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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存在主義」
半夜12點,外面下起了雪。
從工作中停頓下來的我抬頭一瞥,窗上早已經(jīng)鋪展完好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我推開面前堆得高高的書,慢慢地直起身來。目光掃過房間,這時候淹在一桌子書和資料當中的手機亮了屏幕。
12點01分,我收到一條消息。
他說,蘭,我這邊天還沒亮,但大雪把外面照得恍若白晝。很美,真希望你也在這里。
活動著酸澀的肩膀,我離開辦公桌走到窗前,外面的雪還很小,天空中像掉下細紙屑,一定積不起他說的那種。
印象里日本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厚厚的一場大雪了,有一年北風和陽光交替來襲,冷了又冷,始終沒有零星的雪,巧合的是從那年起我就再也沒有期盼過下雪了。
壓根兒一點都不想念一腳踩進雪里吱吱的壓實的聲音,也沒有想過從櫻花樹上被淘氣的朋友搖落下來的紛揚擾擾的雪花,這些東西,都過去了,我以為。他不說我?guī)缀跻詾楸晃彝浟恕?br> 包括那個年代的東西,也大概要全部忘記了吧。
安靜地,我提起右手在窗上一劃。
橫的一劃。
放自己靜止在窗前守了一會兒,又折回到那堆資料中去。
在這些雷同的,相悖的,不約而同的,南轅北轍的無數(shù)資料中間,童年的幻想或者少女時期的心情,被枯燥的打印字符統(tǒng)統(tǒng)給消耗掉了。這個我兩點一線的城市里人跡匆匆,早就沒有了存在的美感。又讓我從何談起精致生活。
我真的奇怪,為什么同樣要為工作奔忙,在另一個北方國度的他卻比我多擁有一份駐留和欣賞的心情。在大部分時間里,在這個隔音效果非凡的書房里,我淪為了可憐的工作狂,以至對于未來難以逃脫蠅營狗茍的形容,想起來也就逐漸地更加麻木了。后來這點被他發(fā)現(xiàn)了,就開始三番兩次被勸說去各地走走看看。
這個一本正經(jīng)怕我未老先衰的男人,讓我每次都不得不忍住笑跟他理論,心理年齡和外表關(guān)聯(lián)不大,何況干我們這行的經(jīng)常晨昏顛倒日夜不分,過早的衰老也是避無可避的結(jié)果。
至于那個十七八歲生機勃勃的少女,早丟在了時光里面,再也沒有了。
如今的毛利蘭,是晝伏夜出的電臺節(jié)目制作人,來去與眾不同,生活規(guī)律還極蒼白,無一例外的晚上8點到電臺報到,商量后期制作或者節(jié)目策劃,回家經(jīng)過便利店買了便當作夜宵,安慰通宵的工作。雖然有時候也接接電話,但得到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各方抱怨。
怎么不是,這個被我家里兩位大人用埋怨千刀萬剮的職業(yè)。
有時候恢復正常生活,比如明天,我和朋友的見面,為這個要提前做完三天的策劃換兩天的自由。
金錢是萬惡的,做人卻總是在自投羅網(wǎng)。
金錢果然是萬惡的。
比如對某些人來說,他們不必辛苦加班生活仍然無憂無慮。
這個某些人現(xiàn)在就在我的面前指手畫腳。
「你的皮膚都暗淡得要出斑了!……你現(xiàn)在有痘子問題么,哈哈高中時候的帳看來可以重算了!
這個是誰根本不用猜測。
親愛的京極夫人你怎么不把你兒子帶過來也培養(yǎng)培養(yǎng)你那氣質(zhì)?在他面前裝什么淑女,啊?
我郁悶地,「若是知道你過來是說這些的,我就不加班了!鼓憧催^有哪些美女淑女氣質(zhì)女會在三天睡眠可憐地維持在10小時之內(nèi)以后膚色煥發(fā)如新的。
「加班?你這個笨蛋早點說啊,我可以改夜班起飛的么!」園子忿忿地說,倒仿佛我的不對。
我只好陪笑臉,拿出對待某個人的精力發(fā)揮理性思維分析——天大地大你園子在我心里最大,我們都分開這么久了我多么想念你。早點把工作解決也比較安心……
卻被她眼一瞪,訥訥地,就把后面的話給咽回去了。
「毛利蘭,你氣死我了!」
瞧,又是一個出來指責的。
然而,我就是一如既往地對她沒轍。對所有的指責統(tǒng)統(tǒng)收進,一點沒有返還余地。
我想大概我這輩子欠了很多人的,不然怎么會活得這般模樣,就連冤屈都好像是別人指責我時候的特權(quán)。
大約活得很失敗。
園子不管,她拖著我跑去市中心百貨公司血拼,我正想指責她勞民傷財貪得無厭,到哪里都大手大腳也不知道我們工薪階層的錢賺得不容易,她已經(jīng)帶著大包小包的衣服,甚至還有一臺土司專用烘烤機昂首闊步地走出去。呃,這就是血拼的速度跟靈敏度。她與當初比一點沒退步,那種掃蕩的架勢一點沒變。我想當初那些財閥女眷要是有園子一半的實力,也就不會出現(xiàn)搶購愛瑪仕限量發(fā)行的坤包連夜排隊最后仍然空手而歸了。當然這些是說笑,我只是很好奇她買生活用品作甚,這個城市難道有她遠房親戚需要探訪。
「園子你要去探訪誰么?」我指著她的烘烤機,好奇不已。
「哦,等一下,我差點忘記正事!箞@子掏出手機,熟練地撥了一串號碼。
「……不好意思,預定的房間我不要了,……算一天好了,……嗯,等一下有人會簽單……實在是不好意思……」
她合上手機,回頭對我壞笑,仿若當年那個小女生總拿我窘迫的時候來取笑一樣,而我也是如當初一樣很茫然。
「你嗯……」
「我這次就多有打擾了,毛利小姐!
相視而笑。
「買夠了沒有,大小姐?買夠了我們開路!
兩個人一如在高中時代,我在廚房里準備料理她只管吃。
「!蘭這個很好吃多放點。」
「你忘記了么這個我很喜歡吃,為什么不做啊?」
「園子你要是把三文魚吃完了我等會怎么做壽司?」
「安拉,我就吃了一點點。一點點!」
「一半都沒了,你看著辦!
「好啦好啦要不我去超市再買點?」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園子你真的已經(jīng)是兩個小孩的媽媽了么?」
為什么咋咋呼呼的性格一點都沒變。
「哦,你說這個啊,都是阿真管小孩的么……」眼看著她又要開始向我第n次絮叨她美滿的家庭,我立刻轉(zhuǎn)移話題。
「然后你就跑出來到處玩,吶吶做你老公真可憐!
「哪有!蘭你自己倒是讓人放不下心?纯炊歼@么大的人了還玩單身游戲,你要有時間同情阿真還不如留給自己找一個然后好好來疼愛,哈哈!
我含笑不語,園子的這個話不知道荼毒我多少次了,從某年開始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不想辦法轉(zhuǎn)移她注意的話,今天這么給她正面審訊恐怕我難逃一死。
「哎喲!」我把刀一扔,捂起左手食指裝出吃痛的表情,園子果然緊張兮兮地沖過來。
「有沒有血,是不是很深啊,要緊么??」
其實很小的傷口,但我小題大做地點頭。園子就把剛才念我的東西扔到九霄云外,滿屋子找創(chuàng)口貼去了。
「蘭你越來越狡猾了!菇K于被她發(fā)現(xiàn)我的傷口其實只是很小的很淺的連血也沒有的那種,忿忿地。
「哪有!刮抑蒙硎峦獾匦。
「你啊,以前才不會這么欺負我呢!
「我怎么敢欺負你啊!
「不管,這次被你嚇到了,我剛才那么擔心你,你要補償我!」園子信誓旦旦地說。
「好啦,吃飯了,你什么都有,要我補給你什么啊!
什么都有的園子聽了我的話,臉色一暗,居然一聲不出地低下頭認真吃飯了。
我以為她只是理屈詞窮了。于是也去對付自己的那份,一餐飯吃得相當融洽,園子跟我說起家族的事業(yè)要發(fā)展到國外可能她過幾年也要出去幫忙,我恭喜她,忽略她眼底的什么。
好啦,要我怎么說呢。挽留要怎么說出。
我就只剩下你了,只是現(xiàn)在你也要走了。
也許我一直沒有學會挽留要怎么講出來。
不然……不然怎么?
下午時間隨著兩個人窩在沙發(fā)翻著相冊很快就過去了。
園子看到高中時候的我笑得特別豪爽。
「蘭,那時候你真是老實。一說就臉紅啊,還有還有你那時候很怕鬼,我怎么也想不到現(xiàn)在你居然一個人住在郊區(qū)呢……」
「這張照片是偷拍的,我本來想裝貞子不過看樣子吸血鬼就把你嚇得夠嗆,哈哈哈……」
園子指著一張五個小孩子的照片,問我。
「哎,這是少年偵探團吧?」
「對啊,都長大了呢?床矫垃F(xiàn)在變得這么漂亮認不出以前了吧。」
「這張里面倒都到齊了,可惜現(xiàn)在只有三個了!
「嗯!
「還有兩個現(xiàn)在是不是在加拿大啊?」
「嗯!
「死小鬼都不來匯報下生活。」
「應該,很好吧!
我的思想縹緲多遠的那個城市,到多久的時間里面,我不知道。
只是習慣性地附和園子。像我們高中的時候一樣。
她永遠不知道多遠多久里面發(fā)生過什么,所以還理直氣壯地質(zhì)問,你,變了。
誰不變了呢。呵呵。
我和她在開了暖氣的書房里打了地鋪。晚上的余興活動是兩個人抱著大大的枕頭坐在地上看電視,園子就和以前一樣穿了睡衣赤著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為偶像山呼萬歲,被我笑說死相不改。
園子我行我素地換到一個綜藝節(jié)目,指著里面我似乎很熟悉的紅色長裙的女子。
「吶,蘭你還喜歡DAI么?」
「是啊。不過現(xiàn)在僅僅定期買歌而已。怎么了?」
「要解散了啦。你居然消息這么不靈通,虧你還是電臺節(jié)目制作人呢!箞@子無奈地說。
我逮著她的肩膀靠上去,嘴里嘟囔,「喂,我的工作只是策劃,你讓我去深究多少東西。況且我還沒什么空閑,能了解點時事新聞就不錯了,還指望我八卦新聞萬事通啊?」
她用肩膀頂我,「是是是大忙人,虧我還別出心裁準備送你禮物呢!
說著她就站起來走到書桌邊上取自己的行李包,從里面拿出一個紫色的大紙袋遞給我。
「喏,這個可是我花了不知道多久才準備好的東西!
我好奇地打開袋子,除了一張精致包裝的CD外有一堆,呃?
「倒出來~」園子一邊提醒說。
我取出那張CD然后再慢慢把袋子倒過來。
一張,兩張,三張,四張,……數(shù)不清的門票。
園子在邊上得意地看著我的表情。
Do As Infinity每一次演唱會的門票像雪片一樣鋪滿了我面前的地毯。
我看到每一張門票上都有伴都美子他們的簽名,每一張上都是
——毛利蘭,三個字。
「唉這些可都是我一場場聽下來的,可能有些你都有去過!
如是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以前每一次演唱會園子都不和我一起去。她總說自己太忙,也沒有興趣。把我搞得每次都很難過,一些挫敗的感覺至今想起來都還很清楚,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原來是這樣啊。
「園子……」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涌了出來,天知道我多少年沒有這樣丟臉過。
「蘭,這是我辛苦勞動的成果,你就不要把它毀之一炬好吧?」
我抬頭擦掉眼淚,爭執(zhí)道,「園子你就是這么一個會破壞氣氛的人,你就不會稍微溫柔點勸我么,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對面的人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
「哈,你心知肚明,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毛利蘭!你在說我沒有女人味么?」她飛身撲來。
我往邊上一閃,兩個人立即在地毯上展開追擊戰(zhàn)。
「我服輸了,園子。」怕癢的我率先笑著求饒,「下次不敢了!
她停下動作,一臉「和我斗你還沒到家」的表情。我坐起來,一眼看見窗戶上的白色霧氣。
又是一場雪。
好像比上次的大了。我站起來走到窗邊向外張望。
「下雪了,園子!
「下雪了?」她重復我的話,很是驚奇,便也走了過來。
我找出手機回給某個人相似的短信,無外是「這里下雪下得很大」,一天不回消息回了消息也很無聊,這種自說自話不求能有誰看,有時候純粹起著「啊我還沒有死」的宣告作用。
這就是27歲女人枯燥的心情記錄。
房間的窗戶上蒙布著水汽看起來好不模糊,以至于大雪讓外面連成了一片的白色。
在外面紛紛揚揚飄落的雪片,大大的,像大片櫻花開放的時刻。
一起盛開與墜落。如同很久很久記憶的表情。
我回過頭,想問問園子東京是不是也下了雪,然而看到的是她沉默的放在某處的目光。
再回頭,被我安靜劃下的一劃安安靜靜地留在窗戶上,雖然昨天今天的水霧匯成了水柱流了下來,但所謂主框架便是難以磨滅的罪證。我被當場拿獲。抵賴不成。
「呃,這是我隨便……劃著玩的!
「蘭,不要連我都騙!箞@子口氣出奇的安靜,「那個家伙,你還沒有忘記么?」
就是那個誰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再提及的人。在這個雪夜揭破了塵封,殺得人措手不及。
一邊電視里突然響起了激烈的音樂,在這個心靈靜默的房間里面鋪陳得格外奇怪,它經(jīng)歷幾番盤桓和試探最后變成了緘默的背景,當我們的沉默對峙有著刀槍不入的深遠,便即使跨越云泥到達萬水和千山,仍然不夠。
是電話鈴聲讓我從僵直的狀態(tài)回到現(xiàn)實里面。
「喂,我是毛利!
「還好么?」熟悉的聲音攀爬了幾千公里蔓延而上。我緊了緊話筒,怕它突然丟失去向。
「嗯,還好,我的朋友過來看我,這幾天都住在這里呢!
「是么。」淡淡地,「只是正好幫同事參考買禮物的時候看到了你喜歡的樣式。順便想來告訴你,我圣誕假期準備回來的!
「謝謝……」習慣性地頓住,「幾號的航班?」習慣性地咽下「我來接你」的后半句。
為何我們總會,習慣性的生疏?以至要這樣子小心翼翼。
我總是猜測起,是他想問又不想我難堪的那些。
就好像他也在猜測我一樣。
「18號早上。我不打擾你們了,天冷要自己當心身體!
「好的,再見!
「再見!
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想著要面對園子之前的詰問,我有些頭痛。
「園子,呃……」
「睡吧,已經(jīng)很晚了!顾持姨蛇M被子里,勾著手拉被角蓋過肩膀。我恍惚想起,少年時候她也是那樣子的動作,在生悶氣的時候,背過身去拉住被角。時光倒流的感覺對于我來說一直不痛不癢,但是現(xiàn)在的感覺仿佛磨礪了邊緣一直刺進來,疼痛的有史以來的鮮明。
「那么,晚安!刮谊P(guān)燈,房間暗在兩人身上。外面雪色有些反光,柔和得可以滴出水來。
「晚安。蘭!
我面朝窗戶而躺,那個被水霧模糊得蒙昧的一劃始終比周圍要淺出幾分。這明顯的凹陷一點點占據(jù)我的視線,不住擴張開去。映射到神經(jīng)中通達到各個角落,統(tǒng)統(tǒng)都糾結(jié)到一張歲月里青澀生動的容顏上,融化了伴隨時間而粘連的曖昧不清,邊角點線都剔透得那么清晰。
只是昨日的距離一般。
新…一…
最后那個安靜的一劃留在記憶里,告別的不干不脆不明不白不止不息。
最簡單的不會忘記。這樣。
很小的時候一起玩耍,然后受責罵,后來他笑說這是同甘共苦。我是贊同的,小時候的感情天真如兄弟姐妹,不諳世事天真無忌,都是義氣與勇敢。
還記得是7歲時候他找到了我的錢包,安慰了哭泣的我,雖然語言和表情感覺起來都是很不耐煩的,但是讓我有了被保護的稍稍慰藉,知道他就是這樣讓人安全和溫暖??cè)滩蛔∫揽可先,總是不自覺跟在他的身后,從東到西,從遠到近,哪怕會被他說麻煩,照舊有我行我素的勇氣。
在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是有永不言敗的執(zhí)著和不會退縮的決心的,但歲月是這樣的使它們慢慢被磨平。像這樣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像逐漸干涸的河床一樣,讓水淺了下去。
是在國小時候第一次進行的告白,當時竟還被半真半假地接受,聽到回答心里既甜蜜又空落。因為那個時候不知道這種事情到底有什么意義,而只是因為已經(jīng)長大而矜持地不再跟他身后,卻在開始害怕失去。告白吧?電視里面兩個人就是這樣開始,后來再不分離。這樣的心情促使了我對他說「吶,新一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么」,然后在邊上漫不經(jīng)心看著偵探小說的他說好啊。他是不是以為在一起就是「看看小說,而我在一邊看著他的」這種,我從前也這樣想呢。
國中他的父母去了國外,不知為何留下了他,就每天去家里找他,只是怕他寂寞這樣的理由在長大了的他身上實在是有些蒼白無力。長大以后的他笑起來不那么老實,但是長相清俊成績優(yōu)秀,足球也踢得很好,不管怎樣都是讓學校的女孩子偷偷關(guān)注的人。我會在他直視的目光下臉紅,心里恍惚,如同塌崩一角沒有了維系平衡的支撐。那個時候我就遇上了園子。園子拿我取笑,間接地讓我開始理解,這是怎樣一種心情,怎樣一種理由,居然因為時光流轉(zhuǎn)從單純走到這步。
因為每一天都一起上學放學,在一個班里,只有體育課才分開,貼近的年少無忌和他對待其他女生告白的遲鈍反應讓我亦步亦趨的緊張如同浸入水里的海綿,舒展而平坦。我想,他大概還記得那次告白吧。我們這樣頻繁的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對當初回答的證實?捎行⿻r候,我仍然會為當初不直接說「我喜歡你呀」而懊惱,所有時候的我仍然相信著卻懷疑著,不敢輕易踏出界線。之前那么多被微笑著告知對不起的女孩子們里有那么多比我還要優(yōu)秀的,我實在揣摩不出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卻能對我一臉滿不在乎的微笑的男生,是怎樣的在心里給我留下一席之地的。雖然他會不時說一些讓人想入非非的言語,可是男生大多都是這樣子神經(jīng)大條無法理解自己的話會對別人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像他總在我看著他的時候問我為什么發(fā)呆,我仍然不能有確定的答案,我也不敢去要,當他沒有意思給出的時候,如在夢里一樣,我只是害怕他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
心事挪移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始終只圍繞一個位置周轉(zhuǎn)而已。
直到有一天終于分開,不知道去向,不知道在干什么,平白無故的擔心受累,還有寂寞順著藤蔓一點一點向上攀爬,它只會一天天在原地枝繁葉茂徒添人煩惱。
我想我依賴了他太久,安心的感覺是我這樣追求穩(wěn)定的人最需要的東西,在長大的初始以及后來他給了我足夠多,導致一種感情循著安慰伸向了那邊,隨著希望不止就變得越來越難以隔絕。
你給我這樣的安全和寬慰。
所以我是這樣的喜歡你。
新一。
只有太過熟悉的才不會忘記。這樣。
他發(fā)過來的一條條短信,都用本子記下來。打過來的一次次電話,把他的聲音牢牢記在心里,安慰下一次的想念。他說過的耐人尋味的臉紅心跳的話,都成全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我知道他還在我身邊,還在給我安心的他,我難以忘記。
像公主探究為何王子遲遲不來的原因,心事是潮濕深深的溫柔。泛出悠久的傷感。
簡單的熟悉的。
簡單熟悉。
是他給我再多不過的東西。
是什么時候不再等待的?
大學二年級那年,他沒有了音訊。圣誕節(jié)那天我倚著窗臺一根一根地劃燃火柴又看著它們一根一根地熄滅。借助267根火柴的時間從黑夜等到黎明,一旁的手機安靜地近乎無辜。
那年的冬天北風和陽光交替來襲,冷了又冷,蒼白得透明的天空云淡淡的,沒有下雪。
我靠在窗邊想起年少時代的冬天。那年的雪很大很美,街道上都是厚厚的白,于是我和他特意起了早看雪。公園里原本枯黃的草坪一片潔白,踩在上面發(fā)出吱吱的壓實的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公園清晨里清切得像可以傳到內(nèi)心深處再次回響一樣。13歲的小男孩回過頭伸出手,對我說快些過來我?guī)闳ヒ粋地方時候的樣子在純白的雪中割出了一小塊靜止的天地,但若是我知道這以后他的漫不經(jīng)心會取代了這份真實,我一定將更深刻地留下印記。我拉住他的手,被他指引著繞過小路和樹林。那一棵很大的櫻花樹立在雪里,一身的積雪簡直把它融入了天地的白色當中?峙掠肋h難以忘記的,是他輕輕搖動那些低垂的樹枝,落下來的那場紛揚擾擾的雪。樹上的積雪化成細碎的雪片掉落下來。滿天滿眼的雪花。頭發(fā)上眉毛上眼睛里臉頰上身上,都是雪花。雪片貼著下巴滑入衣領(lǐng)觸及一陣顫栗,我笑著笑著,任這滿臉的雪融化了又堆積,雪花紛紛中搖動著樹枝為我制造出滿世界雪花的男孩表情在世界里遮遮掩掩,仿佛真實又仿佛虛幻,如此的遙遠。
如此遙遠的,我們。
曾經(jīng)是如此遙相呼應,又是如此遙不可及地走到最后。
再見。
再見?履稀
最后你留在我這里的也不過是安靜地一劃罷了。
安靜地劃開我的生活,安靜地劃開我的感情。安靜地劃開我成為現(xiàn)在的這個毛利蘭。
不過是一劃。
我翻了個身,暖氣從空調(diào)擺頁里吹到臉上,溫溫柔柔的,在夜里有靜默的安慰力量。
「園子。你睡了么?」
「睡了。」隔壁傳來氣悶的聲音。
我伸手過去連帶被子一起抱住她,順便把頭也靠過去。
「我啊,現(xiàn)在正在很努力地過活。你要看見呀!
「……」
「再也不是那個時候的小孩子,不是那個一天到晚想著喜歡的人,還容易哭的女孩子了!
「……」
「但如果我的幸福要是到了,我是絕對不會放它這么走掉的!
「……」
「你們總這么不放心我,當我是小孩子的話,我可是很不服氣的。吶吶,你有在聽我說話吧!
「……」
「就算你們都不在身邊,我也會很努力的,所以以后你一定會看到,幸福的毛利蘭!
「……」
「所以請你,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幸福當然不是一個人才能給的,雖然生活很狼狽,總在現(xiàn)實里感覺著寂寞,但是,我一直都不會放棄讓自己堅強起來,因為即便受傷,也是能夠痊愈的,也是可以慢慢消減掉陰影的。雖然想起來還會難過,還會有懷念,但是初戀就是這樣子難以忘記的東西。每一個幸福都要好好珍惜,每一次感情都要好好維持,幸福和感情是會在時光里留下美好記憶的東西。我們又怎么可以輕易就把它們忘記了呢?
你說是不是?園子。
「所以,也不要怪我,一直記得他!
眼睛里騰起熱的水霧滲進了被子,我抬起臉看著轉(zhuǎn)過來的園子。
「毛利蘭,你這個無聊的女人!」她用手擦了一下臉,抹去了上面亮晶晶的什么。回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第二天回復正常的園子同學糾纏著我探聽昨晚打電話的那個人。
我笑得尷尬,心想這么多年她果然還是這樣八卦的性格,明明昨天還執(zhí)著著我一段往事。今天馬上聞風而至。
「安啦,又不是什么有價值的新聞。野田是我的大學同學而已。」
「哦~~~~~~~」
我白她一眼,「不要用這種語氣!
「那是蘭你做賊心虛,哈哈,那有沒有這個野田的照片?我可以幫你鑒賞鑒賞么~」
「鑒賞個頭!刮伊R她無聊,「你不是認為只要是想娶我的人就是好的么!
說歸說,我還是把電腦打開調(diào)出那張大學畢業(yè)合照。野田當時站在男生的中間,加上合照上人占的空間有限,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但是,當我把人指出來以后,有好半天園子都不說話。
「……蘭你的命太好了。。!」她憤慨得仿佛我欠她幾百萬。
我湊過去看看,仔細看了一會兒,搖搖頭。
「我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啊!
「總之他是我喜歡的類型。你不要就讓給我好了!
「京極怎么辦?」我簡直無語。
記得最初見面的時候,匆促瞥到的是一個樸素的男生,半長的頭發(fā)天生淺色,穿著一套運動衫,在我身邊跑過。9月份的清晨,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人進行晨跑鍛煉。我像平常一樣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地跑。入秋的風擦過發(fā)梢鼓起T恤,空氣潮濕,吸進肺里是冰涼的凝滯,跑到后面實在有點累了,一步步機械地踏在塑膠跑道上。野田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仿佛一陣風過,動作毫無滯澀而流暢的近乎優(yōu)雅,一瞬間自己的競爭意識就被激發(fā)。當時我只剩下一圈就可以完成鍛煉的日常計劃,所以自然地加了速。不按常理地在彎道超上人,雖然一直領(lǐng)先到終點但因為對手的實力相當只落下了十來米的距離,如果不是因為最后一圈,這樣跑肯定是我越跑越后的結(jié)果。當然這種可笑的孩子氣行為讓我沒多久就開始后悔了。作為正常的女生,臨近某個周期前劇烈運動是應該避免的,但我為了一時沖動跑出足夠破校紀錄的速度。所以往跑道外走了沒多少步就發(fā)覺小腹開始疼痛,并且愈演愈烈。我走不動也站不住只好就蹲下身強自壓抑,心里早已經(jīng)是哀鴻遍野,諸如「真倒霉」、「怎么正好是前三日」、「該死的那個強人」等等。
而這么念叨著那個男生,身后就真的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你怎么了?」
艱難地回頭,正好看見剛才被我超過的男生微微喘著氣跑了過來。
我的臉一紅,想起剛才無禮近于挑釁的行為,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怎么了?」他看我不說話,特意又大了點聲問了一遍。
「肚……肚子疼!箾]了力氣也沒了形象的我小小聲,如學蚊子叫。
野田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用自己的單車帶我去了醫(yī)務室。
「沒有止痛片么!刮覍χf過來的深色液體充滿疑惑。
男生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止痛片不能經(jīng)常吃,會成癮也會對神經(jīng)產(chǎn)生副作用,民間的做法要相對溫和一些,雖然見效不如合成藥物來得快!
「……」
最初的相識,也沒有能脫離俗套的少女漫畫情節(jié),不過照野田自己的話說,他一個臨床醫(yī)學的學生,如果看到病患還不抓緊機會鍛煉,是很遭鄙視的事情。
奇怪就奇怪在我們熟悉之前,接觸都是在醫(yī)務室里。比如我的同學要追我認識的一個醫(yī)學院女生,托我去醫(yī)務室約當勤的她,結(jié)果我一推門進去就看到他與她討論著什么;蛘哂质且淮闻闩四_的朋友去醫(yī)務室一時間找不到人,只好跑去附近的醫(yī)學院叫人,又遇上。
有時候在上課下課或者去食堂回寢室的路上,也會碰到人。漸漸就開始注意到,這個平常喜歡穿白襯衫的男生,五官很清秀,皮膚白皙得不像個日本人,經(jīng)常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總之一點也不像……當初我念叨的那個「該死的強人」……再后來在空手道社里終于正式認識了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野田彥和。
有段時間我總為這個人的一些事情驚奇,「野田,你怎么也不像個理科生……」
「是是,我本來打算報體育特招生,沒想到考試發(fā)揮太好了!
對面這個男生,白色襯衫最上面又沒有扣好,幾簇頭發(fā)溜進了衣領(lǐng)貼著頸子。
看上去是這樣干凈的男生。
知道他是個日英混血兒是后來的事情。
我跟他熟悉起來還是因為大二哲學系要修高等數(shù)學的緣故,那個時候我總是因為學生會或者社團活動太過頻繁沒有辦法經(jīng)常上課,別的文科課程很好自修但是數(shù)學對一個闊別理科多年的人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有天在空手道社里問起學姐要怎么補課,野田正好在邊上,就說,「不覺得麻煩的話,我可以來教你!姑髅魇俏衣闊┧,被他這么一說人情作了十足,讓人卻之不恭。
那個學期的每個周五晚上我習慣拿了課本趕到圖書館找野田補課。野田教的解題辦法稀奇古怪,但總能比課本上這些長篇大論簡單明了?偰苡嘞麓蟀褧r間的我會請他去學校對面的一條街吃夜宵,算是對他補課的回報。這樣子一來,別人眼里我們兩個就像是在約會一樣,不斷地有流言傳到我們耳中,兩方的回答是「我有喜歡的人了」以及「她有男朋友啊」。但是不管怎么說,我喜歡有野田這種性格的人,加上兩個人共同話題也不少,成為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更加不困難。雖然說之前他喜歡文學這點曾讓我大跌眼鏡,但隨著對人認識加深,再多驚喜出現(xiàn)也可以讓大腦立刻接受,我們從文學談到喜歡的電影,從各自學術(shù)上的觀點問題談到各自理想,有時候他會滿足我的八卦要求告訴我英國王室種種秘聞,教我好不懷疑他的血統(tǒng)問題。如此兩個人都不在意傳聞這種問題,我行我素依然。
雖然我們是有過約會,但也并不是基于戀人關(guān)系上的。
就在那個大二圣誕節(jié)以后,野田邀請我去醫(yī)學院的一個同學的慶生派對。在那個派對上我喝了很多,幾乎要醉了的時候,被他拖了出去。
「我失戀了!
「失戀了還是要流眼淚比較好!顾睦碚撘恢倍际瞧婀值,只我早有了免疫能力。
「哭不出來,不知道為什么!拱l(fā)現(xiàn)眼淚好像流不出來。
野田歪著頭抱著手看我,「那么我們約會吧!
第二天下午課后他來找我。我們一起去了多羅碧加樂園。不知道是誰這么故意照著我和新一從前去過的路線依次尋過去。野田聽我說起過那個定時噴泉,帶著我在里面從10倒數(shù)到1,甚至細心到可惡至極。當那聽可樂受搖晃后打開氣泡飛濺的時候,我感覺鼻子已經(jīng)酸澀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因為在他面前丟臉不是第一回,所以我就很慷慨地在他肩膀上大哭一場。
野田說,這就像是可以把想要忘記的東西寫在沙灘上,等待海水沖刷干凈一樣。
雖然是很老套的做法,但其實一樣很有用。
在我眼里野田是這樣溫和的干凈的男生,細心也是正好的那種。
可惜我們太了解對方。只適合當朋友。
畢業(yè)以后他去了加拿大。盡管不能經(jīng)常見面但托賴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通訊產(chǎn)業(yè)發(fā)達,視屏電話短信郵件提供這么多方式,偶爾的寂寞也會被與眾不同的作息規(guī)律打斷,工作很繁忙,睡眠時間又太寶貴。然而生活總算是充實的。我想起他說的要讓自己活得有真實感,不要心懷對現(xiàn)實的不滿,要充實而希望地生活工作。我一直是如此努力的,不管他看到?jīng)]看到,一直如此。想起來自己也會很開心。
「蘭你要好好把握!箞@子的壞笑把我給扯了回來。
我感覺無力。
雖然有時候也想過和野田他在一起會是怎樣的味道。這樣一個溫柔的人,既不會體貼得讓別人沉重,也不會毛糙得要被反照顧。和他在一起應該是可以很安心很有歸屬感的,簡單的熟悉的一個也不少,似乎全然符合我多年以前的需要。只是,這么多年我變化這么多,一時間找不回自己,又怎么與他配合。
就因為對方是他,才不想做戲。要是可以,希望彼此都能夠真實地坦白面對…
園子后來幾日都一直圍繞野田與我的未來作話題,抒發(fā)了無數(shù)感想。臨走前還不忘記抱著我附在耳邊說要好好把握諸如此類的話,搞得我哭笑不得地要她閉嘴。哪怕就小聲一點…
送走園子以后又回歸了日常工作,一直忙到18號凌晨突然想起來還有接機這樣一回事情,扔了手頭工作又突然呆愣在桌邊。
呃。18號早上幾點呢。
野田沒有說明白,當時和園子相持不下的我也沒有想起來問。
打了電話過去被提示說對方關(guān)機,我苦笑一下轉(zhuǎn)撥電話向臺里請假一天,直接趕去飛機場。
去問訊了北美航班的班次,竟得知因為圣誕節(jié)將近,旅游購物回探訪親友的幾乎都擠在了一個時候,所以一整天都有。早上的班次既然沒有說清楚,我只好發(fā)個消息讓他一下飛機就打來電通知。至于我自己,這么多年以來的路癡本領(lǐng)有高無低,還是不要再到處試圖尋找什么線索了。
安心等待。
這一等就等到午夜,我感覺到胃已經(jīng)受不了了,只好從大廳尋路去機場餐廳。
在餐廳里,再次打了電話,仍然處于關(guān)機的狀態(tài)。
發(fā)了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在某餐廳等他。隨便點了個便當,一頓夜宵吃得內(nèi)心惶惶的,好像有預感會出什么事情。
再晚也應該到了啊。我愣愣地想。
旁邊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餐廳里燈光昏暗,面前只擺著一盤小蠟燭微弱地燒著,已經(jīng)快要熄滅了。我支著下巴看著外面的夜晚,遠處機場跑道兩邊都是明黃色的地燈,飛機不時掠過帶著所有到達的離開的人,遠遠地,我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我,但我感知著他們,希望里面有我能等到的那個人。更遠處的郊區(qū)樓房變成了暗色的影子嵌在天邊,房子上面也早就沒有了前幾天的雪,今天也不是雪化的日子,但我出來的時候穿衣服太匆忙,現(xiàn)在竟然有點點冷了?s縮肩膀,想問服務生再要杯熱卡布其諾,身后卻突如其來地一陣溫暖。
是我太出神看外面了么,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站在我后面。披著染了野田體溫的羊毛外套我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感謝他。
「不好意思,我太出神了!
燈光朦朧,我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只覺得沉默似乎不同尋常。
「……」
「你到了多久了?怎么,沒有打電話給我!
「剛到而已!
「餓了么?」
「飛機上有吃過加餐!
「呃,那……」
我來不及說完,整個人被擁進了他的懷里。
「飛機誤點了,對不起!骨謇嗜缗f的聲音擦著發(fā)際傳過來,「我還在想禮物是不是要明天再去給你了!
他松開我,右手握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疑惑的我看著他打開盒子,亮閃閃的看不清楚。
「是你喜歡的樣式吧?」他問我;璋档臒艄庀挛铱床磺宄疫是點了頭,野田這么了解我,應該,絕對不會錯。
我也沒想到要看清楚,我等他等得太久,冷得要死,可能我還感冒了,不然為什么鼻子會發(fā)酸。
憑借本能抓住他。一個擁抱。
為什么要在等待了這么長時間才明白過來,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丟過多少次臉,我懶得去管?奁蟛糠謺r候是因為傷心,只是現(xiàn)在,為什么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滿心都是漫溢得讓心脹痛的幸福感覺?
野田。
彥和。
不要這么無動于衷,你不知道我到底要的是什么嗎?
餐廳里放的,那一首歌清清楚楚就是Patti Austin的……
>>Say You Love M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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