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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何許
楔子
建照二十六年初春,陸凝瀟第一次邁進宮門。
八歲之后,凝瀟日日盼著母親回家。
雖在山野間同父親過了一段小橋流水人家的快活日子,但有時仍不免想念母親。十年之后父親說她終于得以與母親相見,卻只是匆匆一瞥,便天人永隔。
朱瓦紅墻的背后,藏著無限綠意。然在一片深沉茂盛中,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幾人?
◎壹◎
凝瀟干活利索,能說會道,是個機靈的丫頭,將太后照顧得很好。也很惹太后疼。在背后她也見過不少宮女暗中的勾當,但從未干涉,只安安靜靜的做自己。因此他人都對凝瀟有幾分敬重。
不在人失意時落井下石,不在人登峰時趨炎附勢。是她的原則。
太后近來日日凈手吃齋,有時還要去廟里坐上幾個時辰。凝瀟打聽過后才知原來是陛下要御駕親征。
她捻著佛珠在太液池邊隨意走著。
這串珠子是拿玉精磨細致而成,太后視若珍寶,卻賜給了她。
這處荷花開勢正盛,她微微愣神,不承想一個不留神被人奪去珠串,還掉進了池子。
深不可測的湖水吞噬著凝瀟的意識,可一道光卻涌了進來。那道光帶她沖破晦暗,重見天日。
凝瀟咳嗽了一陣,恍然發(fā)現(xiàn)救自己的人是前不久來看太后的太子殿下!
此刻他坐在一邊,微瞇著雙眸朝她看來。
君雋辰抬起下巴指了指凝瀟的手腕:‘‘編的倒是精致。’’
凝瀟下意識摸了摸腕上的紅繩,‘‘是一位故人所贈!
‘‘久未再訪故人面,借以此結(jié)予以思!
‘‘細線根根相浸紅,情緣漸漸沒心底!秊t情不自禁地接出了下句,隨即訝然。三年前自己救于水火中的許雋竟然是太子殿下。當日他可是落魄得很,滿臉胡茬,眸光暗淡。與今日的玉樹臨風大相徑庭!
‘‘日后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本王。’’他又笑道。
‘‘救命的恩情就當是抵了上次,奴婢身份低微,就不勞殿下費心了!秊t撂下這句話匆匆跑了,好像生怕他再語出驚人幾句話。
雋辰思緒良多。
凝瀟換了身衣服開始操持宮務(wù)。
她慢慢蹲下擦拭香爐。初遇太子殿下的時候,正逢落花時節(jié)。他雖外表落魄,但談吐不凡,同自己聊得熱絡(luò)?墒撬约呵宄,奈于身份這道桎梏,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是一條道上的人。
凝瀟擦了擦眼,端起一邊的小香爐去找太后。廊外幾個散役在絮叨些什么。
‘‘聽說太子殿下要選妃了!’’
‘‘是嗎,我家堂姐正值芳齡,又長相清秀,說不準會當選呢。’’
凝瀟垂下眸繼續(xù)走著。
一人擋在她身前,‘‘丫頭,幾年之前你同本王聊得熱絡(luò),還靠在本王肩上睡了一宿。時過境遷,竟如此疏離?’’雋辰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后宮中有一人便是,清凈又顧得過來,夠本王好好愛!
凝瀟睫毛顫了顫,未置一詞進了大殿。雋辰緊隨其后。
太后不明所里:‘‘選個太子妃還要哀家給你把把關(guān)?’’
雋辰點頭,黑眸里的笑意悉數(shù)落在凝瀟身上。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殿中的秀女全被雋辰遣散。雋辰故作苦惱狀:‘‘皇祖母,這廂沒一個選中的。兒臣宮里沒一個女眷,這該如何是好?’’
太后指了指身后:‘‘哀家這里倒是有不少散役,不如你選上幾個!
‘‘皇祖母,不是有個叫凝瀟的嗎?您忍不忍心割愛?’’
太后握住凝瀟的手,‘‘愿不愿意和太子走?’’
凝瀟壓制著眼里的歡喜點了點頭。
太后便惋惜道:‘‘這可是哀家最疼的人兒,去了你東宮可要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h辰目光不依不饒地留在凝瀟身上。
凝瀟想,這場面怎么這么像托付終身呢?
氣氛正好,太后突然開口:‘‘哀家又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國公將自己的女兒交給哀家,哀家看了,也覺著甚好,就封個側(cè)妃吧。’’
這是給個甜棗,再打一把掌的意思。
凝瀟看雋辰的臉色不好,忙打圓場:‘‘東宮就奴婢一個女眷也不免孤寂。側(cè)妃娘娘來了也就不寂寞了!
雋辰這才什么都沒說。
◎貳◎
雋辰正悶聲喝酒,不知想些什么。
凝瀟小心翼翼道:‘‘殿下,這酒再喝怕是醉了!
那雙狹長的眸子對上圓圓的杏眼,雋辰朝凝瀟招手。
凝瀟過去拿帕子給雋辰擦額間一層細汗,雋辰凝神看她:“丫頭!
雋辰握住凝瀟的手腕,鵝黃的帕子落地,上頭還繡著一枝紅梅。
“奴……奴婢……”
“不許你再自稱奴婢!彪h辰撂下這句話,猛地撲倒凝瀟。
話未出口,便被實打?qū)嵉囟伦×舜健?br> 醉意好像在腦中發(fā)酵,凝瀟嗅著他身上舒心的蘇合香氣,僅存的幾分清醒也煙消云散。
月光如水,靜悄悄地一瀉千里,灑到懷中人兒的臉上,更顯其幾分恬靜。也襯得那帕上的紅梅,更加嬌艷欲滴。
建照二十六年隆冬,照元帝敗北而歸。
臨屬鐵騎即將踏入大照邊界。
“辰兒,盡快迎側(cè)妃入門吧。這朝中你與三皇子勢同水火,有人扶持,才得長久。朕此次元氣大傷。無力再為你擺平朝政瑣事。自古御極之路,多有變數(shù)。你可早做準備!闭赵蹮o力笑笑,道。
雋辰點了點頭。
東宮。
雋辰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眼前這面墻上的刀劍兵刃,都是他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皇帝賜給他的。可是刀縱然有再多又如何,殺敵時選的永遠是最稱手的那把。
“殿下!
“進!
林淺關(guān)上門盈盈一笑,“我?guī)湍阕(wěn)這個位子,你也要給我一個承諾!
雋辰抬眸看他:“你想要什么?”
“和你一樣!
凝瀟閑來無事,在宮道上隨意散步。一明眸皓齒的妃子正施施然走著,意外的是身邊竟無宮女跟隨。凝瀟睜大了眼看,原來是嫻妃娘娘。
貴妃李婕妤好像察覺到她的目光:“出來”。
凝瀟只得出來規(guī)矩行禮。
“你這丫頭,躲著本宮作甚?罷了,看你從東宮那邊出來,認不認得一個叫陸凝瀟的?”李婕妤問道。
“回稟娘娘,奴婢就是!
李婕妤四下看了看,將一封信塞到凝瀟袖中:“瀟瀟啊,這是你父親給你的信。本來是在太后那處,但你方才進了東宮,召你不便。太后她老人家近幾日又一病不起,便托本宮給你送來!
凝瀟點點頭,抬起水眸朝李婕妤笑了笑,又道:“眼下我不方便去探望太后她老人家,就麻煩您代我向她問好。她的病……”
李婕妤道:“這個你放心,太醫(yī)說是受了風寒,并無大礙!
凝瀟放心了下來,便辭別李婕妤,匆匆跑回房中看信。
“吾女凝瀟,展信舒顏。瀟瀟,為父已在軍中謀得一份差事,下月初一于宮門一敘。愿無恙。父陸凌書。”
凝瀟望著渺渺幾行字,心里卻舒坦了不少。只是眼瞅著快要到了除夕夜,太子殿下已經(jīng)安排好了當天事宜,不知途中插入這一曲,行不行得通。
雋辰聽后笑了笑:‘‘無妨,你且安心去見父親!
凝瀟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建照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太子迎側(cè)妃進門之日。
沒有振聾發(fā)聵的炮聲,沒有奪目十里的紅綢。
林淺著一身嫁衣孤坐殿中,儼然自成一派景致。
雋辰徐徐走近,將一枚金釵擲于林淺面前:“自己收好。”
林淺的眉頭舒緩許多:“我盡管傾慕于殿下,但絕不會做出害陸凝瀟之事。這一點殿下大可放心。”她低頭撥弄茶盞,“她是個好姑娘,但她不屬于這里,終究留不住的。”
雋辰在她面前坐下:“若本王偏要將她拴在身邊呢?”
林淺唇畔輕揚:“她的身世想必殿下清楚吧。那么一個活潑的姑娘,就像只羽毛靚麗的雀兒?杀蝗藦娦兴┰诨\子里的雀兒,一般只有兩種結(jié)果。要么因向往自由郁郁而終;要么因被寵慣不能自理而亡。殿下權(quán)傾朝野,定是個聰明人。這些道理想必也不用我說吧?”
“可本王養(yǎng)著一只雀兒,就會長長久久地養(yǎng)著。不會將她放逐到林中讓其自力更生。又怎會有不能自理而亡一說?”
“以身試險,那就試試好了!
林淺笑著與他碰了碰杯。
◎叁◎
臨屬鐵騎于二十五日悍然踏入大昭邊界,鮮血浸染整個金欒城。雋辰受命帶兵前往。
而凝瀟操持完宮務(wù),準備去探望一眼太后。
途徑長生殿,一個小太監(jiān)屁顛屁顛追上她: “凝瀟姑娘,皇上傳您呢。”
凝瀟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何人?”
那太監(jiān)滿臉堆笑:“咱家當然是皇上派來的人!
凝瀟還想說些什么,卻見那太監(jiān)瞬間變了臉,隨后便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凝瀟醒來時被布堵住了嘴,還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面前坐著一位姿態(tài)萬千的娘娘,應(yīng)該就是所謂主謀。
淑妃李清音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才說道:“聽說太子對你這小丫頭很是上心,本宮倒想看看權(quán)勢和你中他會作何選擇!
凝瀟下意識掙扎了幾下,瞪著杏眼看向李清音。
李清音走上前,一把扯下凝瀟口中的布。
凝瀟聲音平靜:“娘娘怕是搞錯了。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東宮婢女罷了!
李清音欲要再說些什么,卻被來人打斷。
“母妃,你……”那人著一墨袍,一雙招人的桃花眼配著微挑的唇角似有魔力般蠱惑人心?偠灾,生的很好看。
凝瀟覺得面前這位皇子有些眼熟,但卻記不起來曾在哪里見過。也許只是錯覺。
三皇子看到她的一瞬愣了愣:“母妃,你抓人家姑娘干什么?是不是搞錯了?”
“她就是陸凝瀟。既然陸凌死活不肯交出虎符,就只好利用他女兒了!
君雋逸垂下眸,片刻道:“當年在火場,就是這個小丫頭救的兒臣!
李清音不信般問道:“怎么可能?況且時間過了這么久,你也不一定能認得出她來吧?”
君雋逸看著凝瀟一字一句道:“建照六年八月末,湖州旱災(zāi),人心惶惶。當?shù)毓賳T昏庸無能,終日飲酒作樂。直至朝廷上報,派王碩一眾前去賑災(zāi)。尚年幼的本王同王碩一道去,卻遭太子的勢力劫持。被綁到了火場。你記得嗎?”
凝瀟點頭,“我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亮極了。那些人殘暴無比,但你卻始終蔑視著看他們。我實在不忍心,才和父親商議,讓他引開那些人,我去救你。不過,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君雋逸笑著給她松綁:“對待上心的人,記住她的容貌算什么。”
李清音抓住君雋逸的手: “凝瀟姑娘,多謝當年對雋逸的救命之恩?赡銊偛乓猜牭搅耍訛榱俗屪约焊哒頍o憂,連尚年幼的手足兄弟都不放過。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追隨他嗎?”
凝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太子殿下那時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說不準是他的母族所為呢?我跟他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我覺著,我要比娘娘和三皇子殿下更了解他。倒是剛才娘娘說要拿走我父親的虎符,讓我更為不解。他身在軍中,但又不是什么大官,又怎會手持這么重要的物什?”
李清音道:“凝瀟姑娘,你父親便是大昭開國將軍。只是后來國泰民安他退隱了一陣子,但一直拿著一半虎符。這件事你居然不知?”
凝瀟愣了愣: “家父從未提起!
“也許將軍只是不想讓你被卷進這場是非之中!本h逸道。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背叛太子殿下。今日之事就此落幕,我不會說出去。也請娘娘以后莫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凝瀟說完便起身離去,李清音笑了:“若你母親之死另有隱情呢? ”
◎肆◎
除夕夜。
京城一派燈火闌珊的景致,凝瀟卻無暇欣賞。她穿過人影綽綽的街,看見陸凌就在盡頭處等她。
凝瀟笑著喊了聲爹爹,卻鼻尖一酸。陸凌走上前笑著揉了揉凝瀟的頭:“在宮里,過得怎么樣?”
“一切都好。爹爹呢?”
陸凌憐愛地把女兒抱進懷里:“爹也好。不過這次找你出來,是有要事囑咐。”
陸凌帶凝瀟回了一處偏院。
陸凌和凝瀟對面坐下,此時他們才能放心地互訴衷腸。
陸凌嘆了口氣道:“瀟瀟啊,其實為父一直以來都對你隱瞞了身份。為父并非鄉(xiāng)野莽夫,而是官職朝廷。這半枚虎符向來由歷朝開國將軍執(zhí)掌,現(xiàn)在為父將它交由你保管。日后為父若是不在了,你可用它保全自身!
凝瀟驚恐地看向陸凌:“爹爹你要做什么?”
陸凌將虎符放到凝瀟手中:“你娘之死另有隱情,為父定當雪恨。這件事不能再讓你牽扯進來。在宮里當個婢女確實委屈你了,但總好過兵荒馬亂的外面。為父此去九死一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凝瀟收好虎符,堅定的看著陸凌:“爹爹,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告訴我,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我前段時間意外也得知了母親真正的死因,只是不知是否屬實。真的是太子為了您的虎符所殺嗎?”
陸凌垂下眸點了點頭:“若為父當初沒有那么懸而不決,你娘她也不會死了。”
“那您那算怎么辦?”
“假意歸順三皇子!
凝瀟默默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陸凌又道:“瀟瀟,為父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地活著,便是爹最后的心愿!
凝瀟不著痕跡地抹了一下眼角,轉(zhuǎn)而笑對陸凌說:“爹爹你放心。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夜深了,街市上的熱鬧勁卻愈演愈烈。凝瀟拜別父親,只身一人回宮。那邊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人頭攢動,燈火搖曳。
她滿目煙火,心意外地平靜了一瞬。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策馬而來,身披戰(zhàn)甲更襯其英姿颯爽,一雙黑眸滿含笑意,卻只對著凝瀟一人。
長睫一張一合,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下,消失殆盡。
◎伍◎
凝瀟梳妝好,到院內(nèi)灑掃,開始操持一天的宮務(wù)。
林淺入門后東宮也添了不少婢女,此刻正兩兩三三的邊干活邊說閑話。
談話的內(nèi)容千篇一律,無非是昨兒個哪位妃子妄議朝政被皇上知曉,今兒個幾皇子要帶誰誰誰出游。
盈盈小跑著過來:“瀟瀟,太子殿下找你呢!
凝瀟點頭算作回應(yīng),她放下掃帚默然地走了。
盈盈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今日怎么了這是?”
凝瀟剛要推門而入,卻撞見林淺出來。她忙俯身行了個禮。
林淺似乎心情很好,朝她笑了下才離開。不過凝瀟可顧不上揣摩林淺為什么高興,她還在想該如何面對雋辰。
雋辰正在研墨,看到她來了,眼角眉梢頓時添上幾分笑意:“來了啊!
凝瀟面無表情道:“不知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雋辰起身靠近:“小丫頭這是怎么了,不高興?”
換誰能高興起來。凝瀟暗自誹腹。
雋辰拉著她坐下:“今日父皇要在御花園設(shè)慶功宴,同本王一道去如何?”
“我只是個婢女,這怕是不妥。殿下還是帶側(cè)妃娘娘去吧!蹦秊t垂下頭說。
“丫頭說什么呢,本王打算把娶你這事向父皇稟報。”雋辰笑吟吟地看著她。
“挺沒意思的,殿下。你想利用我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便好,我未必不從。何必拐彎抹角,甚至編謊話呢?”凝瀟定定地看著他,一雙杏眼里裝滿了哀傷,“我會信的!
凝瀟說完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雋辰的手停在半空之中。末了只得放下。
過了不久,林淺匆匆地進來。
“你同小姑娘說什么了。她這會哭的可兇了!
“這丫頭,說我利用她!彪h辰放下公文,嘆了口氣道。
林淺徑直在他面前坐下:“她以前應(yīng)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身居高位,突然這么對你說話,一定是受人挑唆。那人不是淑妃便是三皇子,錯不了!
雋辰捏捏眉心:“光是他們的話,還不足以讓她相信。怕是連她父親都對我心生戒備。不,不只是戒備!
林淺道:“她母親是太后所殺吧?”
“是。”
“既然這樣,那……”
二人瞬間對視,他們幡然醒悟。
慶功宴上。
不少朝臣都紛紛向雋辰靠攏,他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付著,時不時抬眸看凝瀟幾眼。
盈盈正陪著凝瀟說話,吃得不亦樂乎。
林淺走過來不動聲色地碰了碰盈盈:“本宮和凝瀟有話要講,盈盈你先去別的桌。”
盈盈懂事地提起裙子跑開。
凝瀟警惕地看向林淺:“不知娘娘找我所為何事?”
林淺輕輕一笑:“別緊張,只是同你聊聊天。順便,把所謂真相告知于你!
凝瀟放下酒杯,垂著頭道:“你說吧。”
林淺在凝瀟對面坐下,頭湊近她:“凝瀟啊,不知道你是被誰挑唆,才對太子殿下產(chǎn)生誤會。但是如今你既然已經(jīng)得知自己的父親身居高位,想必也清楚,不只會有一個人想利用你。你說太子利用你,又是為何?”
凝瀟睫毛顫了顫:“我母親之死有蹊蹺,而幕后主謀,不正是太子殿下嗎?”
“果然。但是凝瀟……”
話音未落,數(shù)支暗箭擦著夜色飛馳而來,破了這一片祥和。
凝瀟手疾眼快地推倒林淺,后怕地癱坐到地上。
“凝瀟!不好!來者是為了殺太子!這其中誤會頗深,但你母親之死與他絕無半點關(guān)系。你相信本宮!”林淺抓住凝瀟的袖子,“來的人十有八九是你父親,你快讓他走!”
凝瀟瞬間慌了,她忙站起身朝雋辰跑去。原本的位置算是安全,凝瀟這一亂竄,免不了惹火上身。君雋逸上前替她撥開呼嘯而來的箭支:“你瘋了嗎?亂跑什么?”
君雋逸一把抓住凝瀟,將她護在懷里。凝瀟掙扎無果剛想辯白,卻發(fā)現(xiàn)箭的攻勢停了下來。
有一凌厲的女聲喊道:“放肆!爾等亂臣賊子竟敢毀了太子殿下的慶功宴,還妄圖刺殺太子,其心可誅!”
凝瀟聽得清楚,這是淑妃的聲音。
她父親被完完全全的算計了。如今淑妃執(zhí)掌鳳印,若不交出虎符,怕是難逃一死。
凝瀟瞪了君雋逸一眼:“放開我!”
君雋逸調(diào)侃道:“你生氣的樣子也蠻可愛!
“你和淑妃一道害我父親,我饒不了你們!”
“騙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喂,別冤枉本王!
凝瀟想找淑妃說理,被人一把拉住。
“君雋逸你不要再干涉我了!”凝瀟喊了一聲回頭,卻發(fā)現(xiàn)拉住她的人是雋辰。
雋辰一只胳膊受了傷,此刻正滴滴答答的往下冒血。
“殿下,我……”
凝瀟想解釋,李清音卻看準了時機過來。
“雋辰,這是此次刺殺你的主謀,本宮該如何處置呢?”李清音指了指被幾個人押著的陸凌道。
陸凌冷笑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凝瀟想要沖過去,卻被雋辰拉著。她哽咽著看向陸凌,陸凌笑著沖她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將軍就把虎符交出來吧!
“做夢!
“還敢嘴硬。”
雋辰一臉疲憊之色:“按照大昭律法處置。兒臣便不摻和了。兒臣告退!
雋辰放開凝瀟,好像瞬間釋然了般。他不管受傷的左臂,慢慢向東宮走去。也不再看凝瀟一眼。
陸凌自嘲般笑道:“原來自始至終是我傷錯了人。瀟瀟,且代為父給太子殿下賠個不是!
“你走了,她可不一定活得下來!崩钋逡舻。
◎陸◎
那天她親眼看著父親慘死,卻無能為力。
她親手毀了那個極愛她的人對她的信任。
初一太后忽然不聲不響地走了,也是這夜,君雋逸主動請纓鎮(zhèn)壓臨屬余黨。
凝瀟站在門前晃了晃神,刺目的光堪堪照到她心上。
她自打入宮起,就將太后視作親人,昨夜方才通過林淺知曉,太后對她的所有好都來源于利用。就連母親之死,也是她所為。
倒還誤會那人良多。
凝瀟一個人在宮道上走著,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沒有一個人敢像她這樣到處晃悠的。她自己也覺得可笑。
爭來爭去,最后大抵都會像道旁兩排光禿禿的樹般一無所有吧。可是樹挨過凜冬,又能抽枝發(fā)芽,活得生機勃勃。人卻不一定了。
凝瀟漫無目的地走著,雋辰在道那頭候著,二人好像心有靈犀般。
“殿下,我冤枉你,還無理取鬧,你不怨我嗎?”凝瀟看到他,頓時鼻尖一酸。
“丫頭,是本王沒能照顧好你。自那日后本王一直在想對策,幫你討回公道?裳绢^,那日,本王是真的無能為力了!彪h辰一步步走近,擁她入懷。
“是我父女二人錯怪你了!蹦秊t埋在他胸口,卻也哭不出來。
凝瀟把虎符交到雋辰手里:“還是交給你我放心。”
雋辰鄭重地接過,朝凝瀟笑了。
她覺得,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正月初一一直到十五,京城內(nèi)到處熱熱鬧鬧的?赡秊t沒吃上一塊炸年糕,也沒能賞一場煙火;实鄣牟「婕,雋辰忙著處理政務(wù)。她呢,倒是悠閑自在。要么同盈盈逛逛御花園,要么一人逗逗君雋逸走前送給她的雀兒。
她時常在想,等天氣暖和了,就將雀兒放了。
暖春如期而至,邊關(guān)的捷報也頻傳。她以為,一切都回到正軌了。
盛夏。
雋辰提著一簍仍蹦得歡快的魚兒回了林中屋。
凝瀟正望著空空的鳥籠失神,一看見他手里提的東西,眼睛都直了。
“在我東宮,是餓著你了還是怎么,看見魚都如此新奇?”雋辰調(diào)侃她。
凝瀟宛然一笑:“畢竟是殿下親手撈的,自然新奇!
原只是放生那只雀兒,雋辰卻撂下政務(wù),要帶她出游。
小丫頭彼時正追著那只低低飛著雀兒玩得不亦樂乎。雋辰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著笑著,卻想起林淺的話。
這些時候,林淺也辦妥了雋辰交給她的事。
回去時,凝瀟摟著雋辰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著外面的趣聞。雋辰摸摸她的腦袋,正好撞見林淺。
林淺笑了笑道:“都處理妥當了!
雋辰點點頭,說了聲“有勞,”便攜凝瀟朝宮內(nèi)走去。
林淺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憶起不知幾時,自己也曾羨慕過。
淑妃去的同樣無聲無響,喪事辦的簡陋,而皇帝因為重病纏身也沒有過問。
一年的光景過得很快,又到了冬至。
凝瀟包著餃子。讓盈盈給她寫信。
凝瀟說:“君雋逸,都幾時了,你還留在那作甚?難不成是吃沙礫吃的不夠多?今日便是冬至了,能不能趕上吃我包的餃子,就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盈盈猶豫道:“這有一封信是給你的。瀟瀟,要不要念一下?”
凝瀟潦草點了下頭,心里盼著快些將信送出。他們兄弟二人本無實質(zhì)隔閡,興許一起吃碗餃子便放下了。
“瀟瀟親啟。見字如晤,展信舒顏。本來想著見你一面,但轉(zhuǎn)而又想,皇兄應(yīng)當將你照顧的很好,本王也放心了。另外母妃雖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但皆是為了本王,望盡力留其性命,如若不可以,也請讓她走得體面些。不必擔憂,本王留在此地,會一直守著戰(zhàn)死沙場的英豪。畢竟本來就身患隱疾,時日無多。但你們?nèi)詠砣辗介L,愿汝與吾兄,朝朝暮暮,琴瑟和鳴。君雋逸于建照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子時留!
一只玉碗落到地上,凝瀟蹲下拾掇,不慎劃傷了手。盈盈叨叨著,凝瀟沒聽。
她拿糖糕打發(fā)了盈盈,自己去書房陪雋辰批公文。
凝瀟手肘撐著臉,冷不丁道:“殿下,除夕夜我想出去!
“好!
他笑同風光霽月。
◎柒◎
這年闔宮格外的冷。
由林淺操持,各宮都掛上了如火如荼的燈籠。
雋辰看著眾人忙前忙后的樣子,不由想起了三年前的除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那時小丫頭還在。
她罕見地披著發(fā),又涂了丹蔻。
美得攝人心魄。
小丫頭緊緊牽著他的手不放。要他給自己買糖人,買發(fā)簪,買各色糕點。
那些糕點只是圖個賣相好罷了,與宮里做的相比差遠了。但她還是吃得很開懷。
“太甜,你……”
小丫頭立馬撅起嘴,一臉不高興。
他用手拂下小丫頭嘴角的糕點屑,專注地看著她道:“可能因為有你,所以才甚甜。”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有賣孔明燈的,雋辰想問她愿不愿意放一只。小丫頭卻突然轉(zhuǎn)過身,唇緊緊貼上他的。那股清香的桂花味,牽著雋辰的心神。
她調(diào)皮地眨眨眼:“今日有些無理取鬧,殿下多多包涵!
他想起于皇宮初見時的拘謹,情不自禁地笑了。
“笑什么?我的唇太甜了?”小丫頭笑著說罷又跑開,徑直放了一只燈。
“許的什么愿?”“不能同你講!講了就不靈了!”
小丫頭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凍的。那雙眸子一直閃著光,讓人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
后來雋辰尋到那只燈,上面寫著:“凝瀟不在的日子,殿下要一直安康!
原來早在那時,她就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宮去。不必想也能猜到,她定又是一個人紅了眼眶,哭到天昏地暗。卻選擇聽自己的話。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雋辰灌醉她,暗中派了馬車送她離宮。林淺說的不錯,凝瀟是一只硬被鎖入囚籠的雀兒,看似錦衣玉食地過著,但內(nèi)心又有多少隱忍是為了他?即使除了淑妃,也難保暗中覬覦他勢力之人,乃至宦官的明槍暗箭不傷到她。沒在尚有可行之機時放其歸生,才能得一生順遂。
凝瀟是裝醉的。她把他留的信翻了數(shù)遍,直至墨跡被淚浸得模糊不清。
“丫頭,在宮里,你無親無故。即使坐上皇后鳳位,也難免有人以冷眼待你,看不起你,排擠你。從前本王只想將你拴在身邊,可如今本王終于明了,你應(yīng)當歸于山野,自由如風,快樂如孩童!
◎后記◎
世間很大,但他遇見過凝瀟一次。
小丫頭披著發(fā),一襲素衣卻顯得臉龐清麗脫俗?勺爝叺男β唤(jīng)心,眸子里的光也黯淡些許。
他想朝她招手,卻忽而想起他們已天各一方。
小丫頭捧著桂花酥小跑著離開,他還站在原地良久。
人生何必常相伴,遙以相思寄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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