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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因為寫長了想在JJ丟一份……昨天不小心申了刪,這次就全文一次性貼上吧。)
古風架空。
CP:赤西仁X龜梨和也,錦戶亮X上田龍也

說的是那滿是流言的京城里的一段往事……
京城人看戲,看的不是戲,是自我編造。至于真相?早給流言淹沒了。
嘆一聲:問君,知否?
內(nèi)容標簽: 娛樂圈
 
主角 視角
赤西仁
互動
龜梨和也
配角
錦戶亮
上田龍也
出入口
拉面
亞麻
芋頭
教主
大頭翅膀
番茄

其它:囧尼斯

一句話簡介:此間多少內(nèi)情,不足為外人道也。

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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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J系-曾經(jīng)很傻很天真地萌過的西皮-現(xiàn)在想想現(xiàn)實總是最大的贏家- 之 古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25652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已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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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 錦上]君知否

作者:水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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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知否


      一

      “他死了!
      深藍衣衫的男子沉靜說道,修長手指自身旁那尸體白皙頸脖上離開,早已干涸血跡的猙獰傷口再次暴露出來。
      確實如一名見慣了生死的醫(yī)者在面對死亡時的冷酷無情,男子抬眸,“一刀斃命。下手狠絕不留余地,且死者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室內(nèi)也無財物失蹤!辈焕頃覂(nèi)俯跪眾人驚慌失措的表情,他淡淡續(xù)道:
      “兩種可能,一是行兇者為死者熟悉之人所以毫無防備,二是死者……”
      “……自殺!

      拋下最后一種可能,他凝神看向站在拉門邊的人,那清瘦男子手指緊扣門框,面上神色由驚恐到悲痛再到絕望,那般真切的情緒,任誰也無法懷疑這事實對他的打擊之大。
      館主小山慶一郎。誰人不知,他與上田龍也情誼深厚。
      而上田龍也,此刻正躺在他這冷漠醫(yī)師身旁,氣息斷絕,潔白單衣與枕席共染,是血的紅黑色。

      他忽然想笑,如往常那般扮演慈悲大夫安定人心展示的微笑,然此刻真笑出來怕是會將自己多年來刻意營造的美好形象破壞殆盡吧。方才面無表情的說話已足以落人口實了——只是為何,突然厭倦了那般偽裝?
      他起身,垂手流露一絲哀戚,“恕我無能為力,諸位請節(jié)哀順便!

      輕輕揮袖走向門外,片刻死寂后響起大大小小哭泣聲全拋諸身后,卻在與半倚門扉的男子錯身而過時被輕扯住衣袖。
      “田口醫(yī)師……”
      田口側身俯首,悄聲對那人耳語道:
      “您該準備后事了,慶一郎大人。”
      語中含笑,這一回,田口淳之介是真正毫不掩飾地微笑起來。

      二

      “死了?”
      秀美青年背手而立,前來稟報的侍從垂頭單膝點地,看不見他家主子微微斂起眉。
      “在這種時候?”青年輕輕自語。
      “是的,山下大人!”侍從沉聲應道,“紅館的小仆早上去喚他時許久無應答,開門一看人就是躺在地上的,流了不少血……”
      “據(jù)說當時摸著身體還是溫熱的,便差人去喊了醫(yī)師來……醫(yī)師說是一刀弊命,依屬下之見,案子應發(fā)生在天色將白時。再者,他死前沒有反抗,室內(nèi)亦未丟失財物,染血的劍就落在他手邊,所以上田龍也極有可能是自殺!

      聞言,山下轉過半個側面,微微一笑。
      “你倒是考慮良多啊,北山!
      北山的頭垂得更低,恭敬道,“這是屬下職責所在。另外,還有一事……”他猶豫了一下才道,“坊間傳聞,上田龍也是為殉情……”
      話到此間便止,北山知道,剩下的情況主子自會判斷,身為侍從,是萬萬不能多話了。

      “殉情?”山下唇角一挑,與其純良外表截然不同的薄涼諷刺,“真?zhèn)是說笑了,錦戶亮還沒死呢!”
      驀地收了笑,面沉如水,緩緩吩咐道:“備車,我們?nèi)コ辔鞲。?br>
      三

      “……大人!山下大人!您請等一下,容我先稟告仁公子……”
      對追在身后的呼喊置若罔聞,秀美青年疾步掠過廊道,貼身侍從沉默著緊隨其后。

      熟悉的珠簾出現(xiàn)在眼前,山下驟然止步,直闖進去,珠簾后面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及庭院景致盡入眼底。
      手持一碟清酒的紅衣男子斜斜倚靠廊柱面向庭院坐著,姿態(tài)看似悠閑寫意,目光卻一瞬不瞬地凝固在院中假山上玩耍的孩子身上,仿佛除了那小小身影世上再無他物。
      真是好雅興,全不顧我?guī)退钸惹來一身腥。

      山下不客氣地叫道:
      “仁!”
      紅衣男子回首,一個恍惚的微笑,輕啟優(yōu)美唇形喚道:“你來了,智久。”
      山下走近幾步,明眸微睞,居高臨下道:“仁你……”

      “十分對不住,仁公子!”
      匆匆而至的謝罪聲,終于追上來的少年仆從誠惶誠恐地伏在珠簾外。
      “仁公子囑咐過不允任何人來打攪的……裕翔卻不能阻止外人闖入,裕翔自知有罪,甘愿領罰!”

      紅衣男子沒看一眼簾外,只道:“山下大人是例外。他在我們赤西府自來便是來去自如,裕翔,你記好了,以后再見著他,無視即可!
      少年仆從一怔,下意識望向簾內(nèi),這時駐守于簾外的那位山下大人的侍衛(wèi)警告似的投來冷淡一瞥,他心中凜然,即刻將頭顱彎曲回應有的角度。
      “裕翔明白了!
      “退吧!蹦锹曄铝钔赋鲆唤z疲憊。

      ……以前仁公子并非如此的,自從……裕翔頓了一頓,方才叩首離去。

      四

      “你真是時刻不忘挖苦我!
      少年仆從腳步聲消失,山下說道,足尖踢踢回歸沉寂的好友,輕嗤一聲,“你何時找的仆人,竟連我也不識得?”

      平白挨了一腳,赤西也不似以前那樣元氣滿滿地跳起來與山下斗嘴,不過是把臉轉回來,下巴擱在屈起的膝頭,清淺地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稍具一絲人味的笑。
      “裕翔是和也之前從街上撿回來的。怎樣,那孩子很可愛吧?”
      “我哪兒注意那么多。你愛屋及烏那一套別管我身上用!鄙较掳櫭迹,“還有,你這半死不活的模樣要裝到幾時?我看一次就想吐一次!
      “我以為你會說我這是看破紅塵了呢。”
      便是玩笑也漫不經(jīng)意,赤西舉酒送至唇邊,輕啜。

      山下冷靜看赤西府長公子風雅的舉止,紅衣華艷,美人如玉,山下冰冷的話語注定撕裂這美麗風景。他道:
      “仁,上田龍也死了。”

      碟盞呤當墜地。
      地板上,清酒鋪出淺褐色的斑斕污跡,愈見深濃。
      如同誰的心漸漸被黑暗吞噬。

      五

      “怎會死了呢?為何不遲些再死?”
      赤西茫然自語,喃喃反復的不過那幾句。瑣碎的言語叫人心生焦躁,山下道:“我已將來龍去脈告訴你了,接下去要怎么辦全看你自己了……笨蛋赤西!你給我振作點!”
      終于憤怒,高聲呵斥。
      院中玩耍的孩童亦覺察了這邊的異況,小小頭顱偏轉過來,黑色靈動的眼眸上閃過迷蒙,然后取代的是擔憂。小腿開拔便向這邊跑來,為方便玩樂扎到膝蓋以上的衣擺結子松垮垮地搖晃,看似隨時會松脫下來絆住那雙賣力的小腳丫子。

      真是、真是……難以想象的……反差啊……
      山下只看了一眼,那小人兒的生動形象映入腦海便再甩不掉,忙忙別開臉,忍了噴笑。初初爆發(fā)的憋悶心情便給這煞風景的好笑硬生生轉了個百八十度的大彎。

      那孩子爬上廊道,雪團似的小手扯了扯正自失魂落魄的赤西仁衣袖下擺。
      赤西仁低眸向下看,目光一觸及那孩子,所有情緒仿佛找著了宣泄出口,于是乎,好端端一介憂郁美少年、翩翩紅衣佳公子,一雙墨色眸子頃刻間染上波光水影,瑩亮嚇人。
      “和也啊~”
      顫抖的哭腔任哪個人聽了都要抖落滿地雞皮疙瘩,饒是山下多年歷練仍禁不起那恐怖聲線折騰,條件反射,退他個五步遠,便見紅衣男子猛地一把摟了那粉色櫻花裳的小小孩子。不由得汗一把,近來京城風傳的赤西家大公子戀童癖不是沒有道理。

      “和也,和也……上田龍也死了啊……死了……”
      赤西下巴蹭在孩子肩頭上,小孩子特有的香味鉆入鼻息,隱約含了曾經(jīng)那少年的冷香。鼻間一酸,原本的撒嬌到底化作了感傷的低喃。
      “對不起和也,我沒能救你……給你下毒害你變成這般模樣的人死了,我卻拿不到解藥……我太沒用了,這樣沒用的我,你一定也覺得討厭吧……”
      孩子的小腦袋幾乎沒有停滯的立即搖頭,柔軟黑發(fā)摩擦過臉頰,赤西仁眷戀的觸感。
      “和也不會討厭仁的。永遠不會哦!避涇浀呐疵滓粽f道,小手摸摸赤西的頭發(fā),孩子臉上寫滿認真,“和也雖然不明白仁在說什么、也沒有以前的記憶,但和也知道,仁是和也最最最最重要的人!”

      滿腔情緒若能傾瀉成形,此時怕已洶涌成河。
      重新?lián)Ьo道出堅定話語的孩子,赤西仁放任自己把臉埋進那孩子肩膀,一滴晶瑩液體隨他動作間悄然順鼻尖滑落,沁入粉色衣裳中,再添一枚櫻紅花瓣。

      六

      若論當今京城最炙手可熱的話題,自然是上田龍也之死。
      而此前,流言蜚語聚焦的話題,亦同上田龍也脫不了干系。
      說得便是那長居赤西府的才子龜梨和也離奇失蹤,卻不見據(jù)說對他迷戀非常的赤西家大公子赤西仁尋覓他蹤跡,反倒是仁少爺移自己情別戀,請其摯友山下智久向今上請求為紅館紅人上田龍也贖身。
      為何為一介風塵中人贖身還需懇求今上?只因那小倌上田龍也是大將軍錦戶亮的人。

      傳聞言,錦戶亮一見上田龍也驚為天人,當夜兩人便把酒言歡,暢談人生事。上田龍也初初許為知己,不想錦戶將軍暗藏心機,觥籌交錯,哪個迷亂了神智哪個笑意盎然,于是趁勢而為,干柴烈火共枕席,燒呀燒到天明。
      傳奇般的一夜。自此之后,上田龍也再無入幕之賓,除了一個錦戶亮。
      大將軍曾于今上面前放肆直言:“龍也此人,只可遠觀不可沾身,一旦陷入便再難脫身,是為毒藥,無可解脫,亦甘之如飴。幸而,他如今只愿毒我一人。”
      語罷,灑然大笑,狂霸之氣俱現(xiàn)。
      一時傳為佳話,再無人敢對上田龍也生出妄念。

      然,局勢變化著實太快。
      十月,南國引兵來東欲破月九關,邊關戰(zhàn)事起,錦戶將軍受命遠赴戰(zhàn)場迎敵。將軍遠離,紅館之花無人看守,赤西大公子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聯(lián)同山下智久設計,脅迫紅館館主小山慶一郎交出上田龍也賣身契,欲將上田迎進門。小山館主不敵兩大惡勢力聯(lián)手,以及今上默許,遂含淚同意。
      這赤西仁與山下智久狼狽為奸,見色忘義,竟不顧往日里與錦戶亮酒肉朋友的情分了。
      至于那小時候在街上乞討被赤西仁看中帶回家養(yǎng)的龜梨和也,榮寵多年,想來赤西大公子也是膩了,畢竟龜梨和也美則美矣,性子卻著實清冷了些。那等身份的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再怎么受京中達官貴人喜愛,暗地里還不是被人用著曖昧的笑說一句:這樣的美人,這般的才藝,可惜永遠只是赤西大公子的禁臠。

      不過人家好像在赤西仁高調(diào)想要迎進上田之前便失蹤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據(jù)內(nèi)情人士透露,龜梨和也失蹤前一天,曾去紅館拜訪過上田龍也……受邀,抑或出于自身意志?比方說,去示威?
      此前可從未聽說這兩人有過任何交集。
      內(nèi)情人士還透露,龜梨和也自紅館歸,當夜輾轉反側,睡得極不安穩(wěn)。第二日人便失蹤了。

      茶樓酒樓大街小巷皆傳唱著這么一句:
      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傳得那是一個膾炙人口人盡皆知,上至街頭住在破廟自封丐幫幫主的田中圣大哥,下至街尾上原家養(yǎng)在深閨足不出戶的千金,個個耳熟能詳,都等著看錦戶將軍回來如何撕破臉大鬧京師。
      哪知便是在赤西府來接人的前夜,上田龍也自盡身亡,以死成全忠堅之實,一片癡心感天動地。
      于是街頭小巷又有了新唱詞:
      新人死舊人失,得不償失負心漢,竹籃打水一場空。

      ——以上皆為本期《八你一卦》系街頭搜集,集結成冊刊印成物,為償諸君好奇之心,真實性不可考證,望博君一笑。

      七

      所謂流言總是一分真十分假,且把那流言小道撇過一旁,來聽聽那位據(jù)說是內(nèi)情人士的證言。
      中島裕翔。三月前父亡,與母親上京尋親,親沒尋到,染上風寒的母親已等不及兩腿一蹬找父親去了。無依無靠的少年無奈之下同破廟的鄰居田中大哥同流合污上街行騙,跪在街邊賣身葬母七次葬父六次合計一十三次,次次扮相不同,可憐他那早已埋葬地底的父母不能跳起來指責扮演尸體的田中圣帶壞他們兒子。
      開始行騙之前田中圣道:“群眾的眼光并不總是雪亮的,不要擔心被抓,跟著幫主我有肉吃!”
      花錢買饅頭時田中圣道:“不要感到內(nèi)疚,干一行就要干好一行,幫有錢的冤大頭花點錢就是咱們的謀生方式,天經(jīng)地義!”

      父母雙亡姑且算中島裕翔人生第一次轉折,從農(nóng)家放牛娃淪落為街頭小騙子則是人生第二次轉折,而他的第三次轉折,來自一個饅頭。
      上田龍也買給他的饅頭。

      正逢寒風凜冽,田中圣買酒吃肉只余一文錢,手指一彈便落入塵土飛揚的路面。被大拇指磨蹭得表面油膩光滑的銅錢在地面滴溜溜轉個圈,自封的丐幫幫主指著對面一饅頭鋪道,剩下的給你,買饅頭去吧。
      饅頭再糟,起碼值兩文錢。
      少年捏著可憐巴巴的一枚銅錢滴溜溜的在饅頭們面前轉圈兒,愁眉不展之際,聽得一個聲音道:
      “來,你的饅頭。”

      當時的少年,視界里出現(xiàn)的那些景象,想來一生也不會忘記。
      迄今仍記得那好像會發(fā)光的漂亮指尖,以及那個白生生熱騰騰的饅頭,拯救少年饑腸轆轆的胃于水深火熱之中。

      幾乎用搶的奪過饅頭,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忽然僵住,怯怯昂首看向那名賜予饅頭的人。
      那人一身玄青色,衣襟處印著暗紅的花。他向少年輕輕一笑,有如春生,霎時間破除他先前予人的沉靜神秘感覺。
      少年只是呆愣,年齡尚小且大字不識一個的他,那時所能想到的念頭僅有:啊,好漂亮的人。
      饅頭忘了啃,怔怔地看著那漂亮的人轉身走遠,初入京城的少年畢竟見不多識不廣,看見美人便直了眼——誠然,待多年后,已成朝廷重臣的他美人見多了簡直要麻木,回想當年這幕,驚艷之感卻始終沒有淡去。

      而當時的少年可謂艷福不淺,才送走一個美人,剛要低頭啃饅頭,另一個便送上門。
      同樣是遞到眼前的饅頭,不過這次幫他買饅頭的人是一身白衣,衣襟上一枝紅梅孤高清冷。與之相反的是這人的笑容,溫柔至極。
      他對少年道:“你想吃更多的饅頭嗎?”
      于是少年便稀里糊涂地和他走了。

      這便是龜梨和也拐走……帶走中島裕翔的全過程。從頭到尾所有人都無視了街對面那伸長了手吶喊著“至少饅頭留我一個”的田中圣。

      很久很久……以后,中島裕翔方知自己有幸叫龜梨公子看上進入赤西府,不過是因為卷入了上田龍也與龜梨和也搬不上臺面的暗斗之中。
      姑且稱之為饅頭慪氣事件。

      這大約就是那出悲劇的源頭了吧。

      八

      赤西府中,龜梨和也名義上是赤西仁的貼身侍從,但人人皆稱他一聲少爺。
      龜梨少爺對待客人總歸是有禮而疏遠,然而對府里人尤其是赤西大公子卻是溫柔細心。廚娘長澤雅美悄悄對裕翔道:“那是龜梨少爺不愿讓別人對他生出遐想……他自始至終只忠于仁少爺呢!
      很快的,中島裕翔明白了雅美姐姐臉上掛著的曖昧笑容的含義。
      那兩個人,是一對的吧。類似街頭聽到的錦戶將軍與上田龍也的關系。

      這怎么成呢?裕翔想,和龜梨少爺?shù)纳梦南喾,赤西仁喜武,愛好是騎馬射箭蹴鞠,整天好動沒個消停,雖然那無損他自然天成的靈動神韻,時常會看岔眼以為他風度翩翩傾盡天下,但是犯傻的事他也沒少干,與龜梨少爺比那是云泥之別,當然龜梨少爺是云。
      狹隘的偏袒在中島裕翔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廊道上掃地的知念侑李偷偷笑,告訴他龜梨少爺以前也愛與仁少爺胡鬧,論好動龜梨少爺當是第一名。只是后來某一天龜梨少爺忽然再也不肯陪同仁少爺去玩樂,轉而攻讀詩書。
      裕翔不解,問為何。
      分明同齡,知念卻滄桑嘆息:“還不是為子嗣。老爺自然希望長子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但兩位少爺之間的事明眼人都看出來,老爺很早便開始擔心,已暗示過多次。龜梨少爺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是想成為配得上仁少爺?shù)娜,所以才這么努力!
      裕翔若有所思。

      入府不多久便能看出些端倪,府中眾人是真的尊敬并喜愛著龜梨少爺?shù)摹Ní氁粋例外,赤西府至高掌權者,赤西老爺。也許就因為兒子的事,總對龜梨和也不冷不熱。確實欣賞龜梨的才氣性情,卻痛惜龜梨不能讓他抱孫子,并痛心于大兒子的堅決。
      大戶人家,娶妻生子再養(yǎng)個男寵也無妨,偏生赤西仁硬得下心腸冷面拒絕老父。他說他只要龜梨和也一人。
      這般的斗爭已持續(xù)多年,直到最近赤西老爺小動作頻頻,然后上門婚事一樁接一樁,赤西仁拒婚拒到煩不勝煩,龜梨和也也沒了笑容。

      龜梨最愛吃馬蘇饅頭鋪的饅頭,為求龜梨和也展顏,中島裕翔自告奮勇上街買饅頭去。
      饅頭鋪前笑眼瞇瞇的圓臉店鋪老板包起饅頭,裕翔開心接過,一回首撞見那人于人群中沖他悠悠然的一笑。
      上田龍也。
      世間哪有那么巧的事,三番兩次街頭相逢,地點還都巧合得在同一饅頭鋪前。那時中島裕翔尚不曉得其中緣由,只想道:啊,真巧。

      上田龍也親切笑道:“聽說你眼下在赤西府做事?”
      不知為何有些手足無措,裕翔道:“是龜梨少爺說…可以讓我吃更多饅頭……我,我今天就是出來幫龜梨少爺買饅頭的!
      手中紗布包好的饅頭散發(fā)誘人香氣,白霧裊裊上升。
      上田微笑道:“那敢情好,你代我向你家龜梨少爺轉告一聲,明日午時,故人一敘,切勿失約!
      言罷施施然離去,徒留一個背影叫路人無限遐想。

      盡管一頭霧水,裕翔仍是如實向龜梨和也傳達了上田龍也的口信。
      然后他便看到低頭作畫的龜梨少爺動作一僵,手指尖捏緊了畫筆。
      “知道了!
      清清淡淡一句,完全失了平日不經(jīng)意流露的溫柔語氣。而龜梨和也的頭自始至終也沒抬起過。

      九

      龜梨少爺出門總要向仁少爺說一聲的,哪怕不說給仁少爺,也要報告老爺,省得他老人家再生不滿。
      可這次龜梨少爺出門的行動有些反常,隨身仆人只帶了他一個,還是從后門出去的……真是低調(diào)得很吶。裕翔瞧了瞧他家少爺頭頂那斗笠紗帽,遮了少爺大半張臉僅露出一個弧線優(yōu)美的下巴,心想少爺你要低調(diào)是不可能的,怎么看你都像畫中走出的人,那街上頻頻回頭的路人甲乙丙丁都是見證!
      裕翔這孩子搞個人崇拜走火入魔了,莫要當真。話說龜梨和也那身打扮……只有一點點引人矚目……而已。

      艷陽高高掛,主仆二人入了紅館,小山館主親自接待,將龜梨和也引入上田龍也的廂房,將中島裕翔小仆人……關在門外。
      裕翔眼睜睜看到自家少爺優(yōu)雅邁入那道門檻,拂衣坐下。他的對面,上田龍也微笑以待。兩名少年自門內(nèi)退出,緩緩帶上兩扇房門。
      下一刻,門扉緊閉。小山館主語:“主人私下里的談話,下人還是退避的好!
      十分客氣委婉的驅逐方法。
      裕翔悶悶地走掉,走啊走啊約莫半刻鐘后便掉轉頭循原路返回。這一回他走得小心謹慎,躲躲閃閃見人就避。

      龜梨少爺,上田公子,你們不搞那么神秘我也不會那么好奇,所以……對不住了!
      蹲在房外把耳朵貼上門扉的時候中島裕翔還在如是做著心理建設。
      不過很快的,他的心思便被房中傳出的模糊不清的對話攫取了全部注意力。

      只聽上田的聲音挾著笑聲道:“……那鋪子老板都換了第二個了你還如此喜歡去光顧,你倒真是念念不忘啊!
      那笑聲怎么聽著有些冷。
      裕翔不由得一個莫名寒戰(zhàn),接著便是龜梨少爺同樣帶笑的聲音:“那是自然,那鋪子的饅頭里有我們童年最珍貴的回憶呢!
      裕翔又抖了一下,抬頭望望天,忍不住想:這是要變天了嗎,怎么么越來越冷?
      然后少年便真真切切的確定他聽到了上田的一聲嗤笑:“你是說咱們那個恰巧同街行乞我拿好不容易討到的錢去買饅頭結果卻被你搶去的童年么?”
      “我買的饅頭你也沒少搶。”龜梨冷笑道,“不就是你搶贏的次數(shù)比我少么?”
      “你小時候丑得很!”
      “你比我丑多了……少轉移話題!”
      “我做什么你都學我,穿衣服學我,頭發(fā)也學我!那天街上看到你你還穿了和我同一款式的衣服!”
      “你XX的,小時候穿的乞丐服大家不都一樣破破爛爛的,頭發(fā)大家都不洗全城乞丐都像你!那天同款的衣服分明是你學我!”
      “你在街上用饅頭騙小孩!”
      “我只是想讓愛吃饅頭的乞丐小孩多吃點饅頭罷了!”
      ……
      ……

      房外裕翔聽得雙目圓睜,這兩位竟然還有這等過去……真叫人大開眼界啊。想象不出他們爭斗饅頭的死乞白賴的場面,少年感到頭腦里某根神經(jīng)正將近迸裂。
      “弱肉強食,我也不怨你什么!鄙咸稞堃舱Z氣冷下來,道,“只是料不到你變成如今模樣,好像嘴上吟幾句酸詩畫幾幅名不副實的山水就真是才子了,說到底還不是赤西仁的……”
      “彼此彼此,你也是小倌第一紅人,現(xiàn)在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與錦戶亮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關系!
      “他們哪里知道那所謂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關系?”上田龍也輕笑一聲,忽然變得平靜起來。他低語:“和也,我最討厭的其實不是你搶我饅頭,而是你搶了我饅頭后卻不小心掉到地上,弄得很臟!

      “很臟的東西你總是會讓給我。”龜梨的聲音也低下去,“那時天寒地凍的,我怎舍得那個饅頭?哪怕以前的饅頭只是一文錢一個,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個頭!”上田龍也語調(diào)頃刻出現(xiàn)尖銳,“你當時一邊大哭一邊去撿那個饅頭,可巧路過的赤西仁看見了你的可憐相,心一軟便允諾給你更多的饅頭,你便屁顛屁顛跟他跑了!留我一人啃那個又臟又冷又硬的饅頭!”
      “……這便是你討厭我的原因?就為那一文錢的饅頭?”龜梨聲線輕微顫抖。
      裕翔門外暗暗糾正道:饅頭漲價了,兩文錢一個啊。
      “你想這么說也成!鄙咸锏,“我討厭你因為一個饅頭進了赤西府,我卻只能被賣進這種地方!
      “我去找你你已不在了!饼斃嬲f,“再見你時,我不敢相認!
      一陣沉默。
      “我今天讓你來只為一事。”上田開口,“我要報復你!

      明明惡毒的一句話,卻讓上田龍也平淡至極的說出來。裕翔一時間茫然,而后一驚,心中忐忑,這時聽到上田接下去道:“你可知錦戶與我初識的真正原因?”
      不是說書先生說的才子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化作干柴烈火嗎?裕翔愈發(fā)不解。
      “……我知道!饼斃骖D了一頓后,語氣中流露一點慌亂,“你……難道……”

      上田龍也柔聲說了一句什么,裕翔幾乎分辨不清。
      他說的是:
      “方才我親手斟的茶,你喝著味道可好?”

      十

      “……后來呢?”
      “那個、我被人發(fā)現(xiàn)了,所以……后面就不知道了!

      從未見過仁少爺這般冷厲神色,裕翔諾諾答完,低頭不敢做聲。沒有說出后來自己和那名發(fā)現(xiàn)他的、叫涼介的少年玩得樂不思蜀,早把他家主子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
      赤西仁偏首輕輕哼笑一聲,說不盡的冷漠諷刺。
      “亮與上田龍也的初識?呵……若不是為調(diào)查京中官員連續(xù)遭毒殺的案子,亮怎會遇見他?上田龍也,可是個制毒高手……”
      裕翔心中一涼,惶惶不安道:“仁少爺,是我大意了,我……”
      “罷了,不是你的錯。”

      裕翔偷偷從眼角邊上瞄,只見赤西仁說話間,視線分秒不移他懷中沉睡的男孩。男孩約莫五六歲年紀,皮膚干凈剔透,覆在雙眼上烏黑碎發(fā)隨呼吸微微顫動,顯得十分恬靜。那細長而秀氣的眉目極似龜梨和也……不,本來就是龜梨和也。
      什么毒藥這么……神奇,竟能讓人返老還童?
      啊呸呸呸,龜梨少爺才不老。
      遲來的憂慮終于席卷少年的心房,裕翔嘆息地想著龜梨少爺小時候的模樣真可愛的同時,也看見了赤西仁仿佛天狗食日一般的暗淡臉龐。

      昨日龜梨少爺自上田龍也廂房出來臉色便一直沒好過,裕翔雖然擔心,卻不敢過問,也不敢去請仁少爺來探視,怕漏了底。倒是仁少爺自己發(fā)覺了,嚷著“和也你臉好白”一邊擠進心煩意亂想把他拒之門外的龜梨少爺房中。
      裕翔在門外聽得清楚,仁少爺追問不休,龜梨少爺守口如瓶,鬧了幾下后房內(nèi)便沒了動靜,倒有些奇怪的聲響傳出。裕翔思來想去,決定就不闖進去了,免得打擾兩位少爺談心。
      守在門外,實在是乏了,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天蒙蒙亮,一夜過去。裕翔忙去打了一臉盆水,搭了毛巾又站回門外,就等著少爺們起床,好伺候他們梳洗。
      結果這太陽還沒露個臉,房中便傳來一聲尖叫。其聲高亢激昂,頗有點兒西邊人傳說的海豚音的味道。
      然后便是門扉大開,仁少爺抱著一小孩兒沖出來,唬得裕翔摔了臉盆,潑灑一地的水。

      ……仁少爺說,昨夜我是抱著和也入睡的,我肯定和也沒離過我懷抱。
      ……仁少爺還說,你沒發(fā)現(xiàn)我沒發(fā)現(xiàn),所以不可能有人把和也從我這拖走,又塞給我個小孩子。所以說,我的和也變成了我的小和也。用裕翔的話說,就是龜梨少爺變成了龜梨小少爺。
      推理很符合邏輯,結論很玄乎。中島裕翔的兩只眼睛一張嘴在聽明白仁少爺意思后就一直維持著0o0的形狀,直到仁少爺很平靜卻很危險的對他道:
      “裕翔,昨日你與和也去了何地見了何人,都給少爺我老老實實交代了。”

      裕翔心里咯噔一下,立馬倒豆子一樣啪啦啪啦一五一十全說了。
      暗抹一把冷汗,對上天祈禱道:
      木村大神在上,請保佑仁少爺千萬不要把我劈了當柴燒啊。

      十一

      “這難道不是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
      廳堂中,有人嗤之以鼻。
      “非也,分明是因愛成恨!
      又一人,言語調(diào)侃。

      赤西仁怒目而視,道:“我讓你們來不是看笑話的!”
      第一個開口的男子沉了眼低勾嘴角道:“我只看見龜梨和也不再裝模作樣,這般活蹦亂跳又回了人味來,心里可舒坦得很呢!
      “錦戶亮!”赤西難得念了他全名,那黑衣黑發(fā)的男子卻不改嘲笑嘴臉,赤西恨得想咬掉他一塊肉。
      “大不了仁你再把他養(yǎng)大啊!陛p笑搭一句,山下智久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眉飛色舞,“何況這小孩子模樣的龜梨也不像小時候那樣丑得讓人心痛呢。”
      “可他把我忘掉了!”赤西忿忿,然而想起醒來后的小和也朦朧卻稚氣可愛的眼神,心都要化了。好想把在外面玩的和也叫回來抱一抱揉一揉……

      忽然醒神,赤西拿手指了作壁上觀的錦戶亮命令道:“亮,你老情人惹出來的禍,你負責去跟他要解藥!”
      錦戶亮臉上笑意倏忽消失,極冷淡的聲音說道:“他的想法,我從來不能操縱,也不會勉強他!
      赤西仁愣住,山下暗奇錦戶今日的陰陽怪氣,撇了撇嘴角先安慰赤西:“算啦,我們自己和上田龍也要解藥去。”又轉頭對錦戶笑道,“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們欺負他!
      “隨你們!
      錦戶負手走了出去。那種倦然姿態(tài)令赤西甚覺惱火,在他背后大喊“我要和你絕交!”也喚不回他漫不經(jīng)心而穩(wěn)健的步履,仿佛踏出去了便再不會收回腳步。

      “他大概吃醋了。”山下摸著下巴下了結論。
      “?”
      “因為上田龍也和龜梨那不為人知又糾葛至今的陳年舊事啊!
      山下笑得跟朵花開似的,然后便看到被他點醒了同樣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赤西仁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好一段陳年舊事啊。

      十二

      事件發(fā)展到這時,還是陽光燦爛前途一片光明,雖然道路可能曲折了點。
      剛經(jīng)過宮中御醫(yī)秘密診治確定小和也身體沒有異狀,赤西仁對前景很樂觀,拿不到解藥治不好就再養(yǎng)一次嘛,又不是沒養(yǎng)過和也——他忘了小時候的和也根本是奶娘帶大的,他只負責帶和也去胡鬧。
      遂派人前往紅館,向那位表面是小倌兒暗地里販賣劇毒的上田龍也求取解藥,為表誠意,黃金搬一箱,饅頭自然少不了,備了五箱。

      上田龍也閉門謝客,赤西府管家情真意切地代他家公子為當年的一個饅頭之仇道歉,門里頭一點聲響也沒有。管家道,既然如此,這一箱金子五箱饅頭便搬回府上吧。
      門里終于有了聲音:慢。
      管家心喜,暗道山下公子教的殺手锏果然有效。
      里面人曼聲道:“金子留下,饅頭拿回去給你們龜梨少爺吃。”
      管家愕然:“解藥呢?”
      “我只制毒,下毒,從不解毒!
      管家大怒:“你既不肯交出解藥,又憑何要我留下金子?!”
      “賣給你一個消息!蹦锹曇羧允遣痪o不慢,“那毒名為‘復生’。平日看不出異狀,但半年之后,中毒者必然毒發(fā)身亡,死時便恢復原樣!
      “什么……”
      “你還不走,是想親自嘗一嘗這毒藥滋味?”
      管家狠狠一咬牙,當即領著下人迅速離開。

      上田龍也坐在門里邊,嗅著茶香,唇邊噙幾分悠然,瑩亮的眼眸瞅著面前倒茶的安靜男子,輕聲道:
      “小慶,待我們攢夠了錢,便一同離開這兒!
      對面人并不說話,只是抬眸,淺淺一笑。

      稱不上美麗,卻極之溫暖的一笑。

      十三

      晴天一個霹靂,劈得赤西仁兩眼一抹黑。

      望著他家天真童趣的小和也怔怔發(fā)傻,那孩子手上拿著轉溜溜的小風車迎風站著,日光仿佛透明映得風車色澤鮮艷,可赤西仁眼里只有一個小和也最是萬眾矚目。
      那個暖融融的午后,赤西仁望著望著,眼中神采慢慢沉淀了陰冷。
      他想再沒有其他什么人能讓他如此放在眼里心里。若有一天這個讓他放在眼里心里的人消失了,他的眼會盲,心會被掏空,大約再也好不了的。
      他不會允許那種事發(fā)生。無論誰要將和也從他身邊奪走,他都將不惜一切代價擊潰他們。對手是誰都不是問題,父親大人也罷,上田龍也也罷,他決計不會善罷甘休。
      忽而廊檐下那小人兒回眸對他一笑,赤西面色頓時柔軟,回以春風一笑。

      和也事發(fā)后半月,父親大人已被他的強硬折服,沒有再提與那些個名門貴族成婚的事;而上田龍也那邊,始終一籌莫展。錢財寶物這類東西好似不管用了,上田龍也既不收東西也不愿現(xiàn)身回話,麻煩。
      京城里關于赤西仁喜新厭舊的風聲便是這時落下的根。赤西可顧不上這些風言風語,捏一盞清酒,自斟自飲,左右無人在,便任那微微煩躁浮上眼底。上田龍也制毒為興趣,賣毒為錢財,其人本身最愛財——亮你當初不是這么說的么?!
      思及損友,赤西更是氣血一陣翻騰。沒見過這般見色忘義的,冷眼旁觀就算了,十日前接到調(diào)兵令趕往月九關前還好意思丟下一句“赤西仁山下智久你們?nèi)舾艺鎸堃沧龀隼切墓贩蔚氖,休怪我回來拆了你們的骨頭!”

      他去得倒瀟灑。赤西仁拇指默默滑過下唇,冷笑泛起,你不仁我不義,不折騰死那上田龍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赤西家大公子剝掉浪蕩胡為的表面,一點一點露出內(nèi)里的陰暗來。這喜穿紅衣一身風流的仁少爺,偶爾一發(fā)狠,便意味著有人要倒霉了。
      錦戶大將軍率領大軍開拔,馬蹄齊揚,滾滾煙塵尚未落定,看不見的毒手已伸向了紅館。

      紅館生意每況愈下,連續(xù)十日慘淡經(jīng)營。
      館主小山慶一郎扶著門框屋檐底下站著,臉上不見往日接待賓客時曲意逢迎的客套笑容。望定已然走遠的幾名官兵,他低頭,似乎輕輕地嘆了一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官府征地,怎么征到了小倌樓來。

      那天,風雨無阻總也守在紅館招牌下的赤西府下仆終于得了上田龍也的一句話帶回府。
      果斷而決絕的一句話。
      “我上田龍也制毒下毒從不解毒,你又不是我主子,憑何命令我給你解藥!”
      與上回某句話何其相似,只不過添上后半句,到底是連日來的威懾起了作用,那人已有服軟跡象。

      聽完下人稟報赤西仁緘默,良久淡淡掃一眼正自悠閑喝美酒的山下智久。
      山下智久自是明白他心思的。這位與他聯(lián)手生了諸多事端的好友不語,仰頭飲盡杯中酒,酒杯狠狠磕在桌上,爾后大方笑道:
      “今上上回已有些責怪我們鬧得太過……罷罷罷,這次我去說吧。”
      “說什么?”赤西挑眉,明知故問。
      “說你要買下上田龍也變成他主子!鄙较驴梢矘芬馀浜纤。

      赤西卻是眉眼郁郁,低頭捉了酒水灌下,一口一口不斷絕。
      事情能如此簡單了結自是最好。

      十四

      當今天子瀧澤秀明淡淡一頷首,于是赤西把上田迎進府門的事便被默許了。同時表明了瀧澤愿擔下錦戶亮回京后可能發(fā)生的混亂,看立場是站在赤西山下這邊的,實則他也很有興趣看看錦戶失去那位與他亦敵亦友的小倌會是怎么個表情。
      瀧澤秀明的寵臣,尚書令今井翼卻有不同之語:“您這樣縱容他們胡鬧,恐怕會出亂子……”
      “會有什么亂子?”瀧澤揮揮手,爽朗大笑。
      今井無奈低頭,心道你遲早要敗在這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上。

      只怕知道錦戶亮與上田龍也交往軼事的有限人中,皆是同一想法:赤西買下上田龍也是為了命令他為龜梨和也解毒,旁的人不過圖個熱鬧,等解了毒,赤西再還上田自由身或者索性把他送回給錦戶,哪一樣都是皆大歡喜。
      今井翼卻分明感覺到悶熱空氣中隱隱的緊繃之弦。
      天空灰蒙蒙,風滿西樓,山雨欲來。

      果然不出幾日傳來消息,上田龍也自盡身亡。
      “他竟偏激至此……”
      當朝君主遺憾搖頭,一旁寵臣這時好像沒了為人臣子的勸慰之心,兀自望著一簾之隔外的那方灰暗天。撫著折扇他想,這雨怎么還不落下來呢?

      偏激的大有人在,不止一個上田龍也。
      只過半日,便聽聞那紅館館主意欲將上田龍也的尸身焚燒成灰。那館主道:“龍也生前曾說若有一天死去,決計不葬下地去任蛀蟲在他身上爬來鉆去!
      瀧澤熱鬧愛瞧,卻也知分寸,人已死了,尸身再燒了,錦戶亮回京來使不得要做出什么事。暗使今井派人勸那館主莫沖動,他這邊有成千上萬種方法保存尸身終生不腐。
      那館主不卑不亢:“龍也至死都向往自由,化為灰燼灑入尼斯河,隨水流而行,方為他的歸宿!本故遣豢辖z毫退讓,隱晦諷刺了一把當朝權貴。

      天子還沒震怒,四處尋訪名醫(yī)忙得焦頭爛額的赤西仁先笑了。
      “好一身風骨啊!
      急遽騰升的憤恨壓過了聽說上田龍也死訊后愧對好友的心情,赤西仁冷冷地笑,風慘慘地吹。
      “要燒,也得進了我家門再燒!”

      紅館地契握在山下智久手中,赤西仁說一聲他馬上便能把紅館夷為平地。為了紅館上上下下百來人的生計,小山慶一郎最終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那天里雨終于下起來。雨絲編織出輕薄紗衣,濛濛細雨飄揚間,醫(yī)師田口淳之介隱在街頭敗破廟宇老朽的門檐下,看那從紅館抬出來的黑色帷幕轎子一顛一顛地抬向東方,那扇朱紅色的赤西府大門。
      笑彌勒佛像前田中圣坐著落滿蜘蛛網(wǎng)的地面,疑惑地撓頭想那門檐下何時多出的黑影。正思量著是否要冒著吹寒風的險去那沒廟門遮掩的風口查探一番,陡然聽見一聲長笑,登時驚得他重又跌坐在地。
      “好你個錦戶亮,竟然短短三日便趕回了京城!”

      ……錦戶將軍?他不是在邊關奮勇殺敵嗎?
      田中圣揉著腿站起來,再一看門口,那塊黑影竟不見了。真可謂奇哉怪哉……心里惦念著那聲音提到的大將軍,忙不迭跑到門邊伸頭一看,立馬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
      乖乖不得了,真?zhèn)是錦戶亮大將軍!
      據(jù)說從月九關到京師,騎上汗血寶馬晝夜不停奔馳至少也要耗上足六天六夜——這錦戶大將軍是跑死了多少匹汗血寶馬才在三天內(nèi)回來的?

      你問他田中圣怎知錦戶將軍是趕了三天路而不是六天?
      因為從上田龍也死訊傳開到現(xiàn)在,不多不少剛好三天——嘿,田中圣敢用他這大眾化到街上喊一聲十個人有三個回頭應的姓氏來賭咒,錦戶亮定是接到了上田龍也死訊才拋下前線戰(zhàn)事不顧心急火燎趕回來的!

      想到這,便是田中圣這般粗人也忍不住附庸風雅望天感嘆一聲: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十五

      有人當街攔道。一身黑衣濃重,持劍而立。
      抬轎的四名轎夫猛一見那人卓然現(xiàn)身,誰也不知他何時來到,光這鬼魅的出場方式便足以叫他們軟了腳破了膽,尤其這一路行來便一路提心吊膽提防傳言中那人出現(xiàn),因此這攔道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錦戶將……將軍……”

      墨黑長發(fā)未豎起,沾濕雨露略顯繚亂地遮了臉,雨幕中只看見那男子半截蒼白的下巴,那滲人氣勢分外陰森,黑衣男子還未說話,轎夫已有了逃跑的沖動。再看大街上,方才不懼深秋寒雨來看熱鬧的三三兩兩民眾早已不知去向。
      冷清的大街,黑衣人,四轎夫,一頂黑色轎子。
      風刮起轎子周邊帷幕,竟是層層輕飄飄的黑紗,半遮半露轎中平躺的身體,于雨幕中平添一股詭異。

      “把他留下!
      正當四名轎夫承受不住沉重壓力打算虎口一搏撒手就跑時,黑衣男子忽然開了金口。
      轎夫們頓時如蒙大赦,剛要放下,男子又道:
      “輕拿輕放!
      那聲音極冰冷,仿佛給他用著把無形的刀子在心肝上割了道小縫兒,不痛,卻漏進寒氣去,冷得讓人打心底里發(fā)顫。

      不敢不從,抖著手但好歹維持平穩(wěn)地放下轎子,轎夫們作鳥獸散,于是整條大街霎時清空,清清冷冷猶如當年京城將破人人自危之時。
      錦戶亮掀了轎前礙眼黑紗,探身看去,那名滿京師風華絕代的男子平靜安躺于軟墊上,濃得化不開的鴉發(fā)整齊鋪散腦后,只襯出他臉色慘白如同戴上假面。身上衣為玄青綢緞衫,襟口暗紅再生花肆意綻放。
      這裝束是上田龍也的最愛,也是初見時上田龍也的衣著。

      往事幕幕掠過,如潑墨山水畫大開大闔濃墨重彩,只一瞬間便全部空白,再也想不起其他。
      最是難忘初見那日,他俯身推茶,抬眸望來,靜靜一笑,有如春生。

      錦戶亮定定凝望面前這人,沉如死水的眼神不生一絲波動。
      垂落的發(fā)絲滾下一滴雨珠,落到上田龍也臉上緩緩蜿蜒,仿若透明淚痕。
      錦戶亮閉了閉眼,操手抱起這具身體。
      他在他臂彎中前所未有的安靜服帖。

      黑色身影幾個起落消失在雨幕中。人已在他手上,那么打道回府便順理成章。
      邁進自家府邸,一刻不停直入后院,不理會驚詫的花白胡子老管事,那兩旁誠惶誠恐俯跪一地的仆人婢女更是懶得看上一眼。
      進了院落,院門一關,兩耳不聞院外事。
      將臂中人放在早已備好的干草枯葉上,取了火折子點著火把,火光烈烈在眼前,隔著扭曲的空氣看那對他所作所為毫無反應的死人。
      門外突地響起震天拍門聲,間或夾雜吆喝嚎哭喊叫等人聲,亂作一團。

      門外陸陸續(xù)續(xù)呼喊著安慰勸解的聲音。
      “主子爺!您有何委屈可容后再敘,今上會還您一個公道的!只求您快些出來,莫要做傻事!”
      “邊關戰(zhàn)事是勝了,但那些小局部的戰(zhàn)爭還沒打完,你竟拋下兄弟和敵人不顧跑回來劫尸?!”
      教養(yǎng)他多年的老管家與追著他回來的軍中同袍橫山裕一個好言相勸一個意在激將,錦戶亮根本不予回應。
      有侍女啜泣哽噎著喊道:
      “公子,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節(jié)哀吧……”

      錦戶亮聽得清晰,眼角低垂,唇邊輕扯出一個微笑。
      松手,燃燒的火把墜落下去。
      干草本就是易燃物,火舌跳躍吞吐,轉瞬化作熊熊大火,重重包裹住那個再也不會睜眼的死人。
      烈火熏不痛他的眼,他仍是笑,眼底與嘴角一樣的涼薄笑意。

      節(jié)哀?
      哀你個頭啊哀。

      十六

      三年前。
      左大臣家次子身中奇毒,狂笑致死。不出兩日,右大臣家長子也中了奇毒,大哭而死。
      以上二人是著名的“一見對方,拔刀開打”的冤家,這般死法,可謂殊途同歸。
      京城百姓當趣聞看,左右大臣可就凄凄慘慘戚戚了,兒子好歹拉拔那么大了,說死就死,那是比在心頭割肉放血還要痛苦千百倍的事哪。

      于是朝廷兩大肱骨之臣便這么跪在皇上書房外請求皇上徹查兒子死因,兩個老大不小的人了,一跪便直不起腰,涕淚滿面好不凄慘。只不過一看到對方老臉,那又是心火急竄,一個說“你兒子死了干嘛拉我兒子下水,我兒好生無辜卻被你生生毒死了”,一個說“分明是你兒子先毒死我兒子,哼哼,定是哪位義士出手幫我報了喪子之仇!”
      ……吵得那是一個不可開交,左右近侍紛紛退避,生怕聽到了什么秘聞,等這倆老謀子過陣子冷靜下來說不定就要殺人滅口了。
      忘了說,這倆人是政敵來著,他們的兒子只是繼承了老爹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瀧澤秀明當時正在和他的寵臣下棋呢,聽房外哭聲大作,不一會又轉為罵架,登時在棋盤上廝殺的滿腔豪情給撲滅了大半。丟下棋子他喃喃道:“不好好在家辦喪事跑來宮里鬧什么,他們就不能當他們兒子私奔了嗎!”
      今井翼跟著丟了棋子,低聲提點:“莫失了體統(tǒng),陛下!毙闹邢氲膮s是,來的好啊,不然我這盤棋又要輸了。
      當今天子雖說滿心不愿,仍是宣了兩位老臣進來。今井不慌不忙地收拾殘局,瀧澤卻忽然回頭道:“棋路都要記好了。待打發(fā)了那兩個老頭,我們再繼續(xù)!
      當朝寵臣低頭恭恭敬敬應了聲是,心中則暗道:最好再出幾起毒殺事件讓你抽不出空來找我下棋!

      寵臣的心聲上達天聽,果然正忙著安撫左右大臣的當口,瀧澤秀明又接到急報,道是禮部侍郎突然全身瘙癢,不到一刻鐘便死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緊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刑部首座在家中口吐白沫,也是死了。
      左右大臣兩張抽抽噎噎的老臉霎時間難看得像便秘時找不著茅房一樣。誰不知道,禮部侍郎是左大臣的門生,而刑部首座是和右大臣一派的。

      天子的臉色終于凝重起來,寵臣在一旁正氣凜然擲地有聲地道:
      “看來是連環(huán)毒殺案,很有可能針對官員而來……陛下,這案子,必須徹查!”

      于是從那天起瀧澤秀明為了這起所謂的連環(huán)毒殺案操心得再沒空找今井翼下棋。

      十七

      毒殺案一起,京中流言四起,官員們?nèi)巳俗晕,當今天子不僅為大小官員報上的折子乃至辭呈煩心,也對自家寵臣的悠閑狀態(tài)感到窩火。
      想想這種案子由一國之尊親力親為太掉價,瀧澤秀明招來剛回京述職的錦戶亮,咳嗽兩聲道:“思來想去,那毒殺案遲遲沒有進展,全因官員害怕惹禍上身,是以沒有魄力查下去。反正將軍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點為國分憂的實事吧?”
      他只差沒說為天子分憂好讓天子擠出時間來下棋了。
      錦戶亮深深的眸子藏著幾分好笑,卻是一臉淡定地拜下去,道:“必不辱君命。”

      大將軍說到做到,半月時間便查到右大臣長子的侍女的遠房表哥在左大臣次子事發(fā)前曾被人目睹出入紅館,與上田龍也身邊的侍童有過接觸。
      一介升斗小民,既無權又無財,憑什么進出紅館?還和頭牌的人聯(lián)系上了?循著這條線索追究,又刨出一些蛛絲馬跡,或多或少都與紅館上田龍也扯上了關系。
      若要說是預謀犯案,這痕跡太明顯,反而太可疑。況且其中涉及聲色場所,難免有些忌諱。自然錦戶大將軍是不畏忌諱的,但朝中諸位臣子的面子總要照顧一下,所以錦戶放棄了派人把上田龍也抓來問話的主意。
      明察不行,那就暗訪吧。

      某個良辰吉日,錦戶亮大咧咧地獨身上紅館,指名上田龍也。一擲千金方得問柳的資格,錦戶亮撫摸著腰間佩劍瞇眼打量前面館主小山慶一郎削瘦的背影,心道等我逮捕了上田龍也,順帶也要把你這同黨捉拿歸案,還要治你個漫天要價的罪名。
      那天錦戶亮衣著從簡,卻是一身深濃的黑色,黑衣黑靴,勢要營造出惡將軍的外形,以氣勢迫人,方便他逼問犯人。
      ……這分明已是大張旗鼓的來興師問罪了。

      直到廂房門前,推了門進去,只見一人席地而坐,輕抬眼眸斜斜偏頭望來,冷冷淡淡的神情,鴉黑長發(fā)僅以一根木簪固定于腦后,露出優(yōu)美頸項,那纖細雪白的線條一路延伸進玄青色厚重質(zhì)感的華服中。
      當時的錦戶大將軍就一個念頭:輸了。

      氣勢這種東西,此消彼長。所謂輸人不輸陣,錦戶亮已經(jīng)決定了面對這個人必須要貫徹這個原則。
      于是他進去,門關上。

      房內(nèi)一張案幾,擺上一壺酒兩個碧玉杯,墻角一鼎小巧紫銅熏香爐燃著上好的龍涎香,那香氣帶著點兒曖昧誘惑若有似無的四下飄散,莫名的便叫人心潮浮動。
      錦戶亮確實是心潮浮動了,可他是給心頭那把邪火烤的。那上田龍也除開方才輕描淡寫的一瞥,這時已眼觀鼻鼻觀心一派悠靜模樣坐著,很有那么點不把錦戶將軍放在眼里的意思。錦戶亮十四歲承少將軍之號,自請戍守邊關,定疆土平叛亂,戰(zhàn)功碩碩,十七歲受封大將軍,執(zhí)掌天下兵馬。本是少年得志,但錦戶亮倒不是因此春風得意無法無天,他這人生來性格使然,張狂慣了,大爺慣了,最見不得他人藐視自己。
      其實上田龍也最多是無視罷了,只是先前錦戶亮已覺得氣勢上輸了人家一分,這便不免影響心態(tài),變得小肚雞腸了些,看人家啥,啥都不順眼。

      好在將軍大人裝腔作勢的本事不比上田龍也差,不疾不徐走上前去,直接落座上田龍也對面,拿一副鷹追兔子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上田龍也一言不發(fā),低眉順眼執(zhí)壺倒酒。
      錦戶亮盯著他那幾截白白的手指,等他給兩個酒杯滿上了酒,錦戶亮一張嘴便道:“我不想喝酒。”
      上田龍也竟不抬頭,擱了酒壺手輕輕一揚,伺候著的人便把案幾連同酒杯酒壺都搬出去了。
      “喝茶可好?”上田龍也終于對他說出見面以來頭一句話,語氣極淡的,卻不待他回答,徑自讓下人拿了茶具上來。

      錦戶亮唇邊一抹冷笑,不語。依舊看他就著十分優(yōu)雅好看的姿勢泡茶,一舉一動流暢自然,行云流水般,看著看著居然有些移不開眼。
      直到上田龍也將那一杯裊娜著清幽茶香的茶推到他面前,錦戶亮才恍惚回了神。這時那獻上茶水的男子終不再回避視線,慢條斯理地抬了臉,溫和道一聲:“請用茶!
      然后便是那傾盡一生亦難忘的微笑。漠漠昏黑都映成了白晝,哪兒來的陽春驅散了嚴冬寒意。

      若要形容錦戶亮這時的心情,那就兩個字:懵了。
      雖然千軍萬馬中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的錦戶大將軍閃電般將自己的心情擰了回來,但他已清明了的神智分明向他訴說著另外兩個字:栽了。

      他想這不是美人計是什么。
      可笑的是,他偏偏中計了。

      十八

      不愧是當大將軍的,思想覺悟高。
      只不過,人家還什么都沒做呢,錦戶大將軍的想法實在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如果讓上田龍也本人知道了他此時所思所想,不曉得會不會不顧形象笑得捶地打滾。

      錦戶亮久經(jīng)沙場,深知臨敵絕不示弱的真理,哪怕他現(xiàn)在已無法真正將上田龍也當敵人或犯人看,他也斷不會甘于就此丟槍卸甲。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向來舞刀弄劍的手捧起茶杯,雙目低垂斂起的是凜然銳氣,指尖動作卻異常溫柔,仿佛對待情人般細細撫過對方奉上的茶杯邊沿。他慢吞吞地將茶送至自己唇邊,視線低處明明白白見那人縮在寬袍大袖中的手指微微顫動扣緊了袖口。
      錦戶亮暗笑,能折磨這人多一刻都是好的。大將軍他從來沒有憐香惜玉的做派。
      茶在唇邊,將觸未觸之時,錦戶忽然停住了,深邃目光直直凝向上田龍也,低沉道: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他用上了肯定句,上田龍也露出衣袖的指尖微不可察的一滯。
      下人不知何時已知趣退去,房中只余他們二人,好一陣靜謐無語中,龍涎香的味道愈發(fā)濃郁迷離。
      “我確實知道!鄙咸稞堃驳纳ひ羝毯箜懫穑暰飄融在香氣中猶似染上絲絲魅惑,“錦戶大人處處防備,不正是懷疑我是近來那一系列毒殺案的兇手嗎?”
      目光落在錦戶亮未動過一口的茶上,上田龍也笑得明媚。
      “不,并非懷疑,只怕您已確信兇手就是我。”

      “你不是嗎?”錦戶反問,不著痕跡地放下了茶杯。
      “我不是!鄙咸飺u搖頭很認真地說道,“我只是喜歡煉制毒藥,有人想買我便賣,至于兇手是誰、為何謀殺,我一概不知!
      “你撇得倒干凈!卞\戶半瞇了眼道,“毒藥是從你這兒流出去的,證據(jù)確鑿,你百口莫辯,我若想結案便拿了你當兇手頂罪,一了百了,管他真兇是誰!

      “看來錦戶大人很了解此間內(nèi)情。”上田仍是很認真也很無辜的語氣在說話,約莫幾分孩子氣的為自己辯護,一反方才清高的白蓮圣母形象,“確實我賣毒的行為沒做什么掩飾,因為我想出名,想讓更多人來買我的毒我好多賺幾筆,沒想到卷入了他們官員的黨派之爭。他們各自給別人下毒,死了一個又一個,事情鬧大了也不肯收手,雖然我的營生是越來越好了……”
      錦戶亮冷冷看他,“涉案官員眾多,牽一發(fā)動全身,他們料定辦案的人不可能把他們?nèi)チ,只是這些毒殺事件總要有人出來當替罪羊,于是便想到把你捅出來。”
      “逢危需棄,我懂!鄙咸镄α耍八阅悴拍茼樌业轿疫@兒來。”

      瞪著那張寫滿無所謂的容顏,錦戶亮感到一股強烈的憤怒襲來,一時壓得他四肢百骸沉重無比,動彈不得。
      上田龍也笑意愈發(fā)濃烈,漸漸地添了些別樣味兒,依稀有譏誚,似乎還有幾分冷漠。
      “大將軍今日是微服出訪吧,想必路上也小心得很沒叫人認出來。您獨自前來,隨從也不帶一個,只怕去處都未與您的下屬交待過,是不是有點危險呢?”

      他只是靜靜坐在那里,輕聲說著話,然后端起茶來啜飲一口,錦戶亮瞪著他瞪得眼眶酸澀視線開始模糊,連無孔不入的房中香氣都在堵塞他的呼吸。
      “將軍的確謹慎過人,先是拒了美酒,而后是那一杯香茶。”上田龍也笑吟吟道,“但您可知,我的毒不一定要溶于酒水,熏香也可以成為迷毒的媒介!
      錦戶亮根本已說不出話來。

      十九

      “既無人知道您來了我這兒,那么讓您就此無聲無息人間蒸發(fā)了,必定也無人知曉吧!
      上田龍也說完這句,便看見馳騁沙場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這放倒的過程也太簡單了。上田龍也無趣的撇嘴,湊過身子去想再瞧瞧錦戶亮的昏迷丑態(tài)。結果才堪堪靠近一點便叫地上那人驀然伸出的手攫住了脖子,跟著就是天地倒轉,一只手腕被緊緊扼住,整個身體被那人緊密牢固地壓制在地。

      脖子受制,喉嚨那口氣吐不出咽不下,咳都咳不出來。錦戶亮根本不管他因呼吸困難變得青白的難看臉色,全部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四肢緊纏,他叼住他耳垂呼吸濁重的惡狠狠道:
      “本大爺要你上田龍也來陪我!”

      上田龍也突然感覺頸上力道減輕,顧不上咳嗽他開口剛要喊錦戶亮的手就在他身上拍了兩下,上田龍也立馬成了啞巴。
      他居然還有力氣點人穴道!早知道就不該下迷毒直接下致死毒藥!上田龍也心頭詛咒了錦戶亮一百遍啊一百遍,偏偏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只能任那個撂下狠話此時業(yè)已昏迷的混蛋壓在身上。

      仔細一思量眼下處境,早已囑咐下人聽到任何聲響都不許進來,唯一知情的小慶也被他用“我一個人解決錦戶亮足矣”安撫好了。也就是說上田龍也除了自救別無他法。
      上田龍也這時候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氣了。
      自救?救個頭啊救。只能祈禱迷毒在錦戶身上不要失效得太早,至少別在他穴道解開前……

      于是一夜相安無事到天明。
      到天明……木村大神終究沒實現(xiàn)上田龍也的祈禱。
      錦戶亮的迷毒先行失效。當他強撐著睜眼看見身下之人被怒火熏得亮晶晶的眸子,他突然就覺得怒氣怨氣全消了。盡管身體仍酸軟,內(nèi)心卻愉快至極,如處人間天堂。
      便這么親密無間地懸在上田龍也身上,一寸一寸逼近他緊抿的嘴唇,道:“我、不、會、放、過、你、的!币蛔忠蛔猪樦孪⑽惯M他唇間,要叫他永生不忘。
      好整以暇地站起來整整衣衫,再看他躺在地上倔強地閉了眼,發(fā)鬢衣帶凌亂不堪,想了想又屈膝下去幫他解穴。

      哪知上田龍也穴道已然自行解開,隱忍不發(fā)等的就是這一刻,冷不防揪了錦戶亮的衣領照著他耳垂狠狠咬下,頓時見血,血光之災。
      這災就是小山慶一郎耐不住久候無息的折磨上來開門看情況,一看就看見上田龍也與錦戶亮兩人不分你我的身影,衣衫半敞曖昧無比,兩頭青絲勾勾纏纏纏纏綿綿。
      又見刺目的血色,聽得曾歷激戰(zhàn)般的急促呼吸聲。
      好一對狗男男。
      小山垂了眉眼,不動聲色地關了廂房門退出去。

      上田龍也僵硬了,嘴里念道:“小慶你誤會了……”
      錦戶亮挑了眉志得意滿地笑。

      如此誤會,甚好甚好。

      二十

      大將軍道不會放過上田龍也,然只準他自己不放,其余人等皆要為他讓道。
      “換言之,他是鐵了心要包庇那上田龍也!闭凵容p敲手心,尚書令大人一派風流噙笑道,“錦戶亮啊錦戶亮,辦個案子也能這般專斷獨行,我們等著看他作繭自縛吧!

      作壁上觀之人最是輕松,山下智久與赤西仁舉杯附議,背后貶損大將軍生平頭一遭的情事嘲笑得不亦樂乎,未曾料想風水輪流轉,今日笑人的與被笑的,三年后便立場調(diào)轉。
      只是當時,隨侍的龜梨和也默不作聲看他們談笑風生,凈白臉上了無笑意?上Э上,無人發(fā)覺。

      大將軍不肯抓上田頂罪,自然要將目標轉向真兇了。朝中重臣或多或少都與那一連串毒殺案有關,他煞有介事地個個盤查,竟有清洗黨派的跡象。一時間朝綱欲亂,風起云涌,天子不勝其擾,扶額撤了錦戶大將軍辦案的差使。
      天子在上,冷目見大將軍小人得逞笑起一朵大雛菊,不爽之極,遂道:“此案雖到此為止,但其中齷齪不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滿朝文武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你這大將軍須得做個保證。”
      大將軍止住笑,難得恭敬道:“臣保證,那人之毒再不會危及京城權貴朝臣!

      瀧澤秀明賣錦戶亮一個面子不再追究上田龍也之罪,上田龍也卻不見得領他這個情。

      “他要保下我是他的事,卻來向我邀功,像什么話?”紅館第一人捧了香茗在手,冷冰冰地說著,“他求見,我就一定要見?他愛等多久便多久,他樂意,我舍得,關門了就亂棒打出去,沒得擾了大家清凈。”
      礙于大將軍威懾客人全跑光不得已休業(yè)整頓的紅館館主小山清閑地應一聲是。

      停了一陣,上田忽道:“近來京中盛傳我和那人一夜……”后面“風流”二字硬生生吞下咽喉,“他那日前來知者甚少,小慶,你道這流言究竟從何處傳出的?”
      小山面不改色道:“據(jù)聞錦戶將軍與出版《八你一卦》的書肆老板村上信五是筆友!

      ……

      錦戶亮終于如愿以償見了上田龍也一面。
      美人如玉,眼色溫潤,輕笑道:“大人,喝茶么?”
      錦戶毫不猶豫接過一飲而盡,目中光彩盡顯:“好茶共飲,不如你也嘗一口罷!鄙毂劾四侨巳霊,將唇壓上去,以口渡茶,那人大駭。
      一朝偷襲得手,錦戶亮立即放手,大笑:“果然好茶!”
      那人一個茶杯狠狠擲過來砸在他頭上。
      “滾!”

      ……

      打那日起,日日相見,日日打罵。

      小山心疼他們砸得噼里啪啦干脆利落的瓷器古玩,置換那些東西所耗不菲,便勸上田道:“你又何必非要與他對著干,常生氣易傷身啊!
      上田冷笑道:“我高興。”
      小山只好找錦戶亮賠償他們打罵造成的損失,雖說錦戶大將軍出手大方,小山仍忍不住道:“您也不必總要上門來討打,歇一歇又如何?”
      錦戶微笑道:“我高興!
      ……
      小山暗忖既然如此就把龍也房里的東西換成便宜貨,隨便砸隨便買。不過找錦戶亮要的賠償費還可以再加點,趁這段時間多賺點總是好的。

      本以為大將軍只是圖個新鮮,誰知他們二人竟憑這相處模式的過了初一又十五,年復一年,三年好時光便溜過去了……
      每當想起,莫名惆悵。
      多年后小山慶一郎站在山水一色間,溫和地笑一笑,眼前仿佛浮現(xiàn)那雙難得平靜相依的身影。
      由來莫回首,只道往事已成空。

      二十一

      三年前三年后,許多人許多事已翻了天覆了地,找不回原樣。

      將軍府邸后院火光冉冉,錦戶亮只管卓然而立,不知想些什么,火光明暗不定間映著他面上神色。
      “真溫柔啊!
      誰人輕聲嘆笑,他不抬眼,有人不請自來,理他做甚。
      墻頭上田口淳之介一躍而下,本要接上方才自己的話頭戲謔一下錦戶曇花一現(xiàn)的表情,話到嘴邊卻成了:“將軍棄邊關軍民不顧,匆匆歸來幫著他毀尸滅跡,實在溫柔!碧锟谛闹醒a道:可惜你對邊關軍民一點不溫柔。

      錦戶亮給了他正眼,道:“你不必故意挑起我的愧疚!
      “我本無心,將軍誤解了!碧锟谟H善地笑了笑,“我只是驚訝將軍日行千里的速度,看來他在你心中分量不輕。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將軍賜教!
      田口淡笑續(xù)道:“將軍如何猜到上田龍也是詐死的?”
      錦戶亮不答,風起,黑衣翻卷,他本是冷酷的輪廓,眼眸卻微微含了笑意。

      猜到?不,他從未想過龍也會死。
      錦戶亮只是相信,信他不會如此輕賤自己。以死明志?明的什么志?
      上田龍也從不為誰而活,哪怕是錦戶亮也不能束縛他。

      “聽說是用劍自盡的?”錦戶亮突然問道,“血流了一地都發(fā)黑了?”
      田口怔了怔,錦戶悠悠道:“他這人怕痛,不會拿劍往自己身上捅。再者,他不會允許自己死得太難看!
      田口心想那倒不是,他“死”時滿地血紅染白衣,只讓人覺得凄美非常。
      “他那里有千百種毒,比如改易尸身容貌維持五日不變的‘移魂’……總有一種毒能讓他死得毫無痛苦,他又何苦用這種麻煩法子自盡?”
      “將軍真了解他!碧锟诓粦C不火道,“只是這冒名頂替的假尸身運到赤西府左右也是一個燒字,赤西仁總不會派人檢查尸體……你這么眼巴巴趕回來有必要嗎?”

      錦戶看田口一眼,眼前火苗迎風不息反長,熱氣撲來,他面上浮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我要遠離京城,總要有個理由,是不?”
      田口還要再說話,錦戶一拂袖,火勢猛然加劇。

      火苗騰空,綿雨難熄,守在院外之人看見那火光無不慌神,老管家已吩咐下去找木頭來撞開門,另外一些知機的仆人已去提了水趕回來。橫山覷著那堵高大威嚴的院墻,咬牙決心去外頭找個屋頂來借勢跳進去。

      后院中田口到底是笑不出來了,只因錦戶道:“你在京城一呆兩年,迄今仍未完成暗殺今上任務,今后只怕也不成的,不如早些回你那蝴蝶樓老窩吧。”
      田口怔了片刻,凝眉道:“……你何時知道的。”
      錦戶自得一笑:“我還知龍也這兩年來為你們這天下第一暗殺組織提供毒藥,你潛伏京城的另一個目的,是想招攬龍也進你們樓里!
      田口低頭不作聲,袖中指尖已扣緊了兩枚銀針。錦戶卻不再看他,冷淡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死心吧!
      似乎聽見衣袂掠起之聲,田口驀地抬頭,那個沉黑身影已翻上墻頭,如幻影般來去無痕地消失不見。

      院門外這時愈加沸騰,田口略略失神看眼前火勢蔓延開來,而后,偏頭輕輕笑起來。
      何必來,何必問?他們的事,終究與他無關。
      只是可惜了,那望斷世間風流的美人一笑,那仗劍策馬的將軍英姿。

      二十二

      將軍府邸后院起火,那火燒完了,雨便停了。
      京城人即便時隔多年后再提起此事,仍是嘖嘖稱奇。

      那天里錦戶將軍劫了上田龍也的尸身,回到他的將軍府便在后院放了一把火,眾人呼叫全不理,待人們闖入只有烈焰黑煙迎面,好不容易滅了火,只余一地灰燼半面焦黑的墻。
      大將軍從此杳然無蹤,下落不明。
      臆想中的英雄沖冠一怒為紅顏沒實現(xiàn),京城人失落之余仍對這段傳奇故事津津樂道,關于大將軍的去向也是眾說紛紜……

      沒人知道那個放晴的午后,紅館門前,頭戴斗笠的布衣男子捉住一名賣桂花糕的面目平凡的小販,咧嘴笑道:“找到你了。”
      賣糕的道:“你誰?”
      布衣男子道:“我是要和你相伴一生的人。”
      “……”此人厚顏無恥到賣糕的無話可說了,“我要相伴一生的人是小慶,沒你的份!

      男子不以為意道:“難道他已把你攢的錢財花得精光,逼你淪落到街頭賣糕?”
      賣糕的一本正經(jīng)道:“雖說我有錢,但錢財不露白,總要干點正經(jīng)營生!
      “所以你就回你以前干不正經(jīng)營生的地方干正經(jīng)營生?”
      “……”

      “我知道,你在等我!彼σ鐫M眼,更加拉近那人。
      那人咬了咬唇:“你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他幾乎想狂笑了,偏生忍住了,“那句‘我不會放過你’?”近前去抵著他耳畔道,“自然算數(shù),這一生都算的!

      那人撲哧笑出來,眼眸熠熠神采,如玉生輝。
      他心中微微的疼。
      當然,是歡喜的疼。

      二十三

      是夜。赤西府。

      又一位請來的名醫(yī)聲明對龜梨和也所中之毒束手無策,赤西大公子正坐在前廳生悶氣。裕翔吐了吐舌頭端著糕點快速路過,目標是龜梨房間。
      興沖沖地到了門前,想也不想為何原本敞開的門是緊閉的,推門進去,一眼看見龜梨小少爺面前站著個人……很像那個上田那個龍也的……人……?
      “鬼。 
      裕翔差點要慘叫出來,然而他驚嚇過度一腳磕到了門檻摔將進去,糕點連盤子摔了一地,慘叫還來不及發(fā)出他便不幸的昏過去了。

      身后房門無風自動,咿呀一聲緩慢地再度合起,遮蔽了房外燈光。
      房中未點燈,黑鴉鴉一片。
      暗室中一大一小兩個人,無一人朝跌在門邊的少年望上一眼,就像他沒進來一樣。

      龜梨和也雪白的臉在黑暗中仿佛會發(fā)光一般,他安靜地抬頭仰視立在他面前的人,神色一絲不亂。
      那個人道:“我要離開京城了,特地來看你一下!
      龜梨和也動也不動,仍是看他,只是眨了眨眼。

      “其實我就是想看看赤西仁會為你做到何種地步才下的毒。算他夠狠夠絕,不但逼得他父親不敢再拿他婚事生是非,還恁沒朋友義氣的不理錦戶亮把我給逼死了。當然我沒真死!蹦莻人眸子晶亮,滿眼興味,“我下那毒確實貨真價實會致人死地,赤西仁被逼急了狗急跳墻也無可厚非!
      “不過,我自己煉的毒,我怎么不知道它竟能讓人失憶?”

      龜梨和也抿唇無語。
      上田笑道:“你是想把他逼得更緊么?和也,你到底也是自私的!
      他彎腰摸了摸龜梨頭頂,龜梨沒有抗拒。他笑容滿面,“好乖!北阆蜷T口走去,邊走邊道:“解藥是每日三餐只吃饅頭,八分飽即可,你自個兒斟酌分量!
      背后的龜梨小和也嘴角一抽。

      上田龍也徑自越過門口擋路的昏迷少年,拉開門之前停了一下,背對龜梨道:
      “看在過去竹馬一場才幫你試探一下赤西仁的,如今你已知他真心幾何了,不用太感激我哦!
      說完開門大搖大擺地出去了,外頭似乎有道影子握住他的手。再一看,他與那影子都不見了。

      龜梨坐在房間地板上,良久后才幽幽輕笑一聲:
      “分明是你心疼我受人欺負。”

      而那邊上其實很早便轉醒的中島裕翔趴在地上,只覺得冷汗浸透了上衣拔涼拔涼的,心中苦澀難言:這個滿是算計的世界好黑暗……

      尾聲

      之一

      “斗真大人有令,著你即刻啟程回樓子里,不可再在京城逗留。”

      田口前腳才踏進家門,迎接他的就是一名可愛娃娃臉少年向他傳達的樓主指令。

      田口一愣道:“那我的任務怎么辦?”

      “你把任務拖了兩年,那雇主涉谷昂自己回心轉意,取消了任務。只是……”少年一副與相貌不符的老成表情,一板一眼道,“你一去兩年,一沒有成功行刺目標,二沒有招攬到那名制毒高手,歷數(shù)下來毫無建樹,你就甭在外頭給我丟人現(xiàn)眼了,快快滾回來吧!

      田口訝道:“手越,這是你說的?”

      手越面色一改,笑意盈盈道:“是斗真大人說的。他還說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借著完成任務之名在那邊鬼混,你悠閑了兩年,也該回來正經(jīng)的出任務了!

      田口嘆一口氣:“樓主果然深知我心!

      手越又道:“京城情報處的工作中丸會來接手,你就安心回去吧,莫再惦記了!

      田口狀似遺憾地唏噓道:“此番回去,不知過多久才能光明正大的出來放風啊……”看見手越不再駐留走出去,他笑問,“你不同我一道回去?”

      手越回頭來露出一個完全不似出身于暗殺組織的元氣微笑:“難得來京城,我要先去找貴久買包子!

      田口道:“他在京城的馬蘇饅頭鋪賣的只有饅頭!

      “他的手藝一向好,饅頭應該也是不錯的!笔衷捷笭柕,“就是不知京城里有多少人為了他的饅頭大打出手爭得頭破血流呢。”

      “……”

      之二

      陽光普照大地,在這明媚陽光下,菜地里,有一人正揮汗如雨的勤勤懇懇耕耘著……

      菜地外,有一人正躺在舒適的仰椅上端著茶水思考著一個嚴肅的問題:“嗯,今年白菜收成大概不會好……明年是種地瓜還是芋頭好呢……”

      自言自語中,又有一人自籬笆外走進來,那人一進門便笑嚷道:“龍也,你看我?guī)Я耸裁椿貋!?br>
      “哪里來的獐子?”上田看了看小山帶回來的獵物,小山笑瞇了兩彎月牙:“鄰居送的!

      上田頗有興致地問:“哪個鄰居?”

      “那個叫內(nèi)博貴的。”小山止不住的笑,大概因為今天有獐子肉吃了他開心,“龍也你又沒記住人家名字,他每次上山打獵有收獲都不忘記分一點給我們,我們要感激他才是啊。”

      “是啊!鄙咸锔∩揭黄鹦Φ卯惓i_心,“每次都送,不知道他是不是看上了誰……”

      辛苦了一天扛著鋤頭剛從地里上來的錦戶亮聽話沒聽全,當下一把摟了上田肩膀如臨大敵道:“你少給我出去招蜂引蝶!”

      上田捂住肚子笑彎了腰。

      三人皆不知,他們的鄰居內(nèi)某人望著這邊有籬笆有菜地依山傍水的屋舍,想起小山那時欽佩的話語:“你們真厲害呢,想必連熊也能獵來吧?”他胸口一熱,男兒熱血在沸騰,握拳道:“大倉,丸山,我們明天再進山獵熊去!”

      身邊傳來兩道清晰的碎裂聲,那是常在一起打獵的同伴聞言后下巴掉地的聲音。

      之三

      陽光繼續(xù)普照,普照鄉(xiāng)村普照京城,普照赤西府……

      中島裕翔抱著一疊書穿過別院,只見廊道上一處仿佛日光也眷顧的地方,一紅衣公子一白衣男童坐在那里。盛了三五個饅頭的碟子擺在他們中間,男童的小手正抓起一個白饅頭送到嘴邊咬下一口。

      裕翔感覺自己臉上又開始抽搐。饅頭,饅頭……好可怕的饅頭……更可怕的是……龜梨少爺?shù)臎Q心……

      自那驚魂一夜——驚的是裕翔的魂——過后,裕翔對那夜所見所聞守口如瓶,心底發(fā)誓要把自己聽見的那些隱秘帶到墳墓里去。

      只是每次見龜梨少爺當真遵照上田龍也說的解毒之法去做,他便覺得內(nèi)心五味雜陳。

      那邊廊上,赤西仁看龜梨小和也吃饅頭看得他心驚肉跳,又哄又勸道:“和也啊,你也不用每餐都吃饅頭啊,光吃饅頭會營養(yǎng)不良喔……你這樣吃饅頭要吃到幾時啊,饅頭真那么好吃嗎……”

      龜梨抬頭漾出一個甜甜的笑:“沒關系,我喜歡吃饅頭!”沒人知道這孩子心里正詬病著:龍也沒說要吃到幾時我只能一直吃到恢復原樣……

      赤西心疼道:“可你吃得好痛苦……誒你慢點吃……怎么噎到了?水水水,來喝水!”

      裕翔遠遠地聽見那番對話,見著了仁少爺手忙腳亂為龜梨少爺端茶送水,那方陽光如此晴好,他心中更加復雜,不知是什么滋味。

      撇開視線低頭抱緊了書,強令自己把心思放回待會要向中丸先生請教的問題上。

      只是眼眶為何這般酸澀呢。

      之四

      “禮保啊,我現(xiàn)下唯一能倚靠的只剩你了,你可別學那孽子,動不動就拿自毀赤西家基業(yè)的事來威脅我……”

      書房中赤西家二公子赤西禮保頭痛地攙扶著老淚縱橫倒在他身上哭訴的父親,好言勸道:“孩兒明白,我定不會像大哥那樣讓您顏面無存……”

      “唉……我也不是顧惜我的顏面,只是都給那幾家下了聘書馬上又被那孽子追回來,我對不起老朋友啊……”老父還在拭淚,禮保想您再哭可就太假過頭了,可嘆赤西家主真真不肯放過他,說道,“禮保,你大哥執(zhí)意與龜梨和也相守我也拿他沒辦法了,這傳宗接代的大事就交給你了!我聽說北川家的景子小姐才貌雙全,溫良賢淑,你明日便去向她提親把人娶回來,為我生上十幾二十個孫子最好能組成蹴鞠隊,我要讓全京城都看看我們赤西家又不是沒人能生了!”

      這話聽在耳中別扭之極,禮保聽得冷汗?jié)L滾來, “我懂您的希望,不過提親的事暫且放一放為好……”忙轉移話題道,“您先回去休息吧,您看,我讀書的時辰到了,讓西席久等了可不好。”

      父親不舍得走,看樣子還有話想教誨,禮保暗自著急:中丸先生您怎么還不來救我呢……

      殊不知他的新任西席先生正在外頭教導他的伴讀中島裕翔人生大道理……

      尾聲的尾聲

      今天的京城還是那么熱熱鬧鬧,流言蜚語滿天飛,八卦小道傳不斷啊……

      說那赤西府大公子得了戀童癖,養(yǎng)個神似龜梨和也的龜梨小和也天天粘著不松手,閑暇之余還要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的祈禱:“木村大神在上,請保佑我家小和也平平安安的陪伴我一生吧,哪怕他永遠不長大……”

      又說那皇宮中今上與他寵臣今井大人實在太愛下棋了,為了下棋今井大人應今上允諾留宿宮中,于是下棋下棋連戰(zhàn)七天七夜,然后怎么戰(zhàn)著戰(zhàn)著就戰(zhàn)到了今上寢宮的那張床上呢……

      還說那居于赤西大公子之下的京城第二惡少山下智久上街閑逛,路過一個番茄攤子時看見路邊一名乞丐拿了一個饅頭在吃,饅頭和乞丐似乎勾起了山下公子某種回憶,于是他就把那個叫斗真的乞丐領回家去養(yǎng)了……

      嗯嗯嗯,還有一則來自京城外的流言,說那江湖中排名第一的暗殺組織蝴蝶樓正在秘密尋找他們樓主的蹤跡,據(jù)可靠消息稱,那樓主是丟下一樓子的暗殺生意喬裝打扮私自溜出來放風的……哎呀呀,這年頭干啥行業(yè)都有壓力啊……

      破廟下自封丐幫幫主的田中圣聽盡無數(shù)小道,挑一下眉,拿了根筷子敲一下破碗,梆的一聲悠悠揚揚的傳出老遠,而他便在眾目睽睽下嬉笑著唱著小曲,瀟瀟灑灑地走了。

      只余那不成調(diào)的小曲在風中飄散:

      流言小道漫天飛,不過笑談爾。此間多少內(nèi)情,不足為外人道也。敢問君,真知否?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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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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