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奇還是難以忽視心頭涌上的那股異樣感。
　　極其輕微的感覺，像撕開一袋薯片的包裝一般，比耳語稍稍大一些的音量。
　　她四處尋覓，最后在沙發(fā)與墻角的空隙中找到了來源。

　　瑪奇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摸了一下它的皮毛。
　　已經(jīng)和空氣一個溫度了。由于地面經(jīng)常打掃，倒是沒有沾上灰塵。
　　西索從后面湊過來，看了看，語氣說不上惋惜。
　　“啊。死掉了呢。”
　　瑪奇沒有說話。

　　養(yǎng)了三年的貓死掉了。
　　有片刻，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內(nèi)心，連帶著生活的全部都被輕微地撕裂了。
　　太輕微了，以至于新的氣流灌進來就立刻被填滿了。
　　就像貓的尸體一般。扔掉之后，似乎連貓存在過的事實都從生命里消失了。
　　只有在清空掃地機里的垃圾時，看到了黑色的貓毛。

　　她不喜歡貓。
　　貓很沒用，還會到處掉毛，很討厭。
　　貓似乎能察覺到，所以從不曾向她撒嬌。
　　倒是總是窩在派克的腿上，享受著服務，發(fā)出甜膩的叫聲。
　　“貓是有靈性的�！迸煽苏f。
　　靈性嗎？瑪奇只覺得貓很精明。
　　在金發(fā)女人的手心下打哈欠、伸懶腰的動作，簡直像是耀武揚威。
　　所以她很討厭貓。

　　可是貓死掉了。
　　連名字都沒有的貓死掉了。原因不明地死掉了。
　　瑪奇收拾貓的食物與用具的時候，心里還是空蕩的。
　　她還沒能適應這種失去的感覺。
　　等到能像喝水一樣面對失去的時候，存在大概也失去意義了。
　　經(jīng)常有人說她很敏銳。她反而感覺自己有時愚鈍得可怕。
　　眼前的事，身邊的事，分明看得明白，最后卻什么都留不住。

　　對西索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想要的，他留下的理由，仿佛懶于掩飾一般寫在明處。所以看到他的時候，會感到惡心。
　　同時惡心的還有默許的自己，自私孤獨的底色。
　　西索死了，她大概不會感到失去，只會解脫。
　　像從酷刑里解脫那樣，為黑暗的道路欣喜若狂。

　　一人死后會怎樣這件事，之前不是沒有談起過。
　　旅團加入新的成員來補充空位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剩余的則全是變量。
　　“要記得喂貓啊�！�
　　瑪奇反駁：“多半是我先死吧�！�
　　派克是不會被安排危險程度太過的任務的。
　　派克：“同時死掉的話……”
　　“那庫洛洛要頭疼了�！爆斊嬲f。
　　那就代表著離被將軍不遠了。
　　雖然“同時死掉”聽起來相當不錯。
　　真是從朋友和團員的角度來看都毫無責任感的設想。
　　“他能解決的�！�
　　派克說。
　　是的。庫洛洛似乎能夠應對任何事。她們都是這么認為的。
　　從發(fā)現(xiàn)派克諾妲，把她帶到旅團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
　　可他都沒能見到派克的尸體。
　　她的墳墓只有三步長。
　　收尸的時候，瑪奇把派克臉上的血痕擦掉了。只有這件事是說好了的。
　　瑪奇擦得非常仔細，但對當時派克的面容和神情，她卻幾乎全無印象。
　　忘掉了。像沒有看到一樣，不曾認識一樣，全部忘掉了。

　　“要把她的外套脫掉嗎？”那時候，小滴問她。
　　因為上面沾到了血。
　　也可能是因為她看著派克的尸體時，露出了軟弱的表情。
　　瑪奇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傊菦]有干出那種拿著衣服懷念死人的蠢事。
　　但是在姑且可以稱為家的住處里，所有物品都還在等待那一位死去的主人。
　　鏡子前面不屬于她的護膚品，還有價格不菲的吹風機。
　　瑪奇沒有動過。
　　但有一次，聽到了熟悉的吹風機聲音。她走出來，看到是西索。
　　想要殺了他的欲望從來沒有那么強烈過。
　　那之后就沒有人發(fā)揮過那些東西的剩余價值了。
　　物品有靈魂的話，或許會抱怨說“好寂寞”吧。

　　對于庫洛洛，瑪奇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
　　如果當時換做是自己在派克的處境，能夠發(fā)揮的作用還沒有她大，但也會果斷地選擇去死。
　　信念是相同的。
　　在死之前，能做的事是多看她一秒。
　　瑪奇想，派克，那個時候你為何不停一停呢。
　　停一停吧，派克。哪怕多停留一秒也好。
　　因為只存在幻想中的一秒，極不冷靜地，產(chǎn)生了無主的怨恨。

　　在抽屜里，翻到一支沒拆封的睫毛膏。
　　于是瞬間想起了派克的睫毛總是刷得很長。
　　接吻的時候，她抬眼，都會有一陣微微的風從瑪奇的面前拂過去。
　　瑪奇第一次把那東西的蓋子旋開，學著在眼睛上刷了幾下。
　　有些難受。
　　睫毛似乎都變沉了，向下壓著。
　　也并沒有想象中的好用。
　　但是她還是一下一下，把全部睫毛都涂滿了。

　　派克諾妲開始搞這些外貌上的東西，也是在離開流星街之后。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自然沒有這樣物質(zhì)上的條件。
　　那時候瑪奇望向庫洛洛身邊，看到的就是一個瘦削慘淡的女孩。
　　面黃肌瘦，但個子非常高，總是微駝著背，含胸。
　　她后來端正了姿勢，把胸挺起來走路，面頰也豐盈了不少，稱得上是氣質(zhì)大變。
　　瑪奇現(xiàn)在想到當時信長和芬克斯一起看著派克胸前沉淀的幾乎有些不協(xié)調(diào)的脂肪發(fā)呆的樣子還是想笑。

　　反正他們也摸不到。

　　她第一次和派克接吻，是在那次的慶功會上，還沒有離開流星街。
　　那次也是庫洛洛第一次搞到了酒。
　　對瑪奇來說沒有吸引力的味道。
　　但派克似乎喝了好幾瓶。她吻上來的時候，瑪奇幾乎有點想推開。
　　不是因為什么無聊的性別概念。只是討厭酒氣好重。
　　意識到自己腦中的念頭竟然只是這個，瑪奇于是并沒有推開她。

　　畢竟當時流星街的晚霞很美。
　　或者也可能是太陽太大。又或者雨點很小。也有可能是晴空萬里，或者天陰得剛剛好。總之，有一個瞬間，派克諾妲金色的頭發(fā)被照成那么刺目的美麗。
　　撫摸也好。摳挖也好。咬也好，沖撞也好。
　　她躺在她身邊的時候，感到仿佛在自己不曾見過的生母的身體中被羊水包裹。

　　在她意識到之前，眼淚就已經(jīng)流了出來。
　　懦弱的眼睛。
　　什么都抓不住的雙手。
　　她分明是很擅長縫補的。衣服也好，玩偶也好，斷掉的肢體也好。
　　但她切開愛人的胸口向里看的時候，知道那里已經(jīng)修不好了。
　　已經(jīng)爆開，變成小小的碎屑，一片片、一粒粒的，在身體內(nèi)部濺得到處都是。

　　西索轉(zhuǎn)過臉，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余韻未消，瑪奇的臉上帶著紅暈和干涸的黑色膏體的痕跡。
　　“……”
　　“……”
　　“……”
　　“貓死掉了。”
　　她這么說。
　　比起和他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

　　“我的貓死掉了�！�
　　瑪奇重復了一遍。
　　然后咬住嘴唇，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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