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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紅顏
標(biāo)題:回首的剎那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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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的世界里,時間是經(jīng)、空間是緯,細細密密地
織出了一連串的悲歡離合,織出了極有規(guī)律的陰差陽錯。而
在每一個轉(zhuǎn)角,每一個繩結(jié)之中其實都有一個秘密的記號,
當(dāng)時的我們茫然不知,卻在回首之時,驀然間發(fā)現(xiàn)一切脈絡(luò)
歷歷在目,方才微笑地領(lǐng)悟了痛苦和憂傷的來處。
在那樣一個回首的剎那,時光停留,永不逝去。在羊齒
和野牡丹的蔭影里流過的溪澗還正年輕,天空布滿云彩,我
心中充滿你給我的愛與關(guān)懷。
讀席慕蓉的時候我還年輕.我相信這位寫詩作畫的女子是個幸福的人,只有生活在幸福中,才會感嘆時光飛逝,因為幸福給人的感覺似乎永遠只在一剎那間。
曾經(jīng)我也很心總充滿青春盎然的詩意?偸怯浀媚捍簳r節(jié)那個快近正午的時刻,野草的顏色一如席慕蓉的詩一樣青翠欲滴,淋漓盡致地?fù)]發(fā)著春的氣息。我躺在草地里瞇著眼,仰望天空,在一片云飄過頭頂?shù)倪@段時間里所發(fā)生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刻在我的腦子里,使得每一次閉目靜坐時,往昔的一切都歷歷在目。我記得那時的陽光鋪滿全身,一種微微灼熱、懶洋洋的感覺。知名的不知名的、芬芳的不芬芳的甚至發(fā)出異味的野花野草在春風(fēng)里搖搖擺擺,我似乎就可以聽懂草叢里傳來的歡鬧喧囂。遠處的湖灘上,一叢叢異常茂盛的紫色鳶尾花剛剛進入花期,在五月的春風(fēng)里,幾點深沉的紫像躍動在綠色畫布上的精靈。
當(dāng)我感到背部隱隱傳來土地潮濕的寒氣時,我稍稍欠過身子,然后我就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穿過湖邊那一片鳶尾花叢,慢慢向我接近了。有幾只鳥被驚起,翅膀上還沾著一些水塘邊的草籽,就那么“撲棱棱”地沖向湛藍的天空,越飛越高越遠。
那個人的身影擋住了照著我眼睛的一部分陽光,我睜開眼,卻看不清她的臉,只有在藍色天空里的一個剪影,但是我知道那是她,我于是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觸動了她,是這陽光、空氣、草地、遠離我們的鄉(xiāng)村的氣息,湖灘上那些精靈一樣的鳶尾花,或者,是我半瞇著眼微笑的樣子,總之,她俯下了身子。然后,那片輕紗一樣薄的浮云半遮住陽光。我應(yīng)該驚愕于這春日草叢里的剎那,這是怎么發(fā)生的呢?可是一切又顯得那樣順理成章。
是的,她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在十六歲那一年的暮春時節(jié)接近正午的時分。回憶那些好時光,回憶她站在山頭向遠處眺望的樣子,回憶她給我倆規(guī)劃的美麗藍圖,回憶相思閑愁,回憶路燈下寂寥的背影,回憶玉蘭樹下的玻璃傘,回憶一輛單車,一縷風(fēng),一個眼神,一叢野薔薇,一張短箋,一首詩,一只小狗,一個發(fā)夾,一艘木船,一湖灘紫色鳶尾花,一片云……都成了回憶,回憶是枉然的。
有個BBS上的用戶123想想321說:要警惕那些有故事的人,因為他們已經(jīng)學(xué)會如何在“故事”中幸存下來。
我應(yīng)該算是有故事的人吧,也稱得上幸存者,但誰能理解身為一個幸存者的不幸呢?
是故事,總有結(jié)尾的時候,無論你是不是情愿,就像我們的人生,誰也逃不出死神的魔掌,無論你是美麗還是丑陋,是善良還是邪惡,是貧窮還是富有,是快樂還是哀愁。在故事進入尾聲的剎那間,你就年華老去,青春不再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dāng)初,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當(dāng)初,如果我和她,也像我和大街上任何一個與我擦肩而過的人一樣從不相識,那么現(xiàn)在的我不會活在幸福中卻不得不苦苦掙扎,在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時眼底還有點點的淚光。在不知不覺中,幸福竟成了我不得不背負(fù)的十字架,心甘情愿也好,無可奈何也罷,這就是我的生活了,我知道我不能擺脫。我無數(shù)次想象過這樣一個場景: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的丈夫從夢中驚醒,他戴上床頭柜上的淺度近視眼鏡,環(huán)顧四周,臉上一片茫然。他的妻子不見了,可是,究竟是今天早上突然不見的,還是已經(jīng)失蹤了很多天了,他腦子里竟然一片混沌。這時候他五歲半的女兒在另一個房間里嚶嚶哭泣,一迭聲地嬌嫩的呼喚著:“媽媽……”
是的,對我來說,“愛情”兩個字已經(jīng)被割裂――愛是一種劫難,情是一種責(zé)任。無論哪一樣,撞上了,就躲不開。
如果一切不曾發(fā)生,我的人生會被怎樣改寫呢?在“如果”的兩邊,兩種人生相對于彼此都已經(jīng)顯得面目全非。
但是,不管怎么說,人生從來不允許存在“如果”,十六歲的韶華也從來不曾為誰停留。
標(biāo)題:誘惑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1
內(nèi)容:
終于知道了
在這葉將落盡的秋日
終于知道什么叫做
誘惑
永遠以絕美的姿態(tài)
出現(xiàn)在我最沒能提防的
時刻的
是那不能接受也
不能拒絕的命運
而無論是哪一種選擇
都會使我流淚
使我在葉終于落盡的那一日
深深地后悔
有的時候櫻子有點恨阿楠,恨她的美麗。她知道阿楠的美對于男人來說是一劑見血封喉的毒藥,她當(dāng)然恨那些自甘自愿去服毒的男人,但是那毒的本身就招她恨。然而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迷戀其中,就好象多少人口口聲聲“金錢是萬惡之源”,但還真沒見過幾個和錢有仇的人。
第一次聽說阿楠在和一個大款同居時,她一笑了之,類似的傳聞太多了,那時候她們總在一起暗暗竊笑于那些可笑的傳聞。直到有一天,這個傳聞變成了事實。那天她和阿楠在很深很深的巷子里交談。她突然發(fā)覺阿楠所有許過的諾言,那些為她們規(guī)劃過的美麗的未來都成了空話。她說,我是女人,這個世界對女人是殘忍的,不平等的,我是女人我只有不擇手段,否則我們的未來永遠沒有出路。她試圖使櫻子相信,那只是暫時的。我不愛他,她說,我不愛他,一點也不,相反,我在心里鄙視他,嘲笑他,我用身體換得我們所需的一切,這只是工作。
她至今記得那個耳光扇下去時的聲音,以及接踵而來的手掌的疼痛感,她的手臂似乎也有點拉傷,很麻的疼痛感,但是和麻醉劑全然不同,那是火辣辣的。
她們都哭了,為著很多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櫻子意識到因為阿楠錯誤的方式,使她們永遠也到達不了美麗的彼岸了。在那個很深很深的夜里,一切都壓抑著她們放聲嚎哭,她在路燈朦朧而遙遠的光里看見她滿眼的淚水,她一定也看到了她的。
櫻子一直對那個大款耿耿于懷,直到后來她親眼看見他,并且與他交談。那個男人是主動來找櫻子的,起初她不知道他是誰,印象中她不會認(rèn)識這種男人。有些人是這樣的,生就一副玉樹臨風(fēng)的外表,但是太過于精明強干,因而把自己推到高處不勝寒的位置,與這樣的人相處,你沒有一定的功力絕抵不住那股凌人的聲氣。男人說,阿楠不見了,她居然敢耍我,她得到了一切后,不再需要我了,就把我一腳蹬了。
櫻子冷冷地說:她給了你三年的青春,這交易公平合理。
這位阿楠的前男友沒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柔弱無助,可憐楚楚的女孩會說出這么刻薄的話來,他的腳步突然慢下來,然后他蹲在了地上,兩條胳膊抱著頭,好半天一動不動。櫻子納悶地看著他,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在哭時,她完全給嚇傻了。她決定不再恨這個大款,相反的,她同情他,因為她和他是同病相憐的,她知道他的感受。也許有時候她慶幸層得到過阿楠的心,但是……她和所有人一樣,也終講失去那個人。
標(biāo)題:青春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2
內(nèi)容:
我愛在今夜
回看那來時的山徑
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日子已經(jīng)
用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方式
來過了又走了
曾經(jīng)那樣熱烈地計劃過的遠景
那樣細致精密地描好了的藍圖
曾經(jīng)那樣渴盼著它出現(xiàn)的青春
卻始終
始終沒有來臨
秉文總會不厭其煩地問櫻子,當(dāng)初你為什么會嫁給我?問的時候一臉不可置信的微笑,那雙眼睛像小動物一樣真誠。
櫻子有時候被問得煩了,說,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嫁了。說的時候帶了點惋惜的語氣,害得秉文有點兒緊張。其實她很清楚當(dāng)初為什么會嫁給他,還不是因為他哭了,但是這話不好說,說了很容易傷人。
那天他和她在湖邊的林子里邊走邊聊,聊什么櫻子不太記得了,只記得走著聊著,秉文突然蹲在了地上,兩條胳膊抱著頭。好半天一動不動。櫻子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他,有點兒手足無措,她知道他哭了。
他們交往了兩年,兩年之間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或非實質(zhì)性的進展,甚至連真正意義上的牽手都沒有。有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還沒來得及驚訝于那只手的柔弱無骨,她就輕輕抽走了。他一再地表白,津津樂道于初次見面時他心靈上的震撼,他覺得那是再浪漫不過的事。一個女孩躺在擔(dān)架上的身體正汩汩地流著血,卻出奇地安靜,一雙大眼睛飄飄渺渺地看著天花板之后的上帝,像一個即將回歸的天使,那么讓人心疼。他說他記得那眼神,永遠也忘不了,只有重傷瀕死的人才有那種認(rèn)命的表情,但是沒有絲毫的恐懼,一種神圣的死亡的美麗。當(dāng)時他心痛了很久。手術(shù)不是他做的,所以他一直以為那個女孩撐不過那個晚上的。直到第二天下午,另一位病人下地出門,而他剛好經(jīng)過,從半開的門縫里看見那個真出神地看云的女孩。
在他看來,那是一場美麗的車禍。但是他不知道車禍以前發(fā)生了什么,她知道的,那并不美麗,一點也不。
那天她扇了她一個重重的耳光,離開她之后不到半個小時,她出了車禍。躺在病床上成日成日呆看窗外的那段日子里,她無數(shù)次地想過飛出窗口,去親吻那些美麗的云。她不讓任何一個人告訴阿楠,無論是關(guān)于車禍,還是接踵而來的死亡,她要讓她最后一個才知道。當(dāng)時,她真是下了狠心的。但是,那天早上睜開眼睛,看見縮在她臂彎里那一頭亂蓬蓬的短發(fā)時,她知道她從來不是一個狠心的人。
養(yǎng)傷期間她們簡直是在互比耐力,不斷地慪氣,不斷地冷戰(zhàn),連半句好聽的話都不肯說。阿楠每天從家里帶來各種各樣親手熬制的稀粥和湯湯水水,一次一次跑出去買報紙、雜志、水果、鮮花、收音機電池、調(diào)羹、各種稀奇古怪的零食……。她扶她上廁所,還要到走廊上透氣,盡管連例假期間的內(nèi)褲阿楠都拿回去洗,但是一臉的不耐煩,時不時地粗著嗓子嚷:那你說到底要怎么樣?
而她呢?不斷地挑刺,嫌?xùn)|嫌西,冒出各種不近人情的念頭,尤其上廁所時她總是嫌阿楠粗手粗腳,害她吃足苦頭。
同一個病房里的老太太對櫻子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伺候人的事誰也不愛干久了,看開點;又勸阿楠說,她一個姑娘家家的,萬一要是瘸了可怎么得了,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別和病人一般見識。她們兩個板著臉,大眼瞪小眼,但也只有她們自己看得出來,對方此時的心情顯然是不錯的,她們并不真的為了什么而不高興。
腿傷徹底好了以后,她繼續(xù)裝病,為了阿楠留在她身邊,真讓這腿瘸了都無所謂。她不讓阿楠走,她敢走她就去死,雖然她沒這么說,但是她看著阿楠的眼神里就有這個意思。
但是,不知怎么的,阿楠還是走了,她也沒有真的就去死了。很多事情就是著這么出乎意料的――出乎意料的平淡。她又能怎么樣呢?要死喲啊活并不是她這種人擅長玩的把戲,要不然那些看云的日子里,她早就羽化為一只鳥了。
阿楠走后不久,她就可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呗妨,如果阿楠不走,她這條腿說不準(zhǔn)真會殘了。為了這條腿,她和秉文開始了交往,起初一直是醫(yī)生與病人間的交往。
當(dāng)秉文幾乎和那個男人一模一樣地哭了這么一回后,她心底里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那多少和感動擦了一點邊,可是更深一層的涵義她沒有去想。這種事,想多了,想通了,未必見得會是件好事。
秉文在某個紀(jì)念日里又忍不住問,當(dāng)初你為什么會嫁給我?
櫻子依然答: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嫁了。茫茫然的眼神中其實是一種很由衷的茫茫然。
標(biāo)題:十 字路口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3
內(nèi)容:
如果我真的愛過你
我就不會忘記
當(dāng)然我還是得
不動聲色地走下去
說這天氣真好
風(fēng)又輕柔
還能在斜陽里疲倦地微笑
說人生真平凡
也沒有什么波折和憂愁
可是如果我真的愛過你
我就不會忘記
就是在這個十字路口
年輕的你我曾揮手
從此分離
櫻子結(jié)婚的時候,阿楠是她的伴娘,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許下的諾言――她們彼此約定要做對方的伴娘。阿楠似乎熱衷于兌現(xiàn)諾言,這并不糟糕,真正糟的是她總愛許下一些瘋狂的諾言。可惜她不知道,即使那些諾言能一一兌現(xiàn),也不是誰都能留一口氣看見的。
櫻子原本期待著婚禮有一些戲劇性的變奏,可惜結(jié)婚證是早就簽字領(lǐng)取好了的,電視里那些臨陣脫逃或相約私奔的戲碼僅僅是拿來愉悅大眾的。她的婚禮在一連串的敬酒、喝酒、換裝、補妝、東奔西跑中匆匆結(jié)束,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都來不及對阿楠說。
“櫻子,絲襪鉤破了,沒時間換新的了,就這雙舊的了。”
“阿楠,口紅!
“紅包放哪里了?”
“不是你幫我拿著嗎?”
“不是長輩給你的,是準(zhǔn)備給小輩的那些。”
鬧到后半夜,阿楠被拉去湊桌打麻將,幾個人在外間客廳里吆喝,麻將在玻璃桌子上噼里啪啦格外響。櫻子蹬掉高跟鞋,胡亂卸了妝,刷了牙,倒頭睡去。第二天一早她尚在睡夢中,秉文催她起來。她有點兒恐懼,以為他要把新婚之夜沒辦的事辦了,誰知道他匆匆忙忙地穿衣整理,說著睡過頭了,還得趕著去娘家行“回門”禮。
整個婚禮,前前后后倒像一場大戰(zhàn),把這對新婚夫婦折騰得筋疲力竭,櫻子甚至沒來得及去想阿楠的感受,鬧洞房的時候阿楠完全進入了角色,從她那張精致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破綻,連她的笑也那樣精致。
櫻子終于明白,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順理成章地發(fā)展下去,總覺得屆時可以抽身事外,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再無退路,只能回過頭去遙遙張望。而有些路口,即使能重走一遍,也還會選擇相同的方向,因為那選擇并不一定是自己作出的,而且,還需要勇氣,選擇的勇氣,以及繼續(xù)走下去的勇氣。
標(biāo)題:隱痛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4
內(nèi)容:
我不是只有只有
對你的記憶
你要知道
還有好多好多的線索
在我心底
可是有些我不能碰
一碰就是一次
錐心的疼痛
于是
月亮出來的時候
只好揣想你
微笑的模樣
卻絕不敢絕不敢
揣想它如何照我
塞外家鄉(xiāng)
許多女人懷孕了,一般頭一個告訴那個使她懷孕的男人:我懷孕了。
男人或者驚喜,或者驚恐,不外乎這兩種表情,之后才會出現(xiàn)各式各樣的情緒。
不過櫻子當(dāng)時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她坐在他辦公室里,拿起他案頭的一個像架呆呆地看著,有點兒心緒不寧。她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偶爾停經(jīng)一次是很平常的事,如果不是他硬拖她去樓下婦產(chǎn)科檢查,她也就一拖一天是一天了。有幾個護士進辦公室,沒事找事地坐一下,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從她們眼神里,她看得出一種掩飾不住的艷羨甚至嫉妒:那個女人就是他老婆?以為是什么天香國色呢,要長相沒長相,要學(xué)歷沒學(xué)歷,憑什么呀?
“聽說你們就在醫(yī)院里認(rèn)識的?”
“是!
“聽說當(dāng)時你的腿撞傷了,他給你動的手術(shù)?”
“是”
“真浪漫!”
“是啊,很浪漫!
“幸好他不是實習(xí)醫(yī)生。我們實習(xí)那會兒,學(xué)校明文規(guī)定不準(zhǔn)和病人談戀愛的!
“啊,幸好。”
“他第一次對你有表示什么時候?當(dāng)時你出院了嗎?”
櫻子知道,對方真正感興趣的是當(dāng)初究竟誰先追誰的,他是個溫和體貼的男人,長得也不賴,那群小護士不免對他心猿意馬。櫻子覺得有點兒哭笑不得,臉上卻一本正經(jīng)的,說:“我在醫(yī)院復(fù)查了幾次,都是他幫我檢查的。我媽上門謝他,當(dāng)時他不在,是他哥收的禮,后來他把謝禮又送回來。這么一來二去,就熟了!
“哦……”
櫻子從那一聲拖得長長的“哦”里體味到一種濃濃的醋意,那個小護士的確比她美,比她身材高佻,比她玲瓏有致,也比她更有資格與他戀愛結(jié)婚。櫻子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緘口不語。幸好他及時回來了。他一臉興奮,說:“櫻子,我們要升級做爸爸媽媽了!”
櫻子不知所措,在他懷里,她轉(zhuǎn)過頭看看那個臉色發(fā)青的美麗護士,對方扯出一個笑容就告辭了。
櫻子懷孕了,是她丈夫告訴她的,而她在知道以后,幾乎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要告訴阿楠。
晚上,他在睡夢中被她的哭泣聲驚醒,在又黑又靜的夜里,壓抑的飲泣仍然顯得清晰無比。
“怎么啦?”
“你別管我,睡吧!
“怎么啦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不是。我只是怕!
“怕什么?”
“我怕肚子變那么大;怕它太大了,生不下來;怕難產(chǎn);怕剖腹產(chǎn)的時候他們把剪刀啊,紗布啊往我肚子里一放,然后就縫起來了;又怕太順利了,生完孩子,那個醫(yī)生讓我自己下產(chǎn)床,爬到病床上去,就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也沒人過來扶一把,一個個寧肯站在那邊看,看我光著身子……你們這些醫(yī)生,從來不把人當(dāng)人看,冷血動物!”
她越說越激動,放聲大哭起來。
他又好氣又好笑,“乖,不會的!
“什么不會,我在電視里都看到了,就有那樣的事。生完孩子讓自己下地的,還是我同學(xué)的一個表姐哪!怎么就不會了?”
他急了,“不會的,不會的,在我們醫(yī)院絕對不會!”
“怎么就不會了?怎么就不會了?”
“那好,從明天開始,我就和婦產(chǎn)科的所有人打好關(guān)系,保證不讓你受委屈!”
她漸漸平靜下來,一會兒,又不行了,“我還怕……”
“怕什么?”
“怕我生個女兒,你媽不高興了!
“我媽早跟我說了,最好生個女兒,她生了三個兒子,前兩個兒子有生兒子,煩都煩死了,女兒好,貼心,嬌貴,惹人疼。”
“我怕我們的女兒長得丑,大了沒人要!
“我們都不丑,她也不會丑的。再說了,丑女人多了去了,沒見嫁不出去的,不愁,不怕!
“那要是缺胳膊少腿呢?聾啞、瞎眼睛、傻子呆子……真沒人要了!”
他生氣了,“女兒也有我一份,怎么能這么咒她?”
“什么你一份的,生了不好,還不是都怪我?”
“怪我怪我,行了吧?我基因不好,真要這樣,你和別人再生一個!
“你是醫(yī)生,你基因好不好自己心里知道,你還能讓我知道了?多少人死在醫(yī)院里,求爺爺告奶奶的,你們把證據(jù)一燒,開張假病歷,什么都推干抹凈了。你還能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
“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一個狼心狗肺的庸醫(yī)?”
“那我也不全是說你啊,我是怕我肚子里這個,干你什么事了?”
“這又不干我的事了?剛剛還說我身上有毛病……”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我也沒說不是我說的呀!乖,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受罪的不光是你,還有你肚子里那個,影響胎教的!你看這都幾點了,睡吧睡吧!好了好了,千錯萬錯,一定是我錯。不怕不怕,我們一定能生一個白白胖胖的乖女兒,好女兒!
“兒子又不行了?”
“行!行!都好,都要!我們的孩子,多棒!”
“我還怕……”
“怕什么?”
“怕我教不好它,怕它大了吸毒、偷東西,蹲班房。是女兒,丑了怕她嫁不出去,漂亮了怕她被□□,未婚先孕;是兒子,又怕他惹是生非,在街上讓人一到捅死了,怕他□□了人家的女孩兒,還怕他搞同性戀,亂搞,染上艾滋……”
“天哪……”他抱著頭呻吟起來,“我們的孩子,至于嗎?”
“本來孩子的事我們照顧不了那么長遠,可是它真要有那些個事,我們做父母的先得負(fù)責(zé)任!
“我們是父母了,責(zé)任當(dāng)然就大了,人也會跟著成熟了!
“我怕我擔(dān)不起。”
“哪個做父母的不擔(dān)了?又不讓你做未婚媽媽,單親媽媽,我和你一起擔(dān),不怕,睡了,我困死了!
“生完孩子,我一定又老又丑,我怕……”
“你有完沒完?”
“你看你看,現(xiàn)在就粗著嗓子和我說話了。將來我水桶腰,胸部下垂,滿臉的斑,還指不定要怎么嫌棄我了。你那群小護士可等著看好戲呢!”
“救命啊……”他把她抱過去狠狠地親,“看著了,看著了,將來還這么親你,永遠這么親你,你不會是水桶腰,這么瘦,也沒有胸好讓你下垂的,至于斑,我們有雅芳、雅詩蘭黛、美寶蓮、露華濃、資生堂、……,要什么有什么。今天晚上你就饒了我,行嗎?我真困了!
她破涕為笑,“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么啦,我以前不這樣啊……你睡吧,我不吵你了。懷了孕總要鬧鬧情緒的,你別當(dāng)真,我沒事,沒事的。睡吧!
好半天,他在黑暗里嘆了口氣,說:“睡不著了。”
“都怨我……你明天沒手術(shù)吧?”
“懷孕的事,告訴阿楠了吧?我知道她是你最好的姐妹。聽說她在那邊發(fā)展得很好,一個女孩子,不容易!
“她過陣子有個會議,要回國一趟,到時候再告訴她!
“那是。請她來咱家吃頓飯吧,你們手藝都不錯,我有口福了!
“怎么提她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我今天沒心情跟你吵,睡覺,睡覺!”
“你這是逃避問題!”
“啊――呀!”他痛苦難當(dāng)?shù)匕Ы,然后,他們“噗”地一起爆笑出聲,他把她輕輕擁在懷里,兩個人都覺得塌實了,這才慢慢睡過去了。
標(biāo)題:蓮的心事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5
內(nèi)容:
我
是一朵盛開的夏蓮
多希望
你能看見現(xiàn)在的我
風(fēng)霜還不曾來侵蝕
秋雨還未滴落
青澀的季節(jié)又已離我遠去
我已亭亭不憂亦不懼
現(xiàn)在正是
最美麗的時刻
重門卻已深鎖
在芬芳的笑靨之后
誰人知我蓮的心事
無緣的你啊
不是來得太早就是
太遲
他們坐了很久,氣氛很壓抑。她低著頭,有點兒心虛,有點兒底氣不足。
“你不會怪我吧?”她先說。
“不怪!毕肓艘幌,他語重心長地說,“是我不好,當(dāng)初沒顧全你,你有工作,晚上還要準(zhǔn)備考試,正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我不能要你為了孩子放棄事業(yè)。我一向贊成女人有一份自己的事業(yè)。我們還年輕,孩子可以以后再要。只是,要你受罪了……”
她掩起臉嗚咽起來,她何其卑鄙地撒了慌,何其殘忍地打算毀掉肚子里這個小生命。她一向是貫著她的,連這件事,也不講原則地依了她。
可是,這個孩子是不受她歡迎的。阿楠九月份回來休一個月的長假,那時候她要挺著六個月的大肚子和她約會嗎?也許她去了以后再也不會回來,從她的話里可以聽出來,那有可能是她們生命中最后的蜜月,她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樣子留在她記憶里。
那天她們站在水塘邊,五月的陽光下,鳶尾花像一群最專業(yè)的芭蕾舞演員輕輕搖曳著動人的身姿。阿楠脫了鞋,站在水里向她張開雙臂,她一下子跳到她懷里,但是很快把腳抬到水面上。
她說:“涼!”
“這點涼怕什么?”
她掛在她身上,看著她笑意盈盈的臉,她不能告訴她,她不是怕涼,是怕她肚子里那個吃不消。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只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腹處隱隱作痛。那時候,她腦子里靈光一閃,心里說:孩子,原諒媽媽!媽媽早就是一個罪人了!她們都是罪人,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定遭上主唾棄;她呢,沒有勇氣,沒有智慧,沒有恒心,甚至連最起碼的耐心都沒有,是她首先結(jié)婚的,她離棄了她,她同樣會遭上主唾棄。
孩子,不原諒媽媽也沒關(guān)系,那你就恨媽媽吧!如果那樣會讓你好受。
那一天,她的雙腳踩在五月的水塘里,盡情地笑啊,鬧!她趴在阿楠背上,阿楠說要把她按到水里,她認(rèn)命地閉上眼睛,抓著阿楠肩膀的兩只手直發(fā)抖。阿楠回過頭看她,笑了,把她放在塘邊的干草堆上,擦干她濡濕的頭發(fā)和腳。
她關(guān)切地問道:“冷嗎?”
她搖搖頭,睜開眼看著她,奇怪的是小腹那里一點痛感也沒有了,但是她更堅定了剛才的決心。
“明天就得走嗎?”
“非走不可呀!其實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怎么樣?”
“九月,我去機場接你!
“如果九月我不能回來呢?”
“那就永遠也別回來。”
“這么狠?”
“如果九月你不回來,我就再也不是你的了!
櫻子不敢想得更深,如果失去了孩子,卻又等不到她的歸來,她會瘋的。她的一生從未這么孤注一擲于某件事,有許多遺憾和丟三落四的東西,亂糟糟,她不喜歡去回憶。但是這一次不同,她覺得受再大的罪也值,來之不易的幸福比不勞而獲的幸福更讓人感動。當(dāng)然這事不能讓阿楠知道,不能讓她跟她回家吃飯,不能讓他告訴她,不能!她們的未來在九月!
那天早上,他,二嫂,二嫂家的小保姆,還有他父母,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人七手八腳地帶夠了一切可能用到的物品,前呼后擁地陪著她出門,那架子,送菩薩也比不上這麻煩。就在臨出門的那一刻,家里的電話響了,他折回去,一會兒,他跑出來。
“櫻子,電話,阿楠的長途!
往回走的時候,她就有那種預(yù)感,看看他,找不出一絲陰謀的痕跡――她倒希望那是一個陰謀。
“如果下一年的九月我才能回來,你是不是還愿意到機場接我?”
她轉(zhuǎn)過頭,看見他們都在門口等著她,很耐心,很安靜,似乎屏息等待著一個奇跡的誕生。如果她是在明天的這個時候打這個電話,或者,僅僅在五分鐘以后才打的,許多人的命運都講改變吧!她抬眼瞥了一下客廳的鐘,習(xí)慣性地算出她那邊正是午夜12點正,要她怎么回答好呢,連恨的機會都不給一個。
眼淚并不一定意味著悲傷,一如微笑并不意味著歡樂。掛下電話,他走過來,“怎么啦?”
“阿楠……勸我別去醫(yī)院。”
眾人不置可否,凝神靜氣等待著下文。
她看著兩位老人家,哀哀地喚了一聲:“媽,我只等你一句話。”
婆婆走過來,拭去她臉上的累,說:“真是個傻妞……這是你們的事,你們決定,我們尊重你們的決定!
“我不是個好媳婦!
“胡說!小三看上的媳婦,誰敢說不好,我跟他急!小三是兒子里最讓我省心的,你也是媳婦里最讓我窩心的。不是說你大嫂二嫂就不好了,好,都好!別哭別哭,這事攤在你中學(xué)時才值得哭哪!現(xiàn)在你是為了長遠著想,光榮,要不我們這一家子人能陪著你去?時代進步了,思想也進步了,我老太婆再怎么古板,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當(dāng)她這么說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們松了一口氣。是的,他們?nèi)颊驹谒@一邊,盡管他們并不支持她的決定。還能怎么樣呢?腦子里只是反復(fù)閃爍著一句話:九月,她不再回來。
標(biāo)題:重逢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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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正輝煌而你我
卻都已憔悴在相視的剎那
有誰聽見 心的破碎
那樣多的事情都已發(fā)生
那樣多的夜晚都已過去
而今宵只有月色
只有月色能如當(dāng)初一樣美麗
我們已無法回頭也無法
再向前走親愛的朋友
我們今世一無所有也再
一無所求
我只想如何才能將此刻繡起
繡出一張綿綿密密的畫頁
繡進我們兩人的心中
一針有一針的悲傷與
疼痛
她真沒料到會在那種情形下與她重逢,敲門聲如此熟悉,可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她怎么會想到那是她呢?br> 那個時候,她說:“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記得婆婆這么說的:“是,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不過可要想好了,免得將來更后悔。”
盡管老人家表現(xiàn)出一副寬厚的樣子,可那雙蒼老的眼睛里分明閃著淚光,即使櫻子已經(jīng)淚眼朦朧,她還是看見了,看見老人家假裝不經(jīng)意地拭淚。他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當(dāng)她決定留下孩子時,他們那么高興,他們感激她,更心疼她,他們覺得她是為了大家著想,她是犧牲了她自己的前途來保全這個孩子。最后,所有的責(zé)任全是他的,全是他的錯,他害得櫻子受委屈,害得櫻子面對這樣艱難的決定。而櫻子的善良、賢淑、隱忍、犧牲自我的精神一下子得到了升華,達到了一個令人崇敬的高度。
當(dāng)時后悔來得及。
至于以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后悔了。當(dāng)肚子里那個小家伙越來越牢地抓緊她,越來越頻繁地與她開展交流,她知道她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自由了。
他怕她累著,請來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幫著洗衣做飯。其實每天朝九晚五,回到家里也不用準(zhǔn)備什么考試、復(fù)習(xí),哪里會累著呢?出門坐公共汽車,坐地鐵,再擠,都有人讓座;去水果攤買兩斤蘋果,人家看她那么嬌小的人挺著一個大肚子,忍不住就多塞給她兩個。大嫂二嫂都說:“櫻子太叫人心疼了,誰都舍不得欺負(fù)她!
鏡子里的櫻子越來越母性,胸部變得豐滿起來,孕婦裝貼在皮膚上,透出一股這個時段里的女人特有的韻味。周末的時候,她在廚房里洗水果,他就坐在客廳里,時不時地瞥一眼她的背影,或者干脆長時間出神地看,目光里滿含深情。因為怕影響了孩子,有她在的地方,空調(diào)的溫度總不敢開得太低,她鼻尖冒著一點點汗,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事,同事都說,奇了,看見櫻子,一點兒也不覺得熱。也有的說,我家那個懷孕那會兒,鬧得可兇了,成天吃不好睡不好,有事沒事找我撒氣!另有一個說,改明兒我家那個懷上了,我讓她向櫻子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回到家里,她也是一樣安靜,小保姆在外間看電視,她則一個人躺在書房的小床上聽聽音樂,看看閑書,等待他下班回家。
那一天就這樣毫無預(yù)兆地來了。
她敲了書房的門,然后走進來了。櫻子當(dāng)時背對著門,正寫著育嬰日記,起初她有點兒驚訝于小保姆不平常的禮貌,然后她聽到了那熟悉的在她夢里響過不知道多少回的腳步聲。她停下筆,僵在那里。
是的!是的!是的!今天剛好是步入九月的第一天,她怎么連這也忘了呢?在日記本上寫下九月一日四個字時,她腦子里竟然沒有一晃而過地想起她!她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呀!她什么時候失約過呢?她應(yīng)該相信她的,相信那些諾言都能一一兌現(xiàn)的,哪怕那是多么難以實現(xiàn),哪怕在許下諾言時多么漫不經(jīng)心,輕描淡寫,風(fēng)淡云輕的樣子。她應(yīng)該信任她的!
她在心里數(shù)著,等待她把最初的驚愕壓下去,乍見她大腹便便,她一定驚愕萬分的,她怎么會預(yù)料到會有這樣的重逢呢?
她不敢回頭,小心翼翼地問:“阿楠,是你嗎……?”
幾乎在同一時刻,她把手搭在她肩上。
淚,隨之滾落,她慢慢回過頭去。
她們互看著對方,笑眼、淚光。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對不……”
她用手指按住她的唇,“噓……站起來,讓我看看你!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房子中央。阿楠退后三步,一邊看一邊不住點頭,“比一樣漂亮了,越來越有女人味……美,真美……櫻子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聽著她的贊美,櫻子笑起來,可那眼淚,怎么努力也止不住,但是她確然是在笑啊――一種心酸的,幸福的笑。她曾說等到下一個九月,她就不是她的了,事實上在這一個九月里,她已然不屬于她。她懷著別人的孩子,今生她是別人的妻,肚子里這個騷動不安的小生命聯(lián)結(jié)了她和他,卻割斷了她和她,她再不是她的櫻子了。
當(dāng)初,她怎么就不肯原諒她呢,怎么就不明白呢?難道阿楠愿意那樣嗎?當(dāng)她聽說阿楠和這個那個如何如何時,她在心里是信任她的。只是當(dāng)她真的看見那些男男女女時,她嫉妒了,或者說,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未來顯得混沌不明了。
阿楠沒有變,變的是她自己。不,她也沒有變,是這命運太多變了,讓她們?nèi)绱嗣婺咳堑鼗タ粗舜恕?br> “你哄我開心。我一定很難看,像一只豬,肚子這么大,腰都沒了……”
“不哄你。你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美。我一直害怕變得成熟了的你不再吸引我,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成熟以后的你可以讓我的心都碎掉……”
櫻子幾乎哭倒在她懷里。但是阿楠往后退了一步,“不不……就讓我這樣遠遠地看你!看到你幸福,真好!”其實她心里澄澈清明,她知道如果再回到從前,那個純真無邪的小女孩選擇了她,一定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幸福。她不能再抱她了,不能打破了她的幸福。過去她差一點就打破了……現(xiàn)在,她不幸福,一點也不幸福,這樣的一個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幸福可以給她了。她多想告訴她,當(dāng)初是她傷害了她,是她錯了,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擺在面前的路有很多條,但是每一條都太遠太長,她們的生命如此短暫脆弱,不足以支撐到終點。原來任憑世間的哪一條路,她都不能與她同行。那時候她看見了似乎可以即達目的地的所謂捷徑,但正是那條“捷徑”把她們導(dǎo)向了錯誤的深淵,跳下去了就再也爬不上來。真正的幸?偸窃谇懊骘w奔,讓她們望塵莫及,雖然那并非是不可觸及的神物,可是要得到它,她們還缺乏太多的條件,比如勇氣、比如智慧、比如恒心、比如機遇,比如太多太多她們此生無法企及的東西。試問世間能有幾個凡人能具備以上所有的優(yōu)良品質(zhì)呢,不,那是上主賜予他們的禮物,他們是神的孩子。而她們,她們兩個都不是,神沒有拋棄她們,但顯然也不愿意幫助她們,大多時候神更樂得逍遙自在,然后以冷眼俯視云云眾生。
“我可以摸摸它嗎?”
櫻子點點頭,“它已經(jīng)六個月了,很會動!
阿楠小心地靠近她,那只手似乎猶猶豫豫了很久,這才采取一種謹(jǐn)慎的角度輕輕地蓋上去。
“它動了!”她驚喜地說道,隨著她快樂的聲音一起滾落的是她更大滴的眼淚。
櫻子抬頭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此刻她多想親吻她,讓她精致的睫毛別濡濕了。她是如此地愛她,但是她不能說,她怕她肚子里那只幼嫩但已完整的耳朵會聽見。
“寶寶在歡迎秋楠阿姨,阿姨好,阿姨越長越美……”
“寶寶一定比阿姨更美,因為你是櫻子媽媽生的寶寶!
孩子又愉快地蹦了一下。
“哈!你看!它也這么認(rèn)為!”
“阿楠,也生一個吧,一定是個美人。到時候我們一起帶著寶寶去公園里散散步,推著嬰兒車,我們一起!
“不,我不會生孩子的。我和孩子無緣。”
“應(yīng)該生一個,女人有了孩子,會變得不一樣,會豐富很多,會得到很多東西!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阿……”櫻子愕然,抬眼看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淌下臉龐。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是心痛。
阿楠的臉上露出一絲最凄楚的冷笑,“我這具破敗的身體已經(jīng)沒有資格孕育生命,我扼殺了它們太多次,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和其他那些女人不一樣,人家的那叫命,我的則是罪。我沒什么好說的,是我自找的……”
“別說了……求你……”
阿楠深深地看她,看她痛苦難當(dāng),想去抱她,卻覺得不合適,氣氛不對,感覺不對,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會抗議。于是她只好隔著這么一點無法逾越的距離看她。此刻,她意識到那些前生來世不停游動的絲絲縷縷已經(jīng)暗示出了她和她的今生。她愛她,但再也得不到她。櫻子的幸福成了她的劫難,不斷地以一種尖銳的姿態(tài)切割她,讓她疼,讓她清楚自己的未來將以怎樣的方式延伸下無。即便前方通往地獄,她和她,再無退路。
標(biāo)題:他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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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我整片的星空
好讓我自由地去來
我知道我享有的
是一份深沉寬廣的愛
在快樂的角落里才能
從容地寫詩流淚
而日耀的園中
他將我栽成一株
恣意生成的薔薇
而我的幸福還不止如此
在他強壯溫柔的護翼下
我知道我很知道啊
我是一個
受縱容的女子
櫻子很清楚,他和完美的距離還相去甚遠,相處久了,過去再怎么費盡心力掩飾的缺點也會在歲月的流水中一一沉淀出來,暴露無疑。不過但凡是男人,誰沒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就好象她,但凡是女人,也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她了解他,正是了解他近乎善良得有點可恨的性格,她才屢屢舉棋不定,猶豫不決。
她對他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的,她是一個人,且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她怎么能對他無動于衷呢?櫻子有一副燒菜的好手藝,但是每天早上爬起來準(zhǔn)備早餐的總是他;在上夜班的日子里,他回家總是去睡書房的小床,就怕弄出聲響會吵醒了她;他的兩個各個都是老煙槍,他在認(rèn)識她以前也抽過,后來發(fā)現(xiàn)櫻子怕煙味,他手上再也沒夾過煙;每次出門,他口袋里的錢不會多過一百,有時候醫(yī)院急呼,打的錢都要開口借,朋友笑話他怕老婆,其實櫻子很溫和,不用怕,他是疼她;結(jié)婚這么多年,夫妻倆沒有真為什么事臉紅過,更別說動手,他們太想象了,不知道如何挑起爭端。家里的每一個人都疼她,連五歲半的女兒都學(xué)著爸爸的樣殷勤地為她夾喜歡吃的菜,那惟妙惟肖的神態(tài)動作,逗得家里的小保姆捧腹大笑。她生活得太幸福了,幸福得讓她直想哭。
在她所認(rèn)識的人中也有不幸福的,各種各樣的不幸。
她曾在單位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連續(xù)幾個周末傾聽一位好友的哭訴,講她那個丈夫,當(dāng)初如何掏心掏肺地追求她,現(xiàn)在卻嗜賭如命,且對母子兩個拳腳相向。另有一位朋友,生平從未和任何一個男人眉來眼去,只因有一回被人看見在飛機上與一個男人相談甚歡,回到家里以后從此受到丈夫的冷語嘲諷,冷眼相待,到如今離婚離不成,永遠陰陽怪氣地對她,揚言一輩子拖死她。而那位被懷疑是奸夫的男人,其實是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當(dāng)時只是寒暄幾句。大學(xué)同學(xué)只是偶爾回國一趟,一直定居加拿大。他們會搭乘同一班飛機,純屬巧合。還有一位朋友,丈夫有了外遇,理由竟是她不能滿足對方的性要求?蓱z她每次都咬牙挺過才不至于哀哀哭叫。櫻子還知道有一位網(wǎng)友,她的丈夫已經(jīng)一年多不碰她一根手指,以冷戰(zhàn)懲罰她為讀碩士而流掉孩子。只因為當(dāng)時爭執(zhí)時她說避孕是夫妻雙方的事,他不愿意合作是他的錯。網(wǎng)友說,我知道他故意的,他不是真喜歡孩子,他是不想讓我讀下去了?墒侨プ隽鳟a(chǎn),還不是我自己遭罪?我自己的孩子,長在我肚子里,難道我就舍得嗎?我是比他更舍不得!他這個人我知道的,特冷血。
別人的故事,只有一個比一個更不幸。當(dāng)然也有幸福的,但是在幸福的女人中櫻子往往被推選為“之最”。
有一次帶著女兒去買衣服,有位兒時的伙伴在商場里乍見櫻子,驚叫道:“這不是櫻子嗎?天哪,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一點兒也沒變,倒讓我不敢認(rèn)了!看看我,老太婆一樣!我媽就說了,櫻子是少奶奶的命!”
她并非少奶奶,但遠比許多少奶奶都要幸福。
于是,這個幸福的女人開始陷入兩難的境地。她不光是拋不下自己的幸福,更拋不下他,拋不下他們那個家。
幸福,是一座最最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的牢。
標(biāo)題:悲歌
發(fā)帖人:櫻子
發(fā)帖時間:20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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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將不再見你
只為再見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現(xiàn)
再現(xiàn)的只是此滄桑的
日月和流年
這一次,她準(zhǔn)備和他作個了結(jié)。這是深埋在她心底已久的一個秘密,如同火山底下的一條巖漿脈,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沖出地表,摧毀一切。她并不準(zhǔn)備承認(rèn)問題的實質(zhì),只要它表面上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的,誰去管它另一面是怎樣的呢?
多年后,阿楠回到了大洋的這一邊,做一次短期的市場調(diào)查,她知道她回來了,但是起初的時候她們心照不宣地沒有聯(lián)絡(luò)彼此,以期維持那種平靜的生活步調(diào)。
對于見面的決定幾乎在一剎那間就作好了,也許就在她聽出電話另一頭那一聲“喂”是誰發(fā)音的,她便對周圍的一切不管不顧了。
“喂?”阿楠說。
“是我!睓炎哟。
“我去找你,方便嗎?”
“我去找你吧,買了機票再聯(lián)絡(luò)!
“好,我會到機場接你!
“再見!
掛下電話,她心頭掠過一陣狂喜。她看見他幫著女兒給一幅卡通畫上色,女兒那么認(rèn)真,兩個鼻孔都漲大了,但也時不時地轉(zhuǎn)過頭大聲責(zé)怪他用錯了顏色。
“盡給我添亂,爸爸笨蛋!”
他抬頭,看見她,笑了。
日子像細水般緩緩流動,只有她發(fā)現(xiàn)了水底暗涌的潮。
她不動聲色地走進臥室,打開抽屜,取錢,整理行裝,路過鏡子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以求證自己是否紅顏老去,韶華已逝。當(dāng)她看見那雙寫滿欲望與罪惡卻又極力掩飾的眼睛時,她作了一個微笑。她覺得這笑容還算令人滿意,只是顯得冷酷。
其實一直以來,她們都沒有做什么非分的事,但這一次,一切該發(fā)生和不該發(fā)生的,都在一個瞬間里統(tǒng)統(tǒng)發(fā)生了。一下飛機她就撲入了她懷里,而她,居然也毫不避諱地就吻了她,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她和丈夫做了多年幾乎厭倦的事,和她做起來卻是不可思議地驚心動魄,暢快淋漓!她們的手法都那么熟練,絲毫沒有忸忸怩怩,猶猶豫豫,拖泥帶水。有些事就是這樣,你以為它永遠不會發(fā)生,但在突然之間,它輕而易舉地就發(fā)生了。
那個城市的早晨非常冷,且是初冬時節(jié)。櫻子見她還睡著,便偷偷溜下床,她不知道做什么好,又不想吵醒她,呆呆地坐了一陣。然后她感到肚子很餓,想到她一會兒也要餓著醒過來,她笑了。她穿戴整齊,去樓下餐廳買早點。她不知道這時候已經(jīng)有兩個人盯上了她,當(dāng)她回到那個房間,剛剛打開門時,那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突然從側(cè)里跳出來,沖她大吼大叫。
那是她親眼所見的女人中最最丑陋的一個,并不是指長相,而是那副嘴臉。何為嘴臉?嘴臉都是帶表情的,而長相則不是。
她很快否定眼前這個女人是阿楠現(xiàn)任情人的猜測,盡管阿楠說有人與她同行,公司安排兩個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但阿楠絕對不屑與這種人同住,更何況是以情人的身份。不過從這個女人語無倫次的謾罵中,她聞得出一股濃濃的鄙視,甚至仇恨。
使她吃驚的是,另一個站在后面一臉凝重的男子,是她的丈夫!
女人要闖進臥室。
櫻子檔住了她,連她自己也吃驚哪里來這么大的力氣。但是當(dāng)她看到丈夫的臉上掠過一絲對她失望透頂?shù)谋砬闀r,她不知哪里涌來一股刻毒的惡作劇的快感,于是她放手了。
女人撞開了里間的門。
阿楠窩在沙發(fā)里,耳機罩著耳朵,手捧一本雜志,雙腿風(fēng)情萬種地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顛著。她的身上套著那件大衣,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看著門口的混亂。在她身后,電腦屏幕上顯示著CD播放器正在精準(zhǔn)地運作。
也許櫻子永遠都想象不出,阿楠何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粉飾太平,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她理解她的苦心,但是她不想領(lǐng)她的情。
女人坐倒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櫻子這才想起來,這是她某一位同事的發(fā)妻,女人硬拖著他一起來捉奸的――整件事就像一出鬧劇。
阿楠送走了女人,與他們夫妻倆告辭。臨走,她看了看那張尚溫?zé)岬拇,被窩里還留著她沒來得及拿出來的內(nèi)衣。但是她什么多余的話都沒有說,默默地離開了。
若大的房間里只剩他們兩個。老實說,櫻子很惱火,她背對他看著窗外,看著她裹緊大衣茫然四顧,天很冷,除了大衣和皮靴,她里面什么也沒來得及穿。當(dāng)她看見她居然來得及把那包煙兜進口袋,此時正取出來叼一根在嘴里,卻全身上下摸不到打火機時,她“哧”地笑出聲來,其實她是想哭的。阿楠百無聊賴,終于悻悻然駕車離去。
“櫻子……”
“我們離婚吧!彼苯亓水(dāng)?shù)卣f,甚至不屑于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手不敢落到她肩上,整個人愣在那里。
“你根本不信任我!
“不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嗎?跟我回家吧……”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其實我……”
“不!不!沒發(fā)生!櫻子,這么多年的夫妻,我豈有不信任你的道理?我信任你,我只是……我只是很害怕……來的路上,我一直害怕你會說這樣的話。其實……哪怕你真的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所以你要相信不是我愿意來的。我承認(rèn)我有好奇心,但是我知道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就要失去你,那樣我寧愿裝作不知道。櫻子,我愛你!你心里……有別人,我感覺得出來,那個人一直隔在我們中間……可是,既然你選擇了我,求求你對我負(fù)責(zé)到底。嫁一個愛你的人,然后用一輩子去懷念那個你愛的人,這樣對你,對我,也許都是件好事。我也奇怪自己怎么會如此迷戀你,后來我想通了,因為我總是不能整個兒得到你。櫻子,櫻子,別離開我。我原本不想把話都挑明了說的,可是我憋了太久了,我一定要說出來。不是我詛咒你,和那個你愛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未必會幸福。以前或許可能,現(xiàn)在卻真的不行了。而我,我一定讓你幸福!櫻子,相信我,我們回家吧……”
“不用女兒要挾我嗎?”
他落下淚來,當(dāng)初,也是他的眼淚征服了她,他說:“你是了解我的呀!”
本來她有一長串的話要說的,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那個門口的時候,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豁出去了,擔(dān)上拋夫棄子的罪名也再所不惜。
僅僅幾分鐘之后,阿楠黯然離開了,而她站在這里看著他的眼淚,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摸出被子下面的那個文胸,偷偷塞進行李箱,然后退了房,低眉順眼地跟著他回家了。
那天晚上他值夜班,她打通了阿楠的電話。
一聽見她的聲音,阿楠便歡呼起來,興沖沖地問她早晨的表演如何?她洋洋得意地形容當(dāng)時的自己如何沉著鎮(zhèn)定,有條不紊,手腳利索。最后她問:“被子下面的東西,他沒發(fā)現(xiàn)吧。給你留作紀(jì)念好啦!”
“阿楠……”她意識到她們都變了,沒有責(zé)任的關(guān)系顯得那么草率,在對方的眼里,她們成了□□的,F(xiàn)在的阿楠,難道還在監(jiān)守當(dāng)初的約定嗎?不,不可能了,她們是貪圖一時的痛快,滿足一時的欲望。再這樣下去只會把當(dāng)初那些美好的東西破壞殆盡了。也許他說得對,和那個他愛的人在一起,未必會幸福,而人們往往只迷戀與那些永遠得不到的東西。為了讓她們彼此迷戀著,還是殘忍一點的好吧。她害怕有一天她不再愛阿楠,更害怕阿楠不再愛她。為了更愛,只能放棄。
“阿楠,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許久,她輕輕地問:“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不,你沒有做錯什么,錯的是我。你知道的,我永遠愛你,但我不能因此而傷害他!
“他知道了?”
“我不清楚,但是那不重要!
“我明白了!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要說‘愛’。說你愛我,永遠,說,我喜歡聽。”
“我愛你,永遠……”
“我愛你絕不比他少,但最好還是忘了這一點吧。要幸福,知道嗎?”
“阿楠,我……”
她已經(jīng)掛掉了電話。那句話永遠只掛在了嘴邊,她沒說出口,但是她知道她一定會明白的。
很多東西,是一直一直的后來才會明白的。
標(biāo)題:鳶尾花
發(fā)帖人:慕蓉少主
發(fā)帖時間:20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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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保持靜默,永遠不要再回答我
終究必須離去這柔媚清朗
有著微微濕潤的風(fēng)的春日
這周遭光亮細致并且不厭其煩地
呈現(xiàn)著所有生命過程的世界
即使是把微小的歡悅努力擴大
把凝神品味著的
平靜的幸福盡量延長
那從起點到終點之間
如謎一般的距離依舊無法丈量
。ㄟ@無垠的孤獨啊 這必須的擔(dān)負(fù))
所有的記憶離我并不很遠
就在我們曾經(jīng)同行過的苔痕映照靜寂的林間
可是有一種不能確知的心情即使是
尋找到了適當(dāng)?shù)淖志湟仓饾u無法再駕御
到了最后我之于你
一如深紫色的鳶尾花之于這個春季
終究仍要互相背棄
(而此刻這耽美于極度的時光啊 終成絕響)
有兩個女孩,當(dāng)初站在五月臨近正午的陽光下,以池塘邊所有的紫色鳶尾花盟誓,那時候每一朵花里,都有一個精靈在側(cè)耳細聽的。等到她們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鳶尾花其實不適合當(dāng)作盟誓的信物,美麗的東西到最后是美且易碎的。古人歃血為盟,所以誓言從來都是血淋淋的。
那個女孩,當(dāng)然后來成為了少婦,那個最終選擇了幸福的少婦,她也許并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在接近正午的時分,曾經(jīng)有個人來看過她。
她偷偷地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只為了那么遠遠地看她一眼。
當(dāng)時,她和她的丈夫,還有她的女兒,他們一家三口坐在落地窗后的小餐桌前,其樂融融地享受著麥當(dāng)勞新一季的套餐。她用紙巾揭去女兒鼻尖的一點奶油,那么親昵地嗔怪著什么,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那一份薯條推到女兒面前。小家伙張開十指,胖乎乎的手上沾滿了番茄醬,她的眼睛笑得瞇了起來,一如小時候的櫻子。在她們的對面坐著他,他正用深情的目光看著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也許他這一輩子都會這樣看著她們,一種坦然的深情。
而她,遠遠地站在窗外,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對面的一棵梧桐樹旁。她的目光一樣深情,甚至是貪婪的,但她只能這樣偷偷地看,只能把所有的深情埋起來,連碑也不能立一塊。她看的只是背影,她這一輩子都無法正大光明地坐到她對面的位子,近距離地看她,用手碰觸她。
正因為他們那么幸福,她知道她再沒有兌現(xiàn)諾言的機會。
這個女人,千里迢迢回來只為了偷偷看那么一眼的這個女人,她同樣不會知道,在另一個國家,另一個城市,在同一天的下午,她現(xiàn)在的女友正在超市里買菜,準(zhǔn)備為她晚上的歸來備上一桌豐盛的酒菜。她拿去了架子深處最后一瓶食用油,而在架子的另一邊,有一對情侶今天難得一起出來,為她們的冰箱做應(yīng)急儲備。情侶中短發(fā)的那一個幾乎在同時拿走了她們那一邊的一盒豆奶粉,四目相對只在一剎那間。正是這一剎那,她們看見了對方眼里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那幸福似曾相識,她們都知道幸福的,那是一種似是而非的幸福。很多人擁有這種幸福,幸福,似是而非。
于是,在另一個國家,另一個城市,有了另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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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個背叛的故事美化了,
其實誰會一直等待另一個人呢。
對于雙方來說,
希望時間的流逝一樣可以淡化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我們的人生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