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堯，你在家照看你妹妹，我出去辦點(diǎn)事，你會讓我放心的，對吧�！�
　　女人危險的盯著他。
　　“你多久回來”
　　“一兩個小時吧。”
　　少年怔楞了一下，隨后意識到了什么。隨機(jī)補(bǔ)上一句，“我知道了”
　　那一年沈堯九歲。太陽將散不散余暉打在公交車的玻璃窗上框上。
　　“姑娘？姑娘?醒醒吧，到終點(diǎn)站了，我們也要下班了。你看看你是不是坐過站了。”在公交車收費(fèi)員的大聲叫喊下，凌菲才醒過來。
　　她恍然發(fā)現(xiàn)她坐過站了。而且一覺醒來直接到了終點(diǎn)站。這一代是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城區(qū)了，周遭還保留著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只是今天凌母和凌父都忙著新房的手續(xù)交接問題，只能把來老城區(qū)接凌奶奶的重任交給 凌菲了。但現(xiàn)在看來，方向感一半的凌菲徹底迷路了。她走出客運(yùn)公交站又亂拐了幾個胡同。自詡社恐的凌菲糾結(jié)了很久才下決心找個路人問問這 是哪兒。
　　突然，兜里的諾基亞嘟嘟嘟的震動著。凌菲趕緊掏出手機(jī)，
　　“菲菲啊，你看看都幾點(diǎn)了，你別奶奶沒接到，還把你自己丟了啊!”耳邊突然炸響凌母的聲音。
　　“我的好媽媽喲，你女兒好不容易暑假回來一次，你就這樣使喚我，還讓我來這么遠(yuǎn)的地方，我摸不到地方，你不應(yīng)該在意料之中嗎”凌菲憤憤地說。
　　她十六歲被某名牌大學(xué)提前錄取，如今十九歲，憑借超強(qiáng)的自學(xué)能力已經(jīng)本科畢業(yè)，參加研究生考試。如今金榜題名就趁著八月剩下的幾天暑假回來探望探望父母。誰想，凌母直接讓她來這個九年都不曾來過的地方。
　　“呃，，，我想著你在老城區(qū)生活過五六年，這里十多年都沒什么變化了，應(yīng)該不會忘了去你奶奶家的路。所以你是不是不注意坐過站了�！绷枘阜浅Ａ私庾约议|女，一言即中。
　　凌菲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嘟嘟囔囔回答到 “是是是，我過會兒就能到奶奶家了，你在等我會兒�！� 說完凌菲聽見一聲哭喊的救命。她尋著聲音
　　“那閨女兒快點(diǎn)兒，喬遷宴在洪福苑。就在家門口，你別再走錯了。”
　　凌菲摁斷電話，最后哭聲逐漸清晰。她看見一扇緊閉的鐵門，門鎖處開了個小門，有個□□ 歲的小男孩哭著喊救命。凌菲扔下包跑過去問怎么了。
　　小孩兒看見一個陌生的大姐姐走過來，那個大姐姐的裙子上綻放著一朵碩大的白色漸變黃色的鳶尾花，雖然天已擦黑，但那朵鳶尾依舊炫目。
　　“姐……姐姐，你快……快去找人，妹妹她要死……死了。嗚嗚嗚” 凌菲聽的云里霧里。
　　“你別急，你告訴姐姐你妹妹什么了，你家大人呢？”凌菲趴在小門兒上輕聲安慰男孩。 “我……我給妹妹吃核桃，然后妹妹捂著喉嚨倒在地上了，嗚嗚嗚嗚嗚嗚嗚求求你，救救她，她不能死……” 凌菲透過校門看到了倒地的女孩兒，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似乎核桃卡在喉嚨里了。
　　不行，不趕緊采取措施，女孩兒會憋死的。對了！
　　“弟弟別哭，你聽姐姐說，你從背后抱住你妹妹，用膝蓋頂她的后背”凌菲伸手握住男孩兒的胳膊，迫使他鎮(zhèn)靜下來。
　　男孩兒愣了愣，隨即跑到妹妹身邊，從背后把妹妹抱起來，但男孩兒個子不高力氣也不大，看上去頗費(fèi)力氣，男孩用膝蓋頂女孩后背
　　“使勁，你用力，你妹妹就能醒，”
　　男孩低著頭，吸了吸鼻子，一個猛頂，妹妹劇烈嗑了起來，吐出一塊兒核桃。悠悠轉(zhuǎn)醒，放聲大哭起來。
　　男孩兒安慰著妹妹。妹妹的哭聲沒一會兒就弱了下去，男孩帶著女孩進(jìn)屋，隨后就出來了。
　　凌菲瞧著似乎沒什么大事兒了。
　　“小弟弟，你家人呢，怎么把你倆鎖家里了，剛剛要是沒人來可就出事兒了�！绷璺茡Q了個姿勢趴在小窗口上問他。
　　小男孩兒用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強(qiáng)裝冷靜道“大人出去了。那妹妹現(xiàn)在沒事了吧�！� “嗯，你不用擔(dān)心了，你記得你媽媽的電話號碼嗎，我讓你媽媽回來”
　　“不知道……”
　　“這……我把我的號碼留下，你有事還可以找我，既然你妹妹沒什么事了，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記得別亂動?xùn)|西，也別給你妹妹吃什么了。”
　　凌菲從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寫下自己的號碼，撕下那一頁遞給男孩兒。
　　太陽斂起最后一線光，一輪月亮從東邊天空的云層里緩緩明亮起來。破舊的門，門后的男孩，門外土路遠(yuǎn)去的少女。
　　“姐姐……”男孩望著離他五步遠(yuǎn)的少女。
　　“嗯?”凌菲回眸，少女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黃色老舊路燈的光影下如此明亮，她看不清男孩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一聲低低的“謝謝你……”
　　“噗嗤，不用謝，再見了，小弟弟”凌菲笑出聲。還害羞了……挺可愛的。
　　沈堯沒見過凌菲，這里基本沒有外人會來。很多房子都空了，要拆遷了，剩下的只有幾家破落戶。沈堯也沒有見過長得這么靚麗的姐姐，但他明白，以后都不會再見了，即便再見，向他這樣的人，又會和這樣善良的小姐姐有什么關(guān)系呢。都不會擁有的……
　　等男孩兒關(guān)上小門后，凌菲退回來看著這扇門，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這是哪個鄰居的家。于是作罷。
　　她打通奶奶的電話，又胡亂拐了幾個胡同，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凌奶奶一手拿著新款智能手機(jī)，一 手高高地向她揮著。凌菲激動地跑過去，
　　“阿奶……阿奶？媽媽讓我接您去新院兒，您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凌奶奶直接忽略她�！鞍パ�，囡囡啊，這上了大學(xué)，兩三年都沒回來看過阿奶，想不想阿奶啊，快讓阿奶看看囡囡又長高了多少”
　　“阿奶，我早就不長個兒了，現(xiàn)在吃的飯都長成肉了”
　　“囡囡別瞎說，囡囡長得胖胖的，阿奶也喜歡”
　　“哈哈……只怕到時候阿奶還喜歡囡囡，罵罵她怕是會嫌棄我嫌棄的不得了了吧！奶奶，爸媽早就為您安置好了新居，您為什么不肯搬呢�！彼匆娏枘棠掏耆珱]收拾東西，沒有要搬的意思。
　　凌奶奶是個很倔強(qiáng)的人，凌母之前勸過凌奶奶好幾次，但都被凌奶奶敷衍下了，凌父凌母當(dāng)她是戀舊。但現(xiàn)在這一帶已經(jīng)要變成危房了，凌母無奈，只得讓剛回來的凌菲去接凌奶奶。
　　凌菲繼續(xù)道“您可別跟我講什么戀舊，我也算您養(yǎng)大的，您一向喜歡新事物，電話用的都是新出的智能手機(jī)，我還只是混到了諾基亞�！�
　　凌菲瞇著眼睛盯著凌奶奶，用有埋怨凌母還帶著 幾分撒嬌的口吻問道。
　　凌奶奶被她看的神情一下子塌陷了，她目光略黯，似是想到了了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又嘆了口氣，道“菲菲呀，你還記得你沈叔嗎凌菲遲鈍了一下，隨機(jī)從記憶深處想起了小時候送她上下學(xué)的一位沈姓大叔�！�
　　“嗯……還有印象，怎么了嗎”
　　“你沈叔在你搬走之后就結(jié)婚了，娶了個貌美的媳婦，叫蔣雯。沒過幾個月蔣雯懷了孕，生了個男孩兒，取名沈堯。這個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沈叔他們鋼廠裁員，他就丟了工作，不得已，南下去打工。這一走就是六年。這中間也回來幾次，蔣雯就在沈堯四五歲的時候 生了個閨女。你沈叔懷疑過這閨女不是他的，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想有一次他突然回來，撞見了蔣雯衣衫不整的跟別的男人廝混在一起。當(dāng)時沈堯就在門后，你沈叔氣不過，把 那男人給打了。后來就進(jìn)去了。唉……”凌奶奶目光又暗了幾分，長嘆一口氣。
　　凌菲心下攥緊，雖然她不是個只憑借他人之言就下結(jié)論的人，但那人事關(guān)沈叔，那個待她像親爹的人。凌菲也耳聞過沈叔結(jié)婚的事情，但她現(xiàn)在對這個素未謀面的沈叔媳婦徹底沒什么好感了。
　　“不對啊，阿奶，據(jù)我所知沈叔是個克制和善的人，也不喜歡動粗，怎么會為了這么個不檢 點(diǎn)的女人害了自己呢？”凌菲氣憤的問。
　　凌奶奶推開凌菲，沒有解釋凌菲的疑惑，邊走邊說
　　“這個女孩兒和沈堯同母異父，這蔣雯也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平常對沈堯凈是使喚，可憐小堯這孩子才七八歲，就什么都會了。蔣雯只關(guān)心她那個女兒，對小堯非打即罵。只是這種事 情，我們旁人又能干涉什么呢。你沈叔跟我也算親近，逢年過節(jié)都會回來看看我，這不，你沈叔不在，我對小堯這孩子怎么都必須照看一二吧。有次小堯自己在家，蔣雯和那個男人一 家三口出去旅游，小堯高燒昏，我晚上給那孩子送飯時候，他已經(jīng)燒的不省人事了。身上還有幾處掐傷。那孩子看著一點(diǎn)兒都不像八九歲的孩子。唉……”
　　凌菲終于明白為什么凌奶奶拖了半年多也不愿意搬走了，因為沈叔，因為沈堯。明明蔣雯出軌，卻還反咬沈叔一口。對知道她丑事的沈堯苛責(zé)打罵�；蛟S沈堯遭受的不僅如此。
　　“所以，菲菲啊，奶奶若是走了，像那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了，小堯這孩子還活不活啊。”
　　話及此。凌奶奶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凌菲看著心酸不已。但是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情。
　　“可是，奶奶，我們畢竟只是旁觀者，又能做什么呢。人各有命，我們過好自己的就行，你已經(jīng)做到很好了�！�
　　凌奶奶聽了頓時生氣了，鏡片下的一雙眼睛并沒有因為歲月的緣故而渾濁，反倒目光矍鑠，怒視著凌菲訓(xùn)斥道: “你這孩子，怎么能說這么絕情的話，你沈叔小時候?qū)δ愣嗪�，你現(xiàn)在就這么冷眼看他唯一 的兒子受苦受難。我看你讀這么多年圣賢書也算是白讀了！”
　　“這……”凌菲沒想到沈堯在凌奶奶心里這么重要。沒辦法，老人家啊，還得順著老太太心意來，看奶奶這樣子也是不打算走了。她只能另想辦法了。
　　“阿奶，我知道錯了，沈叔待我是極好極好的，我不該這么自私刻薄。不如這樣吧，我還有十幾天才開學(xué)，就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幫幫沈堯什么忙吧。想來蔣雯也不愿意再養(yǎng)這么個拖油瓶兒吧。找找機(jī)會，能不能讓她把沈堯放福利院或者寄宿學(xué)校。這樣沈堯也可以少挨一些打。”凌菲只能先穩(wěn)住凌奶奶，再慢慢勸她回去了。
　　凌奶奶一聽不用走了，自然神色又和緩了起來。
　　凌菲廢了好些功夫向凌母解釋，凌母最終也同意了。凌菲回家拿了些東西就去奶奶家了。她也很是出乎意料，再次住到這里，竟是為了這樣的事 情。
　　第二天下午，她讓凌奶奶帶她去了沈堯家里。昨天的鐵門映入眼簾。凌菲恍然大悟，原來昨天喊救命的小孩兒就是沈堯啊。凌菲內(nèi)心百感交集，她可能會在沈堯心中有一個好印象，但是這樣的巧合會讓人心生懷疑的。
　　她敲了敲門，門鎖旁的小門打開了。一張保養(yǎng)精致的中年女人的臉突然出現(xiàn)�？梢钥闯鰥y容
　　下面也是一張魅惑的臉。
　　凌菲心下感嘆，這就是蔣雯吧，長得真夠狐貍精那味兒啊，見過這 張臉，凌菲才發(fā)覺沈叔這樣一個老實憨厚的人降不住這樣一個女人竟在意料之中。
　　女人打開大門，上下打量著凌菲，似乎在想這個女孩兒是誰。但顯然沒有認(rèn)出來。她不失禮 貌的淺笑一下，
　　問道:“不知道姑娘要找誰�！�
　　凌菲也回她一個笑，“啊！你好！你一定是沈堯媽媽吧。我想找沈堯同學(xué)，我是沈堯?qū)W校里的老師，最近他的成績下滑幅度挺大的，就想問問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需不需要老師幫忙。”
　　蔣雯雖然詫異沈堯?qū)W校怎么會有這么年輕的老師，但還是把沈堯叫出來了，她可不想隨便搭理什么亂七八糟的人。
　　沈堯聽到蔣雯叫他，走出來就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高馬尾，挎著帆布包，身穿一身白色及膝連衣裙的少女，裙邊還帶著一朵綻放的紫色鳶尾花刺繡，如此熟悉。而那一張臉竟是昨天那個姐姐的。他灰暗的眸子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了。
　　“沈堯，你平時不好好學(xué)，你老師都找上門了，你自己去解決，我是不會去丟臉的�！�
　　是了，蔣雯就是蔣雯，的確不在意沈堯，考試好壞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是死是活，都是沈堯自己的事，一點(diǎn)都挨不著蔣雯和她情人的好事。
　　他疑惑了一下，老師？新來的老師嗎？好像沒比我大幾歲吧。沈堯這么想著，就走出了門外。蔣雯也懶得置喙，就進(jìn)里屋了。
　　“姐姐，你是學(xué)校新來的老師嗎，所以昨天才會在我家門口，幫了我”沈堯的聲音輕輕的，帶 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打量。
　　少年皮膚很白，由于夏季的高溫，皮膚上帶著一層薄薄的汗。微長的頭發(fā)有些潮濕，穿著一 件不合身的白背心，下邊是一件洗到發(fā)白的黑褲叉。細(xì)細(xì)的胳膊看上去也沒什么力量，還有三四處掐傷，腿上有的皮膚也不太平整�？瓷先ビ袔追挚蓱z，全身上下就有四個字“營養(yǎng)不良”。這是凌菲第一次仔細(xì)看過沈堯，昨天沒太注意，原來這孩子身體狀況這么不好啊。
　　凌菲不由得心疼起來，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正常些。
　　“啊……我不是你的老師，我是凌奶奶的孫女。這不放假了嗎，就來陪奶奶住幾天。今上午和奶奶提到你了才知道，原來你是沈叔的孩子，十年前還沒你的時候，沈叔都在接送我上下 學(xué)了，我的學(xué)校就在他工作的地方旁邊。他經(jīng)常翻墻給我送吃的。他對我很好。算起來你叫我姐姐不過分吧。所以奶奶讓我來看看你，結(jié)交個小伙伴兒。哈哈……”凌菲尷尬的笑了笑。
　　她見沈堯沒什么表情變化。只是挑了挑眉。
　　奇怪的氛圍持續(xù)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凌菲先說話 了
　　“呃……小堯，我可以這么叫你吧�！�
　　“嗯……隨意吧，反正也不重要。”沈堯半天才吐出么一句話。
　　凌菲心想怎么今天跟這孩子溝通這么艱難呢。沈堯這幅表情像是對什么都不甚在意。他可能知道凌菲到底是要走的，來他這里刷刷存在感有什么用。最后和凌奶奶一樣，都是要搬走的。所以他不問凌菲的任何事，不想了解她。何況昨天他是道過謝了的。
　　凌菲彎下腰保持和沈堯等高。
　　笑著說:“小堯還不知道我叫什么吧。那我跟你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哦。我叫凌菲，蘇軾有句詩，‘別來春物已再菲’，就是那里面的菲。啊……好吧，你可能沒讀過這句詩，就是豬豬俠里的……”
　　“我知道了，我沒事，你可以回去找凌奶奶回復(fù)了�！鄙驁蛲蝗淮驍嗔璺�，冷著臉下了逐客令。
　　凌菲也想過自己會被趕走，畢竟好像沒有哪個小孩兒看見一個奇怪大姐姐就很親近的吧。她全當(dāng)沒聽見。
　　“你這孩子，怎么能隨便打斷大人講話呢？你別忘了，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你的老師，尊師敬長好嗎!”凌菲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實在有點(diǎn)兒累，她直起腰桿兒。
　　沈堯覺得他再和這個強(qiáng)詞奪理的女生多說一會兒都是對他智商的侮辱。
　　“你是大學(xué)生嗎？”沈堯抬頭凝視她。
　　“……是啊。你問這個干什么�！绷璺普硪幌氯箶[，問他。
　　“沒什么，就是好奇是不是女大學(xué)生都和你一樣不可理喻�！鄙驁蚝敛涣羟橹S刺道。
　　“……”這個孩子怎么說呢。
　　凌菲的動作頓了一下，沈堯看她的表情有些尷尬，不直覺竟然淺淺笑了。隨即覺得不妥，又變回了高冷臉。
　　這一切被凌菲看在眼里。她想著，這個孩子心房太重，太缺乏安全感，不過，這也沒辦法，缺少父愛母愛，生活的環(huán)境可以稱得上是畸形了……她默默嘆了口氣。
　　“我明天帶你去我家吧。”凌菲說完就后悔了。她不過是個鄰居，以什么立場邀請他呢。
　　“凌奶奶讓我去的吧……” 原來他都以為她是因為阿奶才會來看他的啊。不過，好像也是的。 “嗯……你不方便開口的話，我可以向你媽媽說你的成績不好，學(xué)校處于對每個學(xué)生的人文關(guān)懷，專門安排老師給差生補(bǔ)習(xí)。怎么樣？”凌菲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少女手心細(xì)膩的皮膚緊貼在男孩兒身上，身上的薄汗打濕了少女的掌心，一股溫?zé)嶂睋籼祆`蓋。凌菲笑瞇瞇的看著他，她在和他商量，在問他好不好。兩個小小的梨渦點(diǎn)綴在少女臉上，眉眼彎彎�！扒尚毁狻蹦泻耗X袋里乍現(xiàn)。
　　他不自覺低下了頭，不自覺的扭了扭身體，悶悶道:“隨你�！�
　　凌菲噗嗤笑出聲。拉著連她肩膀都不到的男孩兒走進(jìn)院子。
　　她環(huán)顧一圈，這個房子是個老式磚瓦房，只有一層，院落里有一顆老石榴樹，還有一棵櫻桃樹。她記得沈叔在的時候不止這 些的。原本本該開滿鮮花瓜果的土地之上，現(xiàn)在只剩雜草和亂堆得雜物了……剩下光裸的徒土地都是必要過路的。
　　她和蔣雯說明原因后，也草草同意了。竟也不擔(dān)心凌菲是個女騙子。
　　第二天，凌菲一大早拉著沈堯坐上了去市區(qū)的公交車。
　　“你要去哪兒？不是看望凌奶奶嗎？”沈堯沒去過老城區(qū)以外的地方。而凌菲他也才認(rèn)識。他有些不安。
　　凌菲其實想帶他出去玩玩兒，她也才剛回來，有些地方變化挺大的，也想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奶奶的意思是，沈堯這孩子有些早熟，看著整日都挺壓抑的，讓凌菲想辦法帶他出來散散心，也免得被他那喜怒無常的媽毆打。
　　“這……我好久沒回來了，想出去玩，奶奶也是這樣想的。聽說市中心開了一家書館，是 X 市特別有名的疾風(fēng)書館館主開的分館。里面有一些館主的藏書，我一直很欣賞這個館主的品 味，所以你要和我去看看嗎？”
　　凌菲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淺笑的，在說到自己喜歡的東 西的時候兩個梨渦就會出來 。
　　“如果我不愿意，你怎么辦？”沈堯看著她，自己沒發(fā)現(xiàn)自己臉已經(jīng)紅了。
　　“……怎么會不愿意？小孩子怎么能不喜歡讀書呢，我小時候都要求我父母把書當(dāng)做生辰禮 的……”凌菲用手點(diǎn)著下巴不解的問。
　　“……”
　　一連幾天，凌菲都借著補(bǔ)習(xí)的名義帶著沈堯出來。凌菲也發(fā)現(xiàn)，蔣雯其實不常在家，她通常把女兒也帶出去，直到凌菲把沈堯送回來，蔣雯母女也沒回來。而這幾天，沈堯也有過幾次別的表情，大概就爬山，吃東西有過短暫的快樂。
　　她接觸下來才知道，有的人很容易滿足，這個孩子很乖很聽話，你讓他呆著，他就真的一動不動，哪怕烈日當(dāng)空，也一動不動。這孩子成績也很好的，他很喜歡看書，但是由于蔣雯的緣故，讓他不得不斂去鋒芒，她送過他幾本書，雖然這孩子不說，但凌菲知道，他很開心�；蛟S從來沒人送過，或許從來沒人在意過……
　　這個孩子，竟是一生下來就是苦難的……
　　而沈堯真的從不過問她的事情，凌菲也不會主動將自己的事情，她在等他問。凌菲短暫的假期也快結(jié)束了，再有不到一個星期，她就該回到 X 市了。再回來也不知何年何月，她對這 個少年，有些割舍不掉，如果能把他帶走多好。自己也十九歲了，平時父母給的生活費(fèi)和獎學(xué)金養(yǎng)兩個人是足足有余的。然后，凌菲就打消這個念頭了，她怎么能夠提別人決定人生呢，這樣太自私了。
　　可是這個孩子雖然自閉了些，可他和正常孩子一樣，有喜歡的東西，喜歡看書，喜歡美麗的風(fēng)景，曾向往老城區(qū)外的世界。她真的也放不下他。
　　唉，本來只是討奶奶歡心，現(xiàn)在可好，凌菲自己也搭進(jìn)去了。她終于理解奶奶和媽媽吵半年都不愿搬走的心情了。
　　后來三天，凌菲都沒有找過沈堯。
　　沈堯又和往常一樣，早上不到七點(diǎn)鐵門口等著凌菲，原本以為今天又等不到她，但是她來了。少女身著一席紫色長裙，裙裾沒過小腿，裙子腰線處有兩朵秀上去的白色漸變深紫色的鳶尾花。一朵鮮艷綻放，一朵含苞待放。
　　沈堯想跑過去，但是他放棄了，他覺得他沒有理由這么做。
　　從十幾天前的傍晚后，他到現(xiàn)在都沒再喊過她姐姐。沈堯覺著，有什么用呢，她是個好姑娘，是個不然煙塵的女孩兒，他不該和她走這么近的。
　　往常總是凌菲沒話找話，但今天兩人話都不多。
　　下了車，凌菲牽著沈堯走進(jìn)一家飯館，看上去挺高檔的。
　　沈堯低頭看著那只牽著他的手，纖細(xì)白嫩，是一雙典型的大小姐的手。再看看自己的手，長了許多繭，還有疤痕，兩只手在一 起，格外不搭。
　　沈堯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但凌菲攥的更緊了，依舊說是街上人多，怕他走丟……其實他已經(jīng)習(xí)慣被凌菲牽著了，但是他總不自禁的想，她是不是怕我丟了，可是，我若真的沒了，對她，對大家都沒什么影響吧……
　　“你來飯館做什么？”今天總給沈堯一種感覺，就是最后一天，要分別的那一天，這頓飯，好像也是最后一頓飯吧。
　　凌菲還是淺淺一笑，“吃飯啊……你個傻小子。這都快中午了，我早飯還沒吃呢，你也沒吃的吧。”
　　沈堯不理解，為什么凌菲這樣待他，明明非親非故，萍水相逢，卻為他花錢，每天費(fèi)心思逗他開心，想辦法躲開他那個暴虐的母親，最后終于成功接近他，卻要離開。他覺得今天不問，他會后悔一輩子。
　　“你找我，為什么？”
　　兩人坐在桌子兩側(cè)，沈堯還是擺著一張臭臉，但藏著一股無處發(fā)泄的憤怒和哀怨，或許不解和委屈，自卑與渴求混雜在一起，讓他也搞不清怎樣面對凌菲了。
　　凌菲專心干飯，沒理他。
　　良久……
　　凌菲終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蟹黃包。
　　“我是不是教過你，食不言，寢不語。怎么跟了我這么久，什么都沒學(xué)會？”凌菲慢條斯理的用餐巾擦手指，垂著眸。
　　“你明明知道我想問什么，我的想法在你面前根本就是無處遁形。但是你不愿意說，就想讓我自己自己撕開這傷疤。你這段時間，對我很好，既然這么喜歡看戲，那我滿足你。我知道我有個爛到泥地里的媽，也知道我有個沖動的爹，我知道你覺得我可憐，所以你來可憐我，是嗎？凌奶奶讓你來的，讓你來可憐我。你們不過是旁觀者，覺得對我這樣在爛泥里掙扎的人施以援手，就可以展示你們的善良了。凌菲，你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你對待我，只是一時新奇，可對我，確實一生銘記。你害了我，你比蔣雯，比沈嚴(yán)坤更可恨……”
　　說到這里，沈堯的聲音都是抖得，他走到梨花木門前，手握著門把手，背對著凌菲，看不見 表情。
　　整個包間就他們兩個，這里隔音很好，沒有人知道有個無助的少年在控訴，在無聲的哭泣。
　　少年小小的肩膀無力地聳動。這人間沒有人愛他。原本他把希望放在凌菲身上，他曾在書上看過，鳶尾花，陽光，優(yōu)雅，純潔，溫暖。可惜這些，都不是他的。
　　凌菲靜靜地等他發(fā)泄完。緩步走到他身后，蹲下身來，從背后輕輕擁住他，將他清瘦的身體抱在自己懷里。
　　凌菲讓自己相信，一定是冷氣的緣故，小少年的身體才會這么涼。
　　她感受到懷里的身體僵硬著。
　　“堯堯，以后還是叫我菲菲姐姐吧。不然在我爸媽面前我豈不是很沒面！”凌菲貼著他的耳朵，輕輕說。
　　溫?zé)岬臍庀⒋蛟谏驁蚨渖�，少女身上有鳶尾花的淡香，一雙亮亮的眼睛看著自己抱在沈堯身前的手。
　　“你曾經(jīng)叫過我姐姐，那么堯堯就是凌菲的弟弟了，做姐姐的當(dāng)然不會丟下弟弟了，而且對你也不是可憐，是滿滿的心疼啊�！绷璺朴檬峙踔驁虻哪槪泻呵逍愕哪橗媱澲鴰讞l冰涼的淚痕，看著男孩兒眼睛里的不解。
　　“看來你媽媽真的一句話都不愿意跟你聊。連你要走都不愿意知會你一聲。不過沒關(guān)系，我來了啊。堯堯以后就由我們家領(lǐng)養(yǎng)了，你媽媽著急再嫁，但那個男人不想養(yǎng)別人的孩子，你媽媽就尋思著把你放福利院，但是不滿足條件，被駁回了申請，她和她男人焦頭爛額的時候，我讓我媽提出領(lǐng)養(yǎng)，把你的領(lǐng)養(yǎng)權(quán)轉(zhuǎn)交給了我父母，本來是想保留一半的，但是我告訴我媽媽，不給全部領(lǐng)養(yǎng)權(quán)就算了，就不領(lǐng)養(yǎng)了，后來他們就同意了。”
　　凌菲看著沈堯驚訝的小表情，不由得笑出了聲。
　　“你說什么？”沈堯現(xiàn)在覺得很不可思議。領(lǐng)養(yǎng)？什么領(lǐng)養(yǎng)？當(dāng)凌菲的孩子嗎？
　　“什么領(lǐng)養(yǎng)？我以后是你的孩子？”沈堯轉(zhuǎn)過身，捏著；凌菲的肩膀，質(zhì)問道。
　　“你當(dāng)然不是我的孩子，我還這么年輕，怎么能有自己的孩子？你以后的身份是我的弟弟，是我家的小朋友。怎么？你不喜歡我？不愿意嗎？”
　　“我沒有。我當(dāng)然，當(dāng)然很喜歡你。只是，只是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我剛剛，態(tài)度這么不好，還說了你……”沈堯抱緊凌菲，大哭著說。
　　凌菲看著懷里的小朋友紅了耳根兒。
　　“我告訴過堯堯啊，食不言寢不語。誰知道這么一會兒，你這小腦袋瓜就胡思亂想了�！�
　　凌菲摸了摸他的腦袋，給他順毛。
　　“好了，不哭了。堂堂小男子漢，怎么這么愛哭呢？簡直就是個小哭包。你看剛剛點(diǎn)的菜全讓我吃了。你餓不餓，你要吃什么，我給你點(diǎn)。”凌菲又摸了摸沈堯的腦袋，寬慰道。
　　不得不說，凌菲很喜歡手機(jī)陷在男孩柔軟的頭發(fā)里的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柔軟和舒服。
　　回去的路上，沈堯問起凌菲，
　　“姐姐，你的大學(xué)在哪兒啊，我以后是不是看不見你了啊。”
　　“我的大學(xué)離這里是挺遠(yuǎn)的，要坐飛機(jī)。不過，我爹媽沒心思養(yǎng)小孩兒，所以你以后肯定是要跟著我的，去 X 市。其實呢，姐姐的同學(xué)們有很多都有孩子了。你應(yīng)該知道大學(xué)生有本科生還有研究生吧�！�
　　凌菲還是淺淺笑著，她低頭看了一眼沈堯，發(fā)現(xiàn)小朋友正盯著她，滿眼都是自己。凌菲不由得心情大好。
　　“知道的，書中有說，只是姐姐，你好像不到二十吧，不是說研究生才可以結(jié)婚，帶孩子嗎？” “……姐姐我比較厲害，上的是大學(xué)少年班，跳了一級，上上個剛剛考上研，現(xiàn)在是研究生在讀。只是不到法定年齡，不能像普通研究生一樣結(jié)婚生孩子。怎么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那姐姐，你以后還是會結(jié)婚的，對吧�！鄙驁蛲Ｏ履_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么白癡的問題，但是他不想看她結(jié)婚，準(zhǔn)確來說，是不想看她和別的男人結(jié)婚。
　　凌菲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了：“你這小鬼，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不過，我暫時沒有找男朋友談戀愛的想法。哎呀，問這些干什么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姐姐現(xiàn)在要做的，是養(yǎng)活家里的小朋友�。　彼谏驁蝾^上彈了一下。
　　“好。那我以后努力和你一樣，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鄙驁蛞J(rèn)真的說。
　　“堯堯這是夸姐姐啊。姐姐相信堯堯。那堯堯可要加油啊……”
　　太陽落山了，少女身上的兩朵鳶尾花隨著一聲聲輕笑不見了影子。至于沈堯的父親什么時候出獄，出獄后沈堯做何選擇，凌菲是怎么勸凌父凌母同意她收養(yǎng)沈堯的，蔣雯又是怎么同意的，這些就是后話了。
　　這世間以痛吻我，卻總有一個帶著光的人會奔向我來，撫平傷痛。那個常穿著繡有鳶尾花裙子的姑娘和她的男孩兒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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