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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沾衣欲濕杏花雨
楔子
“煙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宛若丹青未干……”
渺遠(yuǎn)的歌聲從耳機里傳來,淺吟輕唱間,將一個發(fā)生在江南雨巷的故事娓娓道來。
突然,耳機里的音樂戛然而止,猝不及防的碰觸迫使我回頭——
入目間,雨絲細(xì)如銀線,天色泛著點淡淡的青,煙波浩渺間,少年的眉目似山水畫卷。
我不由怔愣。
眼前人手上還拽著我的耳機線,把手里的包裹推到我懷里:“這是不是你的?”
我這才想起自己提著的袋子似乎少了一個,連忙道謝,可對面似乎并不領(lǐng)情:“安杏,你怎么還是這么迷糊?”
我覺得他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但理虧的是我,只好低頭認(rèn)慫:“你是……我以前見過你嗎?”
不知道我這句話哪里傷到他,他的語氣變得生硬了許多:“你在聽什么,這么入迷?我追了你一道,喊你你也聽不見。”
我有些抱歉地向他解釋,把耳機揣到兜里,將袋子挽在手上,大包小包地離開。
我買了太多東西,走起來有些艱難,沒走幾步,他又迅速地上前,從我手上揀了比較沉的幾個袋子自己提著,也不言語。
我輕輕道謝,雨絲描摹臉頰,我偷著瞧他的眉眼,突然想起,我確實曾與這樣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年有過一面之緣。
他是建筑系的系草,傳聞里用情商換顏值的帥哥,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你回大學(xué)城?我順道幫你送回去。”他的聲音輕緩低沉,似茫茫煙雨。
“江雨臨,”我感覺到身邊人的身體顫了一下,“我記得你。”
01
回去之后,我接到了林期的電話。
“安杏,看沒看創(chuàng)作大賽的通知?”
這個漫畫創(chuàng)作大賽每年都會舉辦,面向全體大學(xué)生,要求提交自己的原創(chuàng)漫畫作品,對于我們這樣的大一新生來說,是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林期是我仰慕了整個少女時代的學(xué)長,為了他我參加藝考成為美術(shù)生,只身一人從遙遠(yuǎn)的北方來到這所南方大學(xué),鍥而不舍地追求他,他這些年來一直少有回應(yīng),沒想到這種合作性質(zhì)的比賽他會想到我。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開始接受我了呢?
我們在微信上經(jīng)過一番商議,決定合作完成一部科幻題材的作品。分工完畢后,接下來幾天,我都在網(wǎng)上瀏覽科幻素材尋找靈感。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太久,我打開手機微信,入目是一條好友申請消息,是江雨臨。
出乎我意料,他的頭像不是偶像劇男主標(biāo)配的素白或純黑,而是長著倆小豆眼的大紅燈籠。
我一下子樂了,確認(rèn)過眼神,都是喜歡雪容融的人。
我從上鋪把頭伸下去,敲了敲室友嬌嬌的蚊帳:“嬌嬌,你認(rèn)識江雨臨嗎?”
“建筑系系花啊,當(dāng)然認(rèn)識,”嬌嬌正在玩戀愛游戲,“怎么了?”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我斟酌著詞句,“還有,怎么又成了系花了?”
“長著張冷漠男神臉,嘴卻比誰都毒,笑死了,還是去年咱校內(nèi)辯論賽全程最佳辯手。”
“哎杏子你不知道嗎,寒假的時候咱們學(xué)校整的那個“俊男靚女評選”,當(dāng)時校草評的是表演系的男神,他們建筑系的不樂意了,一齊把江雨臨投成了;!睂Υ惨蔡匠鲱^來。
我想起來了,之前他那個紅燈籠頭像還在校園論壇里掛了好一陣。
紅燈籠那邊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到我漫畫劇本都寫了幾百字了,他才堪堪發(fā)來消息。
【杏花雨】:我的書柜鑰匙找不到了,能不能麻煩你看看,有沒有掉在你的那幾個袋子里
【杏花雨】:謝謝
在微信上說話倒是很禮貌。
我找了找,果真在一個袋子里找到了他的鑰匙,告知之后,我學(xué)著他說話:“江同學(xué),你怎么還是這么迷糊?”
對面一直顯示在輸入中。
我身心舒暢。
02
我和江雨臨約著在大學(xué)城里的一家奶茶店見面。
晚春的雨下得很急,他站在奶茶店門口的屋檐下,一身墨黑的風(fēng)衣,漫不經(jīng)心地玩著手機。
我撐著傘,一步步走近。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眼睛漆黑如墨,直直地看著我。
“久等了嗎?”
“不久,剛剛好,”他把手里的熱奶茶遞給我,“順道買的,喝嗎?”
我接過奶茶,把鑰匙給他,正打算離開,他淡淡開口:“林期沒來送你嗎?”
我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但我還是自嘲般地一笑,“江同學(xué),八卦也要打聽清楚,是我在追他,不是他在追我!
我邁開步子,又聽見他說:“你,很喜歡他嗎?”
我把傘一傾,冷雨一下子順著傘骨砸在地面上。
“對啊,這么多年了,好像還是沒有結(jié)果呢!
像宿舍樓旁的杏花樹,不見花開。
“安杏,你怎么這么傻!
江雨臨依舊是一張冷臉,走在我身邊。他這樣的人,骨子里一定很高傲,不屑于付出感情,難以理解我的執(zhí)著很正常,我也無心替自己辯解。
我之所以一直不放棄,是在為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和那些一廂情愿的時光,求一個結(jié)果。我愿意給林期斟酌的時間,包容他的躊躇猶豫,理解他的逃避退縮,給予他選擇的余地。
冷雨是浸入骨子里的寒冷,江雨臨似乎是嫌我穿得少,不知道從哪里掏出毛線織就的圍巾,幫我圍上。
他倏然靠近,我的眼睛正好對上他淡色的嘴唇,我有些好笑地想,難為他說話刻薄如斯,卻生就這樣好看的唇形,但凡他稍稍勾一下唇角,就能綻出一個晴光映雪般的微笑。
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打落了花瓣,連空氣里都彌漫著甜甜的味道。
我有點局促,不敢抬頭看他,他一邊嫌棄我不懂得照顧自己,一邊給我系圍巾,與他那仿佛別人欠了他幾百大洋的語氣不同,他的動作倒是很輕,像拂過臉頰的春風(fēng)。
我只好怪起這花香醉人,不然我為什么會如此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03
我把圍巾仔細(xì)洗過了,在微信上問江雨臨什么時候有空給他送過去。
【杏花雨】:沒事
【杏花雨】:你留著就好
我把它整整齊齊地疊起來,反正之后還會再見面。沒想到的是,見面的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一天中午,我和室友們在食堂打飯,正巧遇見嬌嬌最近新交的男朋友,一個建筑系的男生。
我們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那個男生看見我,不太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叫安杏?”
我微笑著點頭,心中微微訝異。我不喜歡社交,長相也沒有很出眾,出乎我意料,那個男生轉(zhuǎn)頭和另外一群人介紹我,他們看上去好像都對我有所耳聞。
嬌嬌小聲說:“安杏,你跟他們建筑系的很熟?”
我搖了搖頭,一頭霧水。
那個男生聽見了我們的對話,開玩笑道:“你是不是認(rèn)識我們系花?”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說的是江雨臨。
“你知道嗎?寒假咱校園論壇的那個可愛女生評選,就他,特地去問組織活動的同學(xué),為什么名單里沒有安杏!
雖然我向來對這種娛樂性質(zhì)的校園活動沒什么興趣,但我也知道參選名單里一般都是各個系比較有名的美女。
“他冷著一張臉,像是去討債的,指著你的照片,問那些人,你哪里不如那些人可愛,那樣子,仿佛有人說一個不字,他就要把人家吃了。”
行了,有畫面了。
另一個人附和:“唉,每日一問,江兇今天兇人了嗎。”
“編排我什么呢?”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拎著一杯奶茶貼在我臉上,是恰好的溫?zé)!敖o你的!
我轉(zhuǎn)過頭,對上那雙熟悉的形狀好看的眼睛,奇怪的是,他的目光居然在躲閃。
江雨臨別過頭去:“小心把口紅吃嘴里!
我呲著牙,沖他做了個鬼臉。
在周圍人的哄笑聲中,我有點不好意思,他在我旁邊坐下,我低頭吃飯,也不去看他。
我忍不住想:他為什么會覺得我可愛?從來沒有人這樣說我。他該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
我不敢自作多情,強迫自己把這件事問清楚,轉(zhuǎn)過頭去,江雨臨正在喝小米粥。
我要問他為什么覺得我可愛。
我脫口而出:“你為什么覺得——我會把口紅吃到牙上?”
他嗆到了一口粥:“因為你看上去就是這么迷糊!
“把鑰匙扔到別人包里的人也能說別人迷糊?”
嬌嬌回頭驚恐地看了我一眼。
不行,換話題,我要問他是不是喜歡我。
我醞釀情緒:“你是不是喜歡——香菜?”
他指著自己盤子里專門挑出來的香菜,問我:“你覺得這叫喜歡香菜?”我有點不服,“香菜多好吃!闭f罷,把我盤里的香菜全部挑出來,吃干抹凈。
江雨臨快要被我氣笑了,轉(zhuǎn)過頭來,把碗里的小米粥一飲而盡,問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挑釁我?”
他說話帶著一點軟糯的口音,把挑釁說得像調(diào)戲。
食堂里的起哄聲又大了一點,我尷尬得無地自容,草草地扒了兩口飯,借口有事就要離開。
江雨臨也去送了盤子,走在我后面,余光里,他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瞅我臉上的表情。
我停住腳步,輕輕問他:“你去找他們,然后呢?”
他一定聽見了那個男生跟我說的話,我們在聊天的時候,他捧著奶茶,在后面站了許久。
他陷入了沉默,半晌,輕輕說:“我當(dāng)時是一時沖動!
“你為什么會一時沖動?”
他直直地看著我,眼中情緒翻涌,而后無奈地綻開一個笑容:“那個可愛女生評選,獎品是限量版的雪容融,當(dāng)時在公共課上,我聽見你說……你喜歡。”
“對不起啊,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能為你做到!
04
我?guī)缀跏潜寂苤与x那里,一路上眼前都是他說話時認(rèn)真的表情。
他平常說話咬字總是很輕,會給人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錯覺,可今天卻似拋掉了所謂的游刃有余,小心翼翼地撕開一個口子,讓人窺到他深藏的一點真心。
我一路奔跑,心也隨著迎面而來的風(fēng)浮浮沉沉,偶爾有一絲輕顫自心頭而過,我來不及思考那是怎樣的情感,沖進(jìn)了宿舍洗手間,用冷水淋了一臉,又雙手一撐爬到上鋪,用碎花被子蒙住腦袋,縮成一團(tuán)。
我打開手機,嬌嬌的信息映入眼簾。
“怎么自己跑啦?”
“哎我八卦一下,你和江雨臨什么關(guān)系?”
“杏子要不咱別單戀了,看看咱們江花吧。”
“我覺得你倆有戲嘿嘿嘿。”
我哭笑不得:“江花又是啥?”
“江花和安杏,杏花cp,有前途!
我飛速地打字,心跳聲一下一下,像雨滴敲打著窗,我問她,為什么覺得我和他相配。
明明我們都是不善言辭的人,連溫暖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溫暖彼此呢?
她說,感覺跟江雨臨斗嘴的我,拋去了平日里的禮貌和疏離,才像是真正的我。
我一頭栽在床上,臉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我悄悄地問自己,你的心意呢?
05
隨著漫畫大賽的臨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在瘋狂創(chuàng)作,生怕拖了林期的后腿。
我已經(jīng)跟他表白過許多次了,他永遠(yuǎn)都是那樣溫和,卻不肯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fù),我只能把自己的求而不得轉(zhuǎn)化為創(chuàng)作熱情,力求帶來更好的作品。
我在畫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成宿成宿地熬夜,拋掉了心中雜念,對我們在漫畫中構(gòu)建的世界傾注了全部的熱情和所有的心血。
那一段時間,我看人都是懵懵的,仿佛靈魂已經(jīng)隨著主人公在外太空流浪。
當(dāng)有人同我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林期和劉若瑤最近走得很近的時候,我并沒有很在意。
劉若瑤是我們導(dǎo)師的女兒,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平日里嬌蠻任性,林期那樣溫和有禮的校園男神,她會喜歡也不奇怪。
林期從不曾向我許諾過什么,她追求他也是她的自由,我又有什么權(quán)利干涉呢。我已經(jīng)想好了,等到比賽結(jié)束,我就好好想想,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該何去何從。而現(xiàn)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繪畫,是我和他共同的夢想。
我要向他證明,我會付出足夠多的努力,直到和他并肩而立。
還有兩個周就到截止日期了,我也完成了我的那部分創(chuàng)作,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把終稿發(fā)給林期,或許是太晚了,他一直沒有回復(fù)。
我實在是太累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我打開比賽官網(wǎng),看看林期有沒有上傳作品。
看到熟悉的封面時,我心中的喜悅溢于言表,可當(dāng)我點開詳情頁時,我甚至覺得是自己眼花,否則作者一欄為什么寫的是林期和劉若瑤兩個名字。
我在那一瞬間窒息了,我不敢去想,手指顫抖著點開通訊錄,撥打電話,指尖冰涼,身體都在顫抖。
林期接了電話,在我開口之前,溫和地對我說,安杏,你過來一趟。
我有預(yù)感之后會發(fā)生的事情,涂上了大紅色的口紅,借此來掩蓋我的憔悴,也讓我自己更有底氣一點。
但我飛奔的腳步還是出賣了我心中的慌張,邁進(jìn)導(dǎo)師辦公室的剎那,看見林期的時候,我居然有片刻恍惚。
我仿佛回到了中學(xué)時代,我初見他的時候,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我當(dāng)時想,原來真的有這樣美好的人啊。
可是如今劉若瑤挽著他的手臂,他依然溫和地笑著,可我卻覺得心里冰冷,如同綻放后碎了一地的煙花。
我盡力維持著自己的體面,坐在椅子上的導(dǎo)師看著我,難得地拉開椅子讓我坐下,慢慢悠悠地說:“安杏,你是個上進(jìn)的好孩子,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剛才林期還跟我說,你最近有了很大的進(jìn)步……”
我平靜打斷他:“鄭老師,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他向后一仰,眼中是勝券在握的笑意:“這個比賽呢,院里想要保幾個作品,我們也會跟主辦方那邊溝通。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光努力是不行的,你們的作品我們看了,還差得遠(yuǎn)。院里商議,讓若瑤和林期他們兩個人再商議著改改,后續(xù)就不用你費心了!
我冷笑:“所以,主創(chuàng)欄就沒有我的名字?”
“安杏,這就是你不懂事了,你的作品不行,讓別人幫你改,怎么還要署你自己的名字呢?”
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需要別人改,你們要參賽可以自己重新畫!
林期對我說:“你昨晚交稿后,我看了,很抱歉我覺得你沒有畫出我心里的感覺,我實在不想放棄這個題材……”
“反正明年還有機會,到時候你成長了,肯定畫得更好。”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還是那么從容不迫,仿佛一切都是我在無理取鬧。我突然覺得,明明喜歡了這么多年,我卻從未看清過他。
我明白,成了劉若瑤的男朋友,導(dǎo)師的寵兒,他今后的路,會很好走。
我逼迫自己壓抑著憤怒,冷靜地分析利弊,以導(dǎo)師在美院的德高望重,我雖然開著錄音筆,有證據(jù),可無異于以卵擊石,到頭來申訴沒有結(jié)果,反而在學(xué)校里寸步難行。
于是我輕輕笑了,對著他們?nèi)齻說:“在備賽的過程中,我收獲了許多,也感謝你們對我的提攜。就這么個小比賽,如果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我就不久留了,你們?nèi)绻転樵豪餇幑猓乙埠荛_心!
用一次遍體鱗傷,作為喜歡了這么多年,對自己的一個交待。
我從容地同他們告別,很有風(fēng)度地離開。
雨又下起來了,夏天的傾盆大雨失去了耐心和溫柔,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我沒帶傘,索性一頭扎進(jìn)雨里,肆意狂奔。
我一路迎著風(fēng)雨,街上少有行人,周圍都是晦暗一片,我漸漸閉上雙眼,睫毛上的水珠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突然,有人從后面急匆匆地拉住我,我猝不及防地回頭,那人的傘已遮在我頭頂,我也被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眼眶一下子紅了,抬起頭的剎那,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我問他:“江雨臨,為什么我每次犯傻,都能遇到你。”
不知道是雨聲太大還是被眼淚嗆到,我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我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和我斗嘴,但他只是安靜地聽著,把我的頭按在他的大衣里,任憑我把眼淚抹在上面。
我仰起臉:“你說的對,我就是傻,喜歡一個人喜歡這么多年,到頭來,什么都沒剩下!
他的話語穿過一片風(fēng)雨聲,顯得很堅定:“對不起,我說錯了。”
“喜歡一個人,真的一點也不傻!
“你沒有錯,只是,他配不上你付出的感情!
他似乎還說了很多話,但我聽不太清了,只是不停地哭,仿佛把積壓多年的情緒借著這場雨都發(fā)泄出來,和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
我只記得,他一直在輕輕地拍著我,一遍遍哄著我把我送回宿舍樓,毫不在意街上人的目光。
傳聞中,江雨臨言語刻薄,孤僻冷漠,但在我眼中,他是個那樣溫柔的人。
溫柔到,縱使我遍體鱗傷,他也不曾問我在何處摔倒。
06
我竭盡全力地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重新再來,我還可以創(chuàng)作出全新的作品。
但當(dāng)我身處畫室,拿起筆,我就仿佛能看到準(zhǔn)備比賽時的我,在無數(shù)個盛滿繁星的夜晚挑燈作畫,手握最普通的繪圖鉛筆,筆下卻是萬丈星河。
我甚至都能想起,我當(dāng)時每一個細(xì)節(jié)的處理,和每一處落筆時的力度。
熱情難燃,卻最易澆熄。
我想要把線條畫得光滑完美,一遍一遍地拿起筆,那些片段就會一次次重回眼前,一次次地沖破我的心理防線。
因為知道要經(jīng)受痛苦,我開始逃避,就連握筆的勇氣也在一點點流失。
我靠著畫室的墻,閉上雙眼,撥通電話。
不知道為什么,我就著暖橘色的燈光,輕輕地跟他講一個女孩的故事。
她在中學(xué)時代因緣巧合報了美術(shù)社,遇見了大她一屆的學(xué)長。學(xué)長筆下描摹的世界溫暖美好,她被觸動了,她開始奢求學(xué)長的世界里能有她的身影。
她或許一開始是純粹地喜歡學(xué)長,但她更多地把學(xué)長當(dāng)作追逐夢想道路上的燈塔,指引著她前進(jìn)的方向。然而,她從沒想過,那個一步步把她帶向美術(shù)這條道路的人,最終也會輕而易舉地否定她的努力,摧毀她這么多年對于創(chuàng)作的認(rèn)知。
我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那個聽故事的人已經(jīng)來到了我面前。
江雨臨把我扔在地上的畫筆一根根撿起來,把我撕碎了的練筆都拼湊起來,他對我說:“那個女孩,她這些年來追求的、信奉的,都沒有錯!
“安杏,問問你自己,沒有了引路人,你是否愿意,為了自己一直的追求和信仰,堅持下去?”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那你呢?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還沒等我因為自己問了一個特別矯情的問題而懊悔,他已經(jīng)側(cè)過臉笑了。
他說:“當(dāng)然!
07
后來,我畫畫,江雨臨就在旁邊陪著我。
我漸漸找回了從前的感覺,偶爾因為鉆牛角尖握筆握到指甲陷進(jìn)手心里,他會把我的手牽過去,輕輕撫過手心里掐出的小月牙,幫我按摩手指。
隨著他的一下下按摩,我的心尖也一顫一顫的。我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先前以為跨不去的那道坎,好像也沒那么難。
我坐在畫室里,江雨臨在旁邊玩著手機,我畫著畫著,總想側(cè)過臉去看他。他睫毛很長,低頭斂目時格外漂亮。
他突然問我:“那個比賽還有兩個周才截止,你想不想……再參加了?”
我呼吸一滯。
我清楚地知道從劇本的選材、分鏡到線稿、上色,還要兼顧學(xué)校的課程,何止兩個周這么簡單。
但我突然想起,從前的我是如何向往讓我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把我的心聲通過絢麗的色彩肆意涂抹,更何況……
我終于放任自己側(cè)過臉看他。
我的靈感悄然萌芽。
他一個手抖,手機掉到了地上,正好落在我腳邊。他急急忙忙要來撿,我先他一步拾起手機,無意間瞥見上面的聊天記錄,在很多天以前,我剛認(rèn)識他的那段時間。
【杏花雨】:你說,我把鑰匙放在她的袋子里,再去找她,是不是太刻意了
【阮星】:講真的,哥,你這見面的借口找的也忒差了
【阮星】:不愧是母胎單身,大寫的服
我一個愣神間,江雨臨迅速地從我手中抽回手機,待看清聊天界面時,他迅速地捂住臉,動作里透著絕望。
我?guī)е{(diào)笑的語氣:“江同學(xué)!
“別這么不好意思嘛,解釋一下唄。”
他不情不愿地把手拿下來,額前的頭發(fā)都卷起來了,也不看我,破罐破摔:“就……你看到的那樣!
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紅著臉,像派大星一樣跑出了畫室。
我望著他的身影,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中滿含笑意。我拾起筆,我想,我知道自己要畫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了。
一個女孩,在江南的煙雨間,遇見了一個少年。他有著浸染墨色的眼眸,比杏花還白的面頰,臉紅起來像搽了胭脂。
他喜歡笑話她、捉弄她,可也總是在幫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點一點地溫暖她。
我想畫一個細(xì)水長流的故事,也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
08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創(chuàng)作也順利地進(jìn)行。
為了描摹出江南小巷獨有的風(fēng)情,我用水粉調(diào)出深深淺淺的顏色,在畫紙上層層疊疊地涂抹,朦朧而唯美。
截止日快到了,我的作品也接近尾聲,但我始終想不到要以何種方式收尾。
我坐在窗邊,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江雨臨說他下課就來,也不知道他帶傘沒有。
我發(fā)著呆,身后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我回過頭,他站在門外。
他全身都濕透了,黑發(fā)緊貼著白皙的臉頰,連纖長的眼睫毛都在向下滴水,手里捧著一束花。
七八朵玫瑰扎在一起,米色的包裝紙被雨打得有些皺軟,花浸過了水,卻愈發(fā)紅艷欲滴。
“碰巧路過花店,就買了一些!彪S著他的動作,幾片被雨打落的花瓣落到地上,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我。
我顧不得別的,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終于問出了那個在心里藏了許久的問題。
我問他:“江雨臨,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把花遞給我,眼睛像是被水潤過一樣清澈:“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我總想聽他說許多許多遍,他就真的一遍一遍地說給我聽。
我被他說到羞紅了臉,連忙回應(yīng):“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愛你!
又小聲地嘟囔:“你怎么都不害羞的啊!
他說:“只說一次,我怕你聽不見!
“反正以后機會多的是。”
他看著我,禁不住笑彎了雙眼。
我秉持著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的創(chuàng)作理念,于是在漫畫的最后,少年手中的那一捧玫瑰,成為茫茫煙雨中讓人心動的一抹艷紅。
他們在雨中相遇,又在雨中定情。
畫完之后,我把自己畫的玫瑰給江雨臨拍了照片發(fā)過去,感謝他給予我結(jié)尾的靈感。
他可能在上課,過了許久才回復(fù)我,是葉芝的詩句。
“你是我遙遠(yuǎn)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09
等到第一場初雪落下,比賽的結(jié)果也得以揭曉。
出乎我意料,雖然沒得到什么大獎,但我和我的作品的名字也居于榜上。
頒獎典禮那天來了許多媒體,我第一次面對這么多鏡頭,禮堂璀璨的燈光照在我臉上,在夢里想象過無數(shù)遍的場景就在眼前,我一瞬間熱淚盈眶。
比賽的評委在互動環(huán)節(jié)好奇地問我:“你的作品主題是愛情,沒有別的作品那種天馬行空的想象或是對現(xiàn)實的深刻反映,但那份細(xì)水長流的溫暖卻打動了我。我可以問一下,你是怎么產(chǎn)生靈感,想要畫一個這樣的故事的?”
我的目光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個坐在臺下朝我微笑的人對視,那一刻,我的眼里只余他一人。
“我于層疊山水間遇見了他,他陪伴我一步步靠近夢想,追尋我心中的遠(yuǎn)方。愛情是許多美好情感中的一種,也能給予我們一往無前的力量!
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我們一道回學(xué)校。江雨臨把我的手揣進(jìn)他的兜里,高興得像個吃了蜜糖的孩子。
天地間一片素白,細(xì)雨夾著薄雪簌簌而下,好像把冰冷和溫柔兩種特點融合得恰到好處,干凈又美好,一如眼前的少年。
江雨臨一直側(cè)過頭看我,目光專注,像他剛才在臺下注視著我的樣子。我發(fā)現(xiàn),從我認(rèn)識他開始,他總是像這樣認(rèn)真而專注地看著我,仿佛他已經(jīng)這樣看著我許久。
我總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我跟他的相遇比我以為的還要早。
終章
很多年以前,安杏曾經(jīng)和母親一起到一個江南小鎮(zhèn)旅游,她不知道,那里其實是江雨臨的故鄉(xiāng)。
那個時候的她已然十分喜歡畫畫,成天坐在樓前的杏樹下,畫那滿樹的杏花。
她住的民宿旁就是江雨臨家,他坐在窗邊寫作業(yè),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他經(jīng)常看得入迷,忘記了時間。
她走之前的那天夜晚,淅淅瀝瀝地又下起雨來,她急急忙忙地收拾被雨打濕的畫紙,收起支在樹下的畫架,雨打落了杏花,落了她滿身。
江雨臨推開窗,沖她喊:“需不需要幫忙?”
遠(yuǎn)處有女人在呼喚她:“安杏,快回來,別淋了雨!”
女孩一邊應(yīng)著,一邊回過頭,也笑著喊:“不用啦,謝謝你!”還沒等他穿好衣服,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他想,原來她叫安杏。
他熄了屋里的燈,輕聲向她道了聲晚安。
細(xì)雨敲打窗戶,杏花紛紛落下。
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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