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夜
　　她在午夜的時候被噩夢驚醒，猛的坐起身來。屋子里漆黑一片，混著一股濃烈的酒精味，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還沒到衛(wèi)生間就吐了出來。她素來愛干凈，忙打開燈收拾吐在地上的污物.臭氣撲面而來，她又是一陣惡心。
　　床上的陌生男人還沒有走，被她的聲響驚醒，一個酒瓶丟過來，正擦著她的眉角滑過去，落在地上，碎裂一地，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他媽的，腦袋有病，大半夜，折騰什么’她沒什么反應(yīng)，好似沒聽見一般，只是繼續(xù)收拾。可越收拾，就越覺得臟。
　　收拾的面積不斷擴大，她把衣服，被單，窗簾，通通丟進洗衣機。又拿著抹布擦桌子，陽臺，地板。后來，只剩下床還沒有收拾，她走過去，不由分說拉起那個仍在睡夢中的男人想把他趕走。男人被她粗暴的拉醒，氣的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她被打倒，重重的摔在地上�？伤姂T了，所以不哭不鬧，又去拉他。男人急了，對她拳腳相加，口出穢語，她不回擊也不阻擋，就只是拉他且手勁極大。男人無可奈何，丟下一句‘瘋子’，摔門而去。她忙把用過的枕巾，床單，也丟進洗衣機，就好像一個殺了人的罪犯，忙著打掃犯罪現(xiàn)場，忙著清理那些帶血的衣裳。
　　洗衣機嗡嗡的轉(zhuǎn)著，她跪在地上狠狠的擦著地，一遍又一遍�？墒遣林林�，那種噬骨的感覺又來了。全身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咬，她靠在墻角縮成一團，禁不住的發(fā)抖。猶豫了一陣，她爬到廚房，舉起菜刀想要了解了自己�？墒�，她沒有那個決心，對自己，她始終是下不了手的。刀掉在了地上，她顫抖的更厲害，她心里的魔鬼冒了出來，告訴她說，‘何必讓自己這么痛苦，對自己好一點，大不了以后戒掉’她想，是啊，大不了以后戒掉。終于，她又一次像魔鬼妥協(xié)，連滾帶爬的到衛(wèi)生間，用同樣顫抖的手給自己打了一針，接著在輕飄飄的快感中，她抱著自己哭了。她覺得自己很臟，真是臟。
　　毒癮過后身體恢復(fù)些力氣，她回到廳里去繼續(xù)擦地。擦完地，她又到衛(wèi)生間給自己洗了個澡。等到洗完澡，已經(jīng)快要凌晨，她接著把那件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套在身上，衣服剛洗過還是濕的，潮潮的漆在身上，可她不覺得難受。她又找出那些高檔的化妝品，對著鏡子細細的給自己描眉畫眼，她還很年輕呢，只有二十五歲，對于大多數(shù)女孩來說，二十五歲，正是像花般盛開的年齡，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工作，開始戀愛，開始享受生活給予的種種美好。對她來說，卻已是耄耋之年。周旋在金錢和毒品之間，她早已不能自拔。現(xiàn)在甚至還押上了自己僅有的車子和房子，她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別人看她總是開車出門，穿著華麗，常常感嘆她的能力。殊不知，這些，不過是她偽裝的最后奢華。這些，是花了怎樣的代價才換來的。
　　回想到這些，她突然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的笑了，鏡子里的自己，媚眼如絲，穿一件未干的半透明絲質(zhì)紗裙性感而且妖冶。這讓她笑的更深，以前美是她的本錢，是她的機會，她常常以此為傲，現(xiàn)在想來，可笑啊，真是可笑。
　　二．凌晨
　　凌晨時分，她出了家門，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向天臺。在天臺的凸起邊緣處，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伸腳出去，半懸在空中。早晨的風(fēng)微微的吹拂著她，遠處，地面于天空的交接處，已經(jīng)泛出微紅的顏色，太陽快出來了吧，她仰起頭，輕輕的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薄涼的空氣被吸進肺里，她覺得全身一陣舒暢。這空氣，讓她想起悶熱夏天里清涼的雨絲和小時候流過家門前的小溪。家，是啊，家，自己有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五年還是十年。時間久遠，她幾經(jīng)記不清了，印象里只剩下母親含淚送她上車的場景。那時候母親也是萬分的不舍，可她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讀過一些書，所以不似那些滿心只是土地的村民那般愚昧，她知道窮鄉(xiāng)僻壤會埋沒自己的女兒，女兒既是全村唯一的大學(xué)生，就該讓她去外面闖一片自己的天地。
　　猶記得自己走之前對母親說，‘媽，我一定會賺大錢，接你去城市里享福�！菚r候，她尚且年輕，沒有經(jīng)驗，沒有閱歷，不知道社會的復(fù)雜，亦不知社會的險惡，她有的只是一顆驕傲的心和一身的豪氣沖天，現(xiàn)在想來，母親果然是了解她的，母親對她說的話，與其說是一句警示，倒不如說是一句預(yù)言，那時候，母親對她說，‘媽不圖能享你什么，媽只想告訴你，社會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記住孩子，錢不是最重要的，不要讓錢蒙了雙眼，玷污了你純良的本性’那時候她是不贊同的，只點了點頭，有些忿然的轉(zhuǎn)身上車。
　　誰想到了城里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懷揣大志奔向城市，卻被現(xiàn)實迎面一盆冷水澆下，這個城市對人們有著苛刻的要求，學(xué)歷這個高高的門檻，毫不留情的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她一腔的抱負無法施展，只得從事些底層的工作，好在她并不灰心，她相信人定勝天，相信憑自己的雙手奮斗，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于是她從紡織女工做起，從一個普通的女工到工長，到廠長，她不是不成功的，可是隨著收入的增多，她接觸的人也開始不同，漸漸她發(fā)現(xiàn)，她的有些所謂朋友，能力不及她，工作不及她，長相不及她，卻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置有豪宅，開跑車，身上的衣服都是世界名牌，動輒上萬，后來，一個叫陳姐的女人告訴她，原來，她們都是有門路的爾爾…
　　想到陳姐，她突然冷笑了一聲，在這安靜的凌晨，這聲音顯得格外突兀，她也被嚇了一跳。好像這聲音本不屬于她。
　　陳姐是她噩夢的開始，給她介紹一個又一個的‘男朋友’，她還記得自己和第一個‘男朋友’回他的家，豪華的嚇她一跳，她想接自己的母親來城里享福，奮斗多年仍不能如愿，而這男人卻擁有這樣如皇宮一般的房子，養(yǎng)著成群的傭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羨慕，嫉妒，又或者，是忿忿的不平。他們憑什么。
　　那晚，她躺在了那個男人的床上，那晚，她收到了她的第一筆不義之財，令她驚喜的是這些錢足夠她掙上整整一年，當時復(fù)雜的心情，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羞愧，落寂，絕望，興奮，期許，她想那時候，自己真的被錢沖昏了頭吧。
　　她辭去了紡織廠的工作，擺脫了‘低下的賤民生活’投入‘上層人奢侈生活’的懷抱。她加入了那些富婆的生活，房子，車子，珠寶，名牌，周旋在不同的富有男人之間，她很快成為那個圈子里有名的交際花。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攢了些錢，本想就此收手，換個城市接了母親一起好好生活的，可是，她的無知徹底毀了她，她在一次姐妹的聚會上遇見fanny，她不知fanny是陳姐的人，她不知fanny遞來的煙不是一般的煙，她亦不知她會為此而受人擺布，萬劫不復(fù)。
　　上癮很久，她才知道，自己中了陳姐的套，陳姐要她聽話，毒品，只是她的手段。她恨過，可是恨有什么用呢，自己還能壞到哪去，就這樣認命吧，就這樣墮落吧。
　　反正，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失去了。
　　清脆的自行車鈴聲自樓下傳來，她俯身向前看見樓下有學(xué)生模樣的人騎車而過。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
　　她生長的村子小而且窮，根本就沒有學(xué)校�？墒悄赣H執(zhí)意要她上學(xué)，那時候村子邊上的公路還沒有通，每次上學(xué)，她都要和母親走上整整一天的路，才能走到公車站。小時候，不懂事不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有一次死活不去學(xué)校，吵著要去種地。母親氣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大罵她沒出息，她捂著臉上了車，很久沒有回家。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像在懷念當年那個巴掌。
　　幸好，母親堅持讓她上學(xué)，她才有幸有了那樣單純的學(xué)生時代。雖然吃不飽，穿不暖，卻有一種純粹，安然的幸福感。
　　學(xué)生時代，多么懷念啊，她還記得大二的時候，化學(xué)系的學(xué)長喜歡她，想追她卻一直沒有勇氣，只是每次見到她都會塞給她一個雞蛋，那時候雞蛋是多么珍貴的東西。她心里明白他的心意，加上自己也有心動的感覺，就沖到他面前問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他大概被她的勇氣嚇到了，一直沒說話，最后，滿臉通紅的點了點頭。兩個人就這樣正式的在一起了。那是她的初戀，也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時光。兩個人用心相愛，甚是單純，牽一下手臉都紅上半天，第二天見面，仍會不好意思，可是學(xué)校是反對學(xué)生戀愛的，那段感情，也終是無疾而終。至今，她仍會遺憾。
　　她就這樣在早晨的微風(fēng)中靜靜回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竟也發(fā)生了這樣多的事情，也許在給她一些時間她能想起更多�？墒撬芾�，實在不愿在想。況且，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已經(jīng)山窮水盡。她問自己為什么會落到這步田地，是因為錢嗎，可是那些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不經(jīng)歷過又怎么會明白，而她，經(jīng)歷過，所以不想在經(jīng)歷，她窮夠了，窮怕了。她只是想過好日子，而這又有什么錯呢。
　　三．日出
　　她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陽光有些刺眼。她閉上眼睛，去感受它的溫度。也只有太陽不會嫌棄她了，會照常升起，照耀她，給她溫暖。
　　現(xiàn)在，她好想回到從前，回到自己的農(nóng)村老家，和母親幸福的生活。母親，對母親，她已經(jīng)失去她了，她不知道諾大的城市母親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只知道，母親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和一個老頭在車里糾纏。可是，她不能推開他，因為他是她的財神。她閉上眼睛叫的更大聲，裝作沒看見。
　　她怎么會知道，那竟是她和母親的最后一面。母親過馬路被一輛大貨車撞倒，當場死亡，她在太平間看見母親時，她已經(jīng)不能再開口說話，她緊閉雙眼，全身僵硬。
　　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一定是看見她的樣子，母親才會在過馬路的時候失神，又或者，母親是對她絕望了，所以才故意尋死。
　　想到這，她突然停止了哭泣，用手胡亂的擦干眼淚，她在天臺凸起的邊緣上站了起來。站穩(wěn)后，她竟開始跳舞。
　　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就喜歡跳舞，母親亦喜歡看她跳舞。那時候母親總說，她跳舞時像一只美麗的蝴蝶，仿佛馬上就要振翅高飛。母親死后，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jīng)飛不起來，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仍然可以飛，自由自在的飛，干干凈凈飛。
　　雙臂展開，身子前傾，她覺得自己真的飛了起來。三十五層的高度，她飛速的下墜，衣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眼睛被氣流刺的睜不開，可是她不覺得疼，亦不覺得害怕，只是滿心的釋然。
　　在風(fēng)中，她輕輕的笑了
　　媽媽，女兒真的飛了…
　　媽媽，女兒來向您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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