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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禍
嫁禍
又是一夜春雨,從七日入梅后已是第八個雨天了。賴藥兒打了個哈欠推開窗子,揉了揉微紅的眼睛,皺眉看著窗外雨斜煙深。這雨聲滴滴答答的響了一夜,吵得他一夜沒成眠。
按說他生在江南,亦長在江南,對于江南這梅雨季節(jié)是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但是說不清為什么,這年余卻開始不耐起這潤物之聲來。
賴藥兒眨眨眼睛,有些無奈?v然他是號稱閻王敵的賴神醫(yī)醫(yī)術(shù)通神能叫鬼見愁,卻也不能教這老天爺不下雨。
這雨一日復(fù)一日下得霖霪,教他的筋骨都快發(fā)霉了。帶著幾分困倦,賴藥兒懶洋洋的又躺回榻上。
夜雨漲了青草池塘,蛙聲處處頗有野趣。
賴藥兒想睡卻始終不得眠,翻來覆去幾下,心中一陣煩躁,眼中戾氣一閃,幾點金光閃過,蛙聲嘎然而止。
他伸出頭朝廊下正對著醫(yī)書細(xì)細(xì)辨認(rèn)草藥的小山喊道:“小山,去把青蛙提到廚房,中午燉湯喝!
小山應(yīng)聲放下書,想了想,露出一個笑容:“澤蛙有清熱解毒、健脾消積之功效。能治廱腫、熱癤、口瘡、瀉痢、疳積。這幾天奶奶有些不適,正好滋補。”
賴藥兒登時有些黑線,這孩子日夜沉浸于醫(yī)學(xué)一道癡迷的簡直可以說是走火入魔了,動輒便能想到醫(yī)學(xué)上去。不過好學(xué)卻非壞事,怎末算都是他賴家得益,醫(yī)術(shù)得傳,穩(wěn)賺不虧。
賴藥兒看著小山眼中不掩得色,三年的時光讓小山由一個半大的孩子抽條成一個瘦削的少年,也亦成長為一個不俗的醫(yī)者,除卻疑難雜癥,來求醫(yī)的病人十之八九倒由他醫(yī)治,他反倒落得清閑,無所事事。
賴藥兒趴倒在窗戶上,低眉塌眼,這日子恁得這般無聊……
“賴神醫(yī)!”淅瀝的春雨中,持傘的大嬸站在醫(yī)廬的柴門外叫了聲,然后看到閑得發(fā)霉的賴神醫(yī)不甚情愿的從窗戶上抬起頭,雙眼暗淡無神。大神愣了愣,還記得以前賴神醫(yī)跟李神相一起來到梅縣的時候神采飛揚的模樣真好看,但是這年余卻始終悶悶的賴神醫(yī)讓人心疼,現(xiàn)今看起來是越發(fā)的沒精打采了。
哎,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似梅縣這樣的偏僻之地始終是屈憋了賴神醫(yī)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哎,不由得心下憐憫這苦悶的孩子,于是開口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賴神醫(yī)!我相公昨日從九州府回來,聽說,那邊水害,李神相在那里教人趨吉避兇吶!”
梅縣是一個小小的縣城,三年前山妖出沒,胡虜出嫁的新娘,弄得梅縣人心惶惶,后來李賴二人聯(lián)手解除了山妖之禍,梅縣百姓對兩人感激尊崇之極。再后來賴藥兒在梅縣定居,雖然這神醫(yī)脾氣古怪,但每每遇到疑難雜癥的時候能替人妙手回春,大家無以為報,唯有誰聽到了李布衣的消息都自發(fā)自動的來通報一聲。
賴藥兒皺了皺眉,無可不可的應(yīng)承了聲,復(fù)又倒回榻上。
百無聊賴之下思及以前快意恩仇,怒劍江湖,賴藥兒氣悶的想,還是李布衣夠灑脫,沒有什么不能相忘于江湖。偶有書信,卻也是規(guī)勸他要善待嫣老板別再任意妄為。賴藥兒不樂意的想,他還不夠善待么——較之過往的放浪形骸,他現(xiàn)在收斂的簡直就是圣人,別說上青樓醉生夢死,就是看到美人他都只當(dāng)紅粉骷髏。
李布衣是天高遼闊自在遨游,反觀自己卻好似龍困于淵。
賴藥兒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想自己竟然年紀(jì)輕輕的就開始,不不,算起來他已經(jīng)養(yǎng)老三載了……
養(yǎng)老……
想想那些養(yǎng)老養(yǎng)得腐朽不堪混吃等死的人,賴藥兒不禁有些臉色發(fā)青。
24歲就退隱江湖實在是早了些……
“賴大哥,娘說可以吃早飯了!睂⑶嗤芴徇M(jìn)廚房的小山走了出來,對賴藥兒叫道。
賴藥兒看著亭廊上端著早餐扶風(fēng)而行的女子正要笑一笑,卻在睇到她身后的人以后,笑不出來了。那男人是半年前搬到梅縣定居的,家境頗殷實,無意中得見嫣夜來頓時驚為天人,從此一抹情絲掙不了。約是先以為嫣老板已經(jīng)是賴夫人大是失意,后來得知兩人尚未婚娶以后就按捺不住的來獻(xiàn)殷勤。
有人對嫣夜來獻(xiàn)殷勤,賴藥兒也說不清自己到底介意不介意,卻也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
但是,賴藥兒剔剔眉翻起了白眼,這美女再是窈窕也不用一大清早追人追到他的藥廬來吧?這也太無視他了……
他目光一轉(zhuǎn),移回嫣夜來身上。但見夜來眉間若蹙,欲顰還笑,眉眼盈盈的模樣,怕是也要琵琶別抱了。
賴藥兒郁郁看天,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違!
小山同情的看了賴藥兒一眼,低聲安慰道:“賴大哥,你放心,娘的心里就你一個人!
賴藥兒默然回看小山,小山看著自家娘親身邊忙前忙后笑成一朵喇叭花的男子沉默一下,而后喃喃道:“賴大哥,你放心,娘就是想刺激你一下……”
是刺激還是放手?因為自己遲遲不肯開口的求親。
賴藥兒失神,夜來的用意他不是不知道,卻一直無法動衷,甚至隱隱覺得嫣夜來要能跟別人生出情意來,于他反到是種解脫。
還真是無可救藥了。賴藥兒為自己的沒心沒肺撇撇嘴,他曾經(jīng)以為他的風(fēng)流薄幸到此為止。
“賴大哥,不如這樣吧,等李神相回來了,讓李神相給你們挑個好日子,你跟娘成親吧。”小山眨著眼睛真心實意的建議。他是真的崇拜著這個醫(yī)術(shù)通神的師傅,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口叫爹,但是師傅這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真是急煞他們老少三人了。
“啰嗦,”賴藥兒瞪眼喝止,想到李布衣若真是來了這里,少不了又是一番勸解,立刻不耐起來,干脆起身就開始收拾包袱。
小山一愣,“賴大哥你這是要做什么?”
賴藥兒頭也不回的道:“前兩日李大嬸不是說強盜搶了她相公在鄰縣的鋪子?”
“是啊,若非李大叔跑得快只怕都沒命回梅縣哦!”小山停了一下,又忿忿的說道,“官府也不頂用,保護(hù)不了百姓就由著匪盜橫行!
賴藥兒嘴角微翹,“不管用就正好留給我抒抒筋骨。”
小山眼睛一亮,歡呼道:“好啊,賴大哥出馬一定能為民除害。”想起說書先生經(jīng)常說到當(dāng)年,賴大哥跟李大俠聯(lián)手,兩人雙劍合璧在飛來峰上剪除魔頭的雄姿英發(fā),小山就眉飛色舞。
“可是,”小山突然遲疑的問道:“李神相不是回來看你?你走了,李神相回來怎末辦?”重點其實不在李神相見不見得到賴大哥,而是李神相算好了日子卻沒有新郎,錯過了婚期那可怎末辦?
賴藥兒收拾包袱的手一頓,這孩子確實很有資質(zhì)。
成都府-順慶府-夔州府-荊州府-武昌府-安慶府。
李布衣這一路自西向東,目的地之所向不言而喻。
只可惜,賴藥兒撇撇嘴,撇出一絲輕慢,冷淡的道:“梅縣之后不過百里,還有一個天欲宮!焙,自一年前李布衣來看過他一次以后,除了半年前那封勸婚的書信就杳如黃鶴無信期,又怎末會是專程來看他?
“是哦,葉姐姐都還在山上等著李大俠!
賴藥兒冷嗤一聲,挖苦道:“葉夢色這武林盟主是白當(dāng)了,竟然任由盜匪橫行腳下!
“那你不跟娘說一聲?”小山看著折進(jìn)廚房端出最后一盤早點的嫣夜來小聲提醒賴藥兒。
——天下間實在是太多的人喜歡不辭而別。眼前閃過李布衣的身影和不以為然的喟嘆?賴藥兒忽然就不耐了:“她現(xiàn)在眼中那里還有我!焙鷣y收拾好包袱后從窗戶直掠出門外。
嫣夜來情致盈盈的在桌上放下給賴藥兒的一碗粥后抬起頭,剛要準(zhǔn)備開口喚過賴藥兒和小山,卻看到賴藥兒的不辭而別。
嫣夜來怔怔看著他翠柏挺拔的背影逐漸隱約模糊終至不可見,然后覺得心肝膽都教這凄風(fēng)苦雨吹得冰冷一片。
天高云淡,楊樹成兩行。
有人在其間閉了眼,輕輕的俯下身。她越過矜持,在他的臉頰上親親一觸。
原來那時風(fēng)中微漾的發(fā)絲,只撥亂了一個人的心弦。
而那些曾經(jīng)溫柔婉約的郎情妾意,不過是一個任性的迷茫。
嫣夜來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有什么東西熬不過心疼,咯噔一聲,碎了。
曾還有的幾多猶豫幾多遲疑,都隨著這一簾風(fēng)雨中被吹散了的風(fēng)流,消失殆盡。
卻說賴藥兒離了藥廬,一步步步出梅縣,倒像是一步步步出困龍之淵,心情不由漸漸飛揚起來,腳底生風(fēng)芒鞋輕捷勝馬,不一刻便將梅縣遠(yuǎn)遠(yuǎn)的拋在煙雨深處。他奔馳的快了,風(fēng)雨便越過紙傘紛紛潑灑到身上,衣襟盡濕,料峭清寒,然卻令人快意無比,逸興橫飛,蕩胸生出天地風(fēng)云來。
賴藥兒長吸一口氣,風(fēng)雨中一聲長嘯越然而出。
天下風(fēng)云出我手。當(dāng)年歸隱江湖只道是叫別人莫來煩他,他卻忘了他賴藥兒自己翻云覆雨也只若等閑。
兩個時辰以后行到鄰縣長寧,他找了間酒樓,叫了飯菜,又開口問道:“聽說你們這里近來盜匪很猖獗?”
小二本來和氣生財?shù)哪樕D時凋零,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那里來了一幫流匪,竟在這三十里之外的石城山安營扎寨。先還只是在石城山附近的幾個村落打家劫舍,前兩天就沖到我們長寧縣來了,不但搶劫財物甚至還擄掠女子!縣長帶著士兵也沒有擋住,反而死傷不少。你聽,這長街上還隱約能聽聞到死者家屬的哀戚之聲吶!”店小二說到這里不禁咬牙切齒,氣憤填膺。
賴藥兒端著酒杯,問道:“從這里到石城山怎末走?”
小二聽他打聽去黑風(fēng)寨,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雖然生的高大威猛,但是一派風(fēng)流倜儻,身上也無刀劍武器,想來也不是什么江湖人士。雖然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打探去黑風(fēng)寨的路徑,但仍是好心勸諫道:“公子好奇心莫要太重,那黑風(fēng)寨的賊匪兇殘惡極,恐怕危險!
賴藥兒也不辯駁,一笑低頭,一邊持壺倒酒。“叫你說你就說,不要啰啰嗦嗦惹人生厭!
那小二見自己一片好心被當(dāng)作驢肝肺,心下有氣便不再多事,將去石城山的路線仔細(xì)告訴了賴藥兒。后來看著吃完飯?zhí)げ缴下返馁囁巸海睦铼q自想道:“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自找的,與人無尤!
尋著店小二指的路,半個時辰后賴藥兒站在了石城山下。
這山倒也奇特,似天門中斷,兩壁陡峭對生。一道寬不過三尺的紅色石埂從山谷中崛起,隨山勢蜿蜒而延至不可見。
賴藥兒目光落在石埂上,想必這就是店小二所說的鯉魚脊了。
飛身落上鯉魚脊,一邊前行一邊想,腳下是深谷,兩邊是峭壁,山間谷底還莽林叢生,藤蔓匝樹,延綿深長,只得一條鯉魚脊通向前,好一個易守難攻之地!只要有一夫能當(dāng)關(guān),就算有千軍萬馬來剿匪只怕也要無功而返,這匪窩倒有點前途。
前行數(shù)百丈,轉(zhuǎn)過一個彎后眼前豁然開朗。鯉魚脊盡頭數(shù)階石梯上,一道山門矗立,山門后卻又是數(shù)階石梯蜿蜒。木柵背后隱約可見關(guān)卡守衛(wèi)。
賴藥兒心念一動,這些強盜倒是訓(xùn)練有素不似普通的山賊。一念至此不禁一笑,對手越強才越有意思。
他行事張揚不藏行跡,雙手插了褲袋朝著匪道走去。腳下步履悠然,來挑人家老窩也閑適的好似踏青,滿眼只見如煙春色。
哨塔上的哨兵一眼看到了他,大喝道:“什么人?”他一喝問,便見木柵后人影晃動,想是已經(jīng)戒備。
賴藥兒一牽嘴角露出一絲鄙薄的笑容,雙眼微微一瞇,手一揮,一線金光在長空中一掠而過,哨塔上的人不及呼叫已然倒頭下栽。登時驚動了寨中諸人,報警的響箭立刻就放了出去。
賴藥兒仰頭望著半空中只余一溜黑煙的響箭挑挑眉,烏合之眾除了聲勢浩蕩還有什么用?不過是黃泉多添幾只孤魂野鬼。他低頭伸開十指,雙手握了握,一陣清脆的骨節(jié)響動的聲音,老朽三年,今天就要舒筋活骨。
寨門前不遠(yuǎn)處的演武場上正操練寨兵的領(lǐng)頭望江云應(yīng)響箭之聲豁然跳起,NND,什么人好大的狗膽,竟然膽敢來犯?
從這兩個月黑風(fēng)寨的旋風(fēng)雷霆出擊后,由來只有黑風(fēng)寨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什么時候竟敢有人上門踢館來了?
“兒郎們,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活得不耐煩了!”當(dāng)下一聲斷喝,暴怒的帶著寨兵撲向寨門。剛剛行到寨門口,只聽咔嚓的一聲巨響,閂住寨門的堅實樹干應(yīng)聲而斷,大門轟然中開,煙塵木屑中,一名峩冠寬袍的青年緩步走了進(jìn)來。
只他一人,孤身只影,可是面對著眼前的百十人他也絲毫不懼,目光冷冷剎剎、寒氣四溢,一步一步徐然前進(jìn),望江云就覺得,自己這曾嚇破無數(shù)家園的窮兇惡極,令人膽怯戚然的沖天匪氣被劍鋒三尺剖開了一條道路,不費吹灰之力。
來人眼光輕慢的落在他身上,望江云便如被冷冷劍氣相迫、刺膚、刮骨。縱他匪膽包天,也不禁在心底打了個寒戰(zhàn):這樣一個容止攝人的青年,這能切金斷玉的冷厲殺氣從何而來?!
望江云總算也是見過世面的,他定了定心神望向賴藥兒身后,空山寂寂,休說幫手便是飛鳥也無一只,當(dāng)下心底放寬了些——雖說不是猛龍不過江,但是黑風(fēng)寨也不是好相與的。這青年縱是再厲害,雙拳亦難敵四手,想到這里覺得膽氣壯了些,腰也直了起來,大聲喝叱道:“呔,何方小子竟敢到此撒野?”
但見那人微微牽了嘴角進(jìn)而失笑出聲,一身殺氣倏然間就煙消云散,雨過天青。眾人方覺身上一輕,卻見眼前男子抬頭后眼神一凜,彈指間風(fēng)和日麗都作了風(fēng)云色變,“如果不想這山寨被踏平,你們就立刻滾下山!”
在黑風(fēng)寨中人,誰都不是善與之輩,都是打家劫舍兇殘慣了,那曾想突然蹦出一個人,年紀(jì)輕輕,口氣比天還大,開口就要踏平黑風(fēng)寨。一愣之下,紛紛怒極反笑。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望江云直笑的前俯后仰:“你是哪家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在太歲頭上動起土來了!
賴藥兒眼睛微微一瞇,驀地一掌擊出,石裂天驚,崩沙飛礪,煙塵滾滾,靠得近的土匪嘍啰登時被撲了個灰頭土臉,滿身塵沙。
賴藥兒負(fù)手收袖,不出意外得看著滿場目瞪口呆的人,“區(qū)區(qū)一個黑風(fēng)寨,我還不放在眼里!
他便是行這逞強之事也是從容寫意,意態(tài)風(fēng)流,可是看在眾人眼中就是風(fēng)中飛揚的發(fā)絲都教人驚懼非常。
眾人面面相覷,始知今日來了強敵絕難善了,但是不戰(zhàn)而退卻也心有不甘(畢竟,當(dāng)強盜也是一份很有錢途滴職業(yè),忽忽~~),望江云忽然一聲爆喝,一群人揮刀舞劍洶涌而上。
賴藥兒那里把這些人放在眼里,舉手投足之間就把人紛紛打了出去,那知這些人竟都拼上了命,跌倒了又爬起來繼續(xù)沖居然不遺余力的捍衛(wèi)起自己的巢穴來。
不似一般落草為寇的烏合之眾,又或者是一群亡命之徒?
賴藥兒輕輕“嗯”了一聲,微微皺眉,不耐與之纏斗,再下手便直接重力透穴,一時間地上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然則除此之外還有更出人意料的。
論武功,放眼看過江湖能高過他的寥寥可數(shù)。這些嘍啰身強體壯或有能敵他一招半式卻也不意外,但是有的竟能跟他拆上兩三招的就只能說是訓(xùn)練有素了,而且頗有幾人機靈,混雜在人群中覷機出冷刀,無論得手不得手都一擊而退。
這些招式倒頗眼熟,賴藥兒若有所思,手底卻不停歇只如暴風(fēng)驟雨般揮灑而出,一時間百十人倒了一地,只剩了十余個身手矯健武功尚算不錯的匪徒形影相吊。
此刻這個已然紅了眼的領(lǐng)頭必然不是大寨主,不過余下這十幾人大概也是行兇的中間主力了。瞅著一圈人圍著他伺機而動,撇了撇嘴,忽然縱身而起一線針出。
針方離手,身后殺意逼人。
一劍凜凜,帶著一世的不平與驚怒,恨與狠,破空而來。
賴藥兒幡然回身,袖中劍鏗然而出,“鐺”的一聲,火花迸濺,兩人各退幾步。那余下的十幾人也在此時頹然倒地。
賴藥兒嘴角微翹,看著滿地的人。賴家的一線針雖然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要在十尺之內(nèi)取人性命,卻易如反掌。
那人沒料到自己閉關(guān)出來看到的便是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寨子被人踩在腳下,直恨的目齜欲裂,但絕不沖動。甫一站定劍鋒一抖,擺出一個劍式,全神戒備。
相較于來人的一觸即發(fā),賴藥兒卻懶慢疏狂的讓人咬牙生恨。
然而適才的一招相接,卻讓來人明白這人有著足夠的實力來維系他的目中無人。
閑閑打量他,卻是一個跟自己年紀(jì)相仿,眉目清俊的年輕人。賴藥兒有些出乎意外,但并未太吃驚。“早覺得這山寨不同一般的匪類,沒想到武林中竟然還有你這一號人物。你都不算差了,雁蕩派的武功也算武林正宗,被你用得如此陰狠毒辣。”
似褒還貶的話語一下子戳到痛處,來人瞳孔收縮,眼睛怨恨的毒針也似,矢口道:“住口,莫在跟我提什么武林正宗。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正邪早已沆瀣一氣,混沌不堪!
好深重的怨恨,如若輔以足夠的能力,足以翻江倒海。
賴藥兒皺眉想了想,奈何實在想不起有見過此人,最后放棄,問道:“蕭大是你什么人?”
“住口,”那人恨恨一揮劍,似要斬斷滿心的怨恨,然則恨意卻綿綿上涌,不絕如縷!澳銈冞有顏面提我父親?若然,若然不是你們黑白兩道勾結(jié),家父何至枉死?!我雁蕩一派又何至凋零若此?!我蕭玉樓但叫有一口氣在,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原來是蕭大的兒子。昔日蕭大被冤殺,雁蕩一門既怕白道不容又怕□□追殺故門下弟子紛紛與之裂墻,最后只剩了孤兒寡母當(dāng)真是凄涼的很。賴藥兒點頭道:“幾大掌門中唯蕭大能覺察出沈星南有異,也算有點腦子。不過,看來收徒弟的眼光卻差的很!
蕭玉樓目光冷厲,毫不可惜,冷冷說道:“世人不念我,我何必念世人!
“哈?”賴藥兒看著蕭玉樓,突兀的失笑出聲,道:“好大的野心,竟然想通吃黑白兩道?”
那人冷笑,不掩狂放:“金印大戰(zhàn),黑白兩道狗咬狗導(dǎo)致如今武林式微,我蕭玉樓未必不能成功!
仇已生,恨既起,劍下不殘命,仇難滅,恨難消。
更何況,揚威天下站在人間的高處本就是大凡血性男兒的夢想。
賴藥兒點頭道:“武林式微,以如今天欲宮飛魚塘的實力就算葉夢色葉楚甚親至只怕也要鎩羽而歸。其他幾位掌門只怕見了你都要和羞而避,你確實有橫行無忌的本錢!
搖搖頭,賴藥兒嗤笑道,“葉夢色這武林盟主說到底也就是群猴子王而已,這群猴子還整天在那里鬧騰的厲害。難怪當(dāng)年李布衣不肯接任!
蕭玉樓驚疑得看著賴藥兒,這個人說話顯示的立場非黑非白,卻到底是誰?忽一眼瞥到幾只金針,猛得想起一個人來,心頭大震,倒退幾步,脫口道:“你是醫(yī)神醫(yī)賴藥兒?”
或者黑白兩道他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對于當(dāng)日掐指就能力挽狂瀾的李布衣和倒戈就能傾倒五岳的賴藥兒卻不能不驚懼。
“哈,你倒是有幾分眼光。”賴藥兒一副孺子可教的趾高氣揚。
“你有什么資格來行俠仗義?”蕭玉樓憤然,當(dāng)日賴藥兒忽黑忽白,以一己之私任意反復(fù),劍鋒所指之處,風(fēng)雨飄搖,難以為繼。
賴藥兒嗤道,“行俠仗義?我沒興趣。別拿你跟我混為一談!
蕭玉樓怒極而笑:“你以為你就比我高尚?骨子里不就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卑鄙小人。呸,你以為有李布衣護(hù)著你你就當(dāng)真白璧無瑕了?!說什么行俠仗義!”
賴藥兒眼神凜了凜,卻說道:“那也不及你不入流,下三濫。燒殺搶掠,欺凌弱小!闭f道后來語調(diào)上揚,嘲笑之極。
蕭玉樓氣極,一口心血憋在胸口幾欲噴口而出:“你欺人太甚!
賴藥兒看他怒極,心情大好,洋洋自得的道:“我一向如此!
蕭玉樓恨,恨極。
這人生就一雙翻云覆雨手,轉(zhuǎn)念之間便能翻覆乾坤。勝也由他,敗也由他。那管別人汲汲營營歷經(jīng)幾多艱辛才有今日之成就。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v然不敵,卻也要拼力一戰(zhàn)。蕭玉樓一聲怒吼,猝然出劍。
劍光曳目,劍氣縱橫,鋒回旋轉(zhuǎn)之間能斷生死。那是蕭玉樓苦練的必殺技,今日遭逢大敵故一出手就是絕招。哪知到得賴藥兒近處,但見袖風(fēng)掃處,所有的云生滔起都斂了個四海清平。
蕭玉樓咬牙,神情越發(fā)兇狠,那是以至絕境的困獸之斗。
賴藥兒忽然心生不忍,身在絕境,天地不應(yīng)的局面,他也遭逢過。
蕭玉樓見賴藥兒出招突然出現(xiàn)一隙,更不猶豫,趁著賴藥兒閃神間脫隙而出。
賴藥兒一怔,心道這人應(yīng)變好快,今日脫走不知道他日還要生出什么禍端來?
微一猶豫,便拔身追出跟著蕭玉樓的身影往山上奔去。眼見蕭玉樓的身影沒過樹林便要不見,不禁加快了身法追去,此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回來!”
賴藥兒識得那聲音,只是那聲音從來徐如春風(fēng),緩若秋水,那似此刻這般急顫?心下一愣回神時腳已踏地,待要回身卻是遲了。
人已入陣,眼前景色忽然一變,原本的林木蔥郁都做了斷崖浮云,腳下的石階也頓化虛空,整個人無處借力便呈銀河倒傾九天之勢,急速下墜被陣法障眼的懸崖。
“賴兄!”李布衣大驚,飛身相救。
一劍卻適時伸出,毒如蛇蝎,劍氣蕭蕭催人命,是蕭玉樓。他不能讓賴藥兒活,否則他就會死。
所以他攔截,傾盡全力。
李布衣卻不敢被他纏上,身形一拔,從劍鋒上翻過落在崖上,就只這么緩得一緩,賴藥兒就已經(jīng)云深不知處。
身后那劍不依不饒的追將上來,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
李布衣幡然回身,浮屠業(yè)火在眼中烈烈燃燒,一掌拍出,雷霆怒意毀天滅地的襲向蕭玉樓。
面對這樣的雷霆撼天之怒,蕭玉樓覺得自己是那自不量力的當(dāng)車之螳,本是銳不可當(dāng)?shù)囊粍,未到掌前卻已遇到了銀山鐵壁不能更進(jìn)一分,再一催劍,劍折,蕭玉樓大駭,棄劍而退,那掌如影隨行似泰山壓頂。
蕭玉樓暗暗叫苦,這一日到底是犯了什么煞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遇到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兩人一退一追掠出數(shù)丈,那掌始終如附骨之蛆不能擺脫,竟是不死不休之意。
蕭玉樓駭然之下無計可施只得一退再退,又退得數(shù)丈,背心突然抵到巖石,登時退無可退,唯有傾全身之力以對!皡纭钡囊宦暎瑑傻勒屏ο嗉,蕭玉樓只覺得自己的掌力如石沉大海不興半點波瀾,對方的掌力卻驚濤駭浪一般洶涌而至,胸口頓時氣血翻騰一口鮮血激射而出,雙臂無知無覺的頹然垂下。當(dāng)下慘然閉目,至此之后難見天日矣。哪知耳邊忽一聲輕嘆,千鈞重力突然消于無形,檀中穴上一麻,登時軟到在地。
情形急轉(zhuǎn)突變,他悲喜莫名,睜開眼時,眼前唯有樹木林立,百草當(dāng)風(fēng),卻那里還有人影?
蕭玉樓一愣,遲疑的看向懸崖,難以置信。
夕陽涂抹,殷紅如血,山崖上唯余一片蒼涼。
◇◆◇
下墜之勢快捷無比,眼才方看到一漾碧波,人就已經(jīng)墮在其中。
賴藥兒不諳水性,但生為醫(yī)者卻熟知溺水的成因后果,況且見慣風(fēng)浪故也不驚慌失措,落水的剎那便閉了氣,放松了四肢只當(dāng)自己死人一樣的在水中漂浮,然后睜大了眼睛仔細(xì)找尋漂浮物以借力。哪知這潭子卻深,緩慢沉降的過程中連半顆野草也無。
又挨得片刻,沉降得更深,眼前天光漸無,一片幽深黯黑。胸中一口氣將盡,身體開始難受起來。難道一生風(fēng)流,最后竟是葬身魚腹的狼狽么?賴藥兒心有不甘的自嘲起來,又覺腦子因缺氧而開始渾渾噩噩起來。
彌留中感覺水流滑動,勉強睜大了眼睛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他眼前,賴藥兒混混沌沌的想,果然是要死了,竟然出現(xiàn)幻覺。誰知那臉卻越來越近,近到眉睫交剪,然后一口氣渡了過來,稍稍減退了些窒息帶來的難受,跟著腰上一緊,竟是帶著他往上浮去。
隔著水流隱約感覺到從對方身上傳遞過來的些微熱度,方知不是幻覺。
不過須臾時間,卻漫長的好似滄海桑田。然后眼前漸亮,正好熬過最后一口氣的時候,眼前陡然一亮,兩人浮出水面,充沛而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鼻息得以暢通。
在岸邊坐下,明顯的聽到李布衣松了一口氣,然后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果然不愧是賴神醫(yī),落水也能冷靜應(yīng)對!
賴藥兒因極度缺氧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抬了頭看著他大口呼吸。一縷沾著水珠的發(fā)絲蜷曲著蔓延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黑白分明的叫人心驚。
李布衣低頭靜靜的看向潭水,一縷天光照入谷底,落在水面上,浮漾的水波反射出斜暉脈脈。
賴藥兒仰頭看著他,清亮亮地眼忽然就沉淀下來。再喘的幾下,氣息平復(fù)過后來他不悅的道:“你在想什么?”
李布衣別過頭,從谷底看向半空中氤氳著山色的霧氣,嘆息道:“下次見面,賴兄能不能換個方式出場?”
賴藥兒調(diào)勻氣息,覺得發(fā)絲濕漉漉的貼在臉上極不舒服,便伸手抹了一下,哼道:“沒讓你來看我如此出場!
李布衣皺眉,嘆道:“你在說甚?知道你有危險我還不趕來,你賴藥兒還真是枉識我李布衣了!”
賴藥兒哼道:“認(rèn)不認(rèn)識有什么區(qū)別?素未平生的人你李大俠救的難道還少了。”
李布衣語塞,想做辯解,話語在胸中轉(zhuǎn)了轉(zhuǎn)幾轉(zhuǎn)后卻只化作一曬,輕飄淡微的不易察覺。見他氣息回轉(zhuǎn)穩(wěn)定了,伸手道:“歇夠了就回去吧!
賴藥兒忿忿的伸手拉住李布衣遞過來的手,借力起身。放開手后,掌心殘余的一點余溫令他心生眷念。
賴藥兒忽然惘然,一縷心情卻一飄三折,自從大哥死后,就再也沒有這般依靠過誰……
兩人沿著潭底轉(zhuǎn)了一圈,找了一個山勢較緩,樹木較多的山崖往上攀越。
總算兩人武功夠高,輕功也夠好,雖費了不少氣力但到底是從谷底攀上了崖頂。
落腳之處卻發(fā)現(xiàn)是演武場,兩人復(fù)往山上走去,路過倒地的匪徒赫然發(fā)現(xiàn)武功較好的幾個竟有兩人七竅流血而死。
兩人神色一凜,李布衣幾個起落飛身懸崖上去看蕭玉樓。
賴藥兒蹲下查看了一番后抬頭看著默然走下石階的李布衣問道:“人不在了?”
李布衣嘆道:“我都估不到他能沖破我點的穴道!
賴藥兒諷刺道:“我看你是怕他死了不敢下重手,婦人之仁!
李布衣對賴藥兒的責(zé)難笑笑不語,問道:“這些人是怎么了。”
“這蕭玉樓也算倒霉,這地上哪么多人的穴道他解誰不好?偏偏只替這十來人解穴,結(jié)果反而令他們經(jīng)脈逆流而死,”賴藥兒哼道:“我賴家的一線針若能被人解開,還說什么生死懸于一線?不自量力。”
李布衣嘆道:“他也是想帶走好手,結(jié)果弄巧成拙。”
這時聽到外面一陣紛亂,李布衣挽手看著賴藥兒笑道:“你招了什么人來收拾殘局?”
賴藥兒一笑,道,“捉拿匪徒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給官府!
李布衣看著他,溫潤的眼睛閃著光,笑道:“好聰明!
賴藥兒挑眉抬眼,不可一世,那當(dāng)然。
兩人說笑著避過官兵而后離去。
當(dāng)李布衣風(fēng)塵仆仆的出現(xiàn)在悅來客棧的時候,嫣夜來乍然,不知道自己是該笑臉相迎端茶送水,還是該橫眉豎目將之掃地出門,然后就看到了跟在李布衣身后的賴藥兒。
不情不愿卻帶著無可奈何的乖覺跟在李布衣身后的賴藥兒。
然后嫣夜來淡淡的笑了。她想,好個似曾相識的景象,那時一行四人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這兩人之間便是這般情形。
天下之大,從前及后,能令這人折服乖順的恐怕只此一人。
只是,恐怕誰都沒想到兄弟之外還有別樣的情愫存在,所以盲過了他自己,也盲過了她這看盡人情世故的雙眼。
怨得了誰?嫣夜來忍著翻涌上眼睛的酸澀,笑著迎了上去。
陰云暗幾重,夜色黑沉如墨,沒有月也不見星。
夜風(fēng)里,素手白瓷,嫣夜來親手給兩人奉上天上人間,內(nèi)心里卻止不住的想這一次李布衣所為何來?
然后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天欲宮的方向,那為了武林福澤而甘愿高坐云端的女子,可曾有過寂寞如雪?
酒光瀲滟,嫣夜來眼底越發(fā)素凈,她沉靜的離開,走到一半?yún)s忍不住回頭看向院落里的兩人。
賴藥兒再不成聊賴之狀,即便是,那微翹的嘴唇,發(fā)亮的眼眸,英挺的欲飛的眉也清清楚楚的寫出了不同。
面對著李布衣的沉穩(wěn)內(nèi)斂,賴藥兒越發(fā)以一種怒放的姿態(tài)煥發(fā)出一種驕人奪目的神采來。
是不是因為無論他做什么,這個人都只是無限溫柔的笑看著他,縱容著他?
黑夜在他們身后肆意延展,然則那一暈燈火圈出來的一方天地,明媚艷麗,遺世獨立,是別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涉足的。
嫣夜來默默的走出門,怔然而立。料峭的夜風(fēng)吹在身上,卻覺察不到絲毫冷意,是不是心底更冷?
“娘!辨桃箒砘仡^,小山憂心忡忡的看著她,聲音透著凄惶,“賴大哥是不是要走了?”
嫣夜來想,好明顯,連這孩子都覺察到了那欲飛的不可挽留的腳步。耐著滿腹心酸和失意,她對著這個已經(jīng)長成和自己一樣高的少年,淡然道:“三年的光陰,也夠了!
小山不明所指,但卻依稀能夠明白嫣夜來是把痛斂到最深處方能有這樣的淡然。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人生中的離傷原來是這般的銷魂蝕骨,令人無從安慰。只能默默的抹淚退回自己的房間。
此起彼伏的蛐蛐聲,映襯的這夜越發(fā)靜謐,空氣中的濕氣越發(fā)濃重,霧起。
天上人間還是那個味,入口淡而無味,落入腹中卻有濃郁的酒香,然則喝酒的人的心情卻早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卻不知還剩有幾分相同。
李布衣放下酒杯,道:“以賴兄的性子,怎么會去行俠仗義?”若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事,賴藥兒想必樂于參合耍帥耍威風(fēng),但是要說專門跑去挑人寨子,賴大神醫(yī)卻未必有那個閑情。
賴藥兒哼道:“我是去散心!
李布衣挑眉,“賴兄有什么不開心?”
賴藥兒不快的放下酒杯,有滿腹的話要沖口而出,可是張開口卻不知道說什么,自己到底是在氣悶什么呢?怔了半晌,方道:“只是想舒筋活骨而已!
“難怪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李布衣失笑搖頭,原來是氣悶了找人撒氣的,可憐那一群賊匪不明不白的遭了無妄之災(zāi)。
沉吟了一下,李布衣問道:“我看你跟嫣老板言辭神情都有些閃避,出什么事了。”
賴藥兒歪歪的斜撐在桌面上,長發(fā)逶迤在肩,如飛瀑流瀉。他皺眉輕哼道:“能有什么事!比缓笙肫鹆耸裁,他坐直了身子皺眉道,“你之前沒有到過梅縣,怎么知道我在黑風(fēng)寨?”
李布衣避重就輕的打趣他:“是賴神醫(yī)你福澤深厚,所以李某才能適時趕到!
是了。賴藥兒悻悻的想,他怎么就忘了,這個人的專長就是替人趨吉避兇,世間人有萬千,他也只是其中之一。心底又不痛快起來。
他神色悻悻,看在李布衣的眼里卻是萬分無辜的乖巧。李布衣低頭微微一笑,舉杯飲酒。
三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
哪能是心血來潮的一卦就剛好算到是兇卦。
不過另外一卦就,李布衣嘆了口氣,再次問道:“你跟嫣老板打算何時成親?”
“你好煩!边@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教條,賴藥兒不悅的回瞪,似乎時光輕剪就穿梭回了從前?墒悄抗饴涞嚼畈家滦跣踹哆兜臄(shù)落他的嘴唇上,心思就不由自主的飄遠(yuǎn)了。
寒潭中若非李布衣度一口氣,只怕自己就要昏厥過去了。兩人俱都不拘小節(jié),那時渡氣本是攸關(guān)生死的救助之舉,在兩人眼中實在算不得什么,可是現(xiàn)在突然憶起,那時單純的唇齒相依卻似煙波中微吐的紅塵。
賴藥兒伸指撫唇,怔然出神,全然沒把李布衣的話聽進(jìn)耳去。
李布衣挑眉端睨著賴藥兒的失態(tài),他手指修長勻稱十分的秀氣有致,擱在嘴唇上不知道怎么的自生出一段人間風(fēng)華來。
人不染風(fēng)月,風(fēng)月自染人。
李布衣低眉垂目,伸手揉揉了突然疼起來的頭,嘆了口氣:“賴兄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啊!
有什么情緒在一別經(jīng)年之后,非但沒有淡漠反而隨著滿院風(fēng)生為袍,情起為袖,絲絲縷縷纏繞在身。
“?”賴藥兒茫然回轉(zhuǎn)的目光落到李布衣的臉上,不知道怎么的卻突然血氣上涌,竟生生的臉紅起來。
李布衣眼觀鼻鼻觀心,竭力壓抑住那在心底瘋狂滋生的鶯飛草長:“我在說你跟嫣老板的婚事!
賴藥兒啊了一聲,一雙桃花眼波光蕩漾,隱藏著幾許迷茫的渴望。他心不在焉的說道“你說什么就什么吧!痹捯袈涞孛腿换厣襁^來猛看著他,“你說什么?”
李布衣喟嘆著搖頭,“我是說你還跟嫣老板拖好久。”
賴藥兒的神情慢慢冷凝起來,然后口氣寒冰也似的冷:“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李布衣蹙眉,“你遲遲不婚。一個女人能有幾個三年,禁得住你這樣蹉跎!
賴藥兒焦躁起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說是推卸責(zé)任也好,說是情急搪塞也好,總之,理直氣壯的一句就說了出來:“她眼里早已經(jīng)沒有我了!
李布衣眼疾手快扶住要震倒的酒壺,嘆氣道:“你千伶百俐,怎么會看不出嫣老板的用意!
“喜不喜歡和娶不娶是兩回事。”他神色倔強,目光冷凝,唇畔的弧線帶著好不妥協(xié)的執(zhí)拗。
“你怎能這樣?”久勸不下,李布衣也有些心浮氣躁。
便是當(dāng)日他的兩次背離,李布衣也不曾這么責(zé)備過他的任意妄為。賴藥兒負(fù)氣,沖口說道,“我一向如此!
見死不救,風(fēng)流薄幸,任意反復(fù)。
李布衣蹙眉對上賴藥兒的凜凜目光,突然覺得這場談話無力以繼。他非圣人,也有私心,而此刻所勸實非所愿。
賴藥兒冷然的看著李布衣,覺得自己非常孤單。他想,自從大哥死后,他早已經(jīng)沒有親人縱容他的一切,無論對或錯。這么想著,于眼底里就流露出一絲茫茫塵世,無依無助的神情來。
李布衣心神一震,而后溫暖在他眼底漸漸沉淀,深了,便如春風(fēng)化雨,潤物無聲,他輕嘆道:“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放任終將導(dǎo)致嫣老板離你而去你也不補救?”
賴藥兒冷冷的道:“那又怎樣?”
“屆時后悔卻是已經(jīng)遲了!
“那又如何?”他不知道到時他會不會后悔,但是現(xiàn)在他卻一點也不想去補救。有什么東西似乎一早就已經(jīng)變改了,還是有一些東西始終存在而他卻沒有察覺?賴藥兒眼中閃過一絲迷惘。
李布衣嘆一口氣,無奈。好吧好吧,隨他怎么折騰。他習(xí)慣被寵,他就寵他到底。
只是,今天只要他踏出這一步,那就斷不容他再離了自己身邊去。
他想,這個人其實是極端不會照看自己的。
讓他去拖延白青書,結(jié)果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從白青書銀笛下救到他;
放他去找藥,結(jié)果他帶了一身蛇毒神智錯亂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要他救治自己的衰老癥,結(jié)果再見時那一頭飛瀉流絲的黑發(fā)形如枯槁;
還有今天……
樁樁件件,哪一件不令他心情駭然?便是偶爾想起仍心有余悸。
這個人還是要把他綁在身邊放在眼中才能放心。
主意既定,李布衣干脆轉(zhuǎn)身,“你等我。”他也不多話,篤定了這人會乖乖的等他回來
賴藥兒皺眉抿唇,不明所以的看李布衣離開。
來到嫣夜來門前,李布衣不由卻步,他此行若是勸和那自然是無所顧忌,可現(xiàn)如今他是來跟人搶人的,這筆帳怎末算都是虧欠人的。李布衣苦笑,只是這債何以是他來欠,那禍主卻在那里沒心沒肺的撇清著。
他在門外一陣徘徊,也不知道該當(dāng)怎末去敲這個門,從未有過的躊躇令他不知道是否該先卜一卦看看此時是否良于行事?
咿呀一聲,門卻開了,屋內(nèi)昏黃的燈光照出來,嫣老板的身形看上去特別伶仃。
嫣夜來不帶一絲情緒的說:“李神相,進(jìn)來吧!
李布衣苦笑,端是一個慧黠的女子,洞悉人心的同時卻也教人無所遁形。知是再無退路,長吸一口氣,邁出的步子比平時闊然,速度卻比平時徐然,以一種決然不能回頭的姿態(tài)走了進(jìn)去。
在屋子里唯一的桌子前坐下,李布衣抬眼看嫣夜來,嫣夜來卻看著微微顫動的燭火出神,人生變幻,又怎知何時同這搖曳明滅的燈火熄在風(fēng)中了。
屋里一時只剩寂靜冷清,只聞得窗外欷歔,凄風(fēng)苦雨又起,愁煞人心。
這老天爺?shù)拐媸菓?yīng)景。
李布衣也不開口,只靜靜的坐在那里,等嫣夜來理清心緒。半晌,嫣夜來道:“李大俠,我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嫣老板想知道什么?”
“你精通命理相術(shù),是否天下之大,盡在指掌之中,沉浮之深,俱在寸心之內(nèi)?”
李布衣苦笑,他一向只當(dāng)自己是個人而不是神,但是虛名在外,似乎所有的人都當(dāng)他是神。他道:“相由心生,而人心最是變幻莫測,看得清一時的面相,看不清一世的人心。天下之大,焉能盡在指掌之中;沉浮之深,哪能俱在存心之內(nèi)!
嫣夜來沉默,然后遲疑的問道:“當(dāng)日你們離開梅縣去找鄒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賴大哥獨自一人回到梅縣,失魂落魄!
李布衣蹙眉,對于那段過往,他一向不語人知,免生是非,畢竟賴藥兒的任意為之早已經(jīng)令黑白兩道怨憤,能少一點對賴藥兒來說也是好的?墒乾F(xiàn)在卻是嫣夜來相問,嘆了口氣,李布衣道:“為了取得無極醫(yī)經(jīng),賴兄同天欲宮設(shè)局陣殺我們。”
嫣夜來一驚,又想起賴藥兒的數(shù)次任意,最后長長嘆出一口氣,氣服道,“天下之大,江湖之險,賴大哥行事囂張你一昧包容,我自問做不到!彼K究是個女人,希望的是被照顧,可那人縱有憐香惜玉之心,也不過是一時之意興,不高興了還要你去哄一哄,便似高傲不遜的貓,你哄了還未必入眼。
李布衣微微一笑,卻不茍同嫣夜來的看法。那人行事乖張,憤世嫉俗,卻非天性薄涼之人,內(nèi)心深處實則柔軟,一旦入了他的眼,從此不離不棄。他的戾氣便是從那一次被滌蕩干凈的。
嫣夜來抬眼,雙眼迷蒙,仿似看盡一場云沈雨霧的舊夢,而那時以為甜蜜的,此刻俱都模糊,遙不可及。
世事最無常的豈非就是人心相對,咫尺之情不能料?
她道:“李大俠可曾聞到這院落里有何味道?”
李布衣嗅了一下,在空氣流動之際,夾雜著一線雨意潤澤的凝香,似曾相識,仔細(xì)辨別了一下,詫異的道:“靈花草?”
不知道李大俠可知道原委?
李布衣嘆一口氣,道:“那時他中了蛇毒,我替他找尋了來。”他勸他信命而不認(rèn)命,并且證明了這句話。大抵賴藥兒對他的相視莫逆,就是從哪里開始的。
嫣夜來目光瞬也不瞬的看著李布衣,眼神中三分傷感,七分釋然。
便是這一院的靈花草讓她有所知覺。一年前的某一天,小山采藥采回一株靈花草,賴藥兒看到以后,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了起來,一邊說著過往種種一邊細(xì)心的將之種到了院子里面。不就是一味藥草么,值得他花費心思種了一院,看著花的神情溫潤又滿足。然后那些一直不為所查卻一直固有存在的千頭萬緒如處清澈水底,纖毫畢現(xiàn),無可隱藏。
無可隱藏,也不必猶豫。嫣夜來豁然起身,垂首看著李布衣,目光如炬,言語好似鑿子一樣,一錘一個刻痕的的鑿在巖石上:“李布衣,你此番為何而來!
李布衣起身,目光迎上嫣夜來的眼睛,一字一句,如金石擲地有聲,“我來帶他走!
嫣夜來目光如戳如戩,尖銳凌利,能穿金裂石。
李布衣目光似綿還和,溫和內(nèi)斂,能容天納地。
兩道目光相遇,嫣夜來的怨和恨在這刻縱情釋放,火花戰(zhàn)氣卷地?fù)P,最后卻消磨在了李布衣的眼光中。他袖手三年任她改變一切,只是她終究進(jìn)不到那個人的心坎中去。
兩年前一切未明,婚期杳杳,她也曾問過卦。
乾上兌下。相士告訴她,此為履虎尾之象,險中求勝之意,兩情相悅,但阻礙重重,然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她真的有盡力過,但是還不到終點的時候那些已經(jīng)不能無視的存在,令她疲倦。
如果她真只是一個無知無識的尋常村婦,渾噩度日的那她必定會好受很多。
如果她不是一個驕傲的女子,哪么默然容忍一切也必定能得圓滿。
可惜她不愿無知無覺也不愿容忍,沉恨細(xì)思,一咬牙,心刀六分,斬盡情緣。
只是不能無怨。
嫣夜來凝視著燈火,淚眼朦朧,似看又未看,聲音如夢,一夢浮生。是說給李布衣,卻更似說給自己聽,她說:“他做什么事情,總是讓我諒解,真正放在心坎上的那人卻斷不舍得他為他冒險,甚至為了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嫣夜來眼淚滴了下來,說道:“他肯為你死,卻不肯為我活!边@是一根一直刺在心頭的針,夜夜滴血。
她吸了一口氣,豁然抬頭,神色堅毅,“李布衣,你帶他走,永遠(yuǎn)也別再回到梅縣來。”
得不到的情意若是強留也不過是禍了自己一生,這樣的禍,她嫣夜賠上三年已經(jīng)夠了,更多的,她賠不起!
李布衣一聲嘆息,終究是虧欠了這個人,只能虧欠。
賴藥兒走出房門,迎面正遇上李布衣。
李布衣皺眉,“你又要去那里了!
賴藥兒臉有些莫名的紅紅,抿了抿嘴唇,道:“當(dāng)然是去風(fēng)花雪月,難道是在這里聽你說教!
李布衣也不勸他,只些微挑了下眉,進(jìn)屋拿了包袱背在身上。
賴藥兒奇道:“夜半三更,你這是要做甚!
李布衣想,搶了人,自己不知趣些早日卷包袱走人難道還等人逐客不成。只是口里卻道:“蕭玉樓不安于室,我需星夜趕去阻止!鳖D了頓,他抬頭看向賴藥兒,眼中笑意一片,“未知賴兄是要去風(fēng)花雪月呢,抑或是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賴公子的選擇,我想不言而喻了吧,于是,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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