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黛從超市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外頭下了大雨，轉(zhuǎn)而便下意識的掏出電話要打給秦臻白，指尖在關機鍵上按了一下才猛地想到今天秦臻白和自己說過要去出差三天。
　　她站在檐下看著遠處霧蒙蒙的雨。
　　手機被她放回口袋里，她手上提了一袋子蝦，本來打算給秦臻白做他最喜歡的蝦仁羹。
　　身邊出來一雙情侶，感嘆S城的天氣變得好快，女孩窩在男孩懷里，估計剛看完電影，懷里抱著半桶爆米花。
　　徐黛眼底有艷羨，停留片刻便將
　　目光落在遠處，長長的烏發(fā)盤成一個圈安靜妥帖的在后腦勺，她白皙又溫柔，很容易便讓人覺得寧靜，像個瓷器。
　　她那天在屋檐下站了很久，等到雨小了，像牛毛樣的銀針便順著人行道走。
　　穿著暖和的呢子絨大衣，里面是一件純白長頸的針織毛衣。下半身搭著一條長裙這會有點灌風，順著沿河路走，塑料袋子勒的手心生疼。
　　她向來嬌氣又愛抱怨，實際上性格與安靜乖巧的外表很是不符，更年輕幾歲也是隨時隨地都要嘴里念叨著私奔殉情的人。
　　對她而已秦臻白早已融入生命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使只是離開小半天，她便已經(jīng)有了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前頭有迎著寒風的賣場歌手，她步調(diào)反而慢了下來。
　　她這頭思索著秦臻白27歲生日該如何慶祝，那邊開始翻唱周杰倫的《半島鐵盒》。她想起高中時有文藝表演，臺上的人在唱著《花海》，秦臻白在臺下偷牽她的手。
　　她把東西放在地上，倚在一旁的石柱子上聽著歌。
　　同樣是周杰倫的歌。
　　男性和女性的差距大概從骨骼就渭涇分明，他指節(jié)很長，皮肉不多半寸，連著清晰的筋脈血管看起來漂亮的像藝術品，干脆輕易的便能包裹住她的手。
　　哪怕在炎夏在交疊的指縫里滲出溫熱的汗水，兩人也不愿意撒手。
　　而后才聽見歌手唱著《半島鐵盒》的結(jié)尾。
　　男人嗓音獨特而綿長，青春靚麗的歌曲在霧蒙蒙的雨天顯得寂寥。
　　他唱：
　　“印象中的愛情好像頂不住那時間�！�
　　“所以你棄權�！�
　　徐黛預料之中的聽著這句歌詞，長長久久的，那滴徘徊在眼眶里的熱淚才肯落下來。
　　而后便是混沌的記憶，交疊的人聲，還有汽車煩躁的鳴叫。
　　過后便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再醒來便是在醫(yī)院，純白的天花板和被單。
　　徐黛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兒。
　　她睜開眼看見趴在自己床邊的姐姐，而后環(huán)顧了一遍四周。
　　并沒有那個熟悉的人。
　　她抱怨的嘆了口氣，心里頭憋著委屈和惱怒。
　　徐凝轉(zhuǎn)醒看著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的姑娘，鼻尖是酸了又酸，堵了又堵。
　　“醒了？”她說著“餓了么？頭還疼不疼啦？”她與徐黛五分相像的眉眼溫和的舒展著，語氣是江南人獨有的軟糯。
　　徐黛搖搖頭，“姐姐，阿臻呢？怎么沒來�！�
　　徐凝搖搖頭，溫和的詢問“沒告訴你么？是出差啦，還是去了秦奶奶那里喔�！�
　　被她提點徐黛才好似懵懂的回憶，應了聲“好像是出差啦。”
　　撅著小嘴仍舊郁悶的擰眉“姐姐我怎么又來醫(yī)院啦�！�
　　徐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仔細的掖好了背角“不吃飯，低血糖又暈倒啦，幸好人家心地善良給你送到醫(yī)院里面來，小心被人賣到山溝溝里去。”
　　徐黛噤音，轉(zhuǎn)頭埋在枕頭里嘟囔“才不會，我小白怎么辦勒？”
　　女人細軟的聲音并不喑啞，清晰的傳入徐凝的耳朵里，她只是沉沉的笑，笑得要支離破碎，要被人壓倒。
　　她要嘆息，要照顧床上這個懵懂的姑娘，長長久久的，不必再傷心了才好。
　　回到家里三五天，徐黛抱著手機吃飯睡覺，就要揣進浴室里，徐凝把她手機給沒收了。
　　“不可以�！彼偃樟�，徐黛皺著鼻子不耐。
　　飛快的洗好澡，便要找徐凝要回手機。
　　那人坐在沙發(fā)上，打著電話，語氣已經(jīng)是悲切的疼惜。
　　“囡囡又犯病了�！�
　　“便是那樣就好了�！�
　　“偏偏這次剛巧是那幾天，你那個再發(fā)幾條消息騙騙她。”
　　徐凝疑惑，濕發(fā)又黑又長，耷拉在肩膀上滴著水珠。
　　“騙我什么？”
　　徐凝被嚇一跳，猛地站起來嘟囔她死孩子走路不出聲，叫她頭發(fā)擦干。
　　客廳里是明晃晃的白熾燈，照的人透亮清白。
　　徐黛呆呆的站在原地皺眉，像是忍著萬般疼痛。
　　徐凝忙走過去攙扶她“怎么啦？是不是頭又難受了�！�
　　徐黛怔愣的望著徐凝眼底淚花打轉(zhuǎn)，好似有什么萬般重要的東西遺忘了，只是開口變成了“阿姐才幾歲，怎么頭上就有那么多白頭發(fā)啦�！�
　　目光劃過徐凝眼下細紋，委屈的哭著。
　　徐凝哄著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背，眼睫毛上綴著淚珠子。
　　徐凝今年38歲，年長徐黛3歲。她眼眶紅紅，已然哽咽。
　　這是發(fā)生空難過后的第八年。
　　就這樣第二天，徐黛還是哭著眼睛一整夜沒睡。
　　一大早就整理好了行李要去K市，說秦臻白電話怎么打也打不通，她哭了一晚上，眼皮紅腫，滿是憔悴。
　　徐凝哄著她帶她去醫(yī)院。
　　徐黛聽著順路去拿昨天沒拿的藥便答應了。繼而便是被關在一間密不透風的診室里，醫(yī)生穿著白大褂是個笑得溫柔的女人。
　　頗為眼熟。
　　她開口“我是不是見過你。”
　　那人笑了笑“徐黛，你已經(jīng)忘了我快要30次了，這是第28次，這個數(shù)字寓意還行，下次別再生病啦�！�
　　徐黛聽的一臉莫名。
　　直到那個人調(diào)出自己的病歷本，她才瞥到自己數(shù)十次的病歷報告。
　　徐黛出奇的安靜，長發(fā)凌亂的散落下來，她并不年輕了，反而帶著女人應有的恬靜和淡然。
　　她這次配合的躺在催眠依上睡覺，她覺得非常累。
　　夢里是她恣意的17歲。
　　她不愛吃飯，又瘦弱，低血糖嚴重。有人總會在她桌洞下放著零碎的水果硬糖，她最最喜歡的水蜜桃口味。
　　睡了許久。
　　醒來天都黑了，想必是睡了一整天。
　　她醒來，呆呆的望著天花板，良久才問道“我今年幾歲啦？”
　　嗓音沙啞哽咽。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發(fā)間。
　　“35啦，姐姐都老了�！被卮鸬娜耸切炷�，她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比起呆愣的徐黛看起來更為傷心，哭的眼睛紅腫。
　　“喔�！毙祺鞈寺暎酒饋怼盎丶野�。”
　　“回家吧�！�
　　徐黛顫顫巍巍的往門口走，便用手背擦著累。
　　坐在計程車上，她把頭靠在徐凝的肩膀上，對著她說。
　　“姐姐，我不想生病了�！�
　　“最后一次啦，囡囡�！�
　　她又極其小聲的說了一句。
　　“活著好累啊”
　　徐凝猛的一震，這個人都僵直到不敢動。
　　只是抬手一遍又一遍的擦著眼淚。
　　徐凝不敢說話，她想她活著，也想她快樂。
　　這是發(fā)生空難的第八年。
　　這是秦臻白死后第八年。
　　徐黛35歲，不管是離著她幸福耀眼的17歲，還是她失去摯愛的27歲都已經(jīng)過去了八年。
　　她來來回回生的二十多場病痛，總是會讓記憶莫名其妙的回到不一樣的時間段。而后總是要不停的去醫(yī)院催眠，在生活里猛然驚醒。
　　一次次的接受秦臻白的死亡，像把她放進油鍋里炸了又炸。像把結(jié)痂的傷疤扯開任由她血肉模糊，流膿腐爛。
　　她身臨其境，從難以置信到悲痛欲絕，再到今天的淡漠。
　　她已經(jīng)面臨了秦臻白在她生命里死了28次，秦臻白都沒有28歲。
　　她害怕下一次的失憶，她以前覺得接受不了秦臻白的死亡，那樣她也會死，她會和他一起殉情。
　　可是她還是活到了35歲，她想過自殺，可是她那么膽小又害怕，夢見秦臻白對她說要好好活著。
　　她又不敢死了。
　　但是今天她猛然覺得，會不會，哪一天自己再也醒不過來，那樣就好了。
　　徐凝在一旁哭的無聲無息。
　　又聽見徐黛說話，比剛剛那句大聲了不少。
　　她說
　　“姐姐�！�
　　“我好像在茍且偷生�！�
　　徐凝知道，她留不住她啦。
　　她想讓她的小姑娘長命百歲，但是她更想她快樂。
　　徐黛有很多種自殺的方法，她的床頭柜里有一盒又一盒的安眠藥和頭孢。
　　但是她思來想去的許久，還是覺得這些方法不太現(xiàn)實，又很難死掉。
　　她給自己預約了安樂死。
　　徐凝沒有反對。
　　那天她去醫(yī)院，難得早起化了妝，躺在病床上等待藥效的那一刻，她透過醫(yī)院的窗戶看見綿延的陽光。
　　這一次她閉上眼，睡得比任何一次都安心。
　　不用擔心一覺睡醒又要被判刑，被告知秦臻白的死訊。
　　這一次她選擇長眠，夢里會一直都有秦臻白，她將與她奔赴。
　　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坐在講臺前的那個位置，每到周一班會課，那個月明風清的少年就會代表學生講話。他總是很妥帖的說著話，笑得彎彎的眼睛若有若無的瞥過我。
　　那時我尚且和他最最好，也奢望的想著和他百歲同堂，尚且對年老生活充滿幻想，在別人恐婚恐育之時，我也天真的想過生一雙像他亦像我的兒女。
　　大抵時運不濟，我沒能和他走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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