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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淚妝
(一)若杉
上梁城的三月是在雨中度過的。街市上人不多,店鋪灑家大都合了門。只有那溫柔鄉(xiāng)時而傳出的琴聲和酒客醉生夢死的嚎啕,簡直擾人清夢。
月微涼,瀉進上梁城最大的府邸,在后院偌大的荷花塘里,留下一個彎彎的倒影。微風過處,掀起淡淡的漪淪,一圈又一圈,勾起了誰的記憶?
恐是那一縷夜風吹開了窗,才將末竹喚醒。末竹順勢點了燈,無意間看見桐杉苑里有燈火,便尋去了。走近些,便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那熟悉的曲調(diào),末竹怎會不曉?推門進苑,果不出末竹所料。
放下燈,末竹進屋拿了件披風出來,披在若杉身上。
睡吧,小姐,已經(jīng)三更天了。
我想見韓墨。
小姐,算了吧。老爺是不會允許的,你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呢?
末竹,八年前爹爹也是這么狠心的對姐姐的么?
末竹不語,她知道這是崔府八年來最大的禁忌,無人敢提及。所以若杉無從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只是大概知道姐姐因為愛上了一個窮書生而被老爺軟禁,憂郁成疾,后來不知去向,興許是死了。
小姐,早些歇息吧!明個兒還得去見王爺呢!
王爺?哪個王爺?怎么沒聽娘親提起?更何況,明兒不是要去廟里上香嗎?
哎呀,小姐,奴婢說錯了,是去上香來著,我怎么記錯了呢?末竹眼神游移不定,心里著急,恐怕小姐鬧脾氣,明兒的親事又談不成,豈不是又得吃棍子。
若杉起身,掀開披風,緩緩走到荷塘邊,縱身一躍……
這是大家閨秀逃避婚事慣用的伎倆,怎逃得過行走江湖幾十年的崔老爺。便縱有再多的不情愿,在家從父的規(guī)矩不能壞。這不,折騰了一宿,還是得乖乖聽話。只是,若杉慘白如花的面容叫人憐惜,苦了自己,也疼了別人。
涂上胭脂,大抵看不出憔悴。末竹細致地為小姐畫眉,甚是不敢怠慢,怕小姐如從前一樣,搶了眉筆往臉上亂涂,然后瘋一樣的傻笑。但今天不一樣了,整個上妝的過程,若杉都是安安靜靜的。
小姐,你何不就順了老爺?shù)囊,說不定那榮王爺?shù)墓邮莻惜花人。
若杉裝作沒聽見,雙目呆滯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覺想起那個堅貞的女子,為了愛情放棄一切,那份執(zhí)著與淡然讓若杉打從心底佩服。
(二)彌雅
晃忽間,已是黃昏,街市的喧嘩結(jié)束了。但彌雅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紙醉金迷的生活是彌雅不情愿的。但除了這兒,她別無去處。
青樓女子誰不是受生活所迫?
恰是今日,月色明朗了許多。彌雅呆呆的望著月亮,若有所思。
彌雅,又在想榮公子了吧!
彌雅不語,只是微微一笑。
彌雅,你想好了沒有?真的不跟公子走嗎?這可是我們青樓女子求都求不來的呀!錯過了這次,可就沒有第二次了。你得想清楚。
湘兒,你不明白我的苦處。榮公子是名門貴族,而我,……
可是榮公子對你是真心的。
那又如何,我自知配不上他。
青樓女子又如何?一樣是人。『螞r,你是賣藝不賣身,清白得很。
清白?青樓女子還談什么清白。語畢,二人皆沉默……
(三)若杉
別樣的喜慶氣氛包裹著整個上梁城。日光也格外的溫暖。
在這樣一個春暖花開,喜氣洋洋的日子里,世界的某個角落隱藏著無奈的悲哀與無望的眼淚。那種可望不可即的幸福終究不屬于若杉,她早該知道,她是不能有感情的,因為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注定了沒有自由,沒有愛情。
我知道,我沒有姐姐的勇氣,我無法承受世人的指責,披著嫁衣逃離這個蠻荒的世界。
小姐,別怕,末竹會一直陪著你的。
若杉苦澀一笑,說,謝謝。
新娘子該上轎了,別誤了吉時。屋外媒婆的尖銳叫聲格外刺耳。
就來!末竹應(yīng)了一聲,又低聲說,小姐,該走了。
若杉仿似沒聽見,仍然呆呆地看著鏡子里那張沒有絲毫喜悅的容顏,想著,8年前也是這樣一張臉,絕望的臉,同樣背負著崔老爺?shù)囊靶模瑓s和自己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去路。
小姐,本來是若桐小姐和榮家有婚約的,只是,她逃婚了,所以這門親事才落到你身上。末竹悄聲說道。
是這樣……
末竹點點頭。
我的好姐姐,若杉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服役去了,痛過了,就不會再傷心了,只是,韓默怎么辦?
話畢,豆大的淚珠落在朱紅的胭脂盒里,沁出血一樣的油桐花。
可明明,若杉嘴角揚起的是笑……是笑……
或許,笑著哭,最痛。
夜深了,榮府仍然是一片喧囂。若杉呆坐在窗邊,看著墨蘭的夜空中高掛的滿月和偌大的花園里綻放的牡丹。真是花好月圓,卻無有情人兒成雙對。
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密,僅僅是為了崔老爺?shù)囊靶,所以犧牲誰他都不在乎。是啊,他在乎過誰,姐姐?我?都不在乎吧。
落寞的夜里,若杉這樣若有似無地想著。
韓默,或許正和我看著同一個月亮。
突然,門被推開了。若杉立即蓋上蓋頭,可半天沒動靜。若杉緩緩掀開蓋頭,只見榮公子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口中不清不楚地喊著誰的名字。
若杉走近他跟前,一張俊秀的臉呈現(xiàn)在眼前。若杉不多看,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一只手拉住。
別……別走。
若杉回過頭,看著他眼角落下的淚珠,不禁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于是,坐在了他身邊。
大概是天剛亮的時候,榮公子才醒來,看著床邊的背影,不由愕然,又瞬間回過神。
你……一宿沒睡?
若杉不語,只是點點頭。
昨晚……昨晚……
昨晚什么也沒發(fā)生。
榮澤長吁一口氣,那表情仿佛在說,那就好那就好。
娘子。榮澤突然冒出的話讓若杉愣住了,直到看見窗外的人影才明白。
相公,你醒了。話畢,若杉回過頭來。
夢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榮澤眼睛直直地盯著若杉,盯得若杉羞紅了臉,不由低下頭。
恰似那一低頭的溫柔,如蓮花般開落。
我仍在夢里嗎?榮澤一把將若杉擁入懷中。
門外的人走了,夢也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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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依舊是這么藍,經(jīng)過了輪回的滄桑,依舊這么藍。
那雙眼睛仍然是這般清澈的哀傷,經(jīng)過世俗的擺弄,仍然這般清澈。那滴落下來的,是晶瑩的,布滿思念的,略帶恨意的,如珍珠般閃爍的淚珠。
雨后的上梁城四處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是油桐花的味道,從崔府的花園飄向彌雅,順著香氣,彌雅不知不覺走到了崔府大門,一個熟悉的背影浮現(xiàn)在眼前。
紫杉青褂,七尺男兒。
正是那轉(zhuǎn)眼的瞬間,不經(jīng)意間的回眸,時間定格一般,彌雅愣住了。
該怎么形容這樣的場景呢?
女人為了男人放棄一切,男人卻拋棄了女人,多年后,又遇見。大概是這樣吧!很尷尬,但很現(xiàn)實。只是這些對于彌雅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畢竟一切都過去了。而現(xiàn)在,彌雅在尋找一個人,一個愿意為她放棄所有的人,包括財富,地位,權(quán)力,甚至親人。
恍如隔世一般漫長。
彌雅決然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雙無奈的雙眸,和她離去的背影……
偌大的碼頭,只有幾只船,連個人影都沒有,靜得可怕。
風迎面吹來,冷得彌雅打了幾個寒戰(zhàn)?嗫嗟氐却腋,乘著風飛向幸福的彼岸,只是,沿途留下的辛酸苦楚烙上的一個又一個印記,那才是鉆心的疼痛。
等待,等待,等待的時光沒有盡頭。轉(zhuǎn)眼間,月亮爬上了天際,朦朧的月色中,一艘一艘的船沿著彌雅的視線開走了,可她等的人呢?在哪兒?
此刻,彌雅已是淚流滿面。
油桐花瓣靜靜飄散,記憶忽隱忽現(xiàn),仿佛一眨眼全世界就會消失不見。那種絕望的悲哀,是疼痛嗎?大概是一種比疼痛更加疼痛的疼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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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蜻蜓掠過草間,像清泉淌過山谷,在記憶的心屏上,渴望的自由如流光溢彩的畫卷,期盼的逃離如意猶未盡的杜康,在若杉的世界里,慢慢消逝。
來不及忘記,卻在每一個寂靜的夜里深刻地想起,那個堅貞的女子,從容淡定的短暫生命,像是無法逾越的圍墻,又像是無形的呼喚。
榮澤是在新婚的第二天夜里離開的,他說他受不了官場的勾心斗角,不想成為榮王爺?shù)钠遄。就這樣,走了。
就在榮澤走后不久,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若杉門外。
誰?
是我。
韓默……
。┙Y(jié)局
天灰得好寂寞,那一朵朵慘白的云朵不知要飄向何方。繁華的上梁城飽含了太多的無可奈何。
若杉和韓默來到碼頭的時候,碼頭異常安靜,一艘船也沒有。孤零零的柳樹?吭诎哆叄瓜滤鼖趁牡闹l,在北風中更加婀娜多姿。
靜謐中,暗暗的哭泣從某個角落傳來。若杉聞聲而去,只見榮澤抱著一女子,女子渾身濕漉漉的,奄奄一息,看不清模樣。
若杉走近榮澤身邊,她……怎么了?
怪我,都怪我,我來遲了。
女子緩緩睜開眼,榮澤抱緊她,撥開他散亂的頭發(fā),那一刻若杉看清了她的臉,……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輪廓,……只是那女子多了些歲月的痕跡。
若……若杉,你是……若杉……
榮澤不解,彌雅,你們認識?
女子已無力氣再說話,只在閉眼前說了兩個字,令若杉痛徹心扉的兩個字——妹妹。
那一刻,時間凍結(jié)了。
彌雅是化名,她真正的名字是——崔若桐,油桐花的桐。若桐出生的時候,崔府后花園開滿了油桐花,因此得名。如今,桐杉苑依在,油桐花仍開,卻少了她的笑容。那些物換星移的韻華只能將塵封的記憶掩埋,在離開的那一刻,把心底的秘密揭開。
所謂的物是人非也許就是這樣吧!
若杉,你們要去那兒?
爹……
碼頭已被封鎖了,你們逃不了的?爝^來,若杉。
榮澤——
阿瑪,怎么……
只見一男子從崔老爺身后站出來。
紫杉青褂,七尺男兒。
不知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時間在作祟,我們彼此剪不斷的關(guān)聯(lián)究竟是緣是怨……
韓默……為什么?
若杉,你跟你姐姐真像,在逼婚的逆境中,都選擇了私奔……可你知道么?我有我的無可奈何,我不能跟你走。
若杉已淚流滿面,朱紅的胭脂上兩道深刻的淚痕,似乎再也抹不去。
來人,拿下。只聽韓默一聲令下,四面八方的人馬將崔老爺和榮王爺團團圍住,崔老爺和榮王爺身邊的隨從不多,抵不住韓默的人馬,終究乖乖投降。
韓默……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我奉父王之命暗地調(diào)查崔大人和榮王爺,父王早料到他們有謀反之心,所以……
所以你就利用我,對不對?
不,若杉,我從未利用你,只是,你太像你姐姐了,我……
我姐姐?你是說她?若杉和榮澤讓開一邊,韓默才看清躺在地上的尸體,是若桐。
若桐……撕心裂肺的吶喊。
。ㄆ撸┪猜
很多年后,當我再一次回到上梁城的時候,我去了崔府桐杉苑。大門上的封條不由分說的告訴我,落敗了。
桐杉苑里的油桐花只剩枯萎的一片,荒涼,悲戚。
花非花,物非物……人呢?也許他們在另一個國度里相聚,看著我……
那一次的劫難,大概,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早早地,我便來到這兒,一個墓地。驚奇的發(fā)現(xiàn),姐姐墳前有一束美麗的油桐花。興許是韓默來過吧!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恨韓默。只覺得他和我一樣可憐,都是家族斗爭中的犧牲品……
天依舊是那么蔚藍,藍得清澈見底。
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天空飄起了雪,就像漫天飛舞的油桐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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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短篇小說,比較悲傷……
寫得很像散文一樣,場景很唯美,希望大家喜歡我的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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