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jié)異常寒冷的氣溫似乎并沒有阻止人們出門旅游的興頭。各大旅行社的春假旅游團(tuán)依舊火爆，每一輛豪華旅游大巴上坐滿乘客成了必然的事。生意之好，可見一斑。
　　程天雪和家人好不容易才能一起到北方雪地旅游，所以對她而言這次旅程意義重大。再說，雖然她的名字中有個“雪”字，但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哪有什么機(jī)會見到雪。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雪，真正的雪，心情的興奮自然不在話下。
　　她坐在巴士上不住地貪看車窗外的雪景。汽車在蜿蜒狹窄的山路盤轉(zhuǎn)，群山的氣勢加上天空的陰沉越發(fā)使紛飛的大雪倍添悲壯。
　　好一場大雪！果然和四季如春的南方明媚截然不同，程天雪暗自嘆道。
　　忽然，車子一陣輕微的晃動，隨即車低下方便傳來一聲巨響！整個車身打著旋地甩出了公路，接著更是翻滾著往山下墜去……
　　程天雪只覺得車內(nèi)尖叫聲四起，而她也只來得及產(chǎn)生恐懼。然后她的天和地便像合了起來一般——漆黑一片。

　　一陣陣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嗆得我睜開了眼睛。我躺著，眼前是白雪一樣的世界。難道我還在看雪？
　　一把女聲驚叫著，緊接著又是許多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純白外套的男人晃過我的眼前，檢查了我好久好久才開口說道：“奇跡！你乘坐的客車因為天雪路滑再加上車胎爆裂而出了事故，你能活下來已經(jīng)很走運(yùn)了。不過醫(yī)院的專家已經(jīng)判定你成了植物人，沒想到你今天居然還能醒過來，真是奇跡��！”
　　我轉(zhuǎn)動著眼球，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我已經(jīng)睡了多久？”
　　“一個多月了，歡迎你回來，程天雪。”醫(yī)生贊許似地笑了一笑。
　　我是程天雪……
　　從身上各處傷口傳來的疼痛讓我終于知道——我又活了過來。兩行熱淚自眼角溢出，沾濕了枕頭。
　　自此之后，我復(fù)原得很快，沒過多久我就可以出院繼續(xù)我的大學(xué)生活了。從醫(yī)院到學(xué)校，一切一切對我而言都變得陌生。
　　我默默地過著課室——宿舍兩點(diǎn)一線的生活，好像怎么也無法融入一般。尤其每當(dāng)我在回去宿舍的校道上，看到那些雙雙對對的情侶時，我就覺得他們活像一尾尾迷失方向的魚。把一顆心投到一份感情里，但這份感情真的值得自己投入嗎？就算投入了，但是它能支持多久？到了筋疲力竭也無法維持這份感情時，又有誰會感到后悔？
　　當(dāng)然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別人的事與我無關(guān)，所以我繼續(xù)過我的兩點(diǎn)一線生活，平淡并平靜著。

　　雨是清明時節(jié)開始的標(biāo)志，紛紛細(xì)靡的雨從早到晚地下個不停，雨水拍打著我的傘背發(fā)出低沉清脆的響聲。下雨天自有它的好處，至少它趕走了不少因雨而懶得外出的人，頓時校道就好像寬闊了好幾倍。不要小看大學(xué)生的懶，我就見過不少因為懶而整整一個月沒有去飯?zhí)贸燥埖娜恕?br>　　我悠哉游哉地漫步走回宿舍，飄散漫天的細(xì)雨雖然比不上北方有形的雪那樣輕盈�？墒怯暌膊幌裱┮粯颖�，它普通，但溫柔。
　　就在我到達(dá)宿舍大門的時候，我看見了他。一個直直地站在清明時分的冷雨中的男生。雨已經(jīng)把他濕透，我甚至還能看見水珠自他那白襯衫上滑落的軌跡。但他一動不動的，只有一雙眼睛似乎在遙望女生宿舍的深處，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描述的動作了。細(xì)看他的模樣，白皙完美的臉上而帶著幾分落寞，卻竟還是好看得沒有道理。這樣的人也會出現(xiàn)如此落魄的模樣么？恍如一具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娃娃，孤單地停留在某個時空……
　　其實女生宿舍外這類戲碼天天在上映，只是沒有一個人能做到如他這般使人心痛罷了。
　　大門內(nèi)外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潮不絕，但卻沒有一個人向那男生瞧上一眼。他孤零零的，像是早已被摒棄在世界之外。
　　這是必然的——因為，我認(rèn)識他，在春節(jié)旅程中我曾和他共乘一輛汽車出游�？墒沁@個人早已在那場車禍中死了呀！普通人又怎么能看到一個死了的人呢！
　　我低下頭，快步從他身旁走過。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我飛快地用眼角的余光掃視了他的雙腿一眼。那里白蒙蒙的像是被層層濃霧包裹。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知任何人，畢竟見到鬼這種事說了也沒人相，還是少說為妙。
　　自此之后我開始了早出晚歸的生活，留在課室也好，坐在自修室也好，就是不想回宿舍。不是我想拿獎學(xué)金，我只是不想看到他而已。
　　是的，他仍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
　　清明節(jié)的雨下了多久，他就在那里站了多久。我不知道他不愿離開的原因，但很明顯他在雨中的身影已顯得單薄起來。為什么還不離開？他不怕自己的靈魂消融在雨中，永不超生嗎？
　　為他嘆息，他要等的人既然不來與他相見，他的等待又有什么意思？不見便已是分開，分開便要干脆。
　　我的心腸還是太軟，見不得別人為情頹廢的樣子。看到他那執(zhí)著的眼神，蒼白而又不失俊朗的臉龐，我心酸了、痛了�？晌艺娴臎]有勇氣和他說話，所以只好竭力避開這個癡癡等待的幽靈。
　　每天晚上的十一點(diǎn)，是我最不想面對的時刻�；厮奚岬穆分挥幸粭l，無法避開的，始終是要面對。
　　昏暗的路在我眼前延伸，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中，而他就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
　　我快步地趕我的路，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聽到了一句話，從那個一動不動的鬼口中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不知道為愛而死的人是不是都能變化成蝶呢？”他在發(fā)問，卻更像在自言自語。
　　我呆住了，整個人不由自主就停在了他跟前。那只鬼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狀，但顯然他比我更驚訝：“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你能看見我？”
　　是我太明顯，還是他太聰明？一下子就推斷出我能看見他的事實，這個漂亮的男生果然不是繡花枕頭。誠然，要是有人光聽得到他的聲音的話，早就東張西望地尋找聲音來源了，那有人會像我傻了一樣地站著不動。
　　事到如今，如我也只可以點(diǎn)頭承認(rèn)。
　　他很高興，移動到我的面前來說話：“太好了！終于找到能看見我的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想找……”
　　他還要講下去，卻被我做了個手勢止住。我指了指黑暗深處那無人的籃球場示意他和我到那邊再談。正常的世界里容不下和鬼談話的人，要繼續(xù)呆在這里就不得不謹(jǐn)慎。
　　“你來這里干什么？”我很直接，可以說近乎無禮。但四周是那么幽黑而寂靜，一個沒有人類存在的世界，我心慌得有理。
　　他望著我，微微一笑，語氣竟是十分地溫和：“你不用這么緊張。我叫蕭游，我來這里只想找一個人，沒其他的意思。”
　　“找人？一個幽靈還找什么人？”人都死了，還有什么事放不下呢……這樣子誰都不會得到解脫呀……
　　“這個人不一樣，其實我也說不上她還是不是一個人�？墒菬o論她是人是鬼，我都希望和她再見上一面。因為有一句話，我還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這人有這么重要嗎？她是誰？”
　　“伍月，她的名字是伍月，我的女朋友�！笔捰魏鋈涣脸鲆粋�幾乎帶有魔力的迷人笑容。甜甜的笑中帶著察覺不出的邪魅，所謂萬人迷的笑容也不過如此吧。原來一笑傾城并不是女性的專利，一個男生若是能笑得如他，那也便有了傾城的條件了。世上恐怕沒有多少女生能夠抵擋他這淺淺的一笑。
　　但是這樣的人——我最討厭了！
　　愛慕的心對這種人而言太平常，所以他的字典里沒有珍惜二字。再癡的情心，也不過為他平添幾分功績罷了，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蕭游沒察覺出我的反感，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話：“我和她在一起已經(jīng)一年半了。她雖然不是我認(rèn)識的女生中最漂亮的，但她卻是最勇敢的一個。因為所有向我表白的女生中，只有她能一直堅持下去�！彼亲樱鋈挥悬c(diǎn)不好意思起來。
　　“要知道，我生前在學(xué)校里可是很受歡迎的呢。一旦向我表白，就等于和所有喜歡我的女生宣戰(zhàn)。當(dāng)時伍月面對的壓力可想而知，但她一點(diǎn)放棄的念頭也沒有。那時候我便覺得這個女孩真的蠻有趣的，所以我想或許可以和她交往看看。不過這時候的我其實還是沒有太把伍月放在心上�！�
　　我忍不住哼了一聲：“所以說誰先愛上了人就是誰的末日。伍月就是太笨了才會愛上你這種自戀狂！”
　　蕭游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承認(rèn)我是有點(diǎn)自戀，可伍月不是笨蛋。她愛人并且執(zhí)著，即使她與全世界為敵，但只要她不放棄她就會支持下去。”
　　“但你卻逼得她離開了你�！蔽液敛涣羟�，一針見血。蕭游被我刺得一愣，那表情就好像在問：為什么你會知道伍月離開了我。
　　好一個笨問題，我嗤了一聲：“若不是她離開了你，你又何必四處找她�？茨愕哪樉椭滥悴皇且粋�讓人安心的壞男人，你的笑容太好看然而又太可惡。再加上你的態(tài)度輕浮，只要還會走路的都會選擇離開你。”
　　他輕輕地托著下巴，苦笑了，我的話讓他又可笑又可氣：“你這種說法還真絕啊。說得這么白就不怕我傷心嗎？不過如果是伍月的話，可能她也會這么說吧�！�
　　“不要裝出一副以為自己很了解女人的樣子。伍月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嗎？”
　　蕭游聽后又笑了，這個男人為什么這么愛笑。難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會讓人中毒？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其實伍月想要的東西一點(diǎn)也不過分，只要我親口說一句——我喜歡你，她就可以支撐起整個世界，無論付出再多的代價�！�
　　“但是，就算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你還是沒有說。否則她用不著離開你，徹底地離開你——”我再度重創(chuàng)蕭游的傷口，實話實說而已。機(jī)會難逢，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方法能傷害一個一直高傲自我的人。
　　他果然被我刺得跳了起來，神情是那么激動，然而隨即卻又泄了氣地坐了下來。不甚明了的燈光斜斜地投射出他側(cè)臉的輪廓，微微突出的喉結(jié)不安地哽咽，那么悲痛，似乎深深受傷。他受傷？會嗎？我倒是覺得愛上這個男人的伍月更加受傷。愛上了，付出了，最后這個像毒藥一樣危險的男子還是沒能給她最最簡單的答案……
　　他要為自己辯護(hù)了，我想。人總是喜歡為自己找借口，大概沒有誰會直接認(rèn)錯。
　　“的確，伍月她決定要離開我。因為她覺得自己無法再忍受一個變得斤斤計較，又常常帶著忌妒心入睡的自己。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已經(jīng)只剩苦澀和提心吊膽……在失去我與失去自己的恐懼之中，伍月作出了選擇�！�
　　我看了蕭游一眼，抬起頭便對著夜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多可怕的人，他的存在使一個堅強(qiáng)又善良女孩的內(nèi)心被扭曲。連自己也不喜歡自己的生活別人是不可能體會的，所有的痛苦只能由自己去咀嚼。這樣一個男子，得到了是不幸，得不到卻也是痛苦。伍月啊伍月，看來你是不得善終了……
　　“當(dāng)愛變得理所當(dāng)然之時，危機(jī)就必然會出現(xiàn)。從前的我不能給她承諾，是因為我沒有把握。當(dāng)我總算是切身體會到自己的感覺時已經(jīng)太遲�！笔捰卫^續(xù)他的自言自語。他的語氣如此深沉，一時間我也不想再說什么刺激他。
　　“其實一直以來我并沒有特別在意伍月的存在對我有什么意義。我可以和她在一起，但這并不妨礙我和別的女孩一起玩。只不過有時候我才會覺得伍月和別的女孩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不一樣。實際上很多時候我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因為我總覺得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見到她。
　　所以到了伍月親口說出來要離開我時，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她要離開了，不見了。全世界的女孩離開我，我也無所謂，只有伍月不可以！因為我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成我身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只有她才是我心中特別的人。”
　　“為了挽回伍月。我約她去旅游，帶她去看雪。名義上雖是分手留念，但實際上我想得卻是，要在她最喜歡的雪地上讓她聽到那句我一直沒說出口的話�！�
　　他真的愿意這么做？我不相信——但早已忍不住雙眼通紅。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在旅程中就發(fā)生了車禍。我曾試圖在臨死前再看伍月一眼，但可惜血已經(jīng)糊住了我的眼睛。雖然伍月就在我身邊，但我看不見她。
　　身體的劇痛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所以那時候我終于用盡最后的力氣對伍月說了一聲‘我愛你’。
　　朦朧中我似乎看到伍月的頭好像點(diǎn)了一點(diǎn)。伍月她肯原諒我了！我這么以為著，然后面對死亡的我忘記了恐懼，只遺留歡喜，最后合上雙眼。”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他不早說呢！總是到了最后關(guān)頭才來補(bǔ)救，但往往時機(jī)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一步錯，步步皆錯……
　　“但是，我成了鬼魂后一直沒見到伍月的魂，只隱約感到伍月的靈魂似乎還在人間。為了要知道伍月究竟有沒有原諒我，于是我趁著清明節(jié)陰氣大盛的雨回到這個世界。伍月為了我曾經(jīng)不惜一切，現(xiàn)在該輪到我為她做點(diǎn)什么了吧。”
　　“我知道伍月就在這間學(xué)校里，在這里我感受到她的靈魂。就怕我沒有時間了，因為明天就是清明的最后一場雨。”
　　“你這是什么意思？時間到了你卻不離開，那會有什么后果？”我忽然緊張起來，恨不得捉住他的衣袖來問。
　　他只是輕輕地?fù)u搖頭，看起來是那么地瀟灑：“會怎么樣呢？我也不知道，或許會變成蝴蝶吧。伍月曾經(jīng)說過，為愛而死的人都會變成蝴蝶呢。這樣也好，起碼我還有機(jī)會見伍月一面，盡管那時候她已經(jīng)忍不出我了……”
　　淚終于滑落，我泣不成聲。
　　“你怎么哭了呢？不要哭呀，讓你陪了我一個晚上，還被逼聽了一個無聊的故事，對不起啦�！� 蕭游伸出手來想為我擦眼淚，但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他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道：“抱歉，我沒有實體，不能為你擦眼淚，你真的不要哭了呀。”
　　他溫柔的聲音一聲聲地敲進(jìn)我心內(nèi)，我越想看他一眼眼淚就越是不斷涌出。不知不覺天空已泛起魚肚白。就在此時，蕭游的身體開始消散，化作點(diǎn)點(diǎn)微藍(lán)的光點(diǎn)。一對色彩斑斕的蝶翅自他身后張開了——
　　蕭游好像一點(diǎn)也不意外似的，他扇動兩下翅膀，笑道：“真的變成蝴蝶了，她果然沒騙我，你看——”
　　但這回輪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我的身后長出了和他同樣的東西——一對蝴蝶的翅膀。
　　“你！為什么你……”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笑著嗔道：“笨蛋，你什么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不可能！你……你是伍月？怎么……”聰明如他也被我弄糊涂了。
　　“我比你先走一步，所以當(dāng)時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到。那時候，這個身體的主人也死了，但奇怪的是當(dāng)我回復(fù)意識的時候我卻已寄附到這個身體中。
　　我不希望還沒嘗試過被愛的滋味就死去，所以我頂替了程天雪的身份，希望能繼續(xù)活下去。”
　　“但你既然已經(jīng)可以再世為人，現(xiàn)在又何苦跟我一起變成短命的蝴蝶！”
　　我學(xué)他的樣子聳聳肩，然后微笑，同樣地傾國傾城：“答案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只要你說愛我，我就會為你放棄整個世界。這就是我的戀愛模式……”
　　清明節(jié)最后的一場雨終于結(jié)束，冒出的陽光照遍大地。從那天起，世間上多了一對雙雙飛舞的蝴蝶。
　　或許你會覺得，蝴蝶的壽命如此短暫，一生一世當(dāng)然容易。但蝴蝶想的卻沒那么多，他們只知道，把握住一剎那的選擇便已不枉這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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