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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此時,屋外寂靜無聲,屋內(nèi)卻是熱鬧極了。
芙蓉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撥弄著算盤,面前擺著一本賬簿,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絲毫不見算賬時該有的仔細。
大堂內(nèi)顧客滿座,高聲喧嘩,菜香和酒香淡淡飄著。
哎?等等,這賬怎么不對?
芙蓉這才坐直了身子,右手飛快地重新?lián)芘鹚惚P,可來回算了幾遍,依舊是數(shù)不對賬。
“元青,元青?你看看,這賬怎么算不對了!避饺啬弥惚P跟賬簿進了后廚,滿屋子白煙,元青許是在炒什么辣菜,嗆地芙蓉直咳嗽。
“呦,掌柜的,您行行好,趕緊出去吧,師父現(xiàn)在哪有時間給您看賬本呢?這廚房也不是您該呆的地方,我還端菜呢,回頭臟了您的衣服。”
景之快言快語,三兩句就打發(fā)了芙蓉又回到柜臺,腿腳利索地上菜端酒。
嘁,你們都忙,就我一個閑人。芙蓉不悅地哼了一聲,將那算盤賬簿擱在一旁,從抽屜里拿出本話本來,換了副饒有興致的神情翻閱起來。
話本里講到,有一年正逢深秋,亦是萬法谷開谷之時,當時江湖各路英雄豪杰爭先去玩萬法谷,以求得一把屬于自己的上好利刃。
“陽春雪”自然也在列,彼時天下第一的劍客,雖劍法已是登峰造極,可若有名劍傍身,自然錦上添花。
話本里寫的就是他,一個醉心于劍法,癡心于七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天下第一劍客,卻也難過美人關,在前往萬法谷的途中偶遇一女子,最終拜倒于石榴裙下,從此銷聲匿跡。
芙蓉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聽一聲爆裂聲響,她抬頭看過去,有人砸碎了酒壇子。
“胡說!陽春雪怎么會沾染那風花雪月之事,我看分明是受人腌臜,故意敗壞他的名聲!”那摔酒壇的原是個壯漢,本就喝了酒,加上與旁人爭論,一時間臉紅脖子粗,沖冠眥裂。
“本就是玩笑話,說說便罷了,這位兄弟何故這么大的氣性,大家都是遠道而來,去往萬法谷皆有所求,一路上熱熱鬧鬧還能彼此幫襯兩把,不必鬧得如此不痛快,剛才是我這位兄弟說話不得當,我替他向你道歉。”說罷,同桌的一位白衣男子便站起來,舉起一碗酒,當著那壯漢的面便喝了下去。
那人看起來身體虛弱,不?人缘臉幼拥故桥c剛才的芙蓉如出一轍。
見白衣男子如此,他身旁的一名刀客便也站起來,二話不說舉起一碗酒亦是一飲而盡。
“對不住!彼f道。
壯漢見這二人如此,氣也消了一大半,神色逐漸恢復了平靜,自顧坐下,沖著柜臺大喊一聲,“掌柜的,上酒!”
景之早就抱著酒壇子在一旁侯著,聽到這喊聲,笑容諂媚飛奔過去。
芙蓉又泄了氣,這戲怎的完結(jié)如此之快,無趣,再一看其他人,更是無趣,自那壯漢砸了酒壇子,起初大家神經(jīng)還緊繃了一刻,待那白衣男子說話,便都又放下心,同自桌閑聊,絲毫不關心后續(xù)之事。
大家都對閑事不甚關心,只要不傷害自身,任你怎樣胡鬧,眼前有更大的重事擺著。
過了此城,再行八百里,便是萬法谷。再過兩日,萬法谷開谷,才是眼前大事。
鬧劇開了場,卻還未落幕。
深夜,景之守在柜臺值夜,昏昏欲睡之中忽聽得一聲慘叫,讓人打了個激靈。
景之忙跑上樓,幾間客房的門已經(jīng)開了,有那淺睡的出來探究竟。
聲音來源離一樓極近,應是樓梯口的那間,此時這件客房的門大開著,屋內(nèi)一片漆黑,景之進屋點燃了蠟燭,房間內(nèi)登時便亮起來。
只是景之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得和門口圍觀的人一樣,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那名刀客,仰面躺在床上,雙眼圓睜,胸口插著一把長劍,面上更是不忍直視,七竅流血。
景之嚇得哆哆嗦嗦不敢向前,身后那幫雖是武林中人,但都不想惹了這個晦氣,俱是站在門口觀望著,彼此竊竊私語。
“勞煩讓路!痹嗟穆曇繇懫,景之像是見了救星般跑回他身邊,身子還在打戰(zhàn),說不出話來。
房間里的血腥味逐漸彌漫開來。
元青皺了皺眉,站到床前,用手指先探了探氣息,已死無疑。
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眼前眾人,問道:“這劍,可有哪位英雄見過?”
無人答話,客棧內(nèi)的人大多數(shù)人皆是今晚才遠道而來聚在一起,身上佩劍之人又不在少數(shù),短短不過幾個時辰,要記住這么一把普普通通的劍,實在強人所難。
“我記得,這是,這是那位客官的……”安靜中,景之顫著嗓子開口道。
“哪位?”元青看著他問。
“就那名壯漢啊。”一道女聲傳來,眾人不自覺間讓出一條路來,芙蓉打著哈欠進了屋。
“咦?那壯漢不在嗎?”芙蓉掃視了一圈周圍,壯漢并不在此。
同時,隔壁房門緊閉,屋內(nèi)鼾聲如雷,與屋外隔絕開來。
“咚咚!痹噙淀懥朔块T。
等了片刻,無人回應,元青又敲了兩聲。
這回屋里有了回應,蠟燭的光亮起來,遂有腳步聲愈來愈進。
“吱呀——”房門被打開,是那名白衣男子。
“諸位這是——”他一臉迷茫地看著門前的眾人,不知深更半夜所為何事。
屋里的鼾聲并未停止,房門一開,便清清楚楚地傳到所有人耳朵里。
“張大俠還在休息嗎?”芙蓉先開口問道。
白衣男子回頭看了一眼,又轉(zhuǎn)過來點點頭,“掌柜的,這是,何意?”
芙蓉笑起來,“倒也無甚大事,只是隔壁死了人,想來問問您二位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什么?您是說,林少俠他……”白衣男子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晚上還好好地在一處吃酒,怎地一轉(zhuǎn)眼便沒了。
元青在一旁道,“還是請您叫醒張大俠,咱們也好一起商討個明白。”
倒也巧,說話間壯漢已醒了,一臉惺忪地走到門口,粗聲粗氣地問,“有何事大半夜地擾人清夢?”
眾人目光直射向他,想起那刀客胸口上插得那把長劍。
“說是隔壁林少俠死了,來問問咱們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卑滓履凶用碱^緊鎖,解釋道。
壯漢有一瞬間的驚愕,“死了?”
只是這情緒消散地也快,轉(zhuǎn)臉便是一副不耐煩地樣子,“死便死了,江湖上死一個人還有何稀奇?都散了吧,老子明天還要趕路!”說著,就要去關門。
孔武有力的手按在門上,卻怎么也合不上房門。
“張大俠不妨先出來隨我們一道看看尸體。”元青一手撐著門,不見半點吃力,壯漢悻悻收了手,元青這才也松了力。
“老子憑什么看!再攔著老子休息別怪老子不客氣!”壯漢怒目圓睜,像是馬上就要拳頭相向。
“奇怪,尸體上插著您的配劍,我們來問您一聲倒成我們的不是了?”芙蓉揚眉,語氣疏松。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劍明明就在手邊,你等著!”壯漢惱極了,轉(zhuǎn)身回屋里就要找劍,安靜了半刻之后,他的聲音驟然升高,“老子的劍呢!”
已是子時,眾人皆圍坐在大堂,壯漢一人被圍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再三欲張口,末了還是選擇了沉默。
待到天亮,景之便飛去衙門報了案,不多時,捕快便帶著一群衙卒上了門。
“兇手在何處?”捕快一臉嚴肅地問。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那壯漢,捕快一時也明了,便快步走到他跟前,“走吧,跟我們回衙門一趟!
“老子不去!這是江湖的事,既然有江湖規(guī)矩,與朝廷又有何干?”壯漢硬著脖子說道。
捕快哼笑一聲,“江湖的規(guī)矩?江湖的規(guī)矩便是殺人償命,你是想直接一命抵一命?”
壯漢拍案而起,“憑什么要我抵命?人本來就不是我殺的,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我!”
“可昨晚有死者有過沖突的卻是你本人,更不用提那死者身上插著你的配劍!”捕快勃然變色,說話間右手按上了身側(cè)的牛尾刀。
壯漢瞪向前去報案的景之,嚇得景之又往捕快身后躲了躲。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既在官府眼下死了人,那朝廷就有權(quán)管到底,不要跟我論扯江湖,小心哪天馬蹄踏平你們那所謂的江湖。”捕快冷聲道,使了個眼色,手下的人便要上去押人。
幾句話惹得眾人臉色皆變,可又不能真正出手與其爭個高低,于是陸陸續(xù)續(xù)便上了樓不再看戲。
“這位官爺?shù)鹊,昨晚之事出之蹊蹺,我這兄弟直喊冤,我愿為我這兄弟作證,昨晚我們一直在一處休息,我睡眠不深,并未聽到他有何動靜!
人群散去,只剩白衣男子還在,他這樣說,是愿為證人,捕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神色自若,便手一揮,道:“一起帶回衙門!
樓上尸體也正被抬下來,蓋著白布,捕快押解著二人連帶著尸體一起浩浩蕩蕩地出了客棧。
“話說的倒是狠,可若真不俱這些人哪里用帶這么多手下!避饺匾恢弊诠衽_里,瞧著人走干凈了,便伸著懶腰往樓上走。
“你要去哪兒?”元青站在樓下問。
“睡覺啊,折騰了這么長時間你不困啊。”芙蓉一臉理所當然。
“景之呢?”
芙蓉食指隔空虛指了指他,“你的徒弟你不知道啊,第一個就跑著去睡覺了!
“那我呢?”元青又問。
芙蓉聳聳肩,“那只能辛苦你了,哦對了昨晚的賬你看看,有些我怎么都算不清楚。”
說著便扭著腰肢消失在樓梯口。
到了早飯點兒的時候,元青到后廚準備好了用食,客人稀稀拉拉的相繼起床,吃飯,結(jié)賬,收拾行囊啟程。
到了下午的功夫,客棧里又冷清下來。
每年都指著這萬法谷開谷的日子能掙幾個銀兩,這座老城人煙稀少,平常做不了幾個生意,都是靠過路人來營生度日。
芙蓉一覺睡到自然醒,精氣神十足,滿面春風地下了樓,只看到景之前前后后忙著擦掃,元青坐在柜臺里對賬。
“吃飯吧!痹嗦牭剿聵牵ь^看了她一眼,說道。
元青準備的飯倒是豐盛,雞鴨牛羊肉一桌擺滿了,兩壺暖酒也備好了擱在一旁。
“掌柜的,這是我自掏腰包讓師傅準備的飯菜,沒浪費您的銀兩。”景之給自己和芙蓉各倒了一杯酒,笑嘿嘿地說。
“你不說我倒忘了,今天是你學徒滿一年的日子,明天你就要走了吧?”芙蓉拿起筷子,先嘗了一口糖蒸茄。
“難為您還記得,這一年跟著師父學了做菜的手藝,又得您照顧,實在是感激不盡,我先敬您二位一杯!”
芙蓉支著腦袋看他一杯酒下肚便紅了臉,忍不住笑起來,“知道你的心意了,不會喝酒便算了,犯不著這么難為自己!
景之聽了撓撓后腦勺,嘿嘿直樂,又想起一事來,連忙對芙蓉道:“掌柜的,晌午那會兒,衙門的又來了!
“他們又來作甚,難不成抓錯了人?”芙蓉不在意地問。
“不是,是今天押解張大俠和趙大俠回衙門的路上,人跑了!”
只要是武林中人,在景之這兒,一律被稱為大俠。
“人跑了?那么多人看著還都能跑了?”芙蓉疑惑道。
這時對面一直安靜的元青才開口說道:“都中了暗器,昏迷了過去。”
暗器?壯漢只會用劍,更何況今日劍不在手。
白衣男子?看上去像文弱書生的那個人,會是他嗎?
“會不會是客棧里的人,跟著他們出去,幫了他們一把?”芙蓉問。
元青搖搖頭,“今天挨個結(jié)賬的時候一個不少,我守著,也未見有人進出客棧!
“總之衙門下午來人問那兩位大俠有沒有回到客棧,還說之前死的那位林少俠死因已查清,并非死于劍傷,而是,暗器。”
景之神神秘秘地透露著消息,說的芙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了再不用接著講了,開門做生意,竟然惹了這樣的晦氣。”
景之贊同地點點頭,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接下來去哪兒?”元青問他。
他忙不迭地回答道:“去揚州,去醉仙樓,雖說當不了大廚,跟著洗洗菜,切切菜也是好的,我這一輩子就想當個廚子。”
二十出頭的年紀,面龐剛剛脫離了青澀,只是人還單純,眼里透著一股真氣。
“當廚子好啊,有手藝傍身,以后去哪兒都好好表現(xiàn),別給你師父丟人!避饺嘏隽伺鏊木票。
“肯定的!”景之連連點頭,“那些大俠在外面刀光劍影,我們這些小卒就在廚房刀光劍影,都是大俠!”
芙蓉聽得樂不可支,兩人拿著酒杯開始互相吹捧起來。
元青神情平靜,早就習慣他們這幅一碰酒就形象全無的模樣,獨自一個人成了一幅吃菜的畫面,他不喝酒,自那一年酒醉誤事之后,他便再也不碰酒。
太陽落了鐘,景之醉倒在飯桌上時夜幕已然降臨,一張白臉喝的紅撲撲的,芙蓉忍不住去戳他的臉頰。
“你說,這么活生生的一個人,怎么會有人那么無情地就把劍刺進他的身體的呢?他不會害怕嗎,不會手抖嗎?”
元青看著窗外,古井無波,手指摩梭著杯口,“因為他刺進去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被暗器殺死了!
“暗器從哪兒要的他的命?”
元青想起那具七竅流血的尸體來,“耳后一根銀針,眨眼間人就沒氣了。”
長劍并未刺入要害,只不過是移花接木的手段。
謎底到底如何,已經(jīng)是后話了,出了這間客棧,便無關己身,也沒有一探究竟的理由。
芙蓉趴在窗臺上,“那壯漢說起來還有些意思,估摸著是陽春雪的哪位仰慕者嗎?說什么都不愿意聽別人用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事情來腌臜他!
元青聽到這兒才偏過頭,久久地看了一眼芙蓉,“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事!
“可話本里就是這么寫的!避饺夭环䴕。
“呵,”元青冷笑一聲,“那話本有沒有寫,外人是怎么用了下作手段戲弄了他!
芙蓉吃了癟,雖心虛但還是嘴硬道,“誰讓你那么不勝酒力!”
“你再狡辯我就哪天把那迷藥下到菜里,讓你也嘗嘗那滋味。”元青語氣忽然變輕,眼眸微彎,芙蓉心道不好,這是元青變臉的前奏,便乖乖閉了嘴不敢多言。
兩年前兩個人在這間客棧里把酒言歡,可第二天一醒來,元青面前擺著一張黑紙白字的契約,按著他的手印。
芙蓉就拿著那張契約笑容燦爛地沖他揮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從此,元青就開始了為期兩年的雜役生活。
慶幸的是,一年后,景之就來了。
景之在這里平安無事地躲了一年,追殺他的人也早就放棄了他,偏偏這小子裝無辜裝的爐火純青,若不是元青給芙蓉提過醒,她早就被這幅人畜無害的模樣騙了過去。
也到了該曲終人散的時候了。
“兩年期限也要到期,你也該走了吧,走的時候挑個好時候,最好是我睡著的時候,免得相送的麻煩了。”
上樓睡覺前,芙蓉對元青這么說道,元青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兩年前他醉酒,意識消散的前一刻,聽到一個聲音——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手段上不得臺面,可是原諒我,我真的,太孤單了,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太孤單了!
元青走的那天,天還未亮,廚房里蓋著做好的飯,馬蹄陣陣,離開前,他遙遙望了一眼三樓芙蓉房間的窗子。
他離開,就如他兩年前踏月而來,風塵仆仆,卻又瀟灑恣意,連被芙蓉下了藥醒來后,亦未發(fā)作過脾氣,反倒任勞任怨地留了下來。
兩年,多少個日日夜夜,這里的每一天,冷清亦或喧鬧,芙蓉不用再是一個人。
好景不常在,芙蓉站在那扇窗戶后面感慨。
看著馬蹄掀起塵土飛揚,想起自己在最好的年紀遇到的那個人,她曾視若珍寶的那個人。彼時自己年輕,有著無限的精力和源源不斷的愛,只是時過境遷,到頭來也只成了鏡花水月一場夢。
元青像他,又不似他。
日子又沉寂下來,日復一日,前路可以一眼望到盡頭。
這日芙蓉正坐著盤賬,元青走后沒人替她算賬,只能自己抱著賬簿頭疼。
一切都很靜,靜到稍微有些聲響就能讓人心起波瀾,有馬蹄聲傳近。
芙蓉收起賬簿,擺出一張笑臉來,心想終于來錢了。
“掌柜的,住店!
來人踏進客棧,走到柜臺前,摘掉了笠帽,手里握著一把天下獨一無二的“陽春雪”。
“你,你怎么,你不是回到江湖中去了嗎?”芙蓉還在驚訝中未回過神。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良久之后,元青看著芙蓉的眼睛,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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