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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少年
狼少年今天第一次見到那個優(yōu)秀的獵人,他居然用他的石子在自己身上劃出了好幾個傷口。
當(dāng)時,好像是北山寨的人們到西山打獵,驚動了西山狼群,狼少年就和狼群一同驅(qū)趕他們,直追到草原。
追逐間,就是那個獵人帶著其他人很快逃了出去,由于先前沒打過照面,狼少年很快注意到了這個新面孔,狼群離開時,他一步三回頭,遠遠地對獵人皺著眉頭凝望。
他認為這個人應(yīng)該死掉,如果讓這個現(xiàn)在看起來和他差不多體魄的獵人成長為北山寨的中流砥柱,那可是個大麻煩。
可狼的智商是比不過人的,狼只知道這次北山寨來了許多人,并沒有注意到那個較年輕的靈活身影。
狼少年決定自己解決他,所以沒有提醒他的狼王父親,和狼群回到山上。
“該死!你做什么把我們領(lǐng)到狼窩?”北山寨首領(lǐng)把矛重重地摔在地上,憤怒地問,“你不是說常去西山嗎,難道你去了那么多次還記不住狼群的位置?”
銀樽低著頭沒說話。
他嘴上跟寨主交代,是去西山給寨子尋藥,實際上不過是想看狼。
寨子的習(xí)俗,是把狼視為兇兆。銀樽不信這個邪,卻也不敢多說,只好找借口去西山。
今天寨主讓他帶領(lǐng)獵人們?nèi)ゲ伤,進了西山,他不再認得別的路,只能硬著頭皮往狼群走——畢竟西山里危機四伏,萬一遇到毒蛇之類的,與其現(xiàn)場開辟新路,還不如捅狼窩,他還能很快地逃跑。
“說話!”寨主見他沉默許久,拍桌子大吼一聲。
銀樽囁嚅著開口:“我不知道它們會出現(xiàn)…以前都沒有的!
“你放屁!”寨主沖他喊,“狼群里那個狼孩兒,那么聰明,有他帶路,它們怎么可能隨意涉險?”
“…可我也沒有蓄意害人!便y樽說。
“寨子里那么多兄弟都跟著你去了,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蓄不蓄意根本不重要!”寨主說,“你這樣的德行,神明絕不會允許你重生!”
“好吧,我承認我有錯,不過我有把握帶你們逃出來!便y樽最后執(zhí)著了一次。
“你有把握逃,那只是你。”寨主說,“狼群呢?西山呢?你哪來的自信!”
銀樽嘆了口氣,說:“對不起!
寨主瞪著他,屋里有片刻的屏息,最后,他也嘆了口氣:“行了。不過,你明天就給我去西山,把藥材找到,后天我們再去。”
“是!便y樽無奈地轉(zhuǎn)身走了。
第二天。
狼少年在當(dāng)時獵人逃跑的地方,悄無聲息,守株待兔。日頭從東邊的草原升到頭頂?shù)牧珠g時,他終于看見了獵人,正當(dāng)他警惕戒備時,發(fā)現(xiàn)他居然沒有帶武器。
進西山不帶矛,獵人莫非是來尋死的?
估計是帶了別的。狼少年壓低身體。
另一邊,銀樽毫無察覺,還在集中注意力,小心地沿著原來的道路往前走。就在他走到離一顆灌木幾米遠的時候,他看見了枝葉間,狼少年如火一般明亮的雙眼,于是拔腿就跑。
狼少年馬上沖出來,在他身后窮追不舍。
銀樽的速度很快,連跑帶跳地在林間穿梭,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狼群中長大的男孩更快。最后,在山腳的小潭邊,狼少年將銀樽撲倒在水中,狠狠咬上他的頸間。銀樽嗆了好幾口水,還是用力抓著狼少年的肩膀,雙腿蹬著他的腰。
小潭中激起錯落而狂亂的水花,打亂了西山的清靜。
對抗了一會兒,銀樽已經(jīng)在疼痛的同時感到了缺氧。狼少年的指甲都是他自己在石頭上磕斷的,十分鋒利,加上自己脖頸間破裂的皮膚,水中已經(jīng)染上腥色。銀樽額頭青筋暴起,終于還是忍不住,為了自保,他掏出匕首刺入狼少年股間。
本以為狼少年會吃痛地跳開,不想他除了一聲低沉的嗚咽什么動作都沒有。
再這樣咬下去,他怕不是真的要葬身于西山。
腰…哪個角度不會傷到臟器…
銀樽對準(zhǔn)位置,又是一刀刺下去。
狼是銅頭鐵臂麻桿腰,狼少年自然也這么認為自己,馬上躲開來。
兩人各自撤到小潭兩端,在狼少年還要再次沖過來時,銀樽舉起沾著血的刀對著他。
狼少年很聰明,自知這個銀灰色的物件會讓他吃虧,便蹲在原地沒有動。銀樽利用了他的戒備,在他靜待時機時,從口袋里摸出療傷的藥抹在自己手上。狼少年自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鼻子不能像真正的狼那樣讓他預(yù)判。
銀樽涂好藥,凝視著狼少年。深吸一口氣,他把刀扔在了地上。狼少年看見那個讓他受傷的東西沒入草叢,思維有一瞬間的停頓。不過他沒有管那么多,沖了過來。
于是,在他又一次抓住銀樽,把他按進水中時,銀樽一手環(huán)住他的腰,用涂滿藥的手掌捂住那個新鮮的、流著血的傷口,另一手繞過他的后背,用力向后扒他的肩膀。
藥效是迅速止痛愈傷,銀樽自己做的。
狼少年和他倒在水中的同時,就感到那個灼痛的傷口處浮上一絲清涼,與潭水蟄痛截然不同。他愣住,松開咬在銀樽脈搏的牙齒,抬頭看著他。銀樽感到他的放松,于是帶著他緩緩移動到潭邊靠著岸石坐下,狼少年則順勢騎在他腿上。銀樽揉揉那道傷口,輕聲說:“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狼少年當(dāng)然聽不懂,卻能從逐漸減少的痛感中感覺到他的善意。
銀樽吐出一口氣,抬眼正視著狼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睛格外澄澈,仿佛看得見野性與星辰。正當(dāng)他出神時,狼少年忽然側(cè)頭,輕咬他的下顎,然后用鼻子蹭他脖子上被自己咬破的傷口。
銀樽努力反應(yīng)著,如果沒記錯,這是狼表示友好的一種方式。他笑起來,松開了覆在狼少年腰側(cè)的手,低頭看了看他傷口的狀態(tài)。確認無事后,他把狼少年的腿往上推了推。
狼少年估計他是要給自己處理腿上的傷,于是上岸趴下。銀樽跟過來,蹲到他旁邊,搬過他受傷的那條腿,用手上剩的藥為他療傷。
狼少年的身體瘦小而強健,這樣看讓他覺得有些可愛。銀樽猶豫了一下,探頭在他下巴上輕咬。起身再看時,狼少年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嘴唇微張。
這是在笑了吧。銀樽想。
到北山寨第二次進西山的日子了。
昨天,銀樽為狼少年療好傷就離開了,往西山南面長著藥草的峭壁走過去,狼少年便主動為他帶路,F(xiàn)在他們正走著的道路,就是昨天兩人一同開辟的。
為了避開狼的出行時間,獵人們在正午來到西山,現(xiàn)在走到峭壁,太陽已經(jīng)向西斜過去了。銀樽把繩子系在腰上,然后給那些身材較小的獵人一人分了一條:“像我這樣綁起來,然后兩人為一組,一人站穩(wěn)拉繩子,一人爬峭壁。那些莖短粗的草就是藥材!
參與西山之行的都是寨里優(yōu)秀的獵人,不消多說,他們很快就散開在巖石上,摘下的藥草被扔回地上。
銀樽爬到高處,正把一株草從石縫里用力向外拔著,頭頂傳來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抬頭,幾乎不用看清來人,笑著說:“你來干什么?”
狼少年興奮地貼近他的臉,然后轉(zhuǎn)身給他看自己身上那兩處傷口。它們?nèi)冀雍昧损瑁瑳]有感染。
銀樽伸手在上面碰了碰,說:“挺好的!
狼少年轉(zhuǎn)過身,又湊近他。
“你想讓我陪你玩兒嗎?”銀樽說,“現(xiàn)在可不行,我有事情沒做完啊!闭f著,他微微向后躲開,用肢體語言婉拒。
狼少年再次靠近,他又躲開,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賭氣。
這幅模樣看得銀樽想笑,正要想個辦法安慰他時,下面?zhèn)鱽碚鞯暮艉奥暎骸笆悄莻狼孩兒!”
周圍瞬間傳來一片驚呼,緊接著就是扔上峭壁的亂石。銀樽低聲罵了一句:“該死!
狼少年迅速躲開,看了銀樽一眼,身體馬上隱入了后面的山林。
“他不會傷人!”銀樽回頭大喊,“你們攻擊他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搬起石頭砸爛你的頭?”寨主一揮手,大家收了武器,朝銀樽張望著,“他是跟狼群長大的野種!”
銀樽轉(zhuǎn)頭不再看他們,攥緊拳頭在石壁上一砸。
西山擋住了日頭時,大家就該回寨子吃晚飯了。獵人們從石壁上小心地撤下來,卷好繩子,裝好藥草。
背起枯枝編成的籮筐,銀樽把族人帶出西山,就馬上返回去找狼少年。他沿去狼群的路走著,果然在昨天那顆灌木處看見了他。
銀樽走過去,沒等他開口,狼少年先皺著眉頭盯著他。
“抱歉,得照看一下寨子人的生命。”銀樽揉揉他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現(xiàn)在可以來陪你了!
狼少年聽不懂他的話,神情不變。他倒不是因為銀樽沒陪著他而生氣,畢竟和狼群中的伙伴們一起玩兒也不錯,他是因為那些獵人對他的驅(qū)逐和攻擊感到委屈。
明明是來找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朋友玩兒的,卻被他身后的人傷害了。
銀樽看著他,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對于眼前的少年來說,自己就是一個特別的朋友,是狼也是人,溝通實在困難。
他試探著說:“那是因為他們傷害你了?”然后做出扔石子的動作。
這個行為讓他以各種花樣演繹了好幾遍,狼少年才表現(xiàn)出理解的神情。
“哦,是這樣!便y樽嘆了口氣,“那我下次不讓他們這么做了!
為了便于理解,他用嘴唇碰了碰狼少年的臉。
狼少年又盯著他好一會兒,這才原諒。
銀樽見他的眼神柔和起來,便做出用嘴咬肉的動作,說:“那我可要回去吃飯了。”
這次狼少年理解得還算快,最后看他兩眼,轉(zhuǎn)身跑了。
銀樽注意到他的跑姿,因為枕骨大孔的位置讓身體不能手腳并用,因為要學(xué)狼,他就彎著腰奔跑,不過他直立時脊背的線條也很好看。
直到狼少年的身體完全隱沒,連晃動的樹梢都看不見,銀樽才離開。
黃昏下的西山是極美的,看不見殺機和荊棘,只留下一份神秘。
“寨主!便y樽走進寨主的帳子,恭行一禮,“有件事想和您說!
“什么?”寨主聞言放下手中的一碗湯,問道。
“是那個狼孩兒的事!便y樽坐到寨主對面的席子上,“我曾經(jīng)與他打過照面,現(xiàn)在關(guān)系不錯。他不會主動傷害北山寨的人,希望你們在打獵時也不要攻擊他。”
“小子,你不過是個藥師,怎么知道當(dāng)獵人的驚險!闭髯艘恍,“不攻擊他可以,畢竟他是個人,但狼群就不好說了!
“他認得我,一般情況下應(yīng)該不會讓狼王攻擊我們的。”銀樽說,“但如果涉及到一些生存權(quán)益,那確實說不準(zhǔn)。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不過狼與人的紛爭,最好避開他!
“可以!闭髡f,“看在你為寨子尋藥的份兒上,那狼孩兒可以放,但狼不行!
“好。”銀樽點點頭。
后面的每天,銀樽的任務(wù)就是陪著狼少年玩兒。比如,狼少年會把用打架的方式鍛煉捕獵技巧的游戲帶到他這里。
狼少年來找他,剛見面就撲到他身上,咬他的肩膀。
銀樽有些瘙癢:“你又來!”
在西山這樣玩兒,對于人類來說還是蠻危險的,不過有狼少年在,他就沒有那么擔(dān)心,愉快地笑道:“就這么愿意找我玩兒?”
狼少年興奮地繞著他跳來跳去,輕輕推搡。
“好好好,我陪你。”銀樽一邊說,一邊往山下走,“去個石頭少點的地方!
又或者,狼少年會充滿求知欲地請求他教自己人類的語言,而且只消幾天就能記住許多單詞,每次見面打招呼,他說“你好”的行為越來越熟練。
直到有一天,他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銀樽,你能給我取個名字嗎?”
銀樽愣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打亂了一個屬于山野的靈魂。
狼少年帶他去看狼群,他會很開心,可看見他直立著用手拎羊腿,他會驚惶。
銀樽故作鎮(zhèn)定地問:“你想要什么樣的名字?”
“你取的。”狼少年說。
我取的名字?我取的,就是你想要的嗎?
銀樽斟酌許久,說:“就叫你慕尚吧!
狼少年眼睛亮了起來,學(xué)著人的樣子彎起嘴角,露出八顆牙:“好!”
那天道別后,慕尚心情無異,回了狼群,他還是那頭聰明的年輕公狼。銀樽卻愈發(fā)心事重重。
他是人的模樣,狼的靈魂。
他是狼少年,還是慕尚?
狼王如今已是夕陽紅的年紀,沒了它的庇護,慕尚還會這么自由自在嗎?是被視為異類驅(qū)逐,還是撕碎分食,還是念著舊情讓他繼續(xù)跟隨狼群?
他們不是同類,慕尚不可能跟狼群一輩子。
那如果他離開西山呢?流浪至死嗎?
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妙,相悖的東西太多,能放得下的又太少。
“今天教你一個新的字!便y樽拿著木棍,踩平眼前的一塊沙土,然后坐在慕尚旁邊,“看你的狼父親和狼母親,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伴侶!”慕尚反應(yīng)很快。
“好!便y樽開始在地上寫字,“伴侶之間呢,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他們的感情!
字寫完了,慕尚低頭看著地面。
“愛。狼父親愛狼母親!便y樽說,“懂嗎?”
“哦!蹦缴凶聊チ艘幌拢c點頭。
“愛,也可以形容親人之間…狼父親和小狼之間的感情!便y樽說。
“比如我和狼母親嗎?”慕尚抬頭,眨巴著眼睛。
“對!便y樽又描了描地上的字。
“那我可不可以說,”慕尚靠近他,“我愛你呢?”
銀樽手指頓時一緊,捏斷了木棍:“恐怕…不行!
“為什么?狼母親可以愛狼父親,我不能愛你嗎?”慕尚的眼睛里滿是真切。
銀樽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慕尚見他不說話,抓住他的胳膊,湊過去輕輕咬他的嘴唇。
這個表示友好的行為頓時蒙上了一種特殊意味。
銀樽的呼吸遲頓起來,身體有些僵硬,他把慕尚往后推:“我們不一樣!
“那會怎么樣嗎?”慕尚問。
“我們的靈魂不一樣!便y樽說,“有些東西就像編籮筐,花紋的變化不能太跳脫!
這句話的生詞太多,慕尚實在聽不懂了:“…你說的我不明白,但是我愛你,你明白吧?”
“…嗯。”銀樽說。
“那就行!蹦缴泻苡淇斓匾凰︻^發(fā)。
可是似乎就是從那天開始,銀樽對他有意疏遠了。
銀樽與慕尚相識一年多了。
今年的寒冬,環(huán)境格外惡劣。因為食物匱乏,原先的小狼群又和另外一個狼群合并了,以便找到食物。
可是天不由狼,它們在草原上到處游走,遇到的食物幾乎都是凍死的、瘦弱的老山羊,已經(jīng)餓了很多天。
慕尚則學(xué)著人類的樣子為自己用羊皮做衣服,確實能抵御一些寒冷?墒且驗楹豌y樽的關(guān)系大不如從前,加上狼群中新成員的排斥,狼父母的衰老,讓他十分不自在。
這天,老狼王猶豫許久,終于決定去北山寨搶些吃食來。
慕尚得知這個計劃,并沒有什么表示。他曾和銀樽約定,他們的情誼無關(guān)寨子和狼群,雖然當(dāng)時答應(yīng)得不情不愿,但也只能這么做。
雪夜,慕尚帶著狼群悄無聲息地出發(fā),到了寨子附近就自己回到了西山——他實在不想面對這種洗劫銀樽家鄉(xiāng)的場面。
經(jīng)過漫長而焦灼的等待,黎明時,狼群帶著掛滿冰碴兒的牛羊肉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
它們都餓急了,一到地方就開始爭搶著進食。老狼王雖然身子大不如從前,隨時有被年輕公狼殺死并替代的風(fēng)險,還不忘搶來一只羊腿,放到慕尚手邊。
慕尚看著老狼王,從羊腿上扯下一塊肉放進嘴里,就把羊腿推到老狼王面前讓它吃。
他實在吃不下——算起來,從今年的第一場冬雪開始,他和銀樽就沒再見過面。
北山寨。
人們含淚清理著一地的傷亡。
銀樽躲在自己的小屋,等著寨主來找他。
果不其然,過一會兒,伴著摔門的聲音,寨主出現(xiàn)在他的房間里:“銀樽!你必須給我個解釋!”
“我能給你什么解釋?”銀樽壓抑許久,情緒也極差,“沒和你說嗎?狼群和他不能相提并論!
“那你這個該死的朋友,就能讓狼群這么大肆殺戮?”寨主大吼,“你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嗎?將近一半!將近一半的弟兄被那群該死的西山狼咬死了!”
“我知道!不過你來找我,是希望我給你什么說法?讓我干什么?殺了那個狼孩兒嗎?有用嗎!”銀樽站起來。
“兇兆,兇兆!”寨主踱步著,“我要殺光那群狼!”
“有狼孩兒在,殺不死的!便y樽冷靜地說。
“所以,你說殺了狼孩兒有沒有用?”寨主眼里閃過陰冷的光。
銀樽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會殺他。絕對不會。”
寨主似乎想到了什么,須臾,瞪著他說:“沒必要帶上你這個累贅了!毖粤T走出了他的房間,用力關(guān)上門。
“砰”的一聲,風(fēng)雪被隔絕在外,聲音沉重,銀樽的心也跌到谷底。
他攤坐在地上,看著棚頂掛的許多藥草,不想再動。
另一邊,寨主已經(jīng)下達了命令——七天休整過后,所有獵人和他一起,埋伏于西山,來者,殺無赦。
七天后,依舊是雪夜。
慕尚出去尋找食物,回到西山腳下時,觸目驚心的程度不亞于七天前北山寨的那場洗劫。
滿地的狼尸,數(shù)量絕對有大狼群的一半還多,還有歪七豎八的矛和石子。慕尚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看看有沒有狼父母的尸體。
結(jié)果,就在五六步遠的地方,狼父母身體僵硬,倒在一起。
慕尚哆嗦著伸手,輕輕碰狼母親肚子上潰爛的傷口,撫過它銀灰色的皮毛。
忽然,他發(fā)現(xiàn)這個傷口有些眼熟。
他在腦海里搜索著,身體大范圍潰爛,好像正是銀樽研究出的一種毒藥的功效。
這種藥抹在石頭和矛上,狼們來不及躲避…
銀樽當(dāng)年承諾無論如何不會傷害狼父母的話在他耳邊越來越清晰,又變得渺遠,佇立許久,憤怒這才冒出來,灼燒著他的身體。
他決定把手里的兩只野兔留給幸存的狼,然后去找銀樽。
最后一次走進西山,剩下的狼再看見人形的生物,都十分警惕和恐懼,后退著。
慕尚把兔子扔過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在積滿雪的草原上狂跑,他要去找銀樽,他要狠狠地打他一頓,要聽見他骨頭斷裂的聲音,看見他流出的鮮血才解氣。
還要他好好地說明白,“我愛你”這句話,是否只稱得上“而已”。
他感覺不到寒冷與疲憊,片刻不停地跑到北山寨,就在寨子外面的屋檐下看見了銀樽。
銀樽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什么,雙手攥拳來回踱著。
慕尚此時可不管那些,他沖過去,一把抓住銀樽的領(lǐng)子,把他往寨子后面扯。
“慕尚?”銀樽很驚訝,“怎么是你?”
慕尚沒說話,沉默著把他拉到角落,然后一拳打到他身上。
這一拳,他大概用了十成的力氣,估計銀樽的肋骨真的岌岌可危了。
被打的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按在墻上,胸口劇痛。他聽見慕尚的怒吼:“為什么!”
不知道怎么就莫名挨打,銀樽擋住了慕尚的下一個拳頭。
打到這里,慕尚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習(xí)慣和人類越來越像了。他不知道為什么因此有些賭氣,于是像他們初見時那樣,一口咬在一年前那同一個位置。
銀樽一股熱血頓時直沖腦門,用力扒開慕尚的肩膀,喊道:“干什么?”
慕尚的怒吼聲里帶著哭腔:“你說好了不會傷他們,為什么要食言?”
銀樽一愣:“什么?”
“不是嗎?你用你的毒,殺了狼父母!蹦缴械芍
看著他眼睛里的仇恨和淚水,這個人竟然顯得那么陌生。
“…不是!便y樽說,“我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些毒沒有了——寨主拿它去殺狼了?”
說到這里,慕尚也明白了原委,有些失神:“是…他們偷了你的毒,屠光了狼群?”
銀樽嘆了口氣:“看來是了!
“不是你…”慕尚松開他,喃喃道,“不好意思,是我臆斷了!
雖然誤會了,他卻沒什么負罪感,反而因為找到一個揍銀樽的理由而有些小小的慶幸。銀樽也沒有生氣,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風(fēng)中,雪花飄落,細碎的銀光隱隱綽綽,斑斑駁駁。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所以一年前,你說我不能愛你,就是因為這些嗎?”
狼少年學(xué)東西很快,成長得也很快,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銀樽說的靈魂,籮筐,花紋都是指什么。
他似乎一瞬間不再是狼少年,眼睛里好像沒有初見時那么清澈,一年多以來,期待和失望在他身上沉淀出了本不該有的淡然。
“…對不起!便y樽看著他,忽然又些后悔小潭那次療傷,可他就是相信萬物皆有靈,過去現(xiàn)在都如是。
慕尚這時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走了,聽見這句話,腳步一頓:“我不想聽這句話!
“那不進屋暖暖身子嗎?”銀樽說。
慕尚像要甩掉什么似的,頭也不回:“不用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希望記憶能像雪地上的腳印一樣,被時間磨平。
另一邊,銀樽跪坐在雪地上。
你不想聽我道歉,你想聽到什么?
遲來一年的告白嗎?
你會回來嗎?還有意義嗎?
慕尚又冷又餓,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甚至希望趕緊凍死或餓死。
銀樽的出現(xiàn),不知道是讓他的人生回到正軌,還是偏離航道。狼少年很懂得感恩,基因又促使他愛上一個人類,想要兩全其美,注定不可能。
甚至一個都不能實現(xiàn)。
慕尚仰頭,對著天空嘶吼。
“。
不幸的是,這聲被遠處北山寨屠狼而歸的獵人們聽見了。
他們馬上滅了火把,小心地靠近聲源。
“是那個狼孩兒!”眼神好的獵人興奮地說,“寨主,抓走嗎?”
“留他在野外也是死。”寨主說,“帶回去燒了,祭神明和靈魂。”
慕尚實在無力反抗了,注意到后方來人時,他甚至沒有逃跑的念想。
認出北山寨的服飾,他瘋狂地想反擊,可他的身體狀態(tài)不能支持他傷到十幾個又高又壯的獵人。
算了。茍活。
銀樽看見被獵人們拖進寨子,渾身是血的慕尚,頭皮都要炸開了。
“干什么!”銀樽奔過去,“不是說不會動他嗎!”
“都到這個時候了,反抗有什么用嗎?”寨主抓著慕尚的頭發(fā)。
慕尚有氣無力地抬頭,漆黑的眼睛凝視著銀樽。
“你們放開他!便y樽走過去,伸手想抓住寨主的胳膊,聲音變得嘶啞,“你們放開他!”
“到哪里都是死,放了有什么用嗎?”一個獵人粗暴地推開他,“把他燒了祭祀豈不更好?”
慕尚聽見這句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銀樽卻已雙眼猩紅,他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你們這些禽獸!乘人之危,有本事把我也殺了!”
慕尚這時忽然抬眼,對著銀樽慌張地搖頭。
“是嗎?”寨主冷笑一聲,“你膽怯了二十年,臨死終于有骨氣了?”
銀樽再也忍不住,渾身血液都在沸騰:“我從來就不信那些該死的傳說,從來不會和你們一樣愚蠢!你們能殺他,就能殺我,你以為我怕嗎?來啊!”
“不行!”慕尚氣若游絲。
銀樽此時才不聽他的話,瞪著對面一群獵人。
寨主皺眉,神情似乎在思索,又像是憐憫與輕蔑。終于,他說:“好。北山寨不差你這一個藥師!
言罷,獵人們馬上把銀樽也抓了過來,扣著他的雙臂,按住他。
慕尚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銀樽,見他真的要和自己一同赴死,心跳和呼吸都快停止了:“你做什么?”
銀樽深深地低頭:“你別管!
獵人們帶著兩人走進了寨子中央的大廣場。廣場是圓盤形,圓心處有一個篝火堆,在月光和火把的映襯下,木柴的顏色忽冷忽熱,白雪落于其上,更顯焦黑。
兩人被扔在角落,有兩個獵人看守。另一邊的獵人把篝火堆里的木柴全換成了新的、干燥的柴火。剩下的獵人下到地庫,搬上來一個無底的籠子
“帶他們倆過來!”寨主見籠子已經(jīng)被搬上來,老遠地喊,然后又吩咐道,“讓大家都出來,參觀罪人的死刑,追悼他們死去的親人!
慕尚和銀樽被拉起來,趕到那對篝火旁。還沒站定,那個巨大的籠子就扣在了他們頭上。
“就這樣…燒死嗎?”慕尚輕聲問。
銀樽沒有說話,卻用力拉住了他的手。
不一會兒,數(shù)百人拿著火把,從寨子四面八方涌出來。雪夜下,這場景仿佛是流動的、滾燙的星河。
人們聚在廣場上,逐漸圍成一個圓圈,幾個湊在一起議論紛紛。等到所有人都聚齊了,寨主走向中央的籠子。
“北山寨的人們!今天晚上你們看見的,就是七天前洗劫我們寨子的兩個罪魁禍?zhǔn)!闭髡f,“一個不狼不人,一個庇護狼群。所以今天,我們生人活祭,懷念北山寨逝去的英雄!”
最后,在廣場一片叫好聲中,寨主將手中的火把扔進籠子里的木柴堆。柴火堆得很滿,無論退到哪里都躲不開火焰。
大火瞬間肆虐起來,淹沒了兩人的身影。
慕尚站在火中,卻仿佛沒有痛覺一樣,緩緩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然后遞給銀樽看:“銀樽,他為什么會化掉。俊
銀樽沒有回答,而是忽然緊緊摟住他。他的肌膚滾燙,聲音顫抖:“我知道你想聽我說的話是什么了!
“嗯?”慕尚分外平靜,“什么!
大雪紛飛,卻無法靠近這篇熾熱。火焰灼燒著他們的身體,仿佛連成了一片,融入其間。
“我愛你!便y樽與他耳鬢廝磨,“都是我闖的禍!
慕尚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被銀樽堵住了嘴。他忽然強勢起來,好像要侵占他的全部,奪走他的呼吸,包裹住他的溫度。
火焰越燒越旺,他們雙腿疼得又有些站不住了,索性一同坐到火堆上。許久,銀樽松開嘴的時候,慕尚不知是疼痛還是感慨,眼淚混著血流到脖子上。他看著銀樽,問:“這…還是友好的意思嗎?”
銀樽此時也看著他,忽然那么希望寨子里重生的傳說是真的。他伸手,撫上懷中人的臉頰,為他抹去淚水。
“阿尚,不哭!
從這一刻開始,寒風(fēng)再也吹不進樊籠,痛苦都成了螻蟻,周圍一切謾罵聲都是蚍蜉撼樹。
本以為近乎忘卻了的,此時又在我心里燃起摯痛的愛意,是燎原之勢,是業(yè)火下魂靈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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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中考夢魘纏身的我忽然靈感迸發(fā)了哈哈哈
最后一句不是臨時想出來的,是六年級寫的文案,感覺算結(jié)局的靈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