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開始工作的第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這樣告訴著自己。
　　好像謊言真的可以麻痹一切苦痛一樣。

　　就像我開始工作的第一天那樣，我肩上扛了槍，拖著疲憊的身子，孤身一人靠著僅剩的力氣緩緩挪動面前銹跡斑斑的鐵門，邁入無盡的黑暗。耳邊不時傳來歇斯底里的尖叫與哭喊，伴著指甲在鐵籠上刮擦的尖銳聲響，血腥味彌散在空氣里�！叭羰沁@些人不聽話想逃，就開槍殺掉好了�！本驮谖议_始加入巡視青宮的隊伍時，長官這樣吩咐我。但我只垂著頭，步伐疲倦向前，不曾向四周投去目光，更不曾舉起手中的槍。
　　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工作？不記得了。時常覺得這好像該是件及其重要的事，卻始終什么都想不起來。
　　一個踉蹌，腳邊的石劃破了舊靴子，在我的腳上又添新傷。重心不穩(wěn)的我撲倒在污泥里，寒冷徹骨，但我早已習(xí)慣了，仿若不覺。
　　腦海中隱約閃過些往事，細(xì)想?yún)s只剩了一句話。
　　“我怎么知道何時才到時候？”大約是好久以前，我曾經(jīng)這樣問過誰。

　　我奮力將槍從污泥中拔出，只是偶然抬眸，竟瞥見不遠(yuǎn)處籠子里的一道人影，對上一雙明亮的眼。那雙眼在黑暗之中依舊映出光亮，如燈燭，亦似驕陽。
　　只一霎那間，無數(shù)記憶的畫面在腦海中翻涌，仿若冰河解除了封禁，頃刻奔流不息。我的頭腦幾近炸裂，試圖捕捉到什么卻又被回憶的浪潮淹沒。最終清晰起來的，只是幾句渺遠(yuǎn)的話語，大概是不知多久以前，我偶然偷聽來的。
　　“你就不曾想過，或許她也會在漫長的消磨中失了記憶，忘了來路？”
　　“不會�！�
　　“于她來說，我的眼便是解藥�！�

　　我伸手從貼身衣物里摸出一把鑰匙，不知何來力氣，拾了槍躍起，污泥飛濺，沖到當(dāng)年自信以眼為解藥、賭上成敗的少年身前，解開他籠子的鎖。從對上他的眼到我爬起，我以為時間漫長，其實只是轉(zhuǎn)瞬，不過因回憶而平添了感念。
　　“等到那一刻，你就會知道的。”當(dāng)年，驕陽里的少年嘴角含笑，回答我所問。
　　現(xiàn)在也正如他所說。他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時間到了。
　　飛身穿梭于黑暗中，我一個個解開青宮中的籠子，救出被關(guān)押了太久的的人們，有年近耄耋的老翁，亦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我?guī)е麄冏哌^青宮里我已了如指掌的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那鐵門前。他在我身旁，身上也滿身泥污，伸手推開沉重的鐵門，于是，陽光灑落，如長夜破曉。

　　我記起了來路，從他的眼——我的解藥中。
　　當(dāng)年圣府已占據(jù)了北方的幾座城，城中百姓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在他們的威嚴(yán)之下，若稍有不是便被捉去關(guān)押在青宮。我們軍中愿救百姓于水火，卻屢屢失敗，終派我混入圣府，作青宮巡使，只等大軍將至，解放青宮中百姓，再憑府中路熟，領(lǐng)百姓出城與大軍相會。
　　望向身邊少年，我紅了眼眶。
　　當(dāng)年發(fā)下誓言，隱于圣府，不屈不從，愿盡我之力，救民于危難。
　　愿初心不改，山河無恙。

　　我們帶領(lǐng)著百姓在城巷間穿行。終日戒備森嚴(yán)的城府依舊高聳，給人以冰冷的壓抑，空氣里是抹不去的血腥味。
　　如今，歸途漫長，至城門大開，在促狹的圣府城中破開一口，窺望許久未見的長風(fēng)萬里，廣闊天地。任夕陽染紅無垠的天，等候在城外山野間的我軍仿若身上披了光。
　　“迎百姓歸家！”
　　千軍萬馬齊俯身頷首，向我們與身邊的百姓致以敬意，聲勢排山倒海。

　　身邊少年轉(zhuǎn)頭看向我，劍鞘不輕不重地在我手中槍上磕了一下，笑著，似有許多話要說，但只剩了一句。
　　“好久不見了�！�
　　我也一笑，才發(fā)覺不知有多久不曾這般笑過了。
　　別于亂世，重逢已是四海清平。
　　當(dāng)年我的誓言終得以成真，長久以來的忍耐與苦痛雖依然鉆心刻骨也值得，也不枉此行。謊言曾帶給我麻木，卻是信仰予我以堅守，終換得一場天明。
　　背后是蕭索的圣府，面前是喧囂人間。
　　畢竟長夜終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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