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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墻上有條蛞蝓,或許是條裂縫,我不知道。
我瞇起眼盯著它,想看它是不是在移動。我等了一會兒,不是很確定它有沒有位移,因為蛞蝓似乎本身就是很緩慢的生物。
我移開眼,假裝不在意,想在待會兒看回去的時候辨認(rèn)它有沒有動過。于是我看向?qū)γ鎵ι蠏熘溺姟?br> 十二點零三分。寧喬已經(jīng)遲到了三十三分鐘。我站起來,打算去近距離確定一下那只蛞蝓是否是蛞蝓。我剛邁了一步,寧喬來了,我又坐回去。
“等很久了吧。”寧喬在我對面坐下,把墻上的蛞蝓遮住了,我往左邊歪了歪試圖重新看見它。寧喬看了我一眼,往他的右邊挪了點,這下我徹底看不見它了,“余悅?”
“你遲到了三十四分鐘。”我認(rèn)真地回答。
寧喬笑了,朝我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摸摸我的頭,但我往后讓了讓,所以他把手放在了桌子上,喝已經(jīng)涼透的茶。
“餓了就先點菜吧!睂巻毯每吹难劬粗,好脾氣地說。
“我已經(jīng)點了!蔽腋嬖V他。服務(wù)員正好過來上菜,只有我一個人的份。
我挑挑揀揀地吃起來,吃了一會兒才問他:“你不問我找你干嘛嗎?”
“我就知道我不問你,你也忍不住!睂巻掏罂吭谲浺蔚目勘成。
我看著寧喬發(fā)絲上的一顆水珠滑下來,慢慢放下筷子。
我和寧喬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他比我大兩歲,或者說一歲。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可能從很早開始。他還救過我的命。
“我要走了!蔽野咽州p輕放在大腿上,坐得很端正,像個小學(xué)生。
“走去哪?”寧喬也坐直了,臉上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隨便哪里?克牡胤!蔽衣唤(jīng)心地瞄他身后,那只蛞蝓到底有沒有在動呢?
“你不怕水了?”寧喬放緩了聲音說,語氣像個對小孩子說話的老師,“你一個人怎么生活?”
“不怎么生活!蔽业椭^擺弄桌上的筷子,含糊不清地胡亂答,重復(fù)道:“我要走了。”
我曾經(jīng)溺過水,在鎮(zhèn)上的那條小河,是寧喬跳下去把我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為此感到高興,因為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不能再在這里了!蔽业穆曇粲悬c抖,“我待不下去了!
“那我要怎么辦呢?”寧喬還是溫柔地在提問,眼睛發(fā)出柔和的光。我不敢抬頭看他。
“會再見的。會再見的!蔽彝耆窃陬澏读,手指掐著大腿上的肉。
寧喬嘆了口氣,起身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他一離開,我又能看到對面墻上的蛞蝓了,我覺得它完全沒有移動,它說不定只是一條裂縫。
寧喬身上有淡淡的好聞的潮濕味道,他伸出手臂摟住我,我靠在他身上輕嗅,寧喬慢慢親了親我的頭發(fā)。
“別人也會想你的!睂巻痰穆曇粼谒男厍灰鹨魂囌饎,我把耳朵貼上去認(rèn)真地聽。寧喬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我的回答,無奈地把我從他胸口拉起來。
“沒有人會想我。爸爸媽媽不在了!蔽掖舸舻鼗卮,“學(xué)校里沒有人喜歡我。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不在!
爸爸媽媽在不久前遇到工廠事故去世了。之后我在房間里悶了一個星期,只有寧喬給我送飯,也是他最后把我強(qiáng)行拉出來的。我沒有親人了。
“有人的。你的同學(xué)還邀請你去參加班級聚會了不是嗎?”寧喬終于摸到了我的頭,他又揉了揉,我覺得有點舒服,往他手里蹭了蹭。
“只是因為我上次……嚇到他們了。”
一年前我跳河之后過了很久才回學(xué)校,明顯地感受到了同學(xué)們又怕又同情的目光。他們不想理我,又不敢不理我,怕我做出點什么。我也不想理他們,和人打交道實在是太累了。
寧喬又嘆了口氣:“如果一定要走的話,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我眼眶紅了,憋了一會兒才說:“不好。你待在這里!钡攘说扔盅a(bǔ)充:“我們會再見的!
寧喬把我抱緊,我的頭靠在他肩窩。我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把他衣服弄濕了。寧喬沒再說話,慢慢撫我的后腦勺。我的眼淚好像掉不完似的,他肩上的衣服濕了一大片。
我抬起臉,摸摸他濕掉的衣服。寧喬笑起來,用手背抹我臉上的淚痕,又低下頭吻我,許久才說:“可是外面下大雨呢。不能等會兒再走嗎?”
我搖搖頭,用手抹了把臉,用還有些模糊的視野捕捉到了對面墻上的縫隙。我確信它動了。我眨眨眼,又好像沒動。
我拉寧喬的袖子,想讓他幫我辨認(rèn)一下:“寧喬,你看……”
寧喬打斷我:“可是明天是你的生日,不能過了生日再走嗎?”
我開始對寧喬的挽留感到疲憊了,我不想再找什么理由。
“我要走了!蔽以俅梧嵵匦迹肓讼胗盅a(bǔ)充:“今天。”
寧喬沒再說什么,他點點頭,還是那么溫和地說:“好!比缓蟀盐冶ё。我又感覺到他胸腔里的震動和心跳。
我抬手摟住他的背,然后移到胸口推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路過的服務(wù)員奇怪的看我一眼,又不敢說話的樣子。
“帶上傘吧!睂巻虦厝嵊直瘋乜粗遥岩巫舆叺膫隳闷饋。
我搖搖頭,走到墻邊。
原來只是一道裂縫。
“余悅,再見!
*
我走出餐館,慢慢踱步到河邊,趴在邊上看了一會兒,然后爬到護(hù)欄上。
一年前的今天,我從這里跳了下去,河水很冷。寧喬把我救了上來,自己卻沒上來。那天的風(fēng)比河水還冷。
一年前的昨天,寧喬跟我表白,我告訴他別費勁了,我很快會死。
可誰能想到呢,我活到了今天,在寧喬的陪伴下。而現(xiàn)在我要去陪他了,在這條他葬身的河里。都說人不會選擇同樣的自殺方法第二次,可除了這條有他在的河,我不知道該去哪里。
雨下得很大,我覺得有點冷,所以我跳了下去。
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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