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就一章
我再一次大叫著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大口的喘息著。
縱使已然過去許久,但那些時日,仍舊在心頭揮之不去。
火光滿天,哀嚎遍地,刀槍相接時迸出的凌冽聲,還有,聽聞那人死去時心臟的撕裂感。
床帷驟然被人拉開,一張焦急的臉撞進我的視線。
“又夢魘了么?”來人問道。
望著那張與先皇有三分相似的臉,我忽的落了淚。
玄澈無奈的為我拭淚,輕哄:“好好的哭什么,眼睛腫了又要惱了!
我撇開他的手,瞪他:“子不嫌母丑,你不笑我我自然不惱。”
玄澈低聲說了什么,我沒聽清:“什么?”
他挑眉:“我可不敢笑你!
我冷哼。
半晌沉默。
一陣陰風襲來,我不禁顫了顫。
玄澈為我掖了掖被角:“睡吧,時辰還早,我再批些折子。”
望著他穿戴齊整的模樣,我忽的有些尷尬。
玄澈起身,放下床帷。
我望著那道模糊的身影越來越遠。
但我知道他并未離去。
我知道,在我殿中的一處仍舊燃著燭,新帝正在那處理奏章。
我知道,皇帝夜夜宿在太后宮里,這并不合禮法。
但他只淡淡一句“你會怕”,便不容置喙的留了下來。
那時我才驚覺,那個揪著我裙角怯生生的小蘿卜頭,已然長大。身姿挺拔,臂膀堅厚,再也無需我的庇護,而是反過來,為我遮風擋雨。
我的思緒飄遠,將近睡著時腦中朦朧閃過最后一個念頭,便是慶幸當時沒有拒絕他的請求。
可他不知道,他的生母是我間接害死的。
又或許他早已知曉。
但那又如何,他自幼便許諾護我一生,他斷不會食言。
。ㄒ陨蠟榈诙呦騼(nèi)容*?((???))?*)
元泰三年,十六歲的我入了宮。
我乃驃騎將軍之女,家世顯赫,甫一入宮便被封為婕妤,侍寢后成了昭容,一時風光無限。
當朝皇帝龍柏天癡迷才學,喜書法繪畫,但我卻善騎射,最厭書籍。
這便導致我不會太得寵。
但得不得寵我壓根不在意,如今宮中只有皇后與萬貴妃位分比我高,旁的妃嬪哪個敢欺辱我?皇帝又在習武場專門為我辟出一塊地來,供我騎馬射箭,我還巴不得他少來找我。
既入了宮,一生一世一雙人便是妄想,為了日后著想,我需要一個孩子。
皇帝子嗣尚少,只有皇后育有一女,德妃和婕妤白玥育有一子。
德妃是在還是東宮良娣時生下的大皇子,不久后猝然離世,皇帝登基后追封她為德妃。
白婕妤則是剛好在皇帝登基時生的二皇子,是為貴子。
聽聞皇帝一開始是很喜歡二皇子的,但隨著二皇子逐漸長大,卻是一副怯懦模樣,皇帝不喜,便淡了下去。
日子漸漸過去,一同入宮的妃嬪有人已有身孕,承寵最多的我卻沒有動靜。
我也不急,我還年輕,自是有機會。
入宮三年,我成了貴嬪。
昭儀白玥被打入冷宮。
有妃嬪發(fā)現(xiàn)白玥與侍衛(wèi)私通,險被滅口,幸被不遠處的公公察覺。
皇帝大怒,遂將她打入冷宮。
那個妃嬪便是我。
我不想害人,皇帝被戴綠帽與我何干,可那兩人要害我。
由此一事,那二皇子便更不受寵了。
后來聽聞,白玥死在了冷宮。
民間素有鬼神之說,不知那白玥成了鬼,會不會來找我。畢竟當初要不是我閑著沒事干晚上去御花園釣魚,也不會撞破她的奸情。
可真要這么算,她也應該去找皇帝,打她入冷宮的又不是我。
我心不在焉的,騎馬時不慎摔了下來。
我素來不喜身旁有人跟著,還好摔的也不重,自己慢慢的爬了起來。
那馬兒繞著我轉(zhuǎn),打著鼻響,似在嘲笑我。
我微惱,一腳踢了過去,發(fā)現(xiàn)腳踝疼的厲害。
被這疼痛刺的我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也不知怎么的,這一哭便再也停不下來。
直至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側(cè)目,只見一個糯米白團似的小孩。
他指著我哭腫的眼睛,道:“哇!你哭成了青蛙!好丑啊……”
生平第一次有人說我丑!
我止住了淚,頗有些惱怒的輕扯住那男孩的臉:“你娘親沒告訴過你不許說女孩子丑的嗎?!”
那男孩一愣,被我扯住的臉頰微微發(fā)紅:“我沒有母親了,她們說她死在冷宮了!
我驟的縮回手。
站在我面前的這個、身高還不及我腰部的男孩,竟是七歲的二皇子。
那個被我間接害死母親,愈發(fā)不得寵的二皇子龍玄澈。
我望著他沉默良久,他亦望著我沉默。
“貴嬪!該回宮了!”遠處傳來我的婢女春茶的聲音。
眼瞅著她跑來的身影越來越近那二皇子“嗖”的一下躲在了我身后。
轉(zhuǎn)眼間春茶便來到我跟前:“貴嬪,天色不早了,回宮用膳吧?”
我點點頭:“知道了。你也是,說了多少次不要跑,仔細摔著!
春茶撓了撓頭,小圓臉笑得愈發(fā)圓了:“是!
我讓春茶在外邊候著,晃悠悠牽著馬兒交到了馬廄的宮人手中。
哦,還有一個輕攥著我衣角的拖油瓶。
我望向他:“你餓么?”
他回望我,輕輕的搖頭。
我挑眉:“行吧,我餓了我得走了,你怎么來的就怎么走吧!
無論他是誤打誤撞還是怎么的進了我這地方,我也不想管,也不想跟這么一個孩子耍心眼。
輕拍了他腦袋一下,一瘸一拐的走了。
手心忽的傳來一陣溫熱。
龍玄澈扶著我,垂著頭。
我沒說什么,暗中使壞將全身一半力氣倒在他身上,引得他一陣踉蹌。
莫名有些愉悅啊~
夕陽落在我們身上,拉出一長一短兩道影子。
這便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入宮的第四年,我有了孕。
皇帝很高興,封我為妃,還專門撥了一個太醫(yī)留在我宮中。
望著皇帝欣喜的模樣,我不禁動容。
或許,我有些喜歡上他了。有了孩子,我便不能再騎馬了,每日只能在宮中吃吃吃,都快胖成球了。
龍玄澈坐在一旁啃著點心,短腿一晃一晃的。
自從那日騎場相遇后,這小子便纏上了我,天天在我宮中白吃白喝,吃完又溜的沒影了。
聽說小孩可以聽出胎兒的性別,我便讓龍玄澈聽聽我的肚子,看看是男孩女孩。
他老老實實的聽了聽,沒說話。
“怎么樣,聽出來是弟弟還是妹妹了沒?”我其實是不信可以聽出來的,隨口一問。
龍玄澈望著我,猶豫道:“我不敢說!
我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有什么不敢說的,說錯了又不怪你。”
他眨眼:“我沒聽到他的存在!
我不甚在意。
才三個月,能聽出什么。
春寒料峭之際,我病了。
原以為只是小病,很快就會好,誰料竟病的越來越重,一日內(nèi)有大半日都在昏睡。
龍玄澈日日都來看我,每次都會偷偷抹淚。
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我病了好久好久,再次醒來時,感到腹中空空。
我感覺不到孩子的重量了。
皇帝坐在我床側(cè),握著我的手,冰涼的淚滴在我手指。
他說我昏睡了半月,身體愈發(fā)虛弱,供養(yǎng)不起腹中胎兒,如此下去,我和孩子只能活一個。
于是,在我和孩子之間,他選了我。
他說,孩子我們還會有,可是我只有一個。
原來,在他心里,我竟比皇嗣重要么?
或許,他是愛我的。
這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盤旋,讓我漸漸沉淪。
在除夕夜的宴會上萬貴妃請求撫養(yǎng)龍玄澈。
如今宮中的皇嗣漸漸多了起來,可萬貴妃始終未有孕。
大皇子早已由皇后撫養(yǎng),只剩二皇子沒母親。
皇帝正思索要不要應允時,龍玄澈忽的站起身來,在皇帝跟前跪下:“啟稟父皇,兒臣已有屬意的娘娘為兒臣母親!
皇帝頓時來了興趣:“何人?”
龍玄澈沉聲:“是孟妃娘娘!
是了,是我孟華慕。
我還在磕瓜子看戲呢,誰料自己也成了戲中人。
皇帝繼而詢問我的想法。
面對著萬貴妃略帶威脅的眼神,我好害怕……才怪。
龍玄澈望著我,一派沉穩(wěn)平靜?晌野l(fā)現(xiàn)他緊攥著的手微微顫抖。
嚯。
我抖落衣袖的瓜子殼,緩緩起身:“臣妾愿意撫養(yǎng)二皇子!
我笑意盈盈的看向龍玄澈,朝他揚眉。
他愣了愣,而后輕輕的,露出一個小小淺淺的笑。
眼里帶著光。
我看向皇帝,他也正盯著我。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有些不悅。
龍玄澈就這樣成了我的孩子。
宮中人人說他膽小怯懦,是個不成器的,可我總覺得這小子是在藏鋒露拙。
這小子偷吃我點心時明明機靈膽大的很!
望著又在一旁瓜嗞瓜嗞吃點心的龍玄澈,我一個箭步上去搶走點心塞進自己嘴里。
龍玄澈呆了一會,若無其事的撣走點心碎屑,看向我:“……幼稚!
我輕哼:“沒大沒小,過來幫我捶捶背!
他滿臉不情愿,卻還是乖乖上前為我捶背。
我故意逗他:“叫聲母親給我聽聽!
他不理我。
我不得寸也進尺:“快快快,叫聲我聽聽嘛。”
頭皮忽的一陣撕扯感。
我怒而回頭,龍玄澈把手背在身后,無辜道:“有一根白發(fā),我?guī)湍惆瘟恕!?br> 白發(fā)?!我也才21!他是在說我老么?!
龍玄澈似乎意識到氣氛不對,想悄悄溜走。
我冷笑:“春茶,關(guān)門!”
匆匆又一年冬。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也格外大,不過一夜,院子里已積了厚厚一層雪。
我懶懶的縮在榻上,看著春茶興沖沖的抱著幾枝紅梅進來。
“娘娘,院子里的梅花全開啦!”她將紅梅插進瓶中:“二皇子在外面堆雪人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要,屋外太冷了。”殿內(nèi)燒著地龍,暖烘烘的,我可不想出去挨凍。
春茶一臉可惜:“二皇子堆的是您呢,那雪人臉畫的是惟妙惟肖……”
我來了興致:“那去看看!
春茶連忙為我披了件狐皮大氅。
紅梅確實都開了,一簇擁著一簇,上面落了雪,煞是好看。
梅樹下站著一群人,嘰嘰喳喳討論著,見了我趕忙行禮散了。
龍玄澈扭頭看了我一眼,手中動作未停。
雪人身形已被塑好,龍玄澈握著梅枝還在畫著臉。
我左看右看,挑剔道:“哼,連我萬分之一的美貌都沒有!
龍玄澈悶聲:“那你不要看!
我笑著拍拍他的頭:“就要看!
“我”的身旁還有一個雪人,是“龍玄澈”。
我捏了捏雪人龍玄澈的臉,不小心揪下一塊雪來,連忙補救的放了回去。
龍玄澈應是看見了,小小聲的“哼”了一下。
望著兩個雪人,我突發(fā)奇想:“你再堆個你父皇唄?”
龍玄澈的動作一頓:“不要!
“你這小子……”我話還沒說完,就見龍玄澈一把將梅枝插進了雪人“我”的手里,氣沖沖的走了。
我納悶。
不堆就不堆嘛,好好的氣什么。
院子里便就只有兩個雪人,一大一小,被雪一覆,模糊了面容。
我忽的發(fā)覺,這已是我入宮的第七個年頭了。
第八年,大皇子沒了,疑是被下了毒。
罪魁禍首為嬪陳思月。
原因無他,陳思月生的三皇子很是聰慧,皇帝很喜歡,若是沒了大皇子,太子之位肯定會落到他身上。
畢竟二皇子可是愚鈍膽小之輩,不足為懼。
皇帝大怒,賜死了陳思月,也將三皇子貶為庶人。
第九年,龍玄澈忽的“開了竅”,嶄露鋒芒。
皇帝望向他的目光越發(fā)欣賞慈愛,也夸獎我教理有方。
他晉我為貴妃,賜封號“淳”。
九年秋末,我正準備帶龍玄澈去騎馬,皇帝忽的來找我。
他用商量的語氣同我說,想把龍玄澈交于皇后撫養(yǎng)。
我愕然。
他說,他有意立龍玄澈為太子,如若記于皇后名下,龍玄澈便是嫡長子,名正言順。
他說,自從沒了大皇子,皇后便病重了,若是有了龍玄澈,多了一份慰藉,興許會好起來。
他說,皇后年過三十,怕是不會再有孩子了,而我還年輕,我會有的。
是么?
可我入宮近十年了,始終未能誕下皇嗣,以后還能么?
我思緒紛亂,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沉默。
皇帝亦未說話,只靜靜望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宴會上,他也是這般看著我,等著我的答復。
可那一次,我可以拒絕,這一次,怕是不能拒絕了。
我同意了。
皇帝溫柔的撫摸著我的鬢發(fā),夸我識大體。
我扯出笑,送走了他。
龍玄澈不知從哪里躥出來,想必是聽了許久的墻角,他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同意?”
我沒看他,淡淡的啜茶:“由皇后撫養(yǎng),對你益處更大。你嶄露鋒芒,不就是為了當太子么?”
“可我憑自己也能當太子!什么嫡長子我壓根不在乎!”龍玄澈逼近我:“況且,我想當太子是因為,因為……”他忽的收聲。
我沒心思想他是因為什么,合上眼:“不就是從我這明月殿搬到椒房殿么,又不是以后再也見不著,你若是想我了便多來看我嘛,小孩子氣。”
龍玄澈氣沖沖:“你不知道當了太子會有多忙!”
我裝著不在意:“能有多忙,再忙有你父皇忙么?你有時間在這和我爭辯,還不如早去拜見你母后!
他氣急,跑走了。
我沒睜眼看他,只聽見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我也不敢睜眼看他,怕一睜眼,就更不愿他走了。
入宮前,有個算命先生替我算了一卦,也沒說我命里無子啊。
怎么最后,連一個養(yǎng)子都留不住呢?
第十年夏初,龍玄澈被立為太子了,我也順帶著被封為皇貴妃。
無子無女還被封為皇貴妃,宮中妃嬪不免不滿,說我德不配位。
我懶得理會。
我知道這是皇帝在補償我。
這皇貴妃之位是我用龍玄澈換來的,可是我若有得選,我寧愿不要。
皇后的病果真好了,人人都說龍玄澈是福星。
我卻病了。
龍玄澈來看我,卻如他所說,太子很忙,只待了一會便又走了。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躲起來偷偷抹淚呢?
第十一年,皇后又病了。
我覺得這后宮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怎么叫人病了又好,好了又病,反復不停呢?
皇后這一病,便再也沒好起來。
在一個雷雨天,她離世了。
那雨下了一月未停,在皇帝迎先皇后牌位住入太廟時,天卻突然放晴了。
不久后,皇帝忽的下詔,將貴妃萬琳瑯禁足于自己宮中。
萬貴妃一向受寵,這……
不知為何,我總覺今后,要風云驟換了。
第十二年。
一日,我自夢中轉(zhuǎn)醒,突聽得外頭遠遠傳來一陣喧響,刀劍相撞,瑯瑯錚鳴,讓人心顫。
春茶匆忙跑來,慘白著臉:“娘娘!昨夜萬家軍攻進來了!”
萬家……萬貴妃!
早些年父親曾寫信叮囑我要小心萬家,說萬貴妃之父萬有良狼子野心,恐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沒想到,這天來得這么早。
“玄澈呢?他在哪兒?皇上、皇上那邊如何了?”我心亂如麻。
春茶啜泣:“奴婢不知,昨夜奴婢守著娘娘睡著了,醒來時便發(fā)現(xiàn)外邊打起來了,到處都是尸體……”
門突的被人推開。
春茶一把將我護在身后。
是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太監(jiān)。
我認得,是玄澈身邊的小泉子。
小泉子進殿后匆忙把門關(guān)嚴實,跪地:“太子派奴才來傳話,請娘娘在宮里待著別出去。”
我讓春茶將他扶起來。
“那太子呢?他如今在何處?”我問。
小泉子擦了擦滿臉的汗,茫然:“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得了令后便趕來了……”
我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
我拿起弓,平靜的坐在門后。
如果真到了那一地步,我能殺一個是一個了!
我沉默地坐了一天,春茶遞來的食物一口未動。
后半夜廝殺聲忽然近了,似乎就在門外。
我死死抓住手里的弓,摸出一支箭。
廝殺聲停了,只剩下腳步聲逼近。
我站起身,拉滿弓。
門開了。
火光漫天,為首那人身披銀盔,手執(zhí)長劍,眉間滿是肅殺之氣。
但他卻朝著我笑,說:“母親,我來遲了!
手中長弓跌落,心口堵著的一口氣終于散了。
還好,是我的玄澈。
我想說些什么,剛張開口,卻兩眼一抹黑,暈過去了。
《大梁通志》記載,元泰十五年,萬家起兵,恭親王龍傲風以掃平戰(zhàn)亂為名,與契丹結(jié)盟,率禁軍入宮,攻占了乾清宮,意欲挾天子以稱帝,登上皇位。
后當朝太子率翰林院眾臣衛(wèi)隊進宮回援,與禁軍激戰(zhàn)三日后,終是大敗恭親王叛軍。
帝龍柏天于亂中被刺,駕崩。
眾臣擁太子龍玄澈為新帝。
走向一:
孟華慕悠悠轉(zhuǎn)醒,呆愣了片刻,猛的起身。
周圍的一切都很熟悉,是她的宮殿。
她赤腳踩在地上,推開房門。
院子終是被毀了,梅樹被燒的只剩下短短一截,空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血腥味。
平靜,很平靜,看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她倚在門上發(fā)呆。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說。
只放空的望著某一處。
直至那人撞進視線。
明黃色的龍袍似乎宣告著什么。
她直愣愣看著他跑近自己,將自己擁入懷中。
他抱的很緊,聲音微微發(fā)抖:“你終于醒了。”
孟華慕艱澀開口:“玄澈,你父皇呢?”
龍玄澈沒有回答,因為他感受到胸前的衣裳被淚濡濕。
她那么聰明,想必是猜到了。
他正想松開手,卻察覺到她的手臂圈上了自己的腰。
她嗚咽:“你沒事便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孟華慕自詡是個灑脫之人,拿的起放的下,因此先帝的離世對她并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但每每想起他還是不免悵然。
不過她也沒什么時間想他,因為新帝總愛往她宮里跑。
孟華慕頗為無語的看著龍玄澈一邊霸占她的點心一邊看書,忍不住開口:“御膳房是短了你的吃食么?怎的天天來我慈寧宮混吃混喝?”
龍玄澈抬起一塊點心左看右看:“不知為何,總感覺母后宮中的點心更好吃一些!
孟華慕白了他一眼。
這人怎么越長大臉皮越厚了。
一晚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春茶關(guān)緊窗戶:“主子,早些休息吧。”
春茶望著自家主子如花似玉的面龐,實在叫不出一聲“太后”。
她私心認為自家主子還是個小姑娘呢。
孟華慕把話本子扔到一旁,嘟囔:“怕不是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屋外噼里啪啦就下起了雨。
隨即響起了敲門聲。
春茶疑惑:“這么晚了還有誰會來?”
開門一瞧,看見了小泉子笑的燦爛的臉,還有……春茶行禮:“參加皇上。”
龍玄澈揮揮手,大步流星的走向孟華慕。
孟華慕瞥他:“這么晚了,皇帝有何事?”
龍玄澈一身正氣:“我擔憂母后會害怕這雷雨天,特來相陪。”
孟華慕無語:“我何時怕過了?別是你怕了吧?”
龍玄澈恍然大悟:“是了,我很害怕,特求母后庇護!
孟華慕凝噎。
龍玄澈抬手,小太監(jiān)們抱著床褥枕子和墊席上前。
龍玄澈:“我已將東西準備好了,今晚在母后床邊打個地鋪就好!
某人:“……”
無能狂怒:“堂堂一朝天子,打地鋪成何體統(tǒng)?”
龍玄澈眼睛放光:“母后的意思是,讓我同你一起睡?雖然不太好,但是我可以接……”
孟華慕疲憊微笑:“那你還是打地鋪吧,別吵我!
小太監(jiān)們動作麻溜的把東西放置好。
春茶和小泉子守著一側(cè),互望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同一種念頭。
屏退四周,吹熄蠟燭。
屋外,春茶和小泉子小聲說話。
春茶:“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小泉子:“我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兩人一齊發(fā)聲:“皇上喜歡太后!” “太后喜歡皇上!”
春茶瞪他:“明明就是皇上喜歡太后!我也算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皇上的一舉一動明明都透露出他喜歡太后!”
小泉子不甘示弱:“我也是陪著皇上長大的呀,雖說太后曾是皇上養(yǎng)母,可非親非故,太后卻對皇上這么好,不是喜歡是什么?”
春茶踩他一腳:“太后這叫慈愛!”
小泉子不敢踩她:“皇上這叫孝順!”
兩人互不相讓。
最終還是小泉子敗下陣來,憂慮:“甭管誰喜歡誰,一個是太后,一個是皇上,是母子!注定是不能有結(jié)果的!”
春茶不認同:“規(guī)矩是人定的,又沒有血緣關(guān)系,怎就不能?”
小泉子震驚:“好姐姐,還是你會說!”
春茶冷哼。
屋內(nèi),孟華慕和龍玄澈也在說話。
孟華慕:“若是讓那些個言官知道你在我宮里打地鋪,口水沫子都得飛半年去!
龍玄澈不在意:“可是我怕!
孟華慕翻身看他:“越大越膽小,越大臉皮越厚!
龍玄澈輕笑:“怎得就臉皮厚了,以前母后不還摟過我睡覺?”
孟華慕臉莫名一紅:“那時你還小!慘兮兮的樣子可惹人憐了!現(xiàn)在,哼,惹人煩!
龍玄澈“啊”了一聲:“母后這么說我可真心痛。”
孟華慕翻過身去不看他。
龍玄澈仍在叫喚:“母后,母后……”
孟華慕微惱:“叫魂吶!都給我叫老了!
龍玄澈沉默半晌:“不叫母后叫什么?”
孟華慕有些困了,哼哼唧唧:“我管你叫什么!
龍玄澈試探:“孟孟?華華?慕慕?”
孟華慕含糊不清:“沒大沒小。”
龍玄澈又道:“慕兒?”
沒人應他。
龍玄澈悄悄起身。
床上的人呼吸均勻綿長,想必是睡著了。
龍玄澈想了想,還是偷偷摸摸的湊過去,蜻蜓點水般在孟華慕唇邊吻了一下。
像只偷腥的貓。
他又偷偷摸摸老老實實的躺回了自己的“地鋪龍床”。
孟華慕緩緩的睜開眼。
孟華慕心不在焉的,騎馬時不慎摔了下來。
與多年前不同,這次,有人接住了她。
龍玄澈略帶責備,語氣中卻全是關(guān)懷:“怎得這么不小心?”
孟華慕縮在他懷里,微怔。
龍玄澈無奈一笑:“不是沒摔著么,怎么傻愣了!
孟華慕猛得吸了一口氣,從他懷里掙脫開,氣咻咻的走了。
剩下龍玄澈一臉茫然。
他問馬:“她怎么生氣了。”
馬看他:“……”
龍玄澈摸摸馬頭:“噢,你不能說話!
馬打著鼻響,甩甩尾巴走了。
龍玄澈總覺得它白了自己一眼。
孟華慕是真生氣了。
在龍玄澈吃了三次閉門羹后,他終于意識到。
可他不知道,孟華慕這是在生她自己的氣。
孟華慕冷著臉看著話本子,春茶在一旁偷瞄她,終是忍不住開口:“主子,書拿倒了!
孟華慕面不改色的倒了回去。
春茶上前拿走了話本,嘆道:“主子為何要生皇上的氣?”
孟華慕伏在桌案上畫圈圈:“我沒生他的氣!
春茶問:“那您為何不見他?”
孟華慕看向她,忽的問:“春茶,你是不是看出來了!
春茶沒有隱瞞:“是,奴婢很久以前就看出來了!
孟華慕?jīng)]有接話。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春茶都以為她睡著時,她才幽幽開口:“怎么會這樣呢?我居然遲鈍到才發(fā)覺他的心思,我居然……居然對自己的養(yǎng)子動了心!
孟華慕很迷茫。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感到羞愧,感到自責,做夢夢到先帝罵她不知廉恥,夢到白玥掐著她的脖子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們母子。
養(yǎng)母和養(yǎng)子,太后和皇帝,禁忌悖德。
春茶卻道:“奴婢覺得,愛慕一個人并沒有錯,無論身份,地位,年齡,甚至男女!
孟華慕喃喃:“我是不是做錯了?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撫養(yǎng)他。”
她猛的起身:“或許我們都該冷靜一下了。”
龍玄澈年紀尚輕,或許并不是真的愛上了她,而是在朝夕相對間產(chǎn)生的依戀。
等到他接觸更多青春漂亮的女子,應該就不會再想著她了。
應該……吧
龍玄澈思索了良久,終于想到可能是被孟華慕發(fā)覺了那個越界的吻,明白了自己對她的心思,故而不見他。
他有些慌亂,趕到慈寧宮門前,卻又猶豫著不敢進去。
直至門開了。
孟華慕見了他,一愣:“皇帝來了正好,我有事要同你商量!崩^而又轉(zhuǎn)身回到殿中。
龍玄澈乖巧的跟在她身后。
春茶斟滿茶,眼神示意小泉子一起退了出去。
龍玄澈眼神閃躲著不敢看孟華慕,手心竟攥滿了汗:“有,有何事要同我商量?”
孟華慕望著他:“我要出宮!
龍玄澈脫口而出:“我陪你一起!
孟華慕不容置喙:“我一個人!
龍玄澈泄氣:“要出宮玩幾天?”
孟華慕故作輕松:“可能幾個月,可能幾年,我也說不準……”
話音未落,龍玄澈便急道:“我不許!毕肓讼,又強調(diào):“朕不許!
孟華慕無奈:“玄澈,你該多看看其他女子,我嘛,也想去尋找我的天地!
她總覺得,自己像一匹馬,像一只鷹,屬于草原和天空,而不是拘泥于這四方之地,抬頭只能看見四方的天。
她渴望自由。
龍玄澈深深望著她:“你又不要我了么?”
孟華慕的心密密麻麻的疼,她張開口,卻什么也說不出。
龍玄澈逼近她,帶著點狠:“你知道的,我心悅你愛慕你,我想讓你成為我的……”
孟華慕捂住他的嘴。
她搖頭:“先別說。給我們一點時間吧!
都給我們一點時間,讓我們看清自己的心吧。
他會懂的。
龍玄澈眨眨眼,一滴淚竟落進了她的手心,灼的她五臟六腑都疼。
他覆上她捂住自己嘴的手,握住,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三年,我只給你三年!
三年過后,無論你在哪,你都得回來,回到我的身邊來。
“好!彼龖。
啟明二年,太后忽染惡疾,自請到宮外慈恩寺養(yǎng)病。
孟華慕作男子裝束,一匹馬,一彎弓,一束箭,便尋她的天地去了。
龍玄澈站在城墻上,望著她漸漸遠去。
想起春茶的話,他只覺無奈。
她怎會認為他對她的愛意是依戀感呢?
幼時或許有過孺慕,可他長大了,是個男人了,他愛她。
他比誰都明確。
他立于風中,蕭蕭瑟瑟。
孟華慕走過了許多地方,見到了或詭譎或溫柔的海,或高聳或秀麗的山。
在廣袤無垠的沙漠綠洲里濺起了無數(shù)飛沙,也在茵茵草地上彎腰摘起一朵細小潔白的花。
落日孤霞,星河璀璨,旭日東升。
她始終未能尋得她的天地。
她刻意不去理會有關(guān)龍玄澈的消息,但每每將要入眠時,腦中就會不斷浮現(xiàn)出他的面龐。
從小到大,或喜或怒。
真是磨人。
第三年秋,她到了一片草原。
那里民風淳樸熱情,男男女女個個強壯高大,她的女兒身一下就被戳穿了。
換上了那里特有的女子服飾,更為她添上了一抹英氣,不少未婚男子眼睛都看直了。
有男子大膽求愛,孟華慕臉上燥熱,趕忙拒絕,表明了自己已然嫁人,縱使夫君逝世。
身側(cè)女人笑道:“這又如何?在我們這兒,甭管你嫁過幾次人,只要情投意合,姑姑嫁外甥,哥哥娶妹妹都不是稀罕事!”
孟華慕聽愣了,腦中驀的閃過龍玄澈的臉。
她趕緊搖頭,把他從腦海里甩出去。
可是越想甩出去那張臉就越清晰,耳畔似乎傳來了他帶笑的聲音,聲聲喚道:“慕兒,慕兒……”
她猛的捂住臉。
滾燙的。
女人覷著她,又笑:“姑娘有心上人啦?”
風呼嘯而過,吹得火堆噼啪作響。男男女女圍著火堆唱歌跳舞喝酒吃肉,仿佛就算天塌了,也都不在乎。
人生在世,他們要及時行樂。
孟華慕看向女人,眼中倒映著火光,她大方應下:“是!
女人遞給她一壺酒,抬頭望著皎潔的明月,笑瞇瞇的:“人的一生,很短的呀……要做什么,得趁早,不然可就沒機會啰——”
孟華慕在草原上過了冬。
寒風凜冽,銀霜千里。
她望著雪出神。
不知長安的雪下得大不大,龍玄澈還會在她院里堆雪人么?
她很想很想知道。
待到雪融春回,一封沾滿梅香的信遙遙傳到她手里。
打開,信上只有寥寥幾字。
是他的字跡。
信中道:三年已過,陌上花開。
她知道,這三年,龍玄澈的身邊沒有一個女子。
他用行動告訴她,他愛她,只能是她。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孟華慕辭別了草原上的人,策馬揚鞭,奔往長安。
長安春光大好,鶯飛燕舞,她的心跳得厲害。
直至眸中出現(xiàn)那人身影。
身姿挺拔,唇邊帶笑。
心跳似乎都停了。
龍玄澈深深深深望著她,唇動了片刻,只道:“吾妻!
孟華慕驀的紅了眼眶。
有風拂過,不似草原猛烈。
長安的風向來溫柔纏綿。
孟華慕知道,她找到了。
就在她面前,就是他。
她找到了自己的天地。
后記
啟明五年夏,太后一病不起,于慈恩寺薨逝。
皇帝立了后,為太后兄長之女孟慕兒。
立后大典上,皇帝向天下宣告,今生惟皇后一人,生死不棄。
啟明七年秋,皇后誕下皇子,立為太子。
太子極具聰慧早熟,皇帝甚喜。
啟明二十年,皇帝退位太子,攜皇后游歷山水,行蹤難辨。
龍玄澈為孟華慕挽發(fā)。
孟華慕望著鏡中的自己,難免苦笑:“我老了!
龍玄澈真誠:“在我眼中,你永遠青春美麗!
芳華永存,一如當年。
窗外下著雪。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不知從哪兒聽過這兩句話。
可他們就算不同淋雪,也會共白頭的。
他們相互依靠,相互依賴,直至死亡盡頭。
他們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地。
走向二:
我已經(jīng)不會再夢魘了,玄澈也從我的殿中搬了出去,不過他仍是會待在我宮中,一待便又是一天。
我笑他這么大了還黏人,比小時候都要黏我。
玄澈只是笑,說要把那些不在明月殿里的時光補回來。
可我只要一瞧見他,便忍不住想起先皇,不免神殤。
我沒有入住慈寧宮,依舊住在明月殿里。
先皇派人在我院子里安的吊椅被毀了,玄澈便親手為我扎了個秋千,搞得我像個小姑娘一樣。
但其實我還蠻開心的,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玩過秋千了。
梅樹被燒壞了,長不出來了,玄澈便讓人挖了去,問我要栽什么樹。
我思索片刻,說桃樹吧。
桃子我愛吃,開的花嘛……民間不是有招桃花一說么,也幫玄澈招招桃花。
玄澈都這么大了,也該幫他挑挑好姑娘。
當我把想法告訴玄澈,他罕見的沒有接我的話。
我翻著圖冊仔細的看,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好女子。
玄澈只在一旁盯著我,沉默。
半晌,他忽的從我手中奪過圖冊:“母后就這么想把我推給旁的女子么?”
我總感覺他這話怪怪的,沒多想:“玄澈啊,你身邊也該有個人了!
他冷笑:“皇后一位我已有屬意之人,不勞母后費心!
我訝異:“是哪家女子?”
玄澈起身,沒有回答,只道:“母后會知道的!彪x去。
他這一走,便很久沒來看我。
直到十月初九,我生辰。
我對于過生辰一事并不熱衷,只讓春茶煮碗長壽面草草而過。
端來長壽面的是玄澈。
我喝了酒,恍惚間差點把他認成先皇。
苦笑:“去年我生辰,還是你父皇陪我過的!
玄澈冷硬道:“往后,便只有我,只會是我!
我醉意上頭,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玄澈將我攔腰抱起。
我喃喃:“柏天……”
玄澈驀的將我抱得更緊。
我有些難受,想要掙脫開,卻動彈不得,只得作罷。
他湊到我耳邊,說了什么,可我聽不清。
好想睡。
眼睛一閉,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終究是沒能吃到長壽面。
待我醒來,玄澈已不見了。
春茶為我梳洗,告訴我李美人求見。
我疑惑:“宮中何時有了個李美人?”
春茶也不清楚,說是最近封的。
這小子,也不告訴我。
甫一見到那李美人,只覺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春茶小聲的“咦”了一下,未多言。
李美人愛笑,是個活潑的,我還挺喜歡,賜了好一些東西給她。
第二日,又被春茶告知徐貴人求見。
徐貴人竟同我一樣,也愛騎射,我約她有空比試一場。
第三日,是明才人。
第四日,是王選侍。
第五日,是謝貴人。
……
最后是葉昭容。
春茶一見到葉昭容,便下意識握緊扶著我的手。
無他,只因那葉昭容……著實和我有些相像。
我也有些驚訝。
葉昭容走后,玄澈來了。
他朝我笑,可我只覺他的笑與以往不同了,帶著陰冷。
他說:“母后可都見過我納的那些人了?”
我點頭:“應當是都見過了!
玄澈輕笑:“母后不覺得,那些人都與一人有相似之處么?”
我愣住。
玄澈又道:“李美人的眼睛,徐貴人的性格,明才人的嗓音,王選侍的身形……”他一一列舉。
我卻渾身冰冷。
他直直盯著我:“母后知道了么?”
是我。
這個想法自我腦中炸開,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微陷。
他拽過我的手,輕撫甲痕:“母后可還滿意?”
我驟的縮回手,瞪大眼睛望著他,身子止不住顫抖。
“你……這是何意?”我聲音冷澀。
他狀似無辜:“母后不知道么?”
他湊近我:“我以為母后知道!
“母后,父皇已經(jīng)死了,你為何還要念著他?”
“母后,你又為何要將我推給旁人?”
“母后,你不要我了么?”
玄澈聲聲逼近,我下意識后退,卻退無可退,被他圈進懷中。
他輕輕撫著我的發(fā):“母后,乖一點。”
我止不住落淚:“玄澈,我是你母后,是你父皇的女人。”
他伸出食指封住我的唇:“我說你不是,你就不會是!
玄澈將我囚禁了。
明月殿里住著的不再是太后,而是新帝的孟婕妤。
除了春茶,他不允許任何人見我。
我成了他籠中的金絲雀。
玄澈將先皇所有留在我宮里的一切痕跡都抹去了,連同曾經(jīng)的賞賜之物也悉數(shù)被帶走,換了全新的進來。
他固執(zhí)的想讓我的周圍只有他。
可他越這么做,我就越會想起先皇。
我悄悄留下了我進宮時,先皇賜我的玉簪。
可還是被玄澈發(fā)現(xiàn)了。
他通紅著眼質(zhì)問我為何要留著,我一咬牙,狠狠道:“因為他才是我的夫君。”
玄澈卻忽然笑了,按住我的肩,一字一句道:“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在你喝的補藥里動了手腳,讓你不得有孕!
他推著我,跌入床中,眸色狠戾:“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因忌憚孟家,拿掉你的孩子,騙你說是為你好!
“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只是為了借你孟家的勢制衡萬家,才對你寵愛有加,他暗中下毒,使你父親右腿癱瘓。”
“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從未在意過你啊……”
我麻木的捂住耳朵,閉上雙眼。
心臟絲絲抽疼。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別告訴我。
求求了。
淚水從眼尾滑落,我哭到哽咽。
玄澈俯下身,吻走我的淚。
他讓我別哭,他說他一定會對我很好很好。
他解開了我的衣裳。
玉簪跌碎在地。
我醒時,玄澈仍在我身旁。
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我的手,向我道歉。
我只覺疲憊。
一切好似都沒意義了。
我終日郁郁寡歡,不愛說話。
玄澈陪著我,逗我開心,使出渾身解數(shù)。
可我好累啊,我不想笑。
我病了。
太醫(yī)說查不出病因,說我可能是心病。
可我明明聽見了他告訴玄澈,是因為我體內(nèi)毒素累積成疾。
玄澈喂我喝藥,我不想喝。
玄澈哭了。
我只得喝。
可我覺得我很好,我沒病。
我懷孕了。
可太醫(yī)說我身子不好,不適合孕育胎兒。
玄澈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也不要我們的孩子么?
我告訴他,要么放我出宮,要么留下我們的孩子。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的。
又下雪了。
玄澈在桃樹下堆了兩個雪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他。
還是一高一矮,不過矮的那個變成了我。
我告訴他,等到明年下雪,他就可以堆三個雪人了。
可是玄澈又哭了。
我怎么不知道玄澈原來還是個愛哭鬼。
我變得很愛睡。
每次強撐著吃完玄澈喂我的食物,便又睡著了。
等到再次醒來,就過了好幾天。
我的肚子很大了。
像什么呢?像一個圓滾滾的雪球。
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長的會不會像我。
可別隨了玄澈一張臭臉。
不過玄澈笑起來很好看。
我不喜歡夏天。
因為夏天太熱啦,還有討厭的蚊子。
可我的孩子將要出生在夏天,玄澈也是夏天出生的。
那就勉為其難喜歡一點點吧。
生孩子很疼。
我?guī)捉柝,產(chǎn)婆一直叫我用力。
可我真的沒力氣啦。
我流了好多血,連枕頭上都是。
原是從嘴里流出來的。
玄澈不聽我的話,硬是要在我身旁守著,我有點生氣。
我這么狼狽難看的樣子怎么能被他看到。
玄澈怎么又哭了呀,我們的孩子要出生了,他應該高興才是。
我生下了一個男孩。
很小很小,也很丑,皺巴巴的像只猴,一點也不像我。
可能長大一點就會好看起來吧。
可是我好像看不到了。
我真的好累好累,好想睡覺啊。
玄澈一直求我別睡,我很想答應,可我做不到。
我想告訴玄澈,別哭,他已經(jīng)是當?shù)娜肆恕?br> 我想告訴玄澈,我早就不怪他了。
我想告訴玄澈,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不過就一點點,很少很少一點點。
啊,感覺我是個壞女人。
壞女人是要下地獄的么?
有點可怕。
那只能讓玄澈也當個壞男人,陪我一起吧。
不過他要比我遲。
最少也要遲個三十年。
我會等他的啦。
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我只能讓他湊近我,再湊近,給他印下一個帶血的吻。
然后吻掉他的淚。
而后閉上我的眼。
開始的開始,他還是個受寵的皇子。
可他的母親白玥要讓他爭太子。
他不愿,大皇兄待他很好,他不想與他爭。
于是他裝的很愚鈍。
母親與那人的私情他知道,他不理會。
母親死了,他不怪任何人。
他見到了愛騎射的孟貴嬪。
她真的是個很美的女子。
她哭了很久,眼睛腫成了泡。
他猶豫著,還是送她回了宮。
她宮里的點心真好吃。
她……也很好。
他想留在他身邊,于是自請當她的養(yǎng)子。
她答應了。
他手心攥滿的汗得以風干。
他有點怕雷雨天。
于是她摟著他睡了一晚。
很溫暖的懷抱。
她的孩子沒了,她很難過。
他知道父皇是故意的,他偶然聽見了。
他很生氣,他想要保護她。
他必須變得強大,強大到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她不要他了。
他成了皇后的孩子。
她一定是舍不得的,他要抓緊回到她身邊。
叛亂了。
他要救她。
父皇死了,他成了新帝。
沒有人能傷害她了。
可她又不要他了,她要把他推給別人。
她還念著父皇。
不行,絕對不行。
他要把她鎖起來,只能看見他,只能想著他。
他居然把父皇做的事說出來了,她很傷心。
他……要了她。
他很后悔。
她變了,她不再笑了。
她有孕了,是他們的孩子。
可不行啊,她身體里還留著父皇下的毒,她撐不住的。
他還是留下了那個孩子。
但他留不住她了。
她走了。
他的心也跟著她走了。
本就是為她跳動的心,至此孤寂。
再給他一些時日,他就會去尋她的。
不用等他,他會找到她的。
一定。
啟明四年夏,皇后孟華慕薨逝。
尸身未入皇陵,焚燒成灰,撒向大江南北。
他終是了了她的自由夢。
從此世間再無她,可世間皆是她的影子。
番外
小巷里,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被一只大黃犬追至巷尾,不慎摔倒了。
看著大黃犬逼近,小女孩嘴一撇,捂著臉嚎啕大哭。
“去,去,走開!
稚嫩的聲音響起,一個小男孩拎著棍子,朝大黃犬扔石頭將它趕走。
小女孩一抽一抽的,透過指縫看著小男孩,終是站起來,拍了拍臟掉的衣擺。
小男孩看向她,指著她哭腫的眼睛道:“哇!你哭成了青蛙!好丑啊……”
小女孩憋紅了臉:“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小男孩撓撓頭:“說個笑嘛,你一點也不丑,很可愛!
小女孩氣咻咻的,不想理他。
小男孩道:“我叫龍玄澈,恒親王世子,你呢?”
小女孩扣扣手指,還是說了:“我叫孟華慕,驃騎將軍的女兒!
龍玄澈笑嘻嘻:“既然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
孟華慕哼哼:“誰要和你當朋友!”
“誒誒誒,我剛剛可是幫了你!”
“謝謝謝謝謝謝,行了吧!
“別走嘛,你想不想去我家吃飯?”
“我才不稀罕!
“超好吃的啦!”
“不想!”
“……”
“……”
風過纏綿,終會相逢。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