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白裙骷髏
雨夜,湖邊。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入湖水中,湖面上的荷花被浸成了紅粉色,少了幾分清純,卻是多了幾分嫵媚。湖邊柳枝隨風(fēng)飄搖,樹枝間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了這一方小小的區(qū)域。在這棵柳樹下,正有一白裙女孩在翩翩起舞。
不,不是女孩。
離近了看,竟是一穿著白裙的骷髏,只是柳枝偶爾拂過她的頭頂時似是茂密的秀發(fā)。
雨水打濕了她的白裙,濕濕的布料貼在她的骨骼之上,她卻毫不在乎,悠閑而自由地跳著華爾茲,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她沒有生命,此刻仿佛又有了生命,仿佛能看到她燦爛而自在的笑容和充滿笑意的美麗雙眸。
傳說只要在雨夜來到湖邊,便能看到一個在湖邊跳舞的白衣骷髏。若是虔誠地向她許愿,不出三日,愿望便會實現(xiàn)。到那時便要在下一個雨夜來到湖邊,在她的身邊放置一枝紅色玫瑰花。
今夜我不是來許愿的,也不是來還愿的。
我有些憤怒地站在她的不遠(yuǎn)處,眼睛隨著她的舞姿而移動,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優(yōu)雅迷人,使人看了便覺心中寧靜,可我卻難消心中怒火。我憤怒地走近她,卻在兩步之遙停了下來,下意識看了眼湖面,湖面倒映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孔。胸前的口袋里插著一枝新鮮的紅色玫瑰花——每一天清晨我都會在后院中摘取一枝最漂亮的紅色玫瑰花隨身帶著。我整了整領(lǐng)帶和頭頂?shù)暮谏Y帽,又向前走了一步。
“你為什么沒有實現(xiàn)我的愿望?所有人的愿望都實現(xiàn)了,為什么偏偏我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我質(zhì)問著她,她卻仿佛在另外一個世界,聽不到我的聲音,也看不到我的人。
我因她的冷漠而更加憤怒,耳邊回響著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吼:“有人想家財萬貫,有人想娶到漂亮的妻子,有人想親眼到月亮上看一看……無論是多么不切實際、多么荒誕的愿望你都幫他們實現(xiàn)了,我只是想最后看一眼我的愛人,你為什么不幫我實現(xiàn)?”
我想假如有人正在幾公里外的馬路上經(jīng)過,也一定會聽到我的怒吼。我的聲音是那么大,即使是聾子也該聽到了。
可骷髏卻依然沉浸在她的舞蹈世界中,并不理會我。
我蹲下身痛哭:“六十年來每一個雨夜……我都會向你許愿。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求求你了,讓我再看她一眼吧!
我和愛人在六十一年前的某一個雨夜相遇,那時我二十歲,她十八歲。當(dāng)我正在到處打零工謀生計時,她在無憂無慮地彈著鋼琴、看著話劇。當(dāng)我因為沒有錢無法繼續(xù)讀大學(xué)時,她在準(zhǔn)備著遠(yuǎn)赴別國留學(xué)。
她是云間起舞的鳳凰,而我是泥坑里打滾的雞。我們之間是云泥之別,八輩子也不會修來一次見面的機會,可任誰也想不到,我們不僅見面了,還相愛了。
那一天我被家中伯父介紹去給任家裝修衛(wèi)生間,報酬十分高昂。我在約定時間之前到了任家,踏進任家大門的那一刻,我便好似被人用布捂住了口鼻,呼吸不過來。我仿佛來到了天宮,生怕自己骯臟的鞋底玷污了這圣潔的地板,悄悄踮著腳不敢完全落下。又生怕自己舊舊的衣服給這個家里帶來一點晦氣,于是縮著自己的肩膀,收著自己的雙手,不敢觸碰到這里的任何一件家具。
我被管家領(lǐng)到了一間房中,只聽他說:“我家小姐要在自己的房間里加一個衛(wèi)生間,她喜歡淺粉色,你要將衛(wèi)生間里的墻壁粉刷成淺粉色,她還喜歡玫瑰花,你要在墻壁上畫上幾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花。”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下:“是,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等管家離開后,我開始專心工作起來,期間似乎有人在背后看了我一會,但我一工作便十分專注,轉(zhuǎn)身去拿油漆時不經(jīng)意抬眼,只看到一片淺粉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后。
全部粉刷過后已經(jīng)天黑了,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拿到了高昂的報酬,又縮著肩膀離開了。走出門前看到玄關(guān)處有一個木桶,桶中有三把長雨傘,其中一把是淺粉色的,在其余兩把黑傘旁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我冒著小雨走出去,街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耳邊只有雨水落在地上發(fā)出的細(xì)微聲響。我走到一個湖邊,調(diào)皮的柳枝忽然拂過,柳葉擦過我的眼睛,我停了下來,揉了揉眼睛。
“噠噠噠——”雨夜中響起了不屬于它的聲音,似乎有人穿著高跟鞋小跑過來。
我以為她急著趕路,于是往旁邊讓了一讓,結(jié)果她在我的身邊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稍微氣喘:“你就這么淋著雨走回去嗎?”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來人,頓時怔住。
我沒有什么文化,看到她時只想到了湖中最漂亮的荷花和天上最美麗的仙女,我一時不敢看她,眼神躲閃,支支吾吾:“我……我沒有傘!
她將手中的一把黑傘遞給我,“我家里有呀,你可以找我爸爸媽媽借的呀,他們不會不給你的。”她撐著那把漂亮的淺粉色雨傘,身上穿著淺粉色的長裙,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謝、謝謝你。”我卻不敢接過來,可她卻略顯強硬地將傘塞進了我的手里,“這是我特意追出來要借給你的,你不能不要。”
她清脆地笑了幾聲,如同精靈一般輕盈地跳著離開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雀躍的事情,在柳樹下輕飄飄轉(zhuǎn)了兩個圈,對我喊:“記得明天雨停了要還給我哦。”
我怔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心里仿佛滴進了一滴雨水,有什么東西悄悄發(fā)了芽。
第二天雨停了,我卻不知該去哪里還給她。去任家?不,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那要去哪里呢?我思來想去,選擇回了昨晚的柳樹下面。
我在這里從天亮等到天黑,饑腸轆轆,昏昏欲睡時,忽然聽到了一道熟悉的悅耳的聲音:“你果然在這里。”
我猛地睜開眼跳起來,卻嚇得她稍稍后退了一步,而后笑著打趣我:“你怎么了?做噩夢了?”
“沒、沒有!蔽倚呒t了臉,低著頭將雨水遞給她,她接了過去,道:“我本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來我家還傘,沒想到你竟遲遲不來,想到我們昨晚在這里見過面,于是便過來看看,你果然在這里等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將傘放了下來,笑著說:“我今天跟老師學(xué)了一支新的舞蹈,你看看好看嗎?”
她翩翩起舞,如同湖面上的荷花隨風(fēng)搖曳,她的舞蹈中滿是自由自在和無憂無慮,我看得入迷,心臟像壞掉一般狂跳。
后來我們時常在湖邊的柳樹下見面,久而久之,我們墜入了愛河。
可她是任家的獨生小姐,我們的愛情是不被認(rèn)可的。紙包不住火,我們的事情被任老爺和任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十分驚愕憤怒,要立刻將女兒送到國外留學(xué)。他們的動作又快又隱秘,我根本來不及見她最后一面,只聽說任家小姐在前一夜坐著輪船出了國。
我開始拼命掙錢,想掙夠足夠的錢站在她父母的面前來證明我能給他們的女兒一個幸福美好的未來,可在一年后,我卻意外得知我的愛人早已因病逝世,尸體秘密運回了國內(nèi),于任家墓地中下葬。
我悲痛欲絕,整日如同行尸走肉。有人對我說只要在雨夜去湖邊便能看到一具跳舞的骷髏,只要虔誠地對她許愿便能實現(xiàn)愿望。于是我在某個雨夜來到了湖邊,虔誠地對著這具跳舞的骷髏許愿,又在隔天清晨摘一枝紅玫瑰,期待著當(dāng)天能夠見到自己的愛人。
然而六十年過去了,所有人的愿望都被實現(xiàn)了,只有我的愿望仍然沒有實現(xiàn)。
我蹲在地上痛哭,那白衣骷髏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正安安靜靜地低頭看著我。
突然間,我的實現(xiàn)中出現(xiàn)了一只白骨手,這只手襲向我的胸前,輕輕捏住了那支紅色玫瑰花,然后將這支玫瑰花略顯強硬地塞進了我的手中。
如同六十年前的那個雨夜里,我的愛人略顯強硬地將一把黑傘塞進了我的手中那般。
我愣在了原地,仰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她,她也低頭看著我。白色裙尾隨風(fēng)搖晃,我忽然在白裙上捕捉到了一點淡淡的粉色。
這哪里是什么白群,分明是一件褪了色的淺粉色裙子。
在這一刻,我意識到我們從未離開過彼此。
她不會言語,無法表達(dá),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在雨夜湖邊跳著那一支當(dāng)初對我跳過的舞蹈,希望我能將她認(rèn)出,可我卻一次又一次傷了她的心。
我緩緩起身,再次正了正衣冠,恍然意識到自己每一次見她前都會著正裝,正衣冠,原來冥冥之中早有暗示。
我執(zhí)起她的手,與她在雨里共舞。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