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某個朋友辭職已有半年之久，前不久她找到我，不知為何卻忽然說起數年前經歷過的一件事。

　�。ㄒ韵乱运目谖菙⑹�，由筆者藝術加工）：

　　和非員額法官去外地監(jiān)獄開庭，開庭的理由是一個女人要和丈夫離婚，而她的丈夫因為傳銷罪被判處十幾年的有期徒刑，以及十幾億元的罰金。因為被告在押，按照程序，不能公告送達缺席審判，所以不得不去那種地方。

　　好吧，也并沒有不愉悅，算是一種獨特的人生經歷了。

　　那個男人是傳銷組織頭目。我隱約記得看過他的判決書，應該不算是特別大的頭目，然而涉案金額巨大。男人三十多歲，有著一張很書生氣的臉，并不英俊，頂多算得上白皙清秀，但奇怪的是他會讓我有一種超脫現實的觀感——

　　現實中，我這樣的普通人，遇不見那樣游離于法律、秩序、規(guī)則之外的“狂徒”。法外狂徒對我似乎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仿佛吸***毒一樣。

　�。ó斎唬丛鴩L試，因為現有體制下那是違法的——違法，就意味著不必要的代價，我不喜歡、也不愿意為了一時快感承受不必要的代價）。

　　我很喜歡看那個男人的臉，不算好看，但他這個人很迷人。當時我很無所謂地想著，或許他的聰明才智用在不違法（哪怕是灰色地帶）的地方，他會更有成就。

　　Well，世俗上的成就而已。

　　我并不是那位法官（好吧，后來因為所謂員額制改革，那位可憐的非員額法官又做回了助理，并且因為某種原因被發(fā)配到了執(zhí)行局那種鬼地方。如果我不辭職，大概率十年后我也會是他那種處境）的書記員，并不負責記錄。

　　離婚案件的筆錄非常簡單，和結婚宣誓差不多：“你愿意娶她嗎？是的，我愿意。你愿意嫁給他嗎？是的，我愿意�！比缓髢蓚�人接吻，在場圍觀群眾歡呼鼓掌，禮成。

　　我參加過幾次婚禮，老實說，心里沒什么觸動。嗯……除非新娘或者新郎一方特別好看。在這片土地上，婚禮不過是兩個異性人類為了合法交*配舉行的儀式，沒什么特別有趣的地方。

　　法官：“你堅持和被告離婚的訴訟請求嗎？”

　　原告：“是的，我堅持�！�

　　法官：“財產如何處理？”

　　原告：“沒有財產需要分配�！�

　　法官：“債務呢？”

　　原告：“沒有共同債務。”

　　拜托女士，我們都知道你為什么要跟他離婚。別裝了。

　　唔，要不還是裝一下吧，為了法官同志順利結出去一個案子，完成當月結案指標。完不成結案指標，他在上級那里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至少年底評優(yōu)評先和獎金肯定受影響——唔，鑒于大多數普通法律民工都只是為了混口飯吃，也無所謂了。穩(wěn)定好啊，旱澇保收嘛！

　　法官轉頭看向鐵欄里的男人：“被告，原告所述屬實嗎？”

　　被告：“屬實。”

　　法官：“是否同意離婚？”

　　被告：“我同意�！�

　　法官：“按照程序，法庭將主持調解……”

　　被告：“法官，我想和她說幾句話，可以么�！�

　　沒什么存在感的獄警看了我們一眼，沒吭聲。法官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好吧，你們雙方自行調解一下。十分鐘后我們接著走庭審程序�！�

　　即使不在監(jiān)獄，調解時法官也是在場的，這次也不例外。我看見原告——那是個很有氣質的高挑的女人——眼圈已經開始紅了，不過淚水始終沒流下來。

　　或許是因為民事案件的原因，或許是因為監(jiān)獄的制度本身沒有要求，直到男人將手伸出欄桿，我才注意到他并沒有戴手銬——他的手沒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大概是因為那雙手乏善可陳。

　　我對男人的手，要求和對男人的臉要求一樣高。

　　男人攥住了女人的手，眼鏡后那雙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他用一種堪稱深情的語氣道：

　　“手續(xù)辦完了你就出國。等我。”

　　……呃。

　　我無語地看著女人也深情款款地回望著他，泫然欲涕。他們的手緊緊相握，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沒有去看法官和獄警的反應，或許他們沒什么特別的反應，或許只是覺得好笑。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腦海里蹦出來的幾個想法分別是：

　　一，男人案發(fā)時還沒和女人離婚，被判罰十幾億，女人居然還有錢出國？

　　二，女人為什么沒被牽扯進去？

　　三，等你？大哥，十幾年有期徒刑你就是減刑能減幾年？女人的青春可是很寶貴的，嘻嘻。

　　四，為什么現實中也有這種狗血愛情劇情節(jié)？我是在看什么國產愛情片嗎？

　　……

　　結束會面之后，我們（和原告）離開了監(jiān)獄。女人離開會面室的時候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結果到了分別之際居然完全恢復了冷靜。她說了聲謝謝法官，然后……

　　就走了（否則你們以為會發(fā)生什么？）。

　　回去的路上，沒人再談起這件事，好像大家都已經司空見慣了。難道是我的問題嗎？我覺得這情節(jié)相當狗血，比劣質編劇筆下的垃圾劇本還要狗血，并且歡快地為他們補上了一個結局：

　　七年后（假設減刑了），男人出獄了，卻發(fā)現自己早就跑到國外的前妻和外國佬結了婚，過起了幸福的生活。然后他發(fā)現，因為有前科在，他甚至連出國報復她的機會都沒有。

　　又或許，從一開始他搞傳銷，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呢？

　　不可能的啦。女人與事業(yè)，對男人而言永遠第二者更重要。我相信他當初犯罪是為了私欲，但我同樣也堅信，女人當初跟他在一起，就是為了躺著享受他賺來的錢——無論它們合不合法，她只要把自己摘出來，就足夠了。

　　好一個本土版唐澤雪穗啊，我喜歡。

　　可再仔細一想：能被判處罰金十幾億人民幣的“大佬”，可能這么傻白甜嗎？那些法律，不過是用來約束我們這種普通人罷了，真正頭腦精明的人，轉移財產分分鐘的事。

　　而且，并不是每個“外國”都要求無犯罪記錄的。

　　人生有很多種可能呢�；貞浧鹉腥苏f出“等我”兩字時堅定的眼神，我迷茫了。

　　或許，是我太幼稚，不懂社會運行規(guī)律吧�；蛟S是我眼界太窄、膽子太小，所以才一事無成吧。（當然了，不犯罪是底線，畢竟成本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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