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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簫
1
那少年曲腿將自己倒掛在樹上,垂落的長發(fā)發(fā)梢微卷,雙手也垂著,右手的兩指懸懸地吊著個青瓷酒盞子,幾欲垂地。
驃騎將軍府里那棵老樹確實壯實,少年的身子看起來也極孱弱。可那時的尹鴻總感覺下一瞬,那少年就會摔下來。
于是他走過去,雙手托住了少年的頭。
那少年原在恍神,忽地有雙手碰上來倒教他驚了一下,旋即敏捷地抬身,輕巧地躍下了樹。那發(fā)梢微卷的長發(fā)拂過尹鴻的臉,輕掃來一陣幽香。
大樹枝葉微顫,掉落下來的葉子在少年的頭發(fā)上留下了兩枚。少年抬手將雜葉撥了撥。他相貌漂亮,明亮的眼眸斂著笑,蕩漾出一波春光明媚來。
少年這才打量了他兩眼,忽地施了一禮說:“簫安見過尹二公子!
尹鴻正想著為何這人知曉自己的身份,不遠處便有家仆過來喚他去見父親。
他輕點了下頭,目光停頓一瞬,記住這名為簫安的少年模樣,便出了小院。
初遇之時,便是這般光景。
2
后來才知那少年是衛(wèi)尉大人的庶子,同年,還受太子賞識,成東宮官屬太子侍讀。太子即位后,那少年也一路加官,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御史中丞的位子。
只是這賞識似乎也太過了些,在之后的若干年里,都受著眾人詬病,但奈何不過衛(wèi)尉大人的地位和皇上的寵信,無人敢當面指責。
直到這一年,尹鴻戰(zhàn)勝歸來,才知原丞相大人病故,原御史大夫為新丞相,而陛下有意讓簫安接任御史大夫之職。
這一消息傳開,朝廷上下頓時炸開了鍋,明面是唇槍舌戰(zhàn),堂下又是閑言穢語。
重遇之時,那人一襲青衫,卷袖暗浮幽蘭之狀,慵懶地倚在七圍屏雕花的羅漢床上,嘴角只銜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些人,就是平日總愛暗地說些閑話,面上對高位虎視眈眈,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焙嵃怖湫α艘宦。
3
尹鴻歸來不過短短幾月,朝中光景便變了又變,到衛(wèi)尉大人涉入大案,全朝上下更是噤若寒蟬。
“你為何要置自己的父親于死地?”尹鴻盡量平靜下聲音去問簫安。
簫安只望著天空中寂然飄落的雪,聲音分明帶著笑,卻又清冷至極:“為大梁除奸佞,為黎民謀太平。”
他探出一手,一粒雪融于指尖。
尹鴻只輕呼出一口白氣,本欲伸手搭上面前人的肩問個清楚,卻還是收住了。
“尹將軍!焙嵃厕D過了身來,定定地望著他,“你可知我從前為何喜歡倒吊在樹上?”
簫安問著,還伸出了一指指著天,令尹鴻想起來初遇的少年。
“我不知。”尹鴻捏著拳頭回答,半晌卻又松了開來。
“可我想知!
這四字說得輕極了,似是要沒于這凜冬的寒風之中。
“我母親死時便是那般姿態(tài),我會永遠記得!焙嵃捕⒅櫟难垌湎乱痪,“也永遠記得父親的不聞不問!
“尹將軍。”簫安又喚了一聲,“這世間上的一樁樁悲苦,明面捅刀之人是罪魁禍首,袖手旁觀者又何嘗不是助紂為虐!
他轉而輕揚唇角:“衛(wèi)尉大人異心昭然若揭,我斷不會因為親緣而助其逆反。”
4
隨即驚動朝野的,是一場突如其來又在意料之中的席間刺殺。
那刺客身手極快,眨眼之間便到了簫安席前。
即使是周圍的武將,也沒有立即反應過來而有所動作,仿佛就在一瞬之間,忽地有刺眼的鮮血灑落于席前的毯上,濺出幾道猙獰。
然而一眾臣子驚呼之后,只見倒地之人并非刺客的目標簫安,而是尹將軍。
尹鴻的意識悄漸模糊,周圍的嘈雜都籠上了層隔膜,沉悶了下去。
唯有面前扔了劍抱住他的人,是那般真切。
簫安的腦海里,總是揮之不去一道陰影,有關于母親,有關于衛(wèi)尉府,有關于十四歲那年撫著一枝桃花,由著父親的野心牽引,教當初的圣上看上了眼,從此永困于文臣之列,再無熱血疆場的可能。
本以為冷鐵所鑄之面也冷不過他那顆早已經對一切失望的心。
可是此時那心跳動的感覺無比真實。
那跳動裹挾著早已冰逝的熱血,沖破了他塑好的無形面具。
是了,他慌了,也怕了——
怕那個人從鮮活變?yōu)楸,怕那個寂靜的等待被吞滅于他孤獨的夢魘之中。
怕再一次體會到少年時母親逝去的那般心顫。
怕自己,軟弱無能,庸然如此。
皇帝見簫安面色發(fā)白,便溫言安撫:“擇寧,朕已下旨徹查宮廷內外,你且安心。尹將軍已無大礙,此遭便算是有護駕之功,朕必重賞!
簫安施禮謝過。
他每一年都會收到一封信和一個如意結,信中并無留名。
但只消稍稍探查,便知是自軍營送來。
那個人,自出征之后,便年年寄來這兩樣東西,信中向來只有四字:長安福樂。
5 那晚簫安并未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留守宮內。
“那劍擋與不擋,都無妨的!焙嵃驳,“我知道衛(wèi)尉大人的舊部不會放過我,所以備了劍,等著甕中捉鱉!
“所以,你且莫讓自身置身險地了!
簫安輕坐于榻側,聽聲音辨不出來情緒。
尹鴻望著那雙自少年時起,便念念不忘的眼睛,忽地來了力氣,起身撫上面前人的手,認真地,一字字地道:“這句話,我也想同你說很久了!
“這樣毫不值得。”
“可是我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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