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他們都老了。
　　這是一個多么幸福的句子。

　　有時候，他還是會做夢。在那個陰暗的墓室里有人對他說，[吳邪你睜著眼睛，對，就這樣……等著我]

　　他的眼前一片暗紅的模糊，像看見西湖邊傍晚的火燒云，他不知道那是血漫過了眼簾，那個人拿袖子給他擦，怎么擦都還是那么觸目驚心。那個人的手在抖，他能感覺到。等他終于能把視線對焦在身邊唯一一根還亮著微弱火光的蠟燭上，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人。

　　那個夢，通常到這里就斷了，因?yàn)樗麜蝗蛔饋�，像個拔掉線的木偶，就這么坐到天亮。有時候他醒不過來，夢也會繼續(xù)下去。

　　[吳邪，張嘴。]

　　[恩？]

　　[喝水。]

　　[哦……]

　　他不知道他們哪里來的水，只感覺確實(shí)有液體流過喉嚨，溫柔地、緩慢地停留在他的身體里。
　　那種冰涼又柔軟的觸覺在他唇上停留了很久，都沒舍得離開。

　　如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就可以繼續(xù)地把這個夢做下去。

　　他臉貼著落滿灰塵的墓墻，一下一下地數(shù)，[一、二、三……]

　　[對不起，小哥。]

　　[要是你沒有認(rèn)識我就好了。]

　　[你就不會受傷，不會被困在這種地方。]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自己都走不穩(wěn)了，你剛才背我，差點(diǎn)把我摔下來。]

　　[為什么你還要一直帶著我這個又笨又會惹麻煩的累贅。]

　　[不要回來了，你再失蹤一次吧，我不罵你了。]

　　[我數(shù)到一百，你不回來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那我閉上眼睛，你也不能罵我。]

　　[就這樣吧……]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數(shù)，數(shù)到九十九的時候，手被重新抓住了。

　　要是你沒有遇見我就好了。
　　可是那樣的人生，多蒼白。

　　會在夢境中哭出來的人，醒著的時候更多也只是沉默。這樣看來，能做夢果然還是某中冥冥之中仁慈的救贖。

　　他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我找到出口了。]

　　[為什么……]

　　[你傻的嗎，找到了你就出去啊……你他媽的為什么還要跑回來啊？！]

　　[我?guī)阋黄鸪鋈�。]那個人在他身前彎下腰，背上也是一片淋漓的血跡，[上來，抓緊我。]

　　[你不要這樣……]

　　[抓緊我。]

　　混蛋，為什么你非要那么執(zhí)著？
　　只要你還在這里，將軍墳，沒有一個人的出口。

　　他使勁地笑，慢慢撐著地面站起來，伸出自己的一條手臂，[我還能走，你扶扶我吧。]
　　還沒等他接住，那只手就連同整具身體重重地又摔了下去。

　　[吳邪……吳邪，把眼睛睜開。]

　　[你總說我話少，如果你能睜著眼睛，我就和你說話。]

　　[一直說。真的。]

　　[吳邪。]

　　[就是這樣，對，看著我。]說著把快要燒完的蠟燭移近了一點(diǎn)，[能看見我嗎？]

　　感覺到懷里的人點(diǎn)頭，他獎勵似的在他臉上撫了一下。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去魯王宮的路上……]

　　看他搖頭，[不對嗎？我們更早以前見過？你以后要告訴我，好不好？我繼續(xù)說……]

　　[他們都叫你小三爺，可我那時侯一點(diǎn)都不喜歡你，覺得什么小三爺，你就是個跟著瞎混的大少爺。]

　　[生氣了？對，就這樣瞪我，別閉眼睛。]

　　[接下來的]證明你果然很弱，運(yùn)氣還不好，遇到危險不等人救就是等死，我也只好順手救你幾次�！瓌e睡，我在說你壞話，來，跟我生氣，瞪我。]

　　[可是后來我慢慢覺得你其實(shí)也很強(qiáng)。]

　　他到這時終于才找回一點(diǎn)好奇，恩？……

　　他把手輕輕放在他心臟的地方，[這里。]

　　[你不會輕言放棄。]

　　[再強(qiáng)一點(diǎn)好嗎？我不想放開你。]

　　[再救你多少次都可以。]

　　[我要是再亂跑，你可以生氣，可以像這樣瞪我。]

　　[只有你可以。]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可以了，吳邪。

　　這是一個錯亂的夢，他從來沒有辦法把它完整地拼湊過。
　　也想不通，為什么夢的最后，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尾……

　　[為什么，放開我的，反而是你呢？]

　　[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那些沒有半點(diǎn)情調(diào)的斗里。是在我三叔門外的街上，陽光很燦爛，灑了你一臉，你搶先拿走了我的龍脊背。那個時候，我也一點(diǎn)都不喜歡你。]

　　…………

　　……
　　其實(shí)這整件事被旁人說來再簡單不過，比如胖子就是這么跟吳三省說的：

　　我們在斗里走散了，小吳和那小哥好像遇上了什么機(jī)關(guān)，最后找到的時候都傷得不成人樣，估計是小吳撐不住了，那小哥就割了手腕放血給他喝，沒想到……

　　…………

　　一個吻究竟能有多纏綿？悄無聲息地耗盡了生命也舍不得離開。那些溫暖的液體代替所有沒說完的話，在他每一個深夜的沉夢里延續(xù)。張起靈。

　　而他，躺在青石磚上慢慢地閉上眼睛，染滿鮮血的手握起，又松開。

　　最后一次覺得，很久很久以后，他們都老了。
　　這是一個多么悲傷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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