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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烏云遮蔽了最后一絲月光,天空漆黑如墨又像是吃人的巨獸,我抬頭看看,又在差點被絆倒后不得不低頭看路,我聽見樓里花魁珠翠娘子的房間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奇怪聲音。
聽說來這樓里的客人有些會有不便言說的特殊癖好,原先的花魁情兒姑娘就是這么死的,那客人倒是大方,賠了花樓一千兩銀子,這事也就過去了。至于那可憐的情兒姑娘,鴇娘命人用草簾子一裹,就那么扔出去了。
我側(cè)耳仔細去聽珠翠房里的動靜,難得有些猶豫。
珠翠人很好,即使是對我這么一個小丫鬟,也從來都照顧有加。
可里面若是施.暴的客人,就憑我又怎么攔得住呢?
興許只過了片刻,興許過了許久,我咬咬牙,決定先看看情況。
透過門縫,紅燭照亮了里面的房間,燈光微弱,卻也足以我看清,卻在看清的那一刻,恨不得自己沒有多管這閑事。
里面死人了,卻不是珠翠。
那膀大腰圓的客人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脖子被劃出一道深刻的傷痕,血流了滿地,珠翠……珠翠在慢條斯理的擦拭著匕首,我踉蹌著倒退兩步,卻感覺耳邊一涼,那把匕首擦著耳朵插進身旁的紅色漆柱上,入木何止三分!
珠翠姑娘竟有武功,且這武功還不弱。
這世上有快意恩仇的江湖客,也有風華絕代的羅剎美人。我被困在這樓中,縱然向往卻求而不得,曾幻想過能有那么一個江湖俠客看我根骨不錯收我為徒,但來這樓中的哪個會抱著收徒的心思呢?更別提我還是個姑娘,還是個長相平平無奇又出身花樓的姑娘。
卻沒想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所求的,一直在我身邊就有,然而此時此刻,她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要說拜師學武,便是活下去,都謝天謝地。
門開了,珠翠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我看著她眼角被濺上的一滴血,好似一滴淚。
“你不怕?”
她的聲音依舊那么好聽,如黃鸝脆鳴,嘴角仍舊帶著三分笑意,身上風情不減,像被鮮血浸染的紅玫瑰,愈發(fā)嬌艷。
“怕!蔽液敛华q豫的實話實說,“但是沒有用,如果你決定殺我滅口,就算怕是也沒用!
“那你不跑?”
我還是那么誠實:“跑不掉!
我知道我這不是誠實,只不過是近乎冷酷的理智,權(quán)衡之后我的腦子告訴我,此時誠實才是最好的應(yīng)對方式。
她驀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的花枝亂顫,我看著她笑夠,給我下了宣判:“從明天開始,來服侍我!
在我十歲這年,出身花樓又是個女孩的我,終于有了個同樣出身花樓又是個女人的師父,可以開始學武。
我笑了,不知怎的,就笑出了眼淚。
挺好的。
……
珠翠,哦不,是師父,她似乎是哪個勢力安插在這里的探子,日常工作是從那些客人身上獲取情報,偶爾需要殺殺人。
每次到了這種時候,我就負責拋尸。
我的根骨是真的不錯,雖然十歲才開始學武,但是進度能把江湖上那些出身名門的小少爺拋下一大截,我肯吃苦,又很珍惜這個學武的機會,不過三年,我就能贏過珠翠這個師父了,
可能是起了惜才之心,珠翠常常在夸獎我的資質(zhì)后嘆息我為什么不是生在平常人家,又為什么是個女孩。
每次聽了這話,我都能感覺到從心底竄出的那一股火苗。
我甚至懷疑過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但是幾次探查確定,那只是憤怒。
不是對師父的憤怒,僅僅是對那句“為什么是個女孩”。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畢竟我都直接擺在臉上了,那天的珠翠難得有些落寞,不知她想起了什么。
“因為這偌大的江湖從來都不屬于女人,江湖上能夠混出名堂的只有兩種女人,美人和妖女。”
我明白師父的話,但我從未有任何一刻如現(xiàn)在這般堅定:“那我要做第一個女英雄。”
在我十三歲這年,已經(jīng)出師的我,找到了畢生的目標,理智告訴我,為了這個目標,我可以九死不悔。
……
在師父的幫助下,我離開了花樓,離開之前,師父最后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希望你能得償所愿!
“我會得償所愿的!
我無比堅信這一點。
接下來的五年,我在江湖上聲名漸起,可能是我長得不夠漂亮,既夠不上美人,也夠不上妖女,但在我單挑了大半個武林年輕一輩的青年才俊之后,他們再也不能無視我,可惜比我這個人做過的事更出名的是我平平無奇的長相。
在那些江湖客的夸張下,薛瑛貌若無鹽的長相,要比她的武力值更讓人津津樂道、引為談資。
烈陽下的食肆彌漫著濃郁的酒香,偶爾有江湖人高談闊論,一身白衣的劍客走進來,像是將天山上最寒冷的冰雪帶入人間,他進來的瞬間,周圍陷入短暫的寂靜,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壓低了聲音道:“那是天下第一劍柳誠?他怎么在這?不是說那自稱天下第一刀的無鹽女薛瑛要挑戰(zhàn)他嗎?”
“幾天前就拒絕了,什么天下第一刀?一個狂妄自大腦子有問題的丑女人,恐怕連讓第一劍拔劍的資格都沒有!
“這倒是,聽說這件事,江湖上起哄的哪個不是想看個熱鬧?”
“你們說無鹽女不會是看上第一劍了吧?要我說第一劍是真慘,被那么個東西纏上,真是倒霉!
議論聲不絕,又一人踏入食肆,那是個長相平平無奇的女人,手拎一把足有幾十斤重的長刀,進來后直奔柳誠所在,食肆內(nèi)又是一片寂靜。
砰的一聲巨響,長刀砍進桌子里。
“拔劍!蔽蚁ё秩缃。
柳誠皺眉:“女人應(yīng)當溫良恭儉!
我面無表情:“拔劍!
混跡江湖五年,我得到的經(jīng)驗是千萬不要試圖去跟腦子有病的人辯論,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這是極其艱難的一戰(zhàn),柳誠雖然看不起女人,但他第一劍的名聲卻來得實在。
但最后贏得還是我,活下來的也是我。
縱然江湖上像我這樣靠不斷挑戰(zhàn)而逐漸揚名的俠客不少,但只有我這么一個女人,所以我就格外不同,人們往往會把不同的那一個妖魔化。
所以在我十八歲這年,我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刀,同時也成了殺神、妖女、瘋子。
……
我的出身被宣揚出去了,我長大的那個花樓最近的生意格外的好,天南海北的江湖客都想見識見識無鹽妖女出身的青樓,他們帶著錢去,見識個幾天幾夜,又心滿意足的帶著略有些虧空的腎離開。
不過這都跟我無關(guān),直到有一天,我聽說那樓里的珠翠姑娘死了。
是死在她效忠的那個組織手里。
那個直到死前,她都不愿意背叛、不愿意離開的組織。
是因為人老珠黃,失去了利用價值,知道的秘密又太多,被滅口。
接下來的一年,我在復(fù)仇,我搗毀了那個組織,聽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叫薛瑛的小姑娘,她是薛家家主侍妾生的女兒,天生麗質(zhì),有一天這位野心勃勃的薛家家主想派人去花樓做探子,卻找不到合適的人,恰巧看到了這個叫薛瑛的不受寵的女兒,于是花樓里就多了一個名叫珠翠的姑娘,薛家少了一個名叫薛瑛的女兒。
后來,她把這個被埋葬的名字給了我。
我很感謝把這個故事告訴我的薛家家主,并毫不猶豫的給了他致命的一刀。
薛家沒了,我更坐實了妖女之名,即使薛家家主做的事并不難查,即使這是一次有理有據(jù)的復(fù)仇。
混跡江湖的俠客復(fù)仇會被人夸獎重情重義,而貌若無鹽的妖女復(fù)仇,只會讓全天下聯(lián)合起來討伐。
當然我也有朋友,可惜頂?shù)米毫τ衷敢獬姓J女人能力的江湖客畢竟只是少數(shù),憑這少數(shù)幾個朋友,左右不了局面。
在我二十歲這年,最熱鬧的事是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武林大會,名門正派齊聚一堂,比過年還熱鬧一百倍,作為即將被討伐的對象,我半點都不慌,甚至有點想笑。
……
武林大會當天
大大小小幾十個名門正派通過切磋選舉這次討伐的盟主,我易容混在里邊看了幾天,真心覺得他們好像有點跑題,我好心等他們玩的差不多了,才跳出來撕掉易容。
是的,我直接在這場以討伐我為名的武林大會的擂臺上亮明了身份。
他們說我太囂張。
我覺得我不夠囂張。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決定讓他們看看更囂張的。
我吹了個哨,早就埋伏好的朝廷的士兵舉著□□把這里團團圍住,在場的人面臨兩個選擇,歸順朝廷,或者去死。
我其實不介意他們繼續(xù)硬氣的絕不向女人低頭,我相信那些士兵手里的□□也不介意。
還是二十歲這年,漸漸脫離掌控的江湖終于重新回到了朝廷的掌握中,而我,我還有足夠的價值,我成了為朝廷吸引江湖人仇恨的靶子和震懾,當然,作為交換,我也成了本朝第一個女將軍。
……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沒人敢管朝廷的人叫妖女,于是我自己取的那個名號終于派上了用場,江湖人現(xiàn)在管我叫第一刀。
沒有污點、沒有惡名、不服憋著,不管是誰細數(shù)天下英雄都不能落下我,那年的武林大會成了一場笑話,沒人敢再提起。
當然,起初不是這樣的,只是我干脆利落的帶兵滅了好幾個蠢蠢欲動的勢力后,再沒人能敢胡言亂語。
我成功了,我已經(jīng)得償所愿,所以我該有個新的目標。
這個世界上該有更多的女英雄,但只要掌權(quán)者一天是男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女英雄也只會是曇花一現(xiàn)。
想了一天一夜,我悟出了這個道理。
簡而言之,我要造反。
興許有人會說,現(xiàn)在江湖歸順,馬上就要天下太平了,造反必然挑起戰(zhàn)爭,必然會讓天下再次陷入動蕩,我不該這樣做。
可是真的天下太平了嗎?
我易容在自己駐兵的城池里走了一圈,花樓每天都扔出被摧殘的不成樣子的尸體、路過百姓家門口,能聽見喝罵毆打聲。
律法保護的是男人,妻子到府衙告丈夫需要先挨一頓板子,就算這樣府衙的記錄中也有許多寧愿挨打也要上告的女人,可惜仍舊十告九輸。
就連那高門大戶里面生活的女人也不快樂,可笑的是如果認真算算,大戶里面能活過三十歲的女人沒有幾個。
太平的只是男人的天下。
我用接下來一年的時間去觀察,女人的天下是個什么模樣,我認真的把觀察到的東西整理成冊,一年之后,我再次堅定了那個念頭。
在我二十二歲這年,我決定造反,可會讓女兒讀書的人家甚少,會讓女兒都史書兵譜,學習文韜武略的更是干脆就沒有,就算奪了天下,朝堂上除了我之外仍舊都是男人,而我的理想……
恕我直言,現(xiàn)在天下間有能力的幾乎都是男子,他們有什么理由幫我做那損己利人的事呢?
……
造反的第一步,從在后山幽靜的山谷中建了個門派開始。
弟子實在是很好找,這年頭貧窮的人家生了女孩都會直接掐死,精挑細選一番,我選了五十人入谷,或者說,買了五十人,從今以后,她們便跟從前那些要賣掉、要掐死她們的家人毫無干系。
幸虧當年我闖蕩江湖的時候交了些朋友,幾封信發(fā)出去,總算請來了幾個先生,最重要的思想觀念則由我來灌輸,不管有多忙,我一定保證每天過去給徒弟們授課。
皇帝年歲漸長,幾個皇子蠢蠢欲動,局勢越來越緊張。
我的儲備人才還在培養(yǎng),不過本也沒打算那么快派上用場。
那幾個皇子互相掣肘,怕是到死都想不明白,我一個女人,哪來的那么大的野心。
被我?guī)П略趯m殿里的老皇帝也想不明白。
在我三十歲這年,我成了女帝,未婚,但這在我看來并不重要,我不在乎下任皇帝是不是我的血脈,我只在乎下任皇帝是不是女人,是不是一個有能力的女人。
……
眼下的局面不代表其他人妥協(xié),僅僅是因為我的拳頭夠大,而且前朝宗室再沒有一個男人活著。
我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也知道想要真正做到令我滿意的改變可能需要耗盡我的余生。
五十年后
在我選出的最合適的繼承人的陪伴下,我閉上了蒼老渾濁的眼睛。
我的一生一直在向前奔跑,從沒有過安定,我也并不想要安定,不過求仁得仁。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那座花樓,風情萬種的花魁師父對我說了最后一句話。
“希望你能得償所愿!
對面年僅十三歲的小姑娘眼神堅定:“我會得償所愿!
我嘴角含笑,用蒼老的聲音說出我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師父你看,我已經(jīng)得償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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