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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
自打從娘胎出生起,娘就說我很怪。
好像從落世而后,就一直不哭不鬧,對任何事都無關痛癢。
那時娘就以為是小鬼污穢纏身,便給我取名清之一字,許清,許一世清身而不染塵,但取之而后,也不見壓下了邪祟。
歲月淌在焦急,匆匆如白駒過隙。
這事通過十里八鄉(xiāng)傳到一個又一個連綿起伏的山頭后,我的百日宴悄然而至。
在一陣陣鑼鼓喧天中,一個穿著頗有幾分神似“江湖神棍”的鄉(xiāng)間郎中在我父母的帶領下,為我看相算卦。
我不經(jīng)意間撇向了他如深淵般無底的眼眸,在那刻,我并不會曉得,這一望就仿佛水漂彈起的陣陣漣漪,在我平庸的生活擦起糾葛的火花。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那是一雙......很奇怪的眼睛,我好像在那渾濁充滿霧氣的眼眸里,看到了兩個女人窈窕的身影,和一雙,一眼萬年的杏眸。
我并不認識那兩個人,但卻十分熟悉。
柳絮乘風而起時,有那湖畔的紛揚的兩抹青絲,有那像玉的杏眸,構起一重海市蜃樓的影。
百日時年紀尚小,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中很快就沉沉睡去了,直到醒來時,我細小的脖子上就垂掛著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在夜里總是散發(fā)著冷光。
看起來有幾分陳舊了,原是一枚鴛鴦佩,如今到手卻只有一半,聽說是件民國的老物件,壓邪的,倒也不再追究了。
但娘總覺得寓意不好,就給我換了個名字,許瑢。
百覓一世,琮瑢而落,瑢之一字,寓有玉佩碰撞的聲音,倒算是完璧的意思。
取完后,娘整日懸掛的心倒也放下幾分了。
可是,“這玉太亮了。”
那復雜神秘的雕紋仿佛一雙雙窺探者的眼睛在夜里綻放出幽幽的寒光。
自出生起的第一句話,這才是爹娘真正在意的,便也不在乎我說了些什么。
只是單單樂此不疲。
鄰居家的小孩子也不再喊我啞巴。
說來更怪,也是從那時起,以往熱鬧的家里莫名就多了一個姐姐,二十多歲的模樣,面容姣好。
我不知道她名字,也沒人叫過她名字,但我常常叫她璇玉。
說不上來是眉眼間那璨若生花的神情,還是那清澈如眸的半枚鴛鴦玉。
冥冥之中,兩兩相扣的形跡仿佛一種牽引。
璇玉在我的記憶里倒是不愛與他人為伍,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總喜歡常常獨自一人坐在梧桐亭亭如蓋的小院里,靜靜的看著我。
或在亥時深夜里,繞耳呢喃給我講一些十分新奇的民國民間故事。
我最喜歡的就是璇玉的眼睛。
就仿佛百日宴上在那“江湖神棍”里看到的那匆匆一眼的杏眸,清澈的似我脖子上掛著的鴛鴦玉佩。
那輾轉的神色里,有著明暗交雜,宛若生花。
我喜歡聽璇玉說,我愛你。
我喜歡看璇玉的小梨渦,那是她潛藏的溫柔。
可她從來不進食,不安寢,奇怪的事總有很多,但她總繞在我的玉旁。
鄉(xiāng)間的晚間是熱鬧的,雞犬相聞,喧囂人間。
娘親火急火燎地叫我吃飯的時候,璇玉又像往常一樣捧著我的臉,熱淚盈眶。娘匆匆忙忙的腳步穿透了那如柳枝般纖細的身影。
她消失在虛空中。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我才知道她根本不存在。
那日青絲如碎片般即逝,后來幾日也從未來過。
唯一的慰籍就是那塊半枚鴛鴦佩,那里折存著她的溫柔。
隔了幾天頹靡不振后,生活還是要一如既往的,清晨照例擦拭完玉后,便跟著阿公上山采藥,去城里換錢。
但說來奇怪,那天深山里霧氣朦朧,怎么都散不開的霧繞著林徑。
山上一股雨后土地翻新的青草味,濕氣撲鼻而來。到晌午時才回家,但好像少了點什么。
習慣性的摸了摸胸前的鴛鴦玉,每次緊張的時候那錯雜的雕紋大抵是一種慰籍吧,可是這次卻撲了個空,只觸及到了在空氣散開枝椏的濕氣。
“壞了!”我大感不好,玉丟了!
連滾帶爬的在深山里兜轉了幾圈,稍不留神天已經(jīng)黑了,等到游離天外的三魂七魄在身體歸位的時候,卻怕黑的躲到樹底下。
迷迷糊糊中好像睡著了......只記得恍惚中,有親人的哭聲,十里八鄉(xiāng)街坊的呼喊,還有那喚醒我的,鼻尖縈繞的燒焦味。
那燒焦味久久不散,或許是嗆到了呼吸道里,我微弱的睜開眼睛。
引入眼簾的是沿河十里的火海,不等黎明在天邊暈染一抹酡紅,紅消醉醒時,映照著這喧囂人間!
而眼前,娘親在抱著我哭,后面的街坊鄉(xiāng)親排成一隊人海,爭著來看我的傷勢。一時間眾說紛壇,劃破夏日夜的聒噪。
我好像一只無魂的牽線玩偶,任人擺布。
“百家的東西丟了就是丟了,別找了。人沒事就好!蹦镉H一如往昔的撫摸著我的臉頰,她眼中含射出來殷切關心的神情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我恍惚聽到街坊鄰居的談話,“可惜了李老太年事已高,火腥子燃到了茅屋,救不出來了,人生前倒是挺好的。
好什么?人都死了還要我們?nèi)慷既ヅ阍幔恳皇怯行‖尠偃昭缟锨蟮哪菈K百家玉,幫我們擋了災,我們現(xiàn)在估計全都葬身火海了呢!
“什么是百家玉?”我在渾渾噩噩中嘟囔了一句。
后來的事我就記不清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日我在百家宴上睡著后,娘親走了三天三夜兩三百里路,從一個延綿的山頭走到另一個山頭。
沿路敲門,就為了湊錢為我買這百家玉,為了能讓我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而我一直認為的“江湖神棍”,其實是我們當?shù)孛鹨环降乃忝髱煛?br>
他親手為我去一間陳設古老的當鋪里挑了一塊半枚鴛鴦玉。
他當時搖了搖頭,說了一句“糾葛的情”,娘親問他是什么意思,大師又搖了搖頭,神神叨叨地說只有許瑢自己才知道。隨后就是一句老套的天機不可泄露。
在此之后,我的生活就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有溫暖的家這個港灣,顯得并不是那么乏味。
讀完大學后,我背井離鄉(xiāng)去了一個大城市工作,當年的故事被家鄉(xiāng)的人一直當作茶飯閑談。
就連每次回鄉(xiāng)過年,我們家都會被請到上座,大家都會關切一句“小瑢今年工作還順利嗎?要經(jīng);丶铱纯窗!
自問一句真的算家嗎?那年火災過后,村里早已成了一片廢墟,當時村民早就遷徙到了另一個小山頭,雖然離舊址不是很遠,但每次談起時心中卻毫無波瀾。
或許是沒有小時候伴了十幾年的青磚石瓦,沒有那遺留幾代人仍綠意斑駁的苔蘚,沒有璇玉的影子......
自從那夜火海連天過后,村莊的村民重拾舊瓦建起了新的家園。
所有人對當年的事都選擇遺忘,每當我對那塊玉舊事重提時,大家總是心照不宣地沉默。
我一直在尋找著,十幾年已經(jīng)讓我形成了一種牽掛和羈絆。
她不僅僅只存在于玉中,玉也不止是一個形跡,世間萬物都有她的影子,哪怕是一尾殘破不堪的蘆葦。
這天一如既往乘著公交車早班去工作的時候,耳畔的音樂循環(huán)著周杰倫的《青花瓷》。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今天窗外的霧和當年一樣奇怪,來的匆忙,毫無征兆地令人措不及防,那散不盡霧霾縈繞著車水馬龍地高樓。我
漫無目的地看向車外,在公交車下車停的那小段的空格中,我在站臺上看到了玉的身影。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含著那清澈的東方杏眸,像那玉映照萬物一樣包羅萬象色彩,那民國悠悠的霧支起了風花雪茫,藏在女孩的眼眸里。
一眼萬年。
她也看到了我。
那一瞬間,四目相對,那是一對鴛鴦玉佩糾葛兩世琮瑢相撞完璧而落的聲音。
車像那年的怎么也散不盡的霧被一把火燒走了,她將眼中滿襟的山風盡數(shù)歸還深山。
帶走了我們在世俗里燃燒的情,帶走了兩世纏綿生死相扣的愛。
“你好,我叫璇玉!
“你好,我叫瑢!
依稀記得分開那天風很大,吹散了我們。
眾里尋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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