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把我抱回家的時候，曾說，總感覺我和其它小狗不一樣。

　　我嗚嗚叫著，低下腦袋，去蹭姐姐的手。

　　姐姐說:"好啦好啦，你別動了，我先去給你洗個澡。"

　　說起洗澡，我已經(jīng)很久沒洗過澡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臭烘烘的，身上有沒有臟東西，而愛干凈的姐姐身上還飄著一陣香味。

　　我羞赧地垂下頭，趴倒在姐姐家軟乎乎的地毯上，又嫌棄自己臟兮兮，于是趕緊起來，挪了個地，換在吸水墊上繼續(xù)趴倒。

　　姐姐直接把我抱了起來，帶到浴室里，打開熱水器，花灑噴出陣陣暖流，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我興奮得直甩頭。

　　泥點子濺到姐姐圍裙上，她抬起手背，半遮住臉，咯咯輕笑，溫柔又無奈：“呀，你這個小家伙，別甩啦，我還沒洗完呢。”

　　我乖乖聽話，連忙臥倒。

　　我想留在姐姐身邊，我要做一只乖小狗。

　　2.
　　姐姐準(zhǔn)備給我取名，她是個天秤座，糾結(jié)狂，選擇困難癥，想半天取不出來，最后，說要征求我的意見，拿出一堆寫了字的卡片給我選。

　　姐姐那么聰明，有時候也會像笨蛋一樣。

　　怎么不考慮考慮，一只小狗如何識字？

　　算啦，名字，也就是個代號。

　　只是表面的東西。

　　只世上的人，總喜歡裝扮這些表面上的東西，例外漂亮姑娘也會不滿意自己長相，非要去整形，又例如，一只狗狗叫二狗傻蛋都很好，卻要想來想去，討一個好聽的名字。

　　以為，名字好聽，就能引來他人格外注意。

　　真是膚淺。

　　我吭哧吭哧從一堆卡片里拖出一張，上面寫著——夏天

　　姐姐愣了下，揉了揉我的腦袋，“那你以后就叫夏天。”

　　“我呢，是夏天的姐姐�！彼晕医榻B。

　　我歡快地?fù)u搖尾巴，想要說些什么，“汪汪！”

　　3.
　　姐姐是個宅女。
　　不愛出門。

　　偶爾出趟門，也會全副武裝，包裝到像要去搶奪蜜蜂寶寶心血的采蜜人，一點縫隙都不露出來。

　　也很少遛我。

　　我實在太悶了，總銜著姐姐褲腳，把她往大門的方向拖，幾次下來，姐姐拗不過我，終于把我?guī)С隽碎T。

　　不過是在大晚上，連花草都沒早上的新鮮好聞，但我還是很開心。

　　回家的時候，門口突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其中一位女警官從頭到腳打量了姐姐一通，那種銳利的，探究的目光，讓我忍不住大罵了一通她的沒禮貌：“汪汪汪汪！”

　　她看也沒看我一眼，對著姐姐亮出身份證件，“警察，你是桑語行吧�！�

　　姐姐蹲下來，替我順毛，安撫著我，看也沒看警官一眼：“是我，找我有什么事嗎？”

　　“十號下午，一名女子從商貿(mào)大廈跳了下來，三十層樓高，她沒能活下來。”女警官一直看著姐姐的臉色，可姐姐戴著口罩墨鏡，她估計什么都看不出來，于是放棄觀察，直言道，“死者二十三歲，叫初夏，是你的前助理�！�

　　“你知道這件事嗎？”

　　姐姐把我抱了起來，她說：“我看了新聞�！�

　　女警官點點頭：“我們需要你協(xié)助調(diào)查這起事件。”

　　我躺在姐姐懷抱嗷嗚一聲，她用臉貼了貼我，以示安慰，“三個月前，我辭退了她，之后沒有再聯(lián)系，我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在女警旁邊記錄的小警察忍不住插話：“那你知不知道，她死前最后一通電話打給了你！”

　　女警橫了他一眼，不滿他多嘴，小警察瑟瑟一縮，不再多言。

　　我明顯感覺到姐姐的身體一震，她似回憶了很長時間，才輕聲說：“我不記得有這么一通電話�！�

　　4.
　　警察要把姐姐帶去警局審訊。

　　我咬著姐姐的褲腿，不讓她去。

　　姐姐只好蹲下來，輕聲慢語安慰我：“姐姐很快就回來啦，夏天，你自己在家待一會，別怕。”

　　我不干，在樓道里汪汪大叫。

　　姐姐只好又把我抱起來，對面前兩個討厭鬼說：“夏天剛到我家，比較黏我，我想我得帶上她。”

　　小警察看了眼女警官的臉色，我也滿眼哀求看著她，她像尊冰山，不為所動，但嘴上還是松了口：“帶著去吧，你讓它安靜點�！�

　　到了警局，姐姐摘下鴨舌帽墨鏡和口罩，警局的人都偷偷看她。我忍不住，與有榮焉，拜托，我姐姐這么漂亮，就該人見人愛。

　　但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姐姐走后，人們竊竊私語。

　　“好久沒見她出來了。”

　　“照片在網(wǎng)上都傳成那樣了，以后沒法演戲了吧�！�

　　“網(wǎng)警那邊還是給力，發(fā)照片的網(wǎng)址都給封了，前些日子流傳得到處都是，影響太不好了�！�

　　姐姐出來的時候，我嘴里還銜著一片褲管子，見到姐姐，連忙吐出來，快步噠噠跑過去，緊貼她身邊。

　　有人沖她叫囂：“你這狗咬人啊�！�

　　我嗷嗚嗷圍著姐姐轉(zhuǎn)圈圈，搖尾巴。

　　不準(zhǔn)說我姐姐。

　　5.
　　此后，平靜日子連一天都沒能過上。

　　警察走后，記者又撲了上門。

　　話筒杵姐姐唇邊，全然不顧她微蹙的眉梢：“你知道你助理為什么跳樓自殺嗎？”

　　他們的問題像機(jī)|關(guān)|槍開火突擊似的往外冒，火力十足，步步緊逼。

　　“聽說她死前最后一通電話打給了你，她對你說了什么？”

　　“她畢業(yè)后就來到你身邊工作，這期間你們關(guān)系怎么樣？”

　　……

　　“是不是你逼死她的？”

　　姐姐用身體抵著門，不讓他們進(jìn)來，我趁機(jī)咬了最先的記者一口，他使勁踹了我一腳，哎喲一聲，猛然向后倒去，長|槍短|炮縮了回去，門咔噠一聲合上。

　　我摔倒后匍匐在地。

　　不想動彈。

　　姐姐靠在門上，光影落入她眼睛，眼神卻是空洞的，看不出情緒。

　　“……我都不知道是她打來的�！彼曇艉茌p，像一片羽毛，落入了水里，“那是個新號，電話里，她什么都沒對我說�！�

　　我奮力躍起，撲到姐姐身邊，用腦袋去蹭她的手心。

　　摸摸我，抱抱我，姐姐，這樣做，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6.
　　家里每間屋子的窗簾都拉得很嚴(yán)實。

　　白天黑夜都如此。

　　姐姐依舊按著時鐘過日子，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做飯也會給我準(zhǔn)備一份，但我不愛吃狗糧，愛啃姐姐做的排骨。

　　閑下來的時候，姐姐會看書、看電影、練練字，也會上網(wǎng)看看。

　　我窩在她懷里，一起看。

　　近來新聞毫無熱點，唯一，值得全網(wǎng)關(guān)注的只有那個叫初夏的人跳樓自殺一案。

　　姐姐點進(jìn)閱讀量最高的一篇吃瓜分析。

　　名字取得就挺吸睛——《大明星的小助理之死》

　　“她才二十三歲，正當(dāng)好的年華。一年半前，以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身份，從一所名校畢業(yè)。勤勉、熱心，說著說著能把自己逗笑，像一個隨時發(fā)光的小太陽，她的同學(xué)朋友這么評價她�！�

　　酸倒牙！我評價這個作者的文筆，抬頭去看姐姐，她的眸里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意。

　　“她念的是本市最好的大學(xué)，在競爭壓力異常激烈的S市，她從高中時就是個學(xué)霸。每次壓力很大的時候，她會對著墻上的海報念念叨叨，訴說自己的煩惱�！�

　　姐姐支著下巴，看得格外認(rèn)真，我有些羞澀地縮進(jìn)她懷抱里。

　　“從高中時，她就喜歡桑語行。她評價她的戲，說‘她演戲的時候像個瘋子，看戲的人也成了瘋子。桑語行就是個天才�！跸牡姆块g貼滿了桑語行的海報，常常用自己的獎學(xué)金和零花錢買周邊和代言產(chǎn)品。”

　　太羞恥了，也不必扒得如此細(xì)吧�。�！

　　“畢業(yè)后，初夏如愿做了桑語行的私人助理。娛樂圈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中光鮮亮麗。
　　“朋友往往聯(lián)系不上她，因她要二十四小時跟班，凌晨還在等著拍戲的桑語行下班。
　　“節(jié)假日的時候，父母打去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她總是推脫下一次，因為桑語行通告太多，行程太滿，她身為助理，不可能休息�！�

　　那個時候，是姐姐最火的時候。
　　火到跑不完通告，拍不完代言，走到哪都是一陣尖叫，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愛她。
　　真讓人既替她開心又難免替自己傷心。那么多人喜歡她，自己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幾百萬分之一。
　　只能勸自己，不要做個自私的小孩。
　　人氣，那是多少演員求之不得的東西。

　　“出事后，最好的朋友A在初夏的博客小號，發(fā)現(xiàn)她從半年前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一些言論，‘一些根本不像她的言論’，朋友A恨自己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初夏的異常。那些博文里，初夏說——”
　　“‘原來，每件華麗的袍子里，真的都爬滿了虱子’，‘人魚公主本不必化成泡沫，如果王子并不那么愚蠢’，她隱晦地道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卻無人知曉�！�
　　“……在她退租的房間里，房東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小眾圈子里會用到的道具。我們?nèi)圆恢�，那是否與她最后化身為泡沫相關(guān)�！�

　　姐姐垂下眸子，文章的最后一句話是：“警方正在介入調(diào)查，我們將持續(xù)追蹤報道，謝謝你的關(guān)注�！�

　　她叉掉了網(wǎng)頁。

　　我舔了舔她的手，其實，當(dāng)姐姐的小狗是件極其快活的事。

　　7.
　　姐姐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中年男人，憤怒溢于言表，即使沒開擴(kuò)音，趴在茶幾邊的我仍能清晰聽見——
　　“桑語行，你真行啊你！”
　　“你唆使人跳樓自殺，又讓警察搜出那些東西，搞出這么大陣仗，就是為了報復(fù)我是不是？”
　　“我告訴你——沒用的！我沒碰過她，這威脅不到我。”

　　姐姐仰躺在客廳地板，海藻般的長發(fā)凌亂散落，她有種不自知的破碎美感，男人難聽的話語對她造成不了絲毫影響，她輕輕問：“是嗎？”

　　她的輕描淡寫，激起男人勃然大怒：“那就讓警察去查！”

　　姐姐反問：“查，你對她言語騷擾，還想強(qiáng)迫她加入你們的游戲嗎？”

　　“我可沒有真對她做什么。”男人已經(jīng)氣急敗壞。

　　“是啊，”姐姐躺在那里，閉上眼睛，氣息微弱若游魂，“你們讓我去，讓我下單買藥，讓我準(zhǔn)備工具，事情都是我做的，查不到你身上，那你，在怕什么呢？”

　　長久的沉默。

　　“桑語行，真是小瞧了你，”男人滿是譏諷地笑了聲，“原來還以為，你把人放走，是出自善心。沒想到，你更狠�！�

　　姐姐滿不在乎：“隨便你怎么說�！�

　　“你真想魚死網(wǎng)破嗎？”那邊突然問了句。

　　姐姐已經(jīng)懶得搭理他了。

　　男人語氣緩和了些許，以一種令人作嘔的說教口吻道：“活在世上的人，無非是為了錢財名利。你做當(dāng)紅演員，也一樣，為了多賺錢而已。”

　　“你以后做不了演員，我們可以補(bǔ)償你，你開個價吧。那個小女孩的事，到你這為止�！�

　　姐姐的眼睛突然睜開，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聊齋志異插圖里的精怪女子，眼神是會說話的。

　　可那雙眼睛現(xiàn)在放空地盯著某一處虛空，眸里蘊(yùn)著三月桃枝抽條花朵綻放的笑，明明笑著，可有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

　　她掛斷了電話。

　　我用小腦袋去拱她臉頰。

　　別哭了，姐姐，我最不想看到你哭。

　　8.
　　有些事情，是怎么開始發(fā)生的呢。
　　一時竟然想不起，像理亂了的毛線團(tuán)，怎么都找不到最開始的那根線頭。
　　很有可能在我意識到之前就發(fā)生了，只是我太愚鈍，像個傻瓜。

　　那時候，姐姐確實很火，火到好多人都喜歡她。
　　他們想見她一面，和她吃飯，這也不是多難的事。
　　這年頭，有錢有權(quán)能使鬼推磨，蠢笨如我，也知。

　　他們?nèi)コ燥�，不一定總叫上我，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助理。
　　有時候，一頓飯吃到很晚，吃完飯，姐姐可能還會多一部戲，多一個奢侈品代言。
　　有怨言，但仍覺得值得，姐姐是個二線女演員，沒背景沒勢力，還想晉升一線，就得再努力往上爬。

　　也說不清，從哪頓飯起，味道開始變質(zhì)。
　　姐姐變成了一道菜，成為了他們的食物。

　　她開始在夏天穿長袖長褲，遮擋一些不正常的痕跡，好在拍古裝戲，其他人不太能發(fā)現(xiàn)，但我知道。
　　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頭腦蒙了，有人在我腦子里引燃了一枚炸|彈，我的神智被炸得粉碎，眩暈讓我有一瞬睜不開眼，嘴唇直哆嗦。
　　我最喜歡的，最最喜歡的，看一眼就足夠歡喜的姐姐，怎么能被這樣欺負(fù)呢？

　　怒火沖昏了我的頭腦，我本該歇斯底里，可在我面前的不是罪魁禍?zhǔn)�，而是受害人，所以我控制不住，滿臉的淚，“我們?nèi)ジ嫠麄�，這是犯法的！他們是在違法犯罪！”

　　在夏天，姐姐穿著很厚的戲服，手也還是冰涼的，她抬起手來，擦我臉上的淚，目光溫柔而又充滿憐惜，似乎是她看我被欺負(fù)了，“初夏，我是自愿的�！�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會這樣做！”我抱著姐姐，嚎啕大哭。

　　姐姐撫摸我的頭，“他們拍了照片和視頻，沒人會聽我的解釋�！�

　　沒辦法，所有人都知道，在這樣一片大陸里，女性兩個字是分離的，女人是女人，性是性。
　　一旦女人沾染上性，哪怕，不是出于自愿，人們也會覺得是這個女人墮落。
　　出了這樣的事，女人就該一頭撞死，以證清白，活著的人，哪來的顏面控訴肇事者的惡行？
　　普通女人的社會境地尚且如此，而桑語行，是個女演員。
　　一個，剛有些名氣，在娛樂圈站得還不太穩(wěn)的年輕女演員。

　　還有，就算她說出來，大家也愿意信，又能怎樣呢？
　　事情會被當(dāng)事人很快公關(guān)掉，全網(wǎng)看不到任何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討論，包括桑語行。

　　她會被這個行業(yè)封殺，近乎永久地消失，直到她去世那天，或許會有一個徘徊在后排的熱搜，惋惜這位可憐的女演員。

　　“初夏，我很喜歡演戲，我想一直演下去。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不能讓他們，阻止我演下去。”

　　我知道，這也是我的心愿，姐姐。

　　9.
　　從那以后，我跟緊姐姐，寸步不離。
　　我眼見姐姐受過的所有苦痛，我替她清洗傷口，睜大眼睛，不敢讓眼淚掉下來，淚水是咸的，沾上姐姐的傷口，她會痛。
　　她抱著我，貼著我的身體，哄小孩似的：“初夏，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
　　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她，早就不是，普通的那種喜歡。

　　有次，送她去的時候，見到了其中一個男人。
　　他看看姐姐，又看看我，像看到了一個新奇的玩具，他對著我說：“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三上悠亞？”

　　他銜著煙，吸了口，霧氣繚繞，取下煙，虛空點著我，作評價：“很可愛，很好睡�！�

　　那一瞬間，我真痛恨，我是個人。
　　如果，我是條狗，我就能當(dāng)條惡犬，撕他個稀巴爛，而不用顧及，被威脅的姐姐，和我的父母親人。
　　我頭一次，這么恨這個世界，人不如狗，連活下去都要卑躬屈膝，低三下四。

　　也就是那一次，姐姐第一回，甩了我一巴掌，她發(fā)了很大的火：“讓你滾，別再跟著我。”

　　回來之后，姐姐向我道歉，她用指腹摸著我的傷口，眼含著淚，問我痛不痛。
　　我說一點都不痛。

　　如果我真是條小狗就好了，我會向她搖尾巴，告訴她，只要跟著她，我就很開心。

　　10.
　　后來，那些時刻，姐姐就不讓我跟著了。
　　但我還是會陪她去。
　　除了那晚的男人，我還記住了別的幾個男人的臉。他們無一例外，從上到下地打量我，透露出感興趣的目光。

　　他們邀請我去觀摩他們的游戲，在這場游戲里，姐姐是玩物，而我是個觀眾。

　　姐姐躺在那里，像一朵暴雨后，破敗零落的花。

　　他們臨走時嘻嘻哈哈，邀請我下一次再來玩。

　　我把姐姐帶回家，浴室的地板很冷，她坐在地上，我跪坐在她身后，用毛巾一點點，印干她身上的臟污。

　　她回身，抱住我，她的臉貼在我的左胸上，一定能聽見，那顆心臟正在怦怦跳得厲害。

　　我不知道為什么，先說了句：“還沒我食指長�！�

　　“什么？”姐姐愣了下，聽懂了，咯咯笑了出來，接著開心大笑起來，“所以，這樣的人會有心理疾病吧。”

　　“賤人，死變態(tài)，他們死后會下地獄，他們一定不得好死，他們的車剛開過路口就會被大卡車軋成廢鐵，死無全尸�！蔽移瓶诖罅R起來。

　　姐姐笑著聽我罵，等我罵完，堵住了我的嘴。

　　用她溫?zé)崛彳浀拇健?br>
　　花灑持續(xù)噴出熱水，白霧蒸騰，彌漫整間浴室。當(dāng)我們的體溫達(dá)到平衡時，她趴在我肩頭，閉上眼睛，笑得很好看。

　　11.
　　那一晚過后，姐姐招了新的助理，比我大幾歲，是個壯漢，看起來能徒手獵野豬。

　　她趕我走的時候，并沒有多余的解釋，只是說了句：“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沒有任何理由，比這更管用。

　　我迅速收拾好行李滾蛋了。

　　我提著行李箱，在火車站坐了一天，想起我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樂得別人以為我是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子，事實上，我是為我觸手可及的幸福而快樂得冒泡。

　　我還是沒有走。

　　我想我得做些什么。

　　我確實，做了很多事。

　　除了把當(dāng)觀眾那晚偷錄的那些人的臉存進(jìn)硬盤，放在出租屋里，還備份到郵箱，選擇了各大電視臺和有影響力的博主作為收件人，放在了草稿箱。

　　當(dāng)然，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我接近了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個，很難不感嘆，一個傻子怎么是坐到那個位置上去的呢？

　　無論如何，我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足以證明，姐姐從一開始就是無辜的信息。

　　那些日子，我不覺得痛，也不覺得難受，我盯著天花板，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

　　我知道，我是被神明眷顧過的小孩。
　　我的身上永遠(yuǎn)籠罩著圣光。
　　只要我的神明愿意，我會隨時奔赴去有她的地方。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在我的小角落里守護(hù)著她。

　　12.
　　但我的神明，跌落了她的神壇。

　　非常戲劇化的，有個人的電腦中了病毒，照片就這樣莫名其妙全泄露了。

　　照片里，只有我的姐姐。

　　那些人推出一個導(dǎo)演，假模假樣道個歉，把罪行推到姐姐身上，彷佛她是狐貍精現(xiàn)世。

　　所有人罵他也就跟陣風(fēng)似的，一會兒就過去了，過去了，他又是一條好漢，他還能再拍戲，再禍害別人的姐姐。

　　而我的姐姐，成了尊被打碎的瓷人，如何粘貼，都回不去了。

　　我心疼姐姐還沒上映的新戲。

　　她最喜歡演戲了，卻沒有戲肯再找她演。

　　他們唾棄她，罵她毀了其他導(dǎo)演和演員的心血，可姐姐有什么錯呢？

　　她沒有錯，一點錯也沒有。

　　她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她比所有人更痛苦，卻還要站出來，道歉認(rèn)錯。

　　本不該如此。

　　我會向世人證明這一切。

　　13.
　　跳樓之前。

　　我做好了所有準(zhǔn)備工作，演算了很多遍，事情發(fā)展可能的走向，確保，那群壞人一定會被繩之以法。

　　一開始，警方和媒體的熱點一定會瞄準(zhǔn)姐姐，我不得不委屈她，受一些苦頭。網(wǎng)友不會放過她的熱度，事情會被繼續(xù)追查下去。或許到這里，就會有結(jié)果，也或許，還得再等等。

　　反正，等到獲得網(wǎng)友們足夠的關(guān)注度，那封記錄了所有證據(jù)的郵件，會在定好的時間，發(fā)送給一百個賬號。

　　總會有人站出來吧，如果，沒有的話，不要緊，我新注冊的微博號公眾號都已設(shè)置了定時。

　　只要有人看到，真相就會被傳播開去。

　　我好想陪著她啊，但沒辦法，我太無能，我的力量太弱小，只能靠我的死，還她一個光明正大活在陽光下的機(jī)會。

　　走到這一步，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怕的了。

　　唯一怕的是，聽說跳樓自殺的人死狀很難看，紅白一地，我不想姐姐看到我這么丑的樣子。

　　我希望，我在姐姐心里，永遠(yuǎn)都是那個沒心沒肺，傻得冒泡的小孩。

　　死之前，我用新的手機(jī)號，給姐姐打了個電話。

　　她喂了一聲，是我熟悉的聲調(diào)，W-E-I，尾音輕輕上揚(yáng)，似有一根羽毛撓動你的心間，她的喂如此撓動著我的心。

　　她的呼吸向來很淺，她喂了之后，問：“你是誰？”

　　我沒有回答。

　　手機(jī)比我更先體驗墜樓的痛感。

　　14.
　　商貿(mào)大廈的明星助理跳樓自殺案，在經(jīng)過調(diào)查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

　　幾個博主先貼出初夏發(fā)出的長文，被迅速封禁后，圖文被網(wǎng)友們保存轉(zhuǎn)發(fā)，走在路上都有人討論此案。

　　一家新聞雜志采訪了桑語行，她要求現(xiàn)場直播，經(jīng)過考慮，雜志方選定了一個時間進(jìn)行全網(wǎng)直播采訪，數(shù)千萬人在線觀看。

　　她不再隱瞞，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

　　雖然，直播被掐斷了，但她該說的都說完了。

　　社會面上的熱度，沸騰到了，無法遮掩真相的地步。

　　在第十天，官方發(fā)布通告，給了一個尚且令人滿意的交待。

　　事情的余溫過去，人們?nèi)栽谟懻撘恍�，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比如，那個小助理初夏為什么會愿意用自己的死，來換取桑語行的清白？

　　又比如，臨死之前，初夏的那通電話，到底和桑語行說了什么？

　　……

　　在跳下三十層樓的前一刻。

　　初夏撥出了那個打給桑語行的電話。

　　通話時間二十一秒。

　　桑語行說，電話里，她什么也沒聽到，除了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警方、記者和民眾無一人相信她。

　　只有死去的初夏知道。

　　那二十一秒，她確確實實什么都沒說。

　　她張開雙臂，感受著風(fēng)聲，心跳很快，像第一次見到桑語行那樣。

　　我喜歡你很久了，從看你的第一部劇開始，就喜歡你了。我想告訴你，但我的雙腿在原地扎了根，我的喉嚨冒出無數(shù)歡欣雀躍的小泡泡，堵住了我要說的話。

　　這些話在她心里，一句都沒能向桑語行吐露過。

　　她啟唇囁嚅，自始自終，都是無聲的，嘴唇閉合，她把最后想對桑語行說的話，寄托給了風(fēng)——

　　姐姐，祝你快樂，今天、明天，往后每一天，我都祝你快樂。你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了。

　　0.
　　姐姐沒有再演戲了。
　　她說不想演了，演累了。

　　她搬到一個小鎮(zhèn)上，做起一個無名無姓的普通人。
　　天氣不好的時候，蹲在家里，做一些木刻，天氣好的時候，搬張?zhí)僖纬鋈�，在草坪上曬太陽�?br>
　　我趴在她腳邊，曬著肚子，太陽暖烘烘的，曬得我一股睡意襲來。
　　這時候，我就會蹭蹭姐姐，讓她把我抱起來睡。
　　她總會拎著我，摟抱入懷，讓我安然入睡。

　　風(fēng)聲穿破樹林，颯颯不絕，像在低語。
　　我只是只俗不可耐的小狗，不愿側(cè)耳聆聽那是段什么密語，只覺得冷。
　　于是，沖姐姐賣乖一笑，讓她摟我再摟緊些。

　　她拍拍我的頭，笑話我：“你這小家伙，有的時候，怎么老覺得，你很像一個人呢�！�
　　我豎起前爪，身體有些僵硬。
　　她又笑了，握著我的爪子，“咦，你聽得懂人話嗎？知道我在說你，也對，狗狗是很聰明的動物。”

　　做小狗有做小狗的快活，我躺在姐姐的懷里，睡得很安心，夢里都有姐姐的聲音，她說——
　　“夏天，有你陪著，日子倒也沒那么難捱了。還好當(dāng)初，把你撿回了家。那群流浪狗里，看中你一個，算是緣分。”

　　哪有那么多緣分。
　　我不會告訴姐姐，我是如何翻越大半座城市，直到顛簸成了一只臟兮兮的流浪狗，才找到了她。
　　就算我說了，她也聽不懂。

　　但那些都，沒關(guān)系了。
　　現(xiàn)在我是姐姐的小狗，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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