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風(fēng)月，是個孤兒，從小顛沛流離，十歲被安王撿回家，后來他問我愿不愿意替他做事，我應(yīng)了。

　　從那之后，我被丟進(jìn)一個山里，王爺說，要么活著出來，要么死。山里都是和我一樣的孩子，還有戴著面具的人，他們告訴我，在這里，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我對王爺別無他想，只是覺得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我這條命是王爺給的，王爺要我活著出去替他做事，那我便聽他的。世態(tài)炎涼，人心不古，這里比外面更殘酷，弱肉強(qiáng)食，勝者為尊，不需要其他多余的情感。我在這里帶了五年，什么都沒學(xué)會，只學(xué)會了殺人，原來王爺是想讓我做他的一把刀。

　　我殺光了這里所有的人，成了勝者，王爺夸我做得好，我只是低頭，問他需要我做什么，王爺說他已經(jīng)替我打點(diǎn)好了。

　　王爺來著我來到一處樓閣，站在大殿之上，對其他人說，以后我就是這明月閣的閣主，四下皆是臣服。

　　王爺說，以后這里就是我的家，我只需要聽他命令，只服從于他，替他做事，替他殺人，這里的其他殺手皆會任我差遣。我說好。

　　2.
　　于是就這么過了幾年，我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手上的罪孽下輩子都還不清，可我不在乎。人命如草芥，多殺一個，少殺一個，于我來說，毫無區(qū)別。朝廷風(fēng)云殘卷暗流涌動，權(quán)勢之爭，利益之爭數(shù)不勝數(shù)，處處都是算計(jì)，那高位之下，又是多少人命堆積而成的。表面光鮮亮麗，內(nèi)里早已爛的一塌糊涂。

　　我見過臨死前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之人，見過散盡家財(cái)只為茍且偷生的人，我不明白，活著，或是死了，又有何區(qū)別，那些財(cái)富利益，生帶不來，死帶不走，又為何讓人如此著迷。我想，待助王爺大業(yè)得手，我便請辭離去，尋一個山高水遠(yuǎn)的好地方，結(jié)束我這潦草一生。

　　3.
　　老皇帝垂危，幾個皇子早已撕下面具，紫禁城一片腥風(fēng)血雨，終于王爺?shù)腔艺堔o，王爺卻不肯，他說我的命是他給的，我走不了，也死不了。我盯著王爺?shù)谋秤�，默默搖了搖頭，其實(shí)王爺與我殺的那些人，又有何區(qū)別。

　　別人都叫他陛下，唯有我，王爺叫我仍喚他王爺，他說只有看著我，他才覺得，他不是那冰冷之人，我沒有說話，只是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陪著。他說他不放心別人，只信我。

　　新皇登基，肅清舊黨，王爺又傳來密信，他要我血洗丞相府，一個不留。

　　4.
　　夜晚漆黑如墨，玉盤高掛，天邊干凈的一片云都沒有，庭院里一片猩紅，鮮血橫流，鮮血染紅了我的衣擺，我殺完最后一人，轉(zhuǎn)身欲走，卻聽見了一聲抽泣，我命手下把人帶過來，是一個小男孩，那雙眼睛清澈無比，他死死的盯著我，滿眼皆是恨意，我本應(yīng)殺了他交差，可我看著他那副樣子，又于心不忍，只是一個孩子罷了，何必承受這些，我命手下把人打暈了帶回明月閣，王爺知道后大發(fā)雷霆，鞭子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上，我卻不覺得疼，王爺問我可知錯，我第一次直視王爺?shù)难劬Α?br>
　　“王爺，屬下只是想起了幼時的自己。”

　　王爺也沒再說說什么，這孩子就這么留下了，由我親自撫養(yǎng)。

　　5.
　　那孩子生了一場大病，熬藥，喂藥，擦拭身體皆是我親自做的，終于一日他睜開眼睛，看我的眼神還是那般冰冷刺骨。

　　“你叫什么名字�！�

　　我問他，他卻不答。

　　“原來是個小啞巴。”

　　我拿起旁邊的粥喂他，他卻別過頭，渾身寫滿了抗拒。

　　“你都看見了�！蔽矣行o奈，拿著帕子一下一下替他擦拭身子，自說自話“權(quán)勢之爭，你阿爹的死是注定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但這些與你無關(guān)，我?guī)慊貋�，是真想照顧你，不會要你性命�！?br>
　　他突然一口咬向我的手臂，咬的死緊，我任他咬著，皮肉生生被他咬下一塊，我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起身出去了。他如今許是不想見我倒不如再給他些時日。

　　6.
　　三日后，婢女說那孩子還是不肯吃喝，再這樣下去，神仙也保不住，無奈我又起身去了客房，我垂眸望著他，有些生氣。

　　“我救你回來不是讓你尋死的。”

　　我看著他那眼神，又是一陣頭疼。

　　“恨我？”

　　“既然恨我，那便好好活著，學(xué)些本事，為你爹報仇，我等著你來殺我�！�

　　　然后我便走了，晚些時辰，婢女說那孩子愿意吃東西了。

　　那便好，人活著總要有些執(zhí)念，恨意也好，怨念也罷，都是好的。

　　7.
　　又過了些時日，那孩子已經(jīng)可以站起來了，但仍是不說話，我找了許多郎中來瞧，都看不出什么名頭。

　　一群庸醫(yī)。

　　我親自教那孩子武功，怎么殺人，怎么下毒，怎么使暗器，一招一式，皆是我手把手教他。

　　春夏秋冬，來回更替，又是五年。

　　王爺朝政穩(wěn)定，已經(jīng)不需要我再動手殺人了，那孩子愈發(fā)挺拔，個子也竄的比我還要高上幾分。只是性子愈發(fā)陰沉，我從來不派他出任務(wù)，只是放在我自己身邊養(yǎng)著。他也從未放棄過要?dú)⑺牢业哪铑^。

　　8.
　　城里寺廟香火鼎盛，人群來往，求神拜佛，百姓都說菩薩慈悲，愛護(hù)眾生。那我這種殺孽滿身之人，也會得菩薩垂憐嗎。

　　日子愈發(fā)無趣，可我發(fā)現(xiàn)，只要跟小啞巴在一起，我總是會歡喜，想要見他，想要對他好，世人都說，這叫愛。

　　原來我這種人，也會有愛嗎。我低頭嗤笑，抬頭便是他那冰冷的眼神，我只覺刺骨，殺他阿爹，我并不覺得有愧，那是我該做的，我沒資格選，也沒資格后悔。

　　我們二人注定是要殊途的。

　　“陪我去廟里逛逛吧�！�

　　我看著他眼里鄙夷的神色，只是無奈，好歹也養(yǎng)了這么些年，還真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

　　路過集市，我瞧見一副料子極好的玉佩，便買了下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把這玉給了小啞巴，他卻不收，我想上前替他系在腰間，他卻一手打開，我沒拿住，玉佩掉在地上，碎了。

　　可惜了。

　　我沒再說什么，去了寺廟，捐了香火，跪拜在蒲團(tuán)上，虔誠許愿。

　　“菩薩，風(fēng)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您垂憐，只求您，保佑那孩子喜樂安康，一生無憂，所愿皆所得�！�

　　9.
　　到了明月閣，我對小啞巴說，去給我沏壺茶吧，茶氣氤氳，余香繚繞，我端起茶盞剛欲喝下，看到杯壁有一小處不易察覺的粉末，是軟筋散，我心中苦笑一聲。

　　小沒良心的，我剛替你祈愿，你便要?dú)⑽摇?br>
　　我假意呷了一口茶，而后算著差不多的時辰假意中招，他拿出腰間長劍直奔我而來。

　　果然如此。

　　我斂下眼中痛苦神色，側(cè)身一滾，抄起懷中匕首擋住長劍，與他交手，他眉目閃過一絲意外，卻又被恨意掩埋。不到一炷香，我置于他身后，匕首直指他脖頸，一腳將他踹開。

　　“小啞巴，你的武功是我教的，想殺我，還不夠�！�

　　他抄起長劍意欲再來，我卻坐下又重新倒了杯茶，低垂的眼睫蓋住眼底濃厚的情緒。

　　“你殺不死我，與其浪費(fèi)時間，倒不如再出去練練。”

　　話音落，他便出了院子，我看著他練劍的身影，心底滿是酸澀。

　　我起身站在門口，思緒良久，對他說

　　“我?guī)阕甙�。�?br>
　　“遠(yuǎn)離皇城，遠(yuǎn)離這里所有的紛爭，好不好�！�

　　我怕王爺不會饒了他，我只想帶他走。王爺怪我也好，罵我也罷，即便是派人追殺我，我都無所謂，我不想眼前的少年被卷入朝堂紛爭，落了個和他阿爹一樣的下場。

　　我也愿意，用我的命，去換他的命。

　　他聽完，只是轉(zhuǎn)身離開，我知道，他這是不愿意。

　　9.
　　又過了五年，朝堂政變，可我已經(jīng)累了，我欠王爺?shù)亩�，早就還完了。我不顧小啞巴的抗拒，帶他離開了都城。

　　這些年小啞巴到是愈發(fā)老實(shí)，我知道他在韜光養(yǎng)晦，倒是面上難得的平靜。我知道我應(yīng)該活不了太久了，我這一生都是在為別人而活，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我本以為我清心寡欲，沒什么想要的，可小啞巴就是一縷清風(fēng)，吹亂了我這一潭死水。

　　我也有想要的了。

　　我想要和他開始新的人生。

　　我知道這不可能，所以，他陪我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我看著身邊的少年，原來已經(jīng)十年了，我竟是第一次覺得，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

　　10.
　　王爺不出所料的很生氣，找了人追殺我，我們就一直游山玩水，一直躲躲藏藏。

　　可總不會那么幸運(yùn)，我們還是遇到了刺客，王爺下了狠心，派來的都是明月閣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我和小啞巴有些吃力，但也還是應(yīng)付過來了，看著所有人都倒下，我正準(zhǔn)備叫他先走，可余光撇到一枚暗器正沖他而去，身體反應(yīng)蓋過腦子，待我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幫他擋住了。

　　五臟六腑傳來劇痛，我吐出一口鮮血，笑了。

　　還好是我擋住了，這暗器上有毒，但不致死，只是我現(xiàn)在疼得很。

　　我倒在地上，看著小啞巴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我費(fèi)力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

　　“想殺了我嗎，動手吧，現(xiàn)在猶豫，以后就沒機(jī)會了�！�

　　“是我自愿給你擋的，與你無關(guān)�！�

　　我緩緩闔上雙眸，等待審判，冰冷的利刃刺穿我的胸膛，我突然就釋懷了。

　　這才是小啞巴。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睜開雙眼，強(qiáng)忍淚意。我看著他，想把他的模樣刻入腦海。

　　“恭喜你，終于大仇得報�！�

　　我開口說話，又咳出一口鮮血。

　　“寺廟里面，我聽見了�！�

　　我震驚的看著他，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原來你不是小啞巴�！�

　　少年的嗓音溫潤如玉，干凈清澈。原來他會說話，只是不愿意與我說。

　　“我能...咳咳，聽你喚我一聲名字嗎�！�

　　我祈求般看著他，可他只是站在那里，遲遲不肯出聲，我費(fèi)力的想去抓他的手，可我真的沒力氣了，我大口大口的呼吸，卻還是于事無補(bǔ)，直到我的手垂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意識迷離之際，我又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風(fēng)月�！�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一滴淚劃過眼眶，砸在地上。

　　小啞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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