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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jié)
景鎮(zhèn),我從小生活的地方,十多年了,我從未離開過這個小地方一步.
我沒有什么宏圖壯志,只想著平平靜靜的過這一輩子便是好的了,和我那老父親一樣.
父親年輕時是個車夫,在小鎮(zhèn)里來來回回的奔波,雖然苦,可日子也算是過得去.父親和母親是通過媒人介紹認識的,母親的家庭過得苦,從小沒了爹,母親就靠婆婆一人辛苦的養(yǎng)大的.聽婆婆說,爺爺以前是個讀書人,可惜命短,不然肯定取得功名的!
父親長得硬朗,又有過活的本事,選一個比母親家條件好的人家自然是可以的.可父親自從去了母親家拜訪一次后,就決定和母親結(jié)婚了.
其實那時父親并沒有見到母親,這里有風俗,男方家拜訪時時不許女主出來見人的,自然有些自認長得美麗的小姐們還會故意的不經(jīng)意撞見一般,讓男方看看自己的樣貌.母親長得算是清麗,可是母親生來溫和,沒有這般的心機,乖乖的躲在另外的房間里,母親家貧寒,家中自然也沒什么東西,房屋也大不了哪里去,躲在小屋里的母親還是能聽到父親那時的話語的.便認了心.
記得小時候,父親出門拉車,母親就在門口拉著我的手,望著父親離開.那是我總會隱隱約約的聽見母親喃喃的說:你父親是個好人啊,好人啊.
母親身體不好,在我還未懂得事實的時候就過世了.我還沒清楚的記得母親的模樣了,只知道母親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不像那些世俗氣纏身的人一般,這許是母親還沒長成,真正接觸社會之前就嫁給父親的原因吧.
母親去世后,父親顯得年邁了許多.不像我以前那個帥氣的父親了、變得惆悵嘮叨.還愛去喝酒,喝酒回來后,父親總會醉醺醺的念叨著,我說好要照顧你的,好好照顧你的...
想必是指得我母親吧,現(xiàn)在想想,父親與母親之間的感情還真是深厚啊.
以前的父親可是滴酒不沾的,為了保持趕車時的清醒.
就因此,父親喝酒誤事,趕車時翻了車.不僅把家里準備讓我上學堂的儲蓄都賠了出去,信譽也不好了,拉車這活父親算是干不下去了.
沒辦法,為了生存,以前趕車時父親養(yǎng)馬倒也是還有一手,就幫忙小鎮(zhèn)上的驛館看看車,養(yǎng)養(yǎng)馬過日子.
家里沒有土地,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從小得幫忙家里干農(nóng)活.我整日無所事事的過著.父親自從丟了趕車的活就變得沉默寡言了,不嘮叨了,也不管我,任我出去發(fā)展.
真不知道,我是過得瀟灑還是頹然呢,
總之,我就這沒管教的日子里長大的.
還記得突然有一天,父親工作回來,看著我,眼里顯出的詫異,再用目光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滿是繭子的手敷上的我臉,說實話,不舒服,甚至有點刺人,不過很溫暖,讓我想起了母親.之后發(fā)生的事我這輩子只遇見過一次,我的父親,一個中年男人隱忍的哭泣聲,撫著我的肩膀,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長大了....孩子、..長大了啊..
我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應(yīng),父親在我眼中一直是我最值得尊敬的人,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在我面前泣不成聲,我該怎么辦?
在那之后,我想,如果父親再哭,或許我該用雙手抱抱那個飽經(jīng)風霜的男人,我的父親!
不過,只發(fā)生過一次,沒有第二次我可以擁抱他的情況了.
父親辭掉了養(yǎng)馬的工作,養(yǎng)馬給的錢太少,我知道,父親想讓我讀書,讀書要許多錢,像我們家的狀況不可能拿出這么多錢的,父親幫牲口販子去趕馬,一年有七八個月在外,往返在塞外之間,奔走在長城內(nèi)外的古驛道上.和趕車不同,馬可不如人聽話,你得鎮(zhèn)得住他們,而且父親以前沒趕過這一行,一開始沒人愿意請他,
可是有一次一個大老板經(jīng)過景鎮(zhèn),幾百匹的馬,以前那幾個趕馬夫看不住,還得再找?guī)讉人,小地方?jīng)]人鎮(zhèn)的住,而且?guī)装倨ヱR遇見盜馬賊可不好對付,父親就自告奮勇,幾百匹馬一個人怎么可能鎮(zhèn)得住?還是一個半道出家的外行人?
鎮(zhèn)子上的人,有些人勸父親別接這活,有些人說著酸溜溜的風涼話.可是沒辦法,父親想,這可是唯一打響名聲的機會.
幾百匹馬聚在一起,就像人一樣,會自動的有一個領(lǐng)袖,父親站在馬圈外看了許久,突然眼光一閃,慢慢的走進馬圈中,我站在一旁嚇到了,大叫到:父親,回來啊!
天啊,那么多馬、父親受傷的!
可是父親轉(zhuǎn)過身,對我閉了個住嘴的手勢,我不得不閉嘴,馬太多了,父親進去了一會兒我便看不清了,焦急的在馬圈外走來走去的,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拉著一匹馬出來了,那匹馬很漂亮,很黑,黑亮,是我看到過最好的馬匹了!
父親走來圈子外,撫了撫馬的頭,再拍拍馬的屁股,那馬又轉(zhuǎn)身跑了回去.
父親來到馬匹老板的身前,討論著:什么時候上路?
我隨著父親到街市上買著上路要用的物品,知道父親快走了,真不知道這一去是多久.
晚上回到家,我問父親今天怎么干出那么危險的事情?
父親笑著告訴我,你看那匹馬,漂亮吧,擒賊先擒王,懂嗎?
我瞬間恍然大悟,我的父親還是我的父親,那個帥氣的父親!
可是這一去父親便沒再回來了,趕路的途中遇見了強盜,那強盜看來盯上這批貨很久了,在馬食里,下了毒,不僅馬沒力奔跑了,一路人想借著馬逃走更是不可能了,保鏢不總用,性命都給丟了....聽說父親本是可以騎著馬逃走了,可是父親沒有,他把馬讓給了馬匹老板,就是那漂亮的馬,不僅好看,并且跑的極快,盡管中毒,還是能跑一段時間.父親當時也是拍拍馬的屁股,那馬便沖了出去.
父親卻倒在了那里.
那匹馬,跑到了景鎮(zhèn)附近便倒下了,而老板只得再回到景鎮(zhèn),而這一切都是那位老板親口告訴我的,我那時才十幾歲,頓時就哭了出來,鄰居大媽一個勁的安慰我,嗓子啞了,淚流干了.
我的耳邊出現(xiàn)母親的呢喃,真是個好人啊,鄰居大媽的安慰,你父親是個好人,老天會好好待他的,老板低聲的謙語,孩子,你父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會記得一輩子的....
我用手臂擦干臉上的淚痕,想到:我最尊敬的人,我的父親,是個大好人.
而老板也是悲慘極了...一下子損失了幾百匹馬,那可是不小的數(shù)目,我沒為難老板,倒是讓老板在我家住了幾日,等著老板家中的人來接到回去.
老板離開后,幾個月又來到了這景鎮(zhèn),這次說是專門來找我的,他給了一筆銀子,讓我好好生活下去.他本想把我?guī)г谏磉叺,被我給拒絕了,我沒本事,什么都不會干,而我,也只想待在這小鎮(zhèn)上..
我收下了那筆錢,把老板送出門后,我思量著,我也必須得活下去.
當個好人,活下去.
那時的我,幾個月的時間讓我仿佛長了好幾歲,成熟多了,也穩(wěn)重了.
我沒本事,沒學過東西,我也不是那讀書的材料,用老板給我的那筆錢,在親戚,鄰居的幫忙下,開了個茶館.父親算個平民英雄,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鎮(zhèn)上的人對我也是好,不像其他孤兒一般對待.
我呢,天天就在小茶館里看著,曲尺形的大柜臺里預備著熱水,給來來往往的人們備著,茶館里來得多數(shù)還是文人,讀書人似乎都帶著一股清高勁,我年紀比他們小,又是一個人,還沒讀過書,總聽見他們咬文嚼字的說著什么,再看了我一眼便一同大笑起來.我也不在乎,誰知道他們說什么呢!
一復一日,年復一年,我重復著泡茶送茶的日子,
不知道過了幾年,或許才幾個月,小鎮(zhèn)也一點點在變化,不像那么寧靜了,似乎變得熱鬧了,人流也變得多,多來好些子人和娛樂的東西,可我這茶館的生意卻一天比一天差...
我知道,人們都喝酒去了,誰還來喝茶啊,就是茶館不得還有幾個小菜備著呢.可我不會啊,又沒得錢請人...老板給我的錢,雖不少,我也是天天的省著花,可這茶館又不怎么賺錢,再這么下去終究得餓死,
以前的老鄰居說:孩子,換了吧,...這茶館,是開不下去的..
他們還愛叫我孩子,盡管我覺得我早就不算個孩子了.
回到家,我也想了很久,我本是準備一輩子不碰酒的,喝酒誤事..可是、還是沒辦法
說干就干..一個周左右的時間變把小茶館變成小酒館了,生意也倒是變好了起來...
我老實,賣的酒決不摻水,分量還足,有時,我還會給那些做工的人散些茴香豆.酒館的生意一天一天走上正軌了.
不得不請來算賬的人了,我沒文化,以前小茶館簡單的帳還會算,人多了,錢多了,就不會算計了。不過,算賬的人是小修,我小時候的玩伴,比我大幾歲,關(guān)系可好了,小修身體和我那母親一樣,挨不得勞苦,只得讀書,可惜終沒什么結(jié)果,家里人也失了盼頭,到我這來算賬,領(lǐng)點錢讓日子好過點,讓小修算賬,也讓我放心.
從此我便整天的站在柜臺里,專管我的職務(wù),熱酒.這簡單
但總覺得有點單調(diào),有些無聊。只得聽那么顧客們說著家長里短,有時顧客遇見不順心的事了,叫人活潑不得.
只有小郎來了,才聽見笑聲.
小郎,不是這小鎮(zhèn)的人,是這幾年才到這小鎮(zhèn)上來的,是西街花店里的人,花店是妓院的意思.
他身材瘦弱,臉算是清秀的,不過總是青白的臉色,穿著青衫,他對人說話也是和氣,我覺得溫和得很,可是人們總不喜歡他,
小郎姓什么我不知道,不過因為他是妓院里面的人,雖說小郎只是里面奏樂的,不算是小官.可妓院的人沒幾個干凈的,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小郎了。
小郎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看著他笑,有得叫到:怎么,小郎,你家官人給你賞錢了?
有的還叫嚷到:你不是又偷了誰家的東西了吧? 他不回答.
對著柜里的我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放下13文錢在我手上.
他們又故意叫嚷到:“你一定偷了人家東西吧!”
有些讀過書的文人就說,你看人家小郎是做什么的,何必偷別人家的東西呢?
小郎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么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進了何家大門,”
小郎漲紅了臉,我都能看到他額頭上的條條青筋,
爭辯道,“我只是去奏樂的......奏樂!....你們怎么這樣想呢”
我遞過酒給小郎,小郎接過酒,一口變喝了下去,結(jié)果被嗆的直咳嗽,
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我聽人家背地里議論,同小郎一起來的人說,小郎家里孩子多,卻只有小郎一個男孩,偏偏又不得氣,女兒們嫁人的嫁人也就算了,而小郎是個男孩子,身子骨瘦弱,軍隊里也容不下他.家里的日子過得困難,只得把小郎給賣了,說道也是奇怪了,別人家全是賣女,小郎他家倒是把唯一的男娃給賣了.
小郎十歲才剛出頭就進了勾欄院了,那時候沒得男風,還是托了點關(guān)系,這勾欄院才收了小郎,收個打雜的也好.還是個便宜貨
不過小郎笨手笨腳的,身體又不好,就連打雜的活都做得不利索.
老鴇見了,說是把小郎給賣了,沒人買,扔了也怪可惜錢的,好歹也是花錢買來的.
恰巧那時流行起文倌,老鴇見小郎實在不能干其他的,便想著讓小郎成個文倌,找人來教會小郎琴棋書畫,可小郎也許真不是這塊料,啥都學的不成品,只有這琴還過得去點,沒辦法了...小郎也只得當起個奏樂的,在花店里混著過日子.
經(jīng)驗多了,小郎這琴也漸漸彈得悅耳許多了,整個勾欄院搬到這里來后,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有時也還些有錢人家請小郎到自家彈上一晚.不過,有次主人家丟了東西,小郎是個外鄉(xiāng)人,那日也只有小郎一個外人,主人家不免起了疑心,雖沒有在小郎身上找到東西,不過謠言總還是傳出來了,在花店的人哪能有得好名聲?
聽說,這小鎮(zhèn)上丟的,不少東西都是小郎偷的,只是沒證據(jù)罷了.
可是,我小郎在我們店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從來不欠賬,對人也是和善.
小郎喝了半碗酒,漲紅的臉漸漸復了原,不過還是比來時紅了些,畢竟酒暖身子,
旁人又問了,“小郎啊,你當真讀過書?識字么?”
小郎看著問他的人,一臉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接著問到:“你咋不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卻在那窯子里過活.”這語氣可是諷刺味道濃極了,小郎的臉又紅,不過我覺得這倒是讓小郎看起來生動,好看了些.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眾人又笑了,在這些時候,我也附和著笑,有時收拾碗碟的工人也會這樣問他,引人發(fā)笑,讓店里的氣氛歡活潑些.
小郎自己知道不能與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們說話.
雖然我是這店里的老板,可是比起那些喝酒的人來看,我還真是個孩子.而且我也總是待在柜臺里不出去.
有一回,他對我說道:“你讀過書么?”
我微微的點一點頭。心想...這花店的人都讀過書,我可不是被他給笑話了,雖只讀過幾個月,但還是算讀過吧,
他說,“讀過書,......那我問問你,這生活的生,怎么寫的?”
我想,哼,花店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了,不想理會小郎。
小郎等了許久,看著我的側(cè)臉語氣很懇切的說道,“不會寫么.....我教給你吧,得記著!一輩子都得用啊”
我暗想,這么簡單個字,咋不會寫,又好笑,又不耐煩,卻實在不好用言語表達出來,只好回答他,“誰要你教啊,我知道怎么寫!”
小郎顯出極其高興的樣子,眼光閃閃的,對著我直點頭:“對呀對呀!.....真是聰明啊,那你的名字你會寫么?九宮格的九會寫么?”
自己的名字誰不會寫啊,我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
小郎見我好不熱心,便嘆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街上玩鬧的孩子,聽見店里的笑聲,也進來趕熱鬧,圍住小郎。他便把自己的茴香豆給孩子們吃,孩子們吃完豆,仍然不散開,吸吮著指頭盯著小郎。有幾次小郎身上有多的錢,便回又買一碟茴香豆給孩子們,可是小郎一個奏樂能有幾個錢?
小郎彎下腰去說道,溫柔的說“沒有了哦...真的沒有了,”
于是這群孩子吃了豆,也在笑聲中走開了。
其他喝酒的倒說起來,“小郎,你是賺大錢的人,咋連個茴香豆都不人買啊,卻還媚的嗓子說話,小孩你也沾染啊..”
小郎是這樣的人,總是免不到被人嬉笑,讓他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這樣過了.
有次下雨天,店里沒生意,我也就讓大家散了,各自回家去了,我自個兒在店里守著.趴在柜臺上小眠的時候,便看著小郎帶著他那琴進來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小郎帶著琴,我可沒功夫上他那鶯鶯燕燕的院子.
見小郎的樣子是剛從別人家奏樂回來罷,看那臉色,想必是又受人嘲笑,欺辱了吧.
小郎剛把琴發(fā)下,在板凳上坐定,我便把一碗熱好的酒遞到他眼前了.
小郎抬頭看了我眼,眼里又遮不住的驚訝,對我燦爛的笑了笑,接過酒,喝下了幾口.
小郎的笑臉很好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也算是驚艷了下,竟覺得比那傲人的丁家大小姐美.
我隔著琴坐下,對著小郎說:“你該多笑笑的,笑著多好看啊...”
或許因為酒的原因,小郎的臉紅潤的不少,雙手捧著酒碗,好一會兒才說:“這日子有什么好讓人笑的...盡是我被他人笑話的份,再說了,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這出身的,怕是要被別人說是勾引人罷”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和小郎本就是沒幾句話可交談的人,不過好不容易來了個人,終是耐不住寂寞的,我便對小郎說到:“聽說你彈琴挺好的,這不,你好不容易把琴帶來了,能彈一下么?”
我看了我好一會兒,沒反應(yīng)。
我接著說到:“我給你錢!”
小郎把碗重重的放下,讓我以為碗碎了一般,起身放好琴便彈奏起來...
對于小郎的琴聲,我也不知道作何評價,我沒文化,說不出那么多文縐縐的詞來,只是覺得好聽,配合著這滴滴答答的雨聲,倒真的是動聽極了,再看著小郎,真有了種賞心悅目感覺.
不過,一曲剛剛才結(jié)束,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小郎抱著琴就沖進了雨,頭也沒回,讓我倒是在原地不知云里.
隔了好幾天,小郎都沒來店里..
我想,那時或許是傷了小郎的自尊心吧.
無聊時便會想起小郎的笑臉和那日的琴聲,讓心情順暢了許多,不過我竟變得十分想見到小郎,漸漸的覺得,小郎也不似那些人說的那么不堪,拋開他的出身,小郎倒也是個可人兒。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節(jié)的前兩三天,聽到一群喝酒的人突然提起了小郎,“小郎長久沒有來了,咋的了...”
“他怎么會來?......聽說進了丁舉人家里”另外一個喝酒的人說
“喲,進了丁舉人家啊,這丁舉人倒是膽大,竟敢收了這么個不干凈的人進家里.”
“嘖嘖...這出身不干凈,而且還是個小倌,哪是明著進啊,背地里進去的,就這,還是我那在丁舉人家打雜的親戚告訴我的”那個人喝了一口酒說到,竟然顯得有些得意.
我在一旁有些不快.努力不去聽他們說著什么.
中秋過后,秋風一天比一天涼,看著將近初冬了,我整日靠著火,也穿上了棉襖了。
一天傍晚,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眼坐著。忽然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
這聲音很低,卻很耳熟。睜開眼便看見了很久不來的小郎。這次小郎的頭發(fā)沒有扎著,散在腰間,忽然間讓我覺得像女人,嘖...這模樣要是讓別人看見怕是得讓看笑話了,的虧這里沒人.
小郎又重復的說:“溫碗酒哦..有么?”
我接忙著說到:“有的,有的,小郎你坐著啊.”
熱了酒,端到小郎面前,對小郎笑笑說:“小郎,你咋那么久不來啊”
小郎又呡了口酒說:“沒空啊...我也想來的”
我抓抓了頭說,“我還以為..你生我氣呢..那日是我說錯了話,你可別見怪啊,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這次我看得清楚,小郎的臉瞬間就紅了,我也臉也有點發(fā)燙,心想:糟了,我又說錯了話,這語氣可得讓人給想歪..連忙接了句:“我們當朋友,好吧?”
小郎看著我,點了點頭,那頭發(fā)也飄來飄去的..
雖我是開酒館了,可我從來沒沾酒,可這次不知咋的,我也拿了碗酒喝起來,可能是怕氣氛尷尬吧..
果然男人之間是要靠酒的...喝著酒,忘記了什么顧慮,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也是在那一晚,我徹徹底底的推翻了以前人們對小郎的評價,愈發(fā)的喜歡小郎,小郎許是沒什么朋友,我也是第一個和他這么親近的人...在談天喝酒中,一直不斷的和我說著話,小郎的身世我倒是清楚的知道了...自然他也知道我的了,
原來,小郎是被撿到的,家里本就有八個姐姐了,小郎的養(yǎng)父本是不想要小郎的,可是想著家里沒男孩,怕以后老了沒人養(yǎng)家,還是把小郎給養(yǎng)了起來?上±缮眢w差,不得種田,家里沒錢供他讀書.
想來想去,還是把小郎給賣了,
我問小郎怪他家里人不,小郎笑著搖搖頭說:“不了,以前恨過,現(xiàn)在看開了”
小郎小時候患過風寒,把身子給害了,到了冬天,總是痛得不行,每每就喝完熱酒暖身子,也喜到我這小店來。
說到這鎮(zhèn)上人對小郎的態(tài)度,小郎感覺倒是有點凄慘
其實小郎從沒干過一次害人的事,那些說他盜竊的事情都是誣陷小郎清白的,有些人家里丟了東西,沒地兒散氣,總的找個嘴上的罵頭,小郎看著又是個性格軟弱的主兒,便是憑空說是小郎的錯,我聽到這兒也是覺得詫異,突然覺得氣憤不已.
想到小郎在花店待了那么久,我支支唔唔的問道:“那什么...你..你陪..”
小郎卻爽朗的接過去說:“陪過人,是么?....告訴你吧..我還是干凈的身子的,”說這話時的小郎沒有羞愧之色,倒還是陽光的一些.
看著小郎的頭發(fā)時不時的飄到酒碗里,誤事.索性,我起身,來到小郎深厚把小郎的頭發(fā)一點點聚攏在手心里,卷了幾下,再放在小郎的身旁,
再來到桌子前,坐下卻發(fā)現(xiàn)小郎的眼睛紅紅的,我急忙說倒:“沒事吧...不好意思,把你弄痛了吧”我已經(jīng)盡量小心了,可是以前沒干過這樣的事啊..
小郎低下頭,一個勁的說:“沒事沒事...”
小郎很聰明的,琴棋書畫其實他都學會了,可是他不想當倌人,就是文倌也不想當,小郎骨子里傲著呢,只得裝傻...當個奏樂的,混在那胭脂俗粉之中,
小郎還告訴我說,下次他來帶著紙筆教我讀書,我不喜讀書,可還是答應(yīng)了小郎,我似乎不能拒絕小郎.
那天,我本是想送小郎回去的,可小郎不讓,我也就罷了,我也終是沒問出最想問的..關(guān)于丁舉人家的事兒,
看著進入冬天好一段時間了,而小九卻沒來..小郎讓我這么叫他,說是他的小名,小九。除了家里人只得讓我一人兒這么叫了.
這一回,我自己發(fā)昏,竟然跑到丁舉人家門外,給了看門的幾個錢打聽小郎的消息,看門的也只當我是個愛聽熱鬧的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了.
“哦!小郎啊,他偷了丁大人的東西,死不承認,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扔鎮(zhèn)外去了”
我楞了好一會兒,我心里氣極了,我知道小郎不會偷人東西的,我說到“只有這些....?”
那看門的,左看右看了會兒,再湊近在我耳邊說到:“哎...看你是個好人,才告訴你的,你可別在外亂說去啊...其實是大人他想和小郎那什么...可是那小郎卻不依,鬧了三番五次了,大人終是沒了耐心,讓人狠狠的打了小郎一頓...后來我也不知道了,怕是給打死了..反正我再沒見過小郎了”看門的搖搖頭說:“哎...還真看不出來,小郎他一個當倌的,卻是把清白看得這么重要,卻把性命給丟了..”
我怒氣騰騰的瞪了看門的一眼,大吼到:“小郎不是倌!”轉(zhuǎn)身一路跑了回去...
看門的也是莫名其妙...說到:“不是倌,難道算是妓啊,不過,那小郎也算長的不錯,大人以前整日不讓他扎上頭發(fā)的..看著跟個女人似的”
我天天到鎮(zhèn)外找小九,希望起碼能找到個身,可是連個鬼影都沒見到.
幾天下來,因為小九的事,我也寢食難安的,人看著也憔悴了不少,想去丁家討個公道...可我以什么身份?憑什么去?就算是小九真被他們給打死了,也是小九的命,小九已經(jīng)賣給丁家了.
可我越來越不信小九真被打死了
我終究是放不下,召集了幾個平時圍著小郎要豆吃的孩子,告訴他們,那個給你們豆兒吃的哥哥被丁家人抓了去,我們要去丁家救他出來,不然以后就沒人給你們豆兒吃了.
不知道孩子們是真的關(guān)心小郎,還是心想著豆子,喳喳的說著,“那個漂亮的哥哥被抓去了么?”
“我們要去把他救回來!”
“對,哥哥是好人!不能讓他被人欺負!”
看著這些小孩,卻覺得世態(tài)炎涼,小孩卻如此重這番情意,我也是小孩么?
晚上,各家各戶都在吃飯的空兒,我和幾個孩子們來到丁家后門,偷偷的跑了進去,我告訴孩子們,小心的到院子里找人,別被人給瞧見了,就算是被抓住了,也別說是來找小郎的,知道么?
孩子們睜著雙大大的眼睛,里面閃爍著冒險的光,咬著嘴唇點頭.
這小鎮(zhèn)上就算丁家最有錢有勢,宅子也自然大許多了...
我輕手輕腳的在院子里找來找去,還得提防著被人看見了,還要擔心那幾個孩子。大冬天的,我手心的汗卻多得膩人.
漸漸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我心想,怕真是找不到小九的影兒了,
路過一間小房屋的時候,應(yīng)該是做工的人住舍吧,很小.除了床和一張桌子,和板凳,啥都沒了.不過,和那么擠在一起的下人比起來,也是好多了.
房間桌子上放著的東西,卻讓我怎么也挪不動步子,死死的盯著看,那是琴,雖然我只看見過一次,但我知道,那就是小九的琴!
我沖進房間里,空空如已,人去樓空了...
我泄恨的踹了墻面一腳,頹然的坐在床上.
坐了好半天,腦袋才回過頭來,小九的東西在這,說不定小九沒死!只是被丁家關(guān)這!對..就是這樣,我得在這等他!我得帶他走!
那些孩子,大抵也是知道該走了,我讓他們到時間都自動回家去了.
我坐在床上一會兒看看月亮,一會兒看看小九的琴,想象著小九坐在那彈琴給我聽,等著等著我居然睡著了,
第二天,天亮了,都沒人來,連個下人都沒從這經(jīng)過,
死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用泥土,把衣服摸黑了點,來到丁家的后面里,希望能找個人問問話,
終于看到個打掃的阿婆,我假裝無事聊天那樣和阿婆搭訕起來,接過阿婆的掃帚幫忙打掃起來,說是這我剛進這丁家,還有許多請教的.
阿婆見我聰明,也喜歡我,對我的問題都是有問必答,
啰嗦了好一會兒,我問到:“阿婆,你知道那后院左側(cè)那小屋,咋是空著的?住在哪的人呢?”
阿婆像要說鬼故事嚇唬小孩般的模樣,和那看門的一樣,湊近我耳邊說:“孩子,你可不知道,那原本是小郎住的,知道小郎不?就是前幾年花店搬來,那個彈琴的...”
我點點頭說,“知道”讓阿婆繼續(xù)說下去,
阿婆吞了口口水,潤潤嗓子,說:“那小郎,長的好,被大人給看上了,想和小郎行房,可是小郎性子烈,死活不依.大人讓人給打了,十多天前就給扔了,”
我皺眉..這和看門大爺說的一樣,難道...小九真就這么死了?
那阿婆繼續(xù)說到:“小郎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哎,我都看見小郎的白骨了,而且全身是血,可嚇人了,他還爬著到他那小屋門去,進去了就一會兒,就把人給拖了出來,但是小郎的血可是染了一地,那屋是他生前住的,也沒人敢去收拾,大人也說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去把小郎的東西給燒了,”
我手中的掃帚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我的身子也是止不住的顫抖,一個阿婆沒必要騙我,看門也是這樣說的....
阿婆以為我是被嚇到了,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說,“孩子,別被嚇了,都是迷信,迷信,人死了還能怎樣?死了還不就是死了啊...”
我顫顫巍巍的回到小九的屋里,看到小九的琴,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我扯下床單,準備把小九的東西全都拿走,可不能讓他們就這么燒了,這才發(fā)現(xiàn),床單上全是血,昨晚天黑,我也沒發(fā)現(xiàn),今早又出去的慌,床單偏是黑色的,我雙手抓著床單,泣不成聲,如同那日那時死了父親一般
淚水沁入床單上,散開了小九的血暈成一朵花.
抬起模糊的雙眼,擦了擦臉.在枕頭旁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冊子,上面還有斑駁的血跡,手抖到不行,小冊子落在地上好幾下,我才成功的翻開看了,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我不會識字,不知道寫的什么,許是小九以前寫的什么吧.我把小冊子踹在懷里,把琴用床單包好,用后門溜了出去.
剛回到家,把東西放在桌上,我便昏了過去.
失了心,日子卻還得過.
我在柜臺里坐著時,無聊時便把小九留下的冊子拿出來反復的看,不,不是無聊的時候,而是每時每刻.
小修還打趣我說,喲,咱們老板終是想讀書了啊?
其實,我還是看不懂小九寫的什么,我不去讀書,也不想識字,小九說了的,他要教我讀書識字的.我只讓他一人教我.
每每翻到最后一頁,我總是忍不住淚,低著頭連忙擦干眼眶里快流出來的眼淚,
我看不懂最后一頁,但是那是用小九的血寫的,是小九最后寫的,還能聞到鐵銹的味道,迷迷糊糊,字不成體的.我不識字,可是每次翻到這一頁,我都能感覺到小九的痛般,
我只好每天在家祈禱,小郎沒死,沒死,就算腿斷了,也無所謂,只要活著就好
有時店里客人多,我便裝作不經(jīng)意間提起小九,說“哎喲..小郎可是許久不來了,你們有誰看見過他么?他可還欠著我東西呢...”
是啊,小九還欠著我東西...欠的多了..
喝酒的人回答卻和那看門的回答的一樣....
有次我喃喃的說到:“小郎到底哪去了...”
有個離得我近的顧客看了我眼說,“......誰曉得?許是死了。你也別惦記著欠你的東西了...終是要不回來了,要是你們下輩子還能碰見,叫他雙倍換你!”
我到現(xiàn)在也沒見到小九...————我終不相信他是死了..
過了好幾年..我也二十出頭了,景鎮(zhèn)變得熱鬧極了,事多了,花店也多,幾年過去誰都把小郎給忘了,可我卻沒有..我還是每日在家祈禱小郎沒死,離了景鎮(zhèn),或許是找他親人去了..
有次有個將軍帶著好些兵到我們鎮(zhèn)里找人,說是當朝皇帝二十幾年失蹤的王子,當年被敵人給奪了去,找了許久的,二十幾年了,總是找到了點線索,
不過也沒什么具體的線索....只聽得王子脖子后面有個皇室跡痕,隱約是個金字.是皇室的姓氏,
我看著那跡痕的圖覺得有點眼熟...拿了張圖回來,躺在床上無事的時候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總是發(fā)現(xiàn)了,這就是小九脖子后面的痕跡啊!當年我?guī)退l(fā)時瞥見了一眼。
原來...小九的傲氣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那些看不起小九的人,你們的眼都被世俗給黑了!
眼睛有點模糊了..我吹滅了油燈,縮在被窩里想。
小九是王的命,不會這么容易就死的...
小九可是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不會欠我這個小民的東西,
他終有一天會回來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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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沒有回顧寫完的文的習慣,
第一次寫,
總之,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