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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這不過是個故事——嘆息;
這真真是個故事——萬幸。
嬌俏玲瓏小兒女,相府的糯米團子,青青蔥蔥綻放的,是三月桃花的嬌,杏花的俏;原該是策馬英豪的江湖游歷,生生變成了攜劍拖爐,寧躺勿坐的慵懶。顧盼之間,仿佛都是初見那個男子的嬌嗔:“我就是這般,那又如何?”
彼時必定風和日麗,春日融融,連噙在男子嘴邊的一抹笑意,都百轉(zhuǎn)千回地,悄悄入了她的心里。
錦兒,錦兒,聲聲輕喚,喚得她動了心,投了情,喚得她嫁了人,入了府,喚得她一心一意地料定,君乃良人,共我此生。
多好的男子啊,皎若明月,潤如美玉,文采武治,天縱奇才,偏偏還是收了所有張揚,斂去了所有驕傲,縱是朝堂之上那般炙手可熱之人,卻依舊出塵不染,仿佛那般骯臟的爭權奪利,政治渾水,怎可能有一絲一毫濺在他迎風飛舞的衣衫之上?
他自獨立云端,折扇輕搖,卻是我心明月,系而欲得。
所以歡歡喜喜嫁了。雖然隱隱約約聽說那是父親官場宿敵,雖然朦朦朧朧覺察此人似乎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溫潤無害,卻還是歡天喜地地嫁了。
不過一年好光景。
然后?
這個詞呵,無論什么時候,似乎都帶了那么點不吉祥的意味。
仿佛所有美夢的戛然而止,父親被殺,雙腿被廢,懷著3個月的孩子,月月忍受毒發(fā)之苦……
那個聲音清雅如初,那時陽光明媚如昨,他依舊是含了微微的笑,輕輕喚著她:“錦兒,你來試藥,可好?”
劇毒之下的苦痛掙扎,鮮血迷離間,獨獨有他,端的是一貫的云淡風輕,溫潤如玉。
再發(fā)生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等著她的路,注定有一條——歿。無論是她,還是寧家。
所有這些,蘊于開頭兩章之中,真是難得,不過數(shù)千字,便能塑造出如此個性鮮明的人物,引來排山倒!芭癤”之聲,由此可見此人之態(tài),業(yè)已活靈畢現(xiàn),栩栩如生。
如果這是個傳記,或許到此便可以劃上一個句號。因愛而蒙蔽了雙眼的女子,古往今來,不缺一個相府的嬌生女兒;踏著情人的鮮血橫掃天下的,也不會只有一個朱墨的攝政王。
可是這是個故事,嘆息,萬幸的都是,這是個故事。
所以,寧錦會重生,以另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留下來,活下去。
復仇也好,索債也罷,樁樁件件都不是我今天想探討的重點。我唯一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是那些所謂包藏在種種迷霧之下的——“愛”。
說這個之前,我不得不先提一句《雷雨》。初中的課本,多少劇情早已模糊不清,卻單單對一個細節(jié)念念不忘——周家的窗子總是關著的,用周老爺?shù)脑拋碚f,魯媽當年產(chǎn)后受了涼,吹不得風。
在作為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社會主義新人被諄諄教導的年紀里,這個舉動往往成了老師咬牙切齒講述資本家虛偽矯情的代名詞——你把她趕出家門的時候可是臘月三十,怎么就沒想到風緊會毀了她的身子?
那時頗有些忿忿然,周老爺好歹堅持了20多年呢,誰說就不能有點感情,有點懷念了?干嗎非要給人硬套上這么一頂摘不下的帽子?
等過了這么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事之后,對那個舉動,忽然有了說不出的厭惡。
對,就是厭惡。
我不討厭為了成功而不擇手段的人,就如我不討厭曹操——無論他是否真如演義中所言“寧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他是鐵了心要做梟雄的人物,冷酷也罷,殘忍也好,你可以厭惡他的心機,他的權謀,甚至他的不擇手段,但是,你卻不能不承認,他很真實。
他從未掩飾過他逐鹿天下的雄心,也未曾掩飾他入主中原高高在上的壯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成也罷敗也好,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個梟雄。
如果那位攝政王陛下不是那樣在文中處處流露出對于因他而死的那個笨姑娘的懷念,或者說,對于那段可能是他真正開心日子的懷念,我或許一點也不會討厭他,一點也不。
欲立人端之上,一將功成萬骨枯,所有能利用的,自然要拿來利用到底,兒女情事,實在是最不算臺面,也最無關緊要的那一種。至于滅敵滿門,笑,那是政場啊,政場,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敵對之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不斬草除根,難道等著對手休養(yǎng)生息倒戈一擊么?
敗的是寧相,所以難免有人看到了寧府上下百余人的慘死而怨恨某男的心狠手辣,可換個角度想,勝利的如果是寧相,攝政王府上上下下百余條人命的結(jié)果,不會比寧家好上一分一毫。
都是權傾天下的人物,還指望誰比誰干凈,誰比誰心慈手軟些?
那跟找死有什么區(qū)別?
所以,如果墨云曄只是利用寧錦,鏟除寧家,從而確保自己在朱墨無人能及的地位,我想對于這個人,我只會遠遠旁觀,不愛慕,不欣賞,不吹,不捧,不嘆,不怒,不怨,不憐。
他居然不是?!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越往后看到“可能”存在的“苦衷”,以及“些微”的“回憶”,我就越發(fā)無可淡定了。
墨云曄對寧錦有幾分真心姑且不論,當年真相如何也姑且不論,只有幾個事實是肯定的——他知道寧錦中了毒;他看著寧錦毒發(fā);他要寧錦主婚他另娶他人;他最后,親口答應了把寧錦許給他人……
這就夠了,足夠了。
他懷念寧錦么?為什么不,那樣單純信賴著他的女孩子,那樣嬌蠻卻給了他陽光的女孩子,不曾要挾過他,不曾危害過他,最重要的是,足夠安全的女孩子,他為什么不懷念?
對,沒錯,安全,絕對的安全——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死人是不需要提防算計,也不需要擔心被利用的。
只有死了的寧錦,他才會懷念。
這跟周老爺?shù)牟魂P窗如出一轍,無論你關不關,那個女人永遠不可能再忽然冒出來攪亂你的生活,面對著完全不知心的太太,看不順眼的大兒子,以及成天沉醉在幻想里的小兒子,周老爺為什么不懷念,一個傭人將所有的歡快與熱情都給予在你身上,你不需付出就可以得到一切的日子,為什么不會懷念?
墨家的攝政王也是如此。
高高在上的日子里自然孤獨寂寞。算計了所有人得來的東西,怎么可能靠著溫情來維系?當他一步步踏上權力的巔峰時,也就注定了,他必須要孤獨地一個人行走在這條冰冷的生死路上,他不會,也決不允許自己暴露出任何可能被對手發(fā)現(xiàn)的弱點。
所以,寧錦就成了一個宣泄口——可以回味過去,卻不會影響未來。
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他親眼看著她死的。
所以把心里最柔軟的部分隨她埋在一起,在午夜里,在疲憊時,悄悄翻出來看一看,悼念一下那曾經(jīng)的“好”時光,悼念一下那個“好像”在他心里劃了深深的揮之不去的痕跡的那個嬌俏的糯米團子。
或者,再附加一個個的心理暗示,我舍棄了我最愛的人才得到的天下,決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我付出了那樣慘重的代價,自然只有坐擁天下才能賠償我!
多么情深意重,感人肺腑!
何等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卻讓我不能不冷笑連連。
“不得已”真是好詞,仿佛所有帶著不甘心卻又決心去做的事情,帶了這個面具,都有了可以和應該被體貼,被理解的理由;傷人不得已,下毒不得已,一邊拿著刀子戳得比人鮮血淋淋一邊雙目含淚,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冤屈的那個。
“有苦衷”才叫笑話,苦衷這種東西,蕓蕓眾生,誰能比誰少那么一分,既然是自己做的決定,偏偏承不起該付的代價,涕淚俱下之時,翻來覆去的便不過是這三個字!翱嘀浴蹦阍撚卸喑粒趺创蠹叶枷矚g把所有的背負壓到你身上啊,真是可憐。
所以我討厭這兩個詞——它們深具岳不群那無恥的神韻。
墨云曄虧欠的,只是寧錦,所以討債也好,追命也罷,有資格為自己討回公道的,只有寧錦。
所以她可以重生,她可以遇上司空,她可以回到朱墨,回到那個曾經(jīng)奪走了她的一切的人身邊……
所以,這是故事,這不過是故事,這也只能是故事。
而我們,都是看客。
對于那位光彩奪目的墨家攝政王,我也只有一句:
您可以繼續(xù)翻云覆雨,您可以繼續(xù)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您亦可以將天下人都做了您的棋子,暢享一切酣暢漓淋的痛快。
但是,請您別再懷念,別再從青畫身上,流露對于寧錦的懷念——那些因愛為名的懷念。
所謂多余,便是那寒冬的扇,盛夏的夾襖,以及,將我推入地獄之后你的糾結(jié)與茫然。
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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