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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得見
引
老街的桂花開了,遠去的故人未來。
鐘晴步子很輕,似是怕弄疼了落在地上的星星點點的桂花。緩緩蹲下,伸手觸到剛剛落下的淺黃色小花,指尖沾上了一絲馥郁芬芳。
一旁的小女孩也跟著蹲了下來,學著鐘晴的樣子好奇地戳戳地上的細碎落花,聲音清脆靈動:“姐姐,你在看花花嗎?你要等的那個人為什么還不來呢?”
鐘晴的雙目有些空洞,指尖輕輕撥動小小的桂花,嗓子微。骸安恢腊,我也想問,她為什么還不來呢……”
“姐姐為什么要等她啊?”
01
初一的時候,鐘晴和夏柯同班,但是并沒有交集。
初二的時候,班主任推行“一對一”政策,成績優(yōu)異的夏柯成為了鐘晴的同桌。
夏柯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就像小說里的女主角一樣,鐘晴想。她的成績從小到大都很好,會跳舞、會畫畫、會彈鋼琴,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正楷,脾氣也很好。
但是夏柯的媽媽管得很嚴,鐘晴想跟她出去玩,夏柯的媽媽不允許。
鐘晴覺得好遺憾。她很想跟夏柯去看看老街的那棵桂花樹——那是鐘晴最喜歡的地方。
桂花開的時候,和夏柯肩并著肩坐在樹下,朝陽剛剛升起,清晨的空氣還有些夜晚的涼意,她倚著桂樹看散文集,夏柯在旁邊寫生,那樣的時光她很喜歡;蛟S晨跑的老爺爺恰巧路過,看到夏柯的畫,還會夸贊兩句。
鐘晴把想法告訴夏柯,夏柯溫聲安慰她:總會有機會的,等以后媽媽允許我出去玩了,我就陪你去。
鐘晴聞言,笑容又浮現(xiàn)出來:還要帶著你的畫板,你要把桂樹畫下來!
夏柯溫柔地笑笑,應道:好。
初三的時候,校領導不知道怎么想的,安排重新分班。
這次很氣人,鐘晴沒能和夏柯分到一個班。
但是這無傷大雅,夏柯的同學們經(jīng)常能看見隔壁班一個性格跳脫的女孩子課間總是往他們班跑。
在鐘晴的央求下,夏柯繼續(xù)給鐘晴“一對一”。
“夏柯,看看這題。這一步是這樣的,然后呢,怎么就到下一步啦?”老師一說下課,鐘晴就拿著卷子沖進夏柯的教室。
“嗯?昨天不是才講過類似的題嗎?”夏柯大致掃了一眼題目,心中就立刻列出了解題步驟。
“昨天那題我會了啊,但是跟今天的又不是同一題嘍~”鐘晴撇撇嘴,埋怨道。
夏柯無奈,筆桿敲了敲鐘晴的腦袋,后者夸張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筆尖在題干的字符間穿梭,解題思路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伴隨著鐘晴恍然大悟的“哦——”。
鐘晴的成績突飛猛進,但是顯然還是追不上夏柯的。
不出意料地,兩個人上了兩所高中。
02
高一的時候,沒有夏柯的鐘晴很不習慣,每隔兩三天都要摘一段散文,再洋洋灑灑寫三大張紙的甚為想念之言,一起寄到夏柯的學校去。桂花開的時候便在心中夾幾朵淡黃色的小花,桂花不開的時候就只得夾一片生得好的桂樹葉。
“為什么不直接打電話說呢?”夏柯曾經(jīng)問她。
“你們學習好忙,打電話的時間好少好少,”鐘晴癟嘴抱怨:“而且打電話哪有寫信浪漫!
夏柯想問要那么浪漫做什么,但是她最終還是沒問,只要鐘晴喜歡就好了。于是她只好定時去傳達室取信,有空的時候,也會回信一封。
明明只是學校不同,卻搞得兩人相距天涯海角一樣。
——好吧,用鐘晴的話來說,只要夏柯不在她的視線范圍內(nèi),就算得上是天涯海角了。
高二的時候,有男生向鐘晴表白。
本來應該替她高興的,夏柯想,但是她并不打心底地替鐘晴高興。
這種想法和一般人很不一樣,夏柯知道,但是一想到以后鐘晴會給別人寄信、摘散文給別人看,她就總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當鐘晴在信里說她拒絕了那個男生的時候,夏柯心底浮起一陣愉悅。
早戀是不好的,應當以學業(yè)為主。她回信道。
高三的時候,學習壓力很大,鐘晴被診斷出輕度抑郁癥。以往寄過來的信少說也有四五張信紙,現(xiàn)今卻只有薄薄的一兩頁,桂葉也時有時無地。
夏柯?lián)臉O了,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和她聊天,嘗試開導,給她講笑話,搜索“抑郁癥怎么治”“朋友患抑郁癥了怎么辦”的歷史記錄翻不到盡頭。
夏柯的室友都笑話她她最近天天打電話,跟小情侶煲電話粥一樣。夏柯抿嘴笑了笑,沒有回答。
幾個月后,鐘晴去復查的時候,醫(yī)生說,她的狀況好了很多。再沒過多久,那個整天都愛嘰嘰喳喳的鐘晴重又開始洋洋灑灑地要寫幾大張信紙了,掉下去的成績也漸漸升回來了。
看著信箋上那潦草而不失美感的行書,夏柯舒了一口氣。
填志愿的時候,鐘晴對著草表唉聲嘆氣:“柯柯你成績怎么那么好呢,你填的學校我連邊邊都碰不到。”
夏柯無奈地湊過來,輕聲安慰:“不能同一所學校,總能同一座城市的嘛!
“也是!
03
大一軍訓的時候,夏柯全班的同學就知道有鐘晴這么個人了。
夏柯的學校軍訓十四天,鐘晴每天都來,冰水冰西瓜輪流送,全班都有份,比男朋友還貼心!
“每天都來,累不累。”夏柯看著鐘晴滿頭大汗的模樣,心疼極了。
“你們班人少,一個班才二十個人不到,也沒多少東西,再加上我用小推車運過來的,不累,你們軍訓的才更累,”鐘晴嘻嘻一笑:“幸好我們學校軍訓時間晚,調到了不熱的時候。”
軍訓結束以后,鐘晴又常來陪夏柯上課。前排的同學一回頭,時常能瞧見鐘晴,因此也一度懷疑自己上的到底是不是大學,怎么跟鐘晴的生活完全不一樣呢。
夏柯讓鐘晴乖乖上課,別老翹課,后者卻理直氣壯:我們專業(yè)一樣,課也一樣。你們學校的老師講得更好,我來蹭蹭課怎么就不乖啦?這是為了學得更好。
好吧,鐘晴怎么都是占理的。夏柯哭笑不得,只得無奈同意。
大二的時候,鐘晴在夏柯的宿舍樓下擺了一圈心形蠟燭,捧了一束花,來了一場猝不及防的表白。
當然啦,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夏柯的同學們感覺很震驚,想了想,又感覺沒什么可震驚的。
倘或鐘晴和夏柯的感情不足以支撐她們相愛一生,那天下大概就是沒有情侶擁有真愛了。
兩個人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就像太陽東升西落,就像月亮陰晴圓缺,就像星星會灑滿夏夜的天空。
從大二到大三再到大四,鐘晴和夏柯談了兩年多的戀愛。
她們還要談一輩子的戀愛,鐘晴說。
有的人覺得同性戀是病,應該治。那鐘晴覺得,她還是寧可做一個有病的人,不愛夏柯比生病了更可怕。
04
談了兩年戀愛,夏柯覺得應該知會家里一聲。
鐘晴覺得夏柯的媽媽不會同意,想跟夏柯一起回家,但是夏柯不允許。
“如果帶上你的話,她可能更生氣,我跑都跑不了了。”夏柯捏捏鐘晴的臉頰,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她要是打我,我就跑,肯定比她跑得快!
鐘晴聞言只得撅了撅嘴,小聲道:“好吧。”
兩人相約年后在老桂樹下相見。
“一定要帶上你的畫板哦,”鐘晴不忘叮囑:“你要把老桂樹畫下來!”
“好!
鐘晴從來沒有這么期待某一天的到來過。
在家陪母親過完年初,鐘晴起了個大早,精心打扮之后在鐘媽媽的“路上注意安全”聲中帶著書出門了。
鐘媽媽早在兩人剛在一起時就知道了,她思想開明,并不反對,反而很鼓勵鐘晴追求自己的所愛。
鐘晴到了地方,迫不及待地給夏柯發(fā)了信息:[我到啦,比你快~]。后面還跟了一個[得意]的表情包。
夏柯沒有回,可能在路上了吧,就快到了,鐘晴想。
過了一個小時,夏柯還沒到,消息也沒回,電話也不接,鐘晴感覺不太對勁,攔了輛車去夏柯家。
還未進小區(qū),鐘晴就聽見了喧天的鑼鼓聲,似乎有人在辦喪禮。
撐過了過年,也只撐過了過年,鐘晴在心中為死者惋惜三秒。
樹下一群老人聚在那兒閑聊。
“大過年的辦這個,真晦氣。”
“那家不是只有兩口子和一個女兒嗎,哪個沒了?”
“你不知道?那家的女兒好像說得了個什么病,叫同性戀,年前就被送到戒同所去了。”
“——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送過去的,剛過完年,才半個來月,回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個盒子了!
“怎么整的?”
“在戒同所里自殺的。”
“都養(yǎng)那么大了,結果突然沒了,那兩口子也不知道該哭成啥樣了。”
“可憐吶!
一通閑碎的對話,盡數(shù)落到了鐘晴耳中。
同性戀?鐘晴心中“咯噔”一下,一陣不好的預感劃過心頭,留下重重的刻痕。
她當時就慌了神,直奔那棟門牌號早已被她記得滾瓜爛熟的樓。
夏柯的黑白照映入眼簾,自后,那成了積在她心頭散不去的陰霾,經(jīng)久不散。
鐘晴在原地呆立了不知多久,然后,落荒而逃。
倚在一處花園的角落,鐘晴的淚終于決堤而出,嗚咽聲彌漫花園的每個角落,烏云挪動,遮住了陽光,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好像都在為夏柯而悲傷。
“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送過去的,剛過完年,才半個來月,回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個盒子了……在戒同所里自殺的!崩先藝@息的話語在鐘晴耳邊不停地循環(huán),像一道魔咒,緊緊箍在鐘晴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如果當初她堅持跟夏柯一起去,結果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
如果夏柯沒回信息她第一時間去找她,結果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
如果她們再多瞞夏柯家里幾年,結果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
如果她沒有跟夏柯談戀愛,結果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
如果她沒有遇到夏柯,結果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
世上沒有如果,世間再無夏柯。
那日車站一別,竟成永別,自后,再不得見。
依稀之間,鐘晴眼前浮現(xiàn)出去年帶夏柯回家時的場景。
夏柯很優(yōu)秀,兩人感情又很好,鐘媽媽當然沒什么不滿意的。
看著她們甜蜜的樣子,鐘媽媽掩嘴笑道道:“幸好你們兩個都是同性戀,不然的話,任誰喜歡異性,另一個都得好受的。”
夏柯抿嘴笑笑,并沒有完全同意:“其實我并不是喜歡女生,只是我喜歡的人是女生罷了!睖厝岬哪抗馐冀K就沒有從鐘晴身上移開過。
對于媽媽的假設,鐘晴則是撇了撇嘴,嗔道:“媽你就不能能說點好的,搞這種假設做什么!
夏柯笑起來總是抿著嘴,帶著一份矜持,鐘晴很喜歡。
現(xiàn)在,那樣的笑、那般的矜持,她再也看不到了。
鐘晴心中一陣自責,但過往既逝,無可彌補。
05
“后來呢?”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將鐘晴從沉重的回憶中喚醒,被后者的情緒影響,水靈靈的大眼睛中流動著悲傷。
“后來我又去了她家,想要她的畫,她的父母卻已經(jīng)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扔了,他們說她是他們的恥辱,她不知悔改,死了也是活該!毕目碌木従徠鹕恚字臅r間太長,腿有些麻了:“再后來啊,就再不得見了!
小女孩不能理解為什么姐姐要等的那個人的父母會有那樣的想法,但是她更關注另一個點:“既然那個人死了,姐姐又怎么等得到她呢?”
許是蹲久了膝蓋酸軟,夏柯的身形明顯地晃了一晃。
許久后,小女孩才聽到她低低的嘆息:“是啊,又怎么等得到呢。我早該想起來,她死了,再不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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