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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天地六合之間,上界仙胎,生來就是位列仙班的。凡間肉身,潛心修道也可以飛升為神。卻偏偏只有魑魅精怪,要生生受三道天雷之苦,才能修得正果。
那個時候,我只是鐘靈山上的一只紅狐貍,總是撒著丫子滿山跑。娘就扯著我尖尖的耳朵說,你不好好修行,擔(dān)心被那些大妖怪吃了。我也不回答,就咧著嘴巴笑。
在屢勸無果的情況下,娘終于放棄了。她一臉凄苦的望了望鐘靈觀的方向,問我,紅頤是想修道么?
我搖搖頭。我就想做一只悠閑的狐貍。
于是,我極不努力的修習(xí)著術(shù)法,然后把大量的時間花在了找野果子和曬太陽上。
所以,在娘帶著狐貍窩里的姐妹們下山去見世面的時候,我才終于可以變化成人身。娘就交待說,除了鐘靈觀,你哪里都可以去。我知道她是想我下山去看看,但我偏不。狐貍窩里面那些凡間的話本子早就被我翻了個遍,看多了癡男怨女的愛恨情仇,反倒沒了什么想法。
原本以為我在狐貍窩里的小日子會過的很舒坦,但是,當(dāng)我在狐貍窩里睡了三天大覺后,我被驚悚的打攪了。那個秀氣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拍拍我的肩,問道,姑娘,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你和家人走散了么?
我瞪著眼睛看著他,腹語,庸俗的話本子情節(jié),然后淺淺一笑,我住在這里。
他不可置信的望著我,你一個人?
我說,我娘和姐妹們都下山去了。
他蹙眉想了想,然后又猶豫的說道,那姑娘可知道鐘靈觀在哪里?我猜他大概是想問我們一家子人怎么住在山洞里,可能又覺得不怎么禮貌,就換了個問題。
我心想 ,當(dāng)然知道,那可是我們的禁地。然后我的嘴角拉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說,我可以帶你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鐘靈觀里的道士們還真有本事,居然還有人冒著暴尸荒野的危險來找他們。要知道,這鐘靈山上別的都不多,就是妖怪多。難為了那美好的天地精氣,都讓道士和妖怪分享干凈了。
我翩翩然走在前面,想著話本子里描寫的那些勾人魂魄的美艷妖怪,硬生生把路走的是步步生蓮,把腰扭的是搖曳多姿。然后開了心眼,想看著背后的男子是什么反應(yīng),卻出人意料的看著他木著表情,專心的看著腳下不太平坦的路。我頓時就歇了氣。
話本子里不都說男人容易被迷惑么?難道是我不夠漂亮?
失去興致的我迅速把他帶到可以看到鐘靈觀的地方,然后抬手一指,喏,沿著這條路走到底就是了。
他兩手抱拳,俯身作揖,然后說,多謝。在下李執(zhí),若姑娘下山遇到麻煩,便來帝都李家找我,定當(dāng)鼎力相助。
我笑道,若是來玩就不可以去你家么?
李執(zhí)微微一怔,又恢復(fù)了尋常表情,說,自然是歡迎的。
于是我擺擺手回了狐貍窩,看著窩里的新鮮果子,這才記起,人間的女子不會像我們這樣可以到處串門,更不會像我這樣為了不自己動手又可以吃到野果子便去教唆離狐貍窩不遠的野豬小弟要懂得尊敬我年齡上這個老,愛護我心理上這個幼。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窩里,回想起剛才的情形,卻想不出當(dāng)時我怎么會說出要去李執(zhí)家的話,絞盡腦汁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大概是因為他不為美色所動讓我很有挫敗感。
正當(dāng)我為得出這個結(jié)論而感到我非常聰明的時候,狐貍窩里來了個小道士。
他穿著一身玄青道袍,梳著個其傻無比的發(fā)髻,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美貌,我在心里嘆道,妖孽啊,妖孽。居然還會有比狐貍窩里面的姐妹們還要漂亮的男人,而且還漂亮的很英氣!
那小道士眉毛跳了跳,不滿的說,你才是妖孽吧。
他那表情讓我一愣,果然是張好看的臉啊。不過我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他在用窺鏡秘術(shù)看我的想法。我說,你來做什么?
說話的時候我有點郁悶,因為我覺得若他是來收我的,那般道士未免也太輕敵了吧。雖然我不怎么用心修習(xí)術(shù)法,但好歹也活了個百來年了,零零碎碎的修行也小有成就。那小道士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再怎么樣有天賦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那小道士的眉毛又跳了跳,估計是生氣了。他悶聲說道,師傅看你把李公子帶來鐘靈觀且未施毒手,想你也是潛心修行的。然后他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zhuǎn),哼,不就是想要趁此機會進入道觀嗎。你得逞了。
我眼珠子一轉(zhuǎn),立刻否決了去鐘靈觀的提議,認真思考著難道是自己的妖氣沾在了李執(zhí)身上所以才被那班道士發(fā)現(xiàn)了的問題。但那小道士卻誤以為我在翻白眼,于是,在我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小道士就把腰間的葫蘆取下來,一拔葫蘆嘴,捏了個決,把我收了。
在漆黑且搖晃不停的葫蘆里我才明白,去鐘靈觀修行不是個提議,是命令。
或許他們認為讓一個小妖怪在道觀修行是件對妖怪來說很榮耀的事?想到這里,我偷偷的抹了下眼淚,再見了,我悠閑的生活。
。ǘ
我很早之前就瞧出來了,鐘靈觀周圍是下了禁咒的,讓我們這些妖怪進不去,也出不來。所以為了放松那群道士的警惕性好謀劃逃跑的事,在道觀里混了一個多月,我竭盡全力的給大家留下個努力修行的形象,雖然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道士老是用一種探究的眼神來參觀我,那些道行頗深的老道士老是用一種鄙夷的眼光來打量我。
季阮之,就是把我捉回道觀的那小道士,就來挖苦我,你不是都活了百來歲了么?若你每天都如此修行,又怎么會輕易被我收了?看來,你是天資愚笨的可以。
我就收了妖氣,擺了個妖艷的姿勢,說,以前我都研究怎么保持美貌去了,再加上那天我跑神兒了,沒注意到你這個小破孩子,要不然你以為收我很容易?
季阮之的眉毛又跳了,我發(fā)現(xiàn)他不管是高興的時候,驕傲的時候還是生氣的時候都極喜歡跳眉毛。
于是我打斷他還未說出口的話,說,你跳眉毛的時候真好看。
他的眉毛又跳了跳,然后一臉憤怒,吼道,關(guān)你屁事!
我就笑的一臉賢淑,生氣,不好,不好。
然后季阮之就握緊他的桃木劍,在我的小院子里呼啦呼啦的練習(xí)劍法,企圖搞破壞。
果然是個小孩子心性,我想。于是我打趣道,你不好好的修習(xí)你的道術(shù),在這里擺弄什么劍法啊,難不成你想去做劍客,然后找一個美貌的大家閨秀做夫人?
季阮之的動作一滯,然后憨笑,被你看出來了,嘿嘿。
我也笑了,他就是這點好,若是想了做了的事,問到便一定會承認。
笑完之后我突然想起一個事來,就問,季阮之,過幾天老道士要檢查你們的道術(shù)修行是吧?聽說以前都會讓你們互相比試,那我可以來觀戰(zhàn)吧。
季阮之陰險一笑,說,不是有你這個現(xiàn)成的妖怪么,師傅說,讓大家來捉拿你,能收了你的就是優(yōu)勝。
他話音剛落,我突然就覺得這老天爺怎么能陰晴不定的呢,落差也太大了吧。敢情恩準(zhǔn)我在道觀修行是為了讓這群小道士練習(xí)收妖。
三天后的苦難日,我眾望所歸的再次被季阮之收服了。我再次在那漆黑且搖晃不停的葫蘆里抹眼淚,并被迫聽著他們講話。
小道士甲說,師兄真厲害,居然可以收服她兩次
季阮之就很驕傲的點點頭,恩。
小道士乙說,我什么時候能和師兄一樣厲害就好了。
季阮之就長輩般的拍拍乙,說,努力就可以了。
我在葫蘆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氣暈過去。罵道,明明是季阮之你太狡猾,故意讓那群沒用的小道士也和我磨,等我筋疲力盡的時候再來把我一舉拿下。你真卑鄙。
然后季阮之撇撇嘴,說,反正,多費點功夫可以把你拿下,少費點功夫也可以把你拿下,我干嗎要和自己過不去。
我是還想還嘴的,可是又想想,自己也是一大把年紀(jì)的妖怪了,怎么可以和季阮之這種小破孩子過不去。便老實的悶在葫蘆里。
季阮之也不搭理我,昂首挺胸的去老道士那里領(lǐng)了賞,然后才慢吞吞的走回我的院子把我放出來。
因為我兩次被他收服,心中頗有不爽,便隔三差五的去找季阮之比劃,卻也慢慢熟悉起來,除了最開始知道的他在道觀的名字是土的掉渣的青嚴(yán)以外,還知道了他是被放在鐘靈觀門前的棄嬰,季阮之是寫在他襁褓里的字條上的名字。
那個時候我就說,季阮之,你不覺得拋棄你的人很了不起嗎?居然可以把你丟在鐘靈觀門前再走,他一定有著很厲害的武學(xué)修為,不然他就該被妖怪吃掉了。
季阮之就白了我一眼,說,你也可以試試被拋棄的感覺,哼哼,以后我不和你講話,你就等著一個人無聊死吧。
我愣了一下,覺得他滿不在乎的挪喻的口吻有些可憐。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不想被你拋棄。根據(jù)我對話本子的研究,我的回答會讓他覺得自己是被在乎的,于是我滿意的笑笑。
但是,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或者說是有妖怪這么和他說話,這小破孩子就控制不住了,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少年,輕輕伸手便攬住了我的腰,把頭埋在我脖頸,平靜的哭了出來。
我又拍了拍他的頭算是安慰,沒有再說話。
他繼續(xù)趴了一會兒,才啞聲說道,師傅老是說,他沒有看到把我放在鐘靈觀的人,但我卻常常夢到那個人,穿著一身珠灰色長袍,一手抱著我,一手舉劍廝殺,有鮮紅的人血,還有碧綠的妖怪的血液。那些與他廝殺的影子,有妖怪,更多的卻像是人。他放下我之后,就迅速離開了,那些影子也緊跟著他離開。那個人……大概已經(jīng)死了吧。
他抬起頭,艱難的笑笑,像是安慰自己一般。明明是沒什么記憶的人,為什么我就那么害怕他死掉呢?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像是看到了另一個季阮之,不同于平時的刻薄又開朗,而是,有點孤單,有點善良。
我就那樣子安靜的看著他,心里有個聲音慢吞吞的說,蘇紅頤,你很在意季阮之了。
很在意一個人,是不是就是話本子里說的喜歡呢?
。ㄈ
李執(zhí)再次來鐘靈觀的時候,我才在那些小道士的閑話里知道了帝都李家的含義。
中原四分五裂時,諸國李氏輔助當(dāng)時衰微的王室平定天下,李氏一族運籌帷幄,血戰(zhàn)沙場,為興國犧牲的人不計其數(shù),幾近滅族。在諸國成為天下霸主時,王室之人自知不如李氏,為避免李氏造反后將王室誅盡,帝修書退位讓賢,言江山共享。
李氏卻說,若帝誠心江山共享,便立李氏女為后。
這一傳統(tǒng)延續(xù)至今。且如今新帝年幼,太后當(dāng)政,可以說是李氏天下。
那李執(zhí)來道觀做什么?我隨手拉了個小道士來問。
小道士看著是我,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答,李公子是來求藥的。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就靠咱們鐘靈觀的金丹續(xù)命。
要個金丹還要那貴胄公子親自跑一趟,那老道士還真是愛擺臭架子。我小聲嘀咕。
那是因為除了道家術(shù)士,能上這山的人就只有武學(xué)極強的人才能活著來,活著出去。你不是也知道么?
季阮之端著金丹面不改色的挖苦著我從我面前走過。我卻漲紅了臉。
然后我意識到這是一件很無恥的事,我居然對一個可以做我曾孫子的人動心了。于是我當(dāng)即化了狐貍身,一溜煙跑了。
我跑到小竹林里,找了根顏色翠綠好看的就趴了下去。用毛茸茸狐貍尾巴將自己的臉團團圍住。要淡定。我對自己說。
可我還沒來得及淡定下來,就被人捏著脖子提起來了。李執(zhí)放大的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的鼻梁挺直,這樣近距離的看著我,鼻尖幾乎就要觸到我臉上,呼出陣陣熱氣。
他說,原來你是妖怪啊。還是只狐貍妖怪。
我晃了晃身子說,你放我下來。
然后他才像是醒悟過來的樣子,笑道,對不住了,我第一次看到妖怪,以前我都不大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怪的。
我就覺得奇怪了,便問道,你們都不知道有妖怪存在,怎么還會有人寫和魑魅精怪的愛情呢?
雖然不相信,可也看得到周圍發(fā)生的一些怪事啊。要知道,說書人的想像力總是很好的。他蹲下身子說話,盡量和我的狐貍身子平視。
我看著李執(zhí)這一副被妖怪這種神奇的生物深深吸引的表情,心里就打起了如意小算盤,我可以讓李執(zhí)帶我出這道觀。作了這一偉大的決定后,我不由的咧開嘴巴笑起來。
畢竟是第一次和妖怪相處,李執(zhí)大概是被我瞧的有些心虛,他說,你笑什么?
我就覺得李執(zhí)委實是個人才,我都化了狐貍身他居然還能看出我在笑。我就說,你真帥。
誘敵之計一,往死里夸獎。
他下巴一仰,我一直都知道。
我頓時就無語了。我說,我騙你的。
誘敵之計二,要迂回曲折的吸引注意力。
他下巴又一仰,我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然后他一臉得意的說,剛才也是因為看見我,所以才會臉紅的是吧。
我默了。雖然很想說剛才我真沒看見你,但我還是憋住了,并且順便在我的狐貍臉上擺出一個嬌羞無限的表情,說,那公子可要帶我回家?
我打賭他一定是自滿極了的人,所以才會在看到了我的表情后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真是,讓我很想化成人身抽他兩巴掌。
然后他說,好。明日就帶你回家。
可是,最后還是沒能順利走掉。倒不是李執(zhí)反悔了,而是給太后娘娘續(xù)命的金丹不見了。
那老道士就把大家召集起來挨個兒盤問,一副勢必要找出金丹的樣子。我就再次在心里嘀咕這老道士的小肚雞腸,不就是一粒金丹,至于么,再煉一粒不就好了。
但是,當(dāng)那粒金丹從我的小院子里搜出來的時候,我啞口無言。因為我明白了一件事,一開始就沒人相信金丹是被人偷的。他們認為,金丹只可能是被妖怪偷的。
老道士拂塵一仰,說,果然是妖性不改,還妄想借金丹威力助長妖力啊。
我冷冷一笑,抬眼望去,卻看到季阮之一臉難過。
是因為終于看清我不堪的本性了么?我有些凄涼的想,然后飛身上前,一把奪下金丹,吞入口中后迅速逃離。
像是地域里涌來的紅蓮業(yè)火,一寸一寸,燒干凈在鐘靈觀里的曾經(jīng)。
而身體卻仿佛是撕裂一般,我竟受不住疼痛化回了狐貍身。這一刻,黑云壓地而來,是天雷么?我心中一涼,大概是因為道家金丹,我妖力大盛,卻被誤判為修道精怪。呵呵,已經(jīng)到了經(jīng)歷第一個天雷的時候了么?
我尋了一塊潮濕的土地卷縮了下來,任雷聲陣陣,自顧捏了御字決,抗擊著疼痛。
然后我聽見老道士說,她竟然是九尾影狐。
我自嘲的笑笑,我竟是千年難遇的影狐。要知道九尾多是白狐,而九尾影狐卻是紅狐,也只有在妖力波動劇烈時才會出現(xiàn)八條影子一樣的尾巴。
正當(dāng)我為自己是狐貍家族歷史上最無用的影狐時,天雷驟然劈下。
我抬眼望向季阮之,卻看到李執(zhí)縱身一躍,引劍上前,以劍氣纏繞天雷,然后斜斜往空地一劈,地殼深陷,木石亂走。一片狼藉中,李執(zhí)蒼白著臉,控制著不讓自己發(fā)出顫音,說,修道之人就是這樣隔岸觀火的么?
閉上眼之前,我看到季阮之還愣在原地,另一道天雷又向我劈下,李執(zhí)還欲抬劍,卻頹然倒地。
我有些凄涼的想,御字訣,果然是沒什么用的東西啊。就和感情這東西一樣。
這是我失去知覺前唯一的想法。
。ㄋ模
不知道李執(zhí)用了什么手段,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帝都李家。
我居然是保持著狐貍身躺在床榻上,李執(zhí)就坐在床沿,他說,我不知道妖怪受了傷要怎么治,所以就讓御醫(yī)按照治人的法子來醫(yī)治你了,我給御醫(yī)說你讓雷劈了。
可是我現(xiàn)在是狐貍呀?我突然就覺得李執(zhí)腦子不夠使,怎么著也得找個獸醫(yī)吧。
然后我化成了人身,說,要這個樣子的才可以叫御醫(yī)。
李執(zhí)看著我,頓了頓,說,御醫(yī)來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青嚴(yán)小道長幫你化的人身。
青嚴(yán)?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是季阮之,我說,他來做什么?
他是送新煉的金丹過來,順便取回你體內(nèi)的金丹。
他到也真敢!我有些憤怒,金丹已經(jīng)為我所用,若要取回金丹,便是要我的命!但,我確實無法下手傷他。于是我思考片刻,看向李執(zhí)。
我說,吶,反正你都把我救回來了,就救到底吧。他們是想要我的命吶。
李執(zhí)突然就微微笑起來,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他說,那你要怎么報答我。
我想了想話本子里面的情節(jié),說,莫不是你也想和妖怪來一場曠世之戀?也就是俗稱的要我以身相許?
李執(zhí)但笑不語,起身端了藥碗,把著湯匙在藥汁中攪動,然后一口一口喂我服下。
看著他像小媳婦伺候惡婆婆一樣的伺候著我,我高興的把藥當(dāng)成野果子吃。
喝完藥,他遞了一粒梅干在我口中,然后說,讓青嚴(yán)進來吧。
門外的下人應(yīng)了一聲,便急急喚人去了。
他說,等會兒他來,就說清楚吧。
能說什么?不就是季阮之要金丹,而我不會給。直接打發(fā)他回道觀去不就好了。
李執(zhí)退了出去,季阮之依舊梳著那奇怪的發(fā)髻,他說,好些了么?
他就那樣波瀾不驚的問著我好不好,就像是在問今日天氣如何一樣。我不由得冷了臉,你倒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反正金丹我是不會給你的。
季阮之苦笑一聲,紅頤,沒了金丹,你不過少了一條命而已。
是,我不過少了一條命,就可以讓你在那群老道士面前有張好臉面。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嘲諷的看著他,你只不過是不知道,影狐不像其他的九尾,影狐只有一條命。
季阮之一怔,難怪下山之前師傅要給我說那番話。
他像是掙扎一般,手握緊了又松開,反復(fù)幾次,最終釋然,紅頤,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是吧,其實我很喜歡你。從你在狐貍窩里腹誹我長的好看過頭像個妖孽的時候開始就喜歡了。
他說,原本我是想練好劍作為謀生手段然后不再修道,帶你下山來生活的——雖然沒有問過你愿不愿意——但是,你想跟著李執(zhí)走的時候,我慌了。我不知道該怎么把你留下來,所以,偷了金丹放在你房里。
我沒想到你會那么沖動,居然把金丹吞了下去……天雷來的時候,我在被師傅發(fā)現(xiàn)我對你的心意和自己想要保護你的念頭里猶豫……我不知道,我動彈不得?墒俏铱吹嚼顖(zhí)沖過去為你擋下天雷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我不如他。
夠了,我打斷他的話,有些想哭,可是我一把都年紀(jì)了,總不能在小孩子面前掉金豆子,便生生忍住,說,季阮之,話本子里說,若猶豫著要不要為一個人奮不顧身,那只能說明你不夠愛她。
我呵呵笑起來,所以,以后希望你能遇到可以讓你毫不猶豫為她付出的人。
季阮之垂下頭,半闔著眼,說,我已經(jīng)負了你,所以,不能再對不起養(yǎng)我長大的師傅。
我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詩來,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五)
人的一輩子,會有很多事無法忘記。
可妖的一輩子,卻是能長到讓刻骨銘心的事都隨風(fēng)飄散。
那么,總有一天我會忘記那天的事。我安慰自己。
那天,季阮之剛剛將鎖妖劍把出,李執(zhí)便從屋外丟了枚十字標(biāo)進來,不偏不倚的落在季阮之脖頸。
季阮之拔掉十字標(biāo),可血卻不停的流出來,弄臟了他素凈的道袍。
他說,我是故意的,李公子只是瞄準(zhǔn)了我抬起來的手,可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看著他自責(zé)的臉,我發(fā)現(xiàn)我無法停止腦海里不斷閃過的他的表情,傲慢,自信,狡黠,快樂,悲傷……
我最終還是失身份的掉下了眼淚,季阮之,若是一命換一命,我是可以救你的?墒俏乙矝]有勇氣選擇你。我們都是一樣的呵,你并不欠我什么。
季阮之微微笑著閉了眼,我看到他的生魂漸漸脫離身體。他向我瞥來,像是看個不曾認識的人,純凈如同嬰兒。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的目光,只得對愣在門外的李執(zhí)說,你知道么,每個人的身體都是容器,記錄你的一世記憶。
然后季阮之翩然向外飛去。我卻笑了出來,繼續(xù)說,你們凡人話本子里說的夢婆湯根本就是騙人的。
李執(zhí)沒有說話,只是走過來,用那雙剛剛奪走季阮之生命的手輕輕擁住我。
那個時候,我沒有足夠的堅強去推開他。
而現(xiàn)在,我答應(yīng)李執(zhí)的要求,成了幼帝的皇后,將狐族媚惑人心的本事發(fā)揮到極致,只因李執(zhí)說,太后只手遮天,民不聊生,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推翻這舊王朝。
我做著幼帝的皇后,按著李執(zhí)的計劃一點點擾亂朝綱,心中想的卻是,難怪鐘靈山上的妖怪這樣多,連帶著城里的妖怪也多了起來,原來是死的人太多了。
過了段時間就有人遞了折子上來,說,妖后誤國,請廢立妖后。為首的人是李執(zhí)。
我捏著折子看了看,引火將它燒掉。
過了幾日,我又接到了一些請求廢了我的折子。于是我就照著我狐族老祖宗蘇妲己的法子,哄著幼帝殺了幾個有威望的老頭子。
然后,李執(zhí)發(fā)動了叛亂,先是直接軟禁了幼帝,接管了朝政,過了幾月,又編了個幼帝刺殺李執(zhí)未遂的謊,一杯鴆酒就要了幼帝的命。
李執(zhí)便名正言順的穿了龍袍,齋戒祭天,改國號,頒年表,大刀闊斧的改革。
我看著自己該做的事也做完了,便去找李執(zhí)告辭。
李執(zhí)說,我知道你不會留下來。但是,每年十月二十二,我的生辰你能來看我一次么?
我猶豫了,只因心中一直梗著季阮之的事,我知道不是他的錯,卻無法不去想。正想拒絕,又看到他不安的眼神,便不由得答應(yīng)了下來。
……
這是和李執(zhí)約好之后他的第一個生辰。
我安靜的站在他的寢殿正中,看著年輕的內(nèi)侍推開沉重的雕龍木門,在看著我之后驚慌失措的大叫保護陛下,顫抖著擋在李執(zhí)面前。
李執(zhí)輕聲道,沒事,下去吧。
連我都聽的出的喜悅口吻,讓內(nèi)侍詫異而恭敬的退下。
李執(zhí)掩上門。我聽見門外急促趕來的衛(wèi)兵的腳步聲,然后聲音一滯,又細細碎碎的退去。我婉爾一笑。
他穿著一襲明黃常袍,信步走到床榻,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似乎和往日不同。依然秀氣的臉卻多了分說不出的霸氣。
他在床榻,然后拍拍身邊的位子,來,坐。
我依言坐下,他說,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么?
我點點頭,恩,君臨天下。
他沉默良久,又絮絮叨叨的說起話來。
他說,最開始遇見你,只是見你在山洞里怡然自得的樣子,就有些嫉妒,我從來就沒有活的那樣自在過。那個時候,也猜到你大約是個妖怪,所以去見道長的時候我故意提到了你,道長就肯定了我的想法,說我身上有你殘留的妖氣。
他的目光呆滯的停在墻上的燭火,聲音縹緲,然后我就提議讓你在道觀里修行,說,因為你是個好妖怪。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失去自由,會不會就變的和我一樣,遍體鱗傷的做困獸之斗。
有這樣的想法很可笑是吧,他手里把玩著我的廣袖,繼續(xù)說,可后來我又想了想,大約是你太漂亮了,所以我想再見到你。
我再次到鐘靈觀的時候,看到你望著季阮之臉紅,又因為害羞迅速變成狐貍。突然就覺得你很可愛,想帶你回家。甚至后來你經(jīng)歷天雷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不想看你受傷。我就覺得我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的我可從來不會做這種不理智的事。
后來在我家,你拜托我救你。明明應(yīng)該是低下姿態(tài)才對,但你偏偏一臉天真,就像我小時候找我娘要糖的樣子。他說話的時候微微笑著,在燭火的搖曳上不太真實。他說,我突然就動心了。
我是要推翻舊王朝的人,我不允許自己心里有任何一點牽絆,所以,我讓你做幼帝的皇后……其實我真傻,這世上有幾個人是能夠不帶一點動搖的完全掌控自己的內(nèi)心?我很快就后悔了?墒俏抑溃退阄覜]殺季阮之,你也不會和我在一起的。
你要比你想像中的更喜歡季阮之。李執(zhí)嘿嘿一笑,你看的那些話本子都是騙人的,愛都是有條件的。就像,你有著我沒有卻一直渴求著的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我想要的太多,而我能做的卻太少。
說到末尾,他有些動容,他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忘記你是吧?
我點點頭。
他說,只是,那天會來的很遲么?
我就那么坐著,有點內(nèi)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執(zhí)又笑了笑,讓我錯覺他只是當(dāng)初那個秀氣斯文的男人,但他說,你回去吧。我也該睡了,明日還要早朝。
我老實聽了他的話,捏個決走了。雖然我聽出來了他的不舍。
……
時間對我來說,是個沒什么概念的詞語?衫顖(zhí)每年生辰的時候,我都會去見他一次,看著他一點點的衰老,直到他死的那天。像是預(yù)知了自己的死亡一般,臉上溝壑縱橫的李執(zhí)忽然笑起來對我說,我快要忘記你了。蘇紅頤。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伤沒來得及等我回答,就閉上了眼睛。
像是重復(fù)了季阮之的離開,李執(zhí)望向我的眼睛沒有一絲感情。
你終于忘了我呵。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可是,我又要如何才能忘記你們呢?
很久之后我才這么覺得,有時候愛并不需要怎么樣的驚心動魄,只要,念念不忘,就足以說明。
或許,我只能讓柔軟的時光將我包裹成一枚精致的琥珀。每個人都可以從我的臉上看出你們留下的痕跡。我愛的和愛我的季阮之。我不愛卻深愛我的李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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