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惠蒲是個小裁縫。
　　準(zhǔn)確的說，是個剛學(xué)了兩三年手藝的新興小師傅。
　　他師從上海灘有名的大裁縫聞人呈，和師傅學(xué)做旗袍和各種男裝。
　　惠蒲是個小笨蛋，沒有讀過什么書，三年前他父母病故了，那時他才十七歲，師父前來吊唁的時候，把他帶回了家。那時師父說，“你父母曾有恩與我，你可愿隨我回去，多的管不了，一日三餐、學(xué)門手藝我還是管的起的。”
　　聞人呈是個帥裁縫！小惠蒲爹媽出事前把他保護(hù)的很好，總覺得孩子還沒長大呢。
　　惠蒲看著聞人呈雖然人至中年但英俊絲毫未減的臉，想了想自己的處境。
　　答應(yīng)了。
　　就這樣惠蒲跟著師父來了陶記裁縫鋪。
　　惠蒲一開始還很好奇，師父姓聞人，師母姓霍，為什么我們店名字叫“陶記裁縫鋪？”
　　他不僅好奇，他還問了出來，“師父，咱們?yōu)槭裁唇刑沼洸每p鋪啊？”
　　師父拿著手里的煙斗敲了一下小蒲團(tuán)子的頭腦袋，“因為我祖母姓陶��！”
　　陶記是祖?zhèn)骼系炅�，從聞人呈的爺爺輩兒開始，就開店做衣服了。陶記屬于家族產(chǎn)業(yè)，聞人一家子老小都是干裁縫的。聞人呈的祖父聞人容青當(dāng)年開店時，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定要把店鋪名字定為陶記，僅僅是因為聞人呈的祖母姓陶，叫陶音。
　　陶記的師傅姓聞人，曾一度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只有些陶音的朋友和婦女們時常羨慕陶音嫁了個好人家。
　　聞人呈給他的小徒弟解釋完，帶他到了房間，“你若想回家里住，隨時都行，住這里你師母方便照顧你，學(xué)做工也方便。”
　　“好，徒兒知道了�！�
　　小惠蒲生活方面笨笨的，不太會照顧自己，可他跟著師父學(xué)做工學(xué)了有段時間，做裁縫的料子天賦異稟！聞人呈自己都覺得這笨徒弟還算撿到寶了。
　　惠蒲做工上手很快，學(xué)習(xí)這方面很聰明，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自己就琢磨著學(xué)成了。聞人呈時不時給他指導(dǎo)一下，后來就完全放心他自己干了。
　　第三年的時候，聞人呈和他妻子商量著，惠蒲馬上二十歲了，別人家的孩子都快成家了，他倆到時對這方面不急，尋思著小惠蒲小時候也沒上過啥學(xué)，給他請個教書先生系統(tǒng)教他讀書。
　　陳山喬，出現(xiàn)了。
　　002
　　陳山喬是個教書先生，喝過幾年洋墨水，不愿意回家接受封建束縛，回來就留在上海教書了。
　　他的課總是很有意思好吧，留過洋，見多識廣，上課舉得例子生動有趣，學(xué)生們都愛上他的課。
　　陳山喬經(jīng)常去陶記定做衣服，也許是陶記現(xiàn)在的老板也留過洋的緣故，他和聞人呈挺聊的來的。
　　陳山喬見過他的小徒弟，清秀稚嫩，往常都是匆匆一撇就走了，倒是一雙總覺得還沒長開桃花眼讓他印象深刻。
　　陳山喬再來的時候，聞人呈說想請他幫個忙。
　　請他教惠蒲讀書。
　　聞人呈給出的報酬不菲，陳山喬答應(yīng)的愉快。
　　第二天就拎著家伙什上門教學(xué)了。
　　003
　　惠蒲常常想，他上輩子是不是干了什么拯救天下的好事兒。這輩子師父對他這么好。
　　旁人都說他是師父最疼愛的小徒弟！
　　他的師兄也對他很好！大人都覺得小朋友不需要思考那么多�？墒撬娴牟恍×税�！
　　惠蒲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了！
　　先生來的第一天，惠蒲有點生怯怯的。
　　不是怕見到陌生人，只是小時候上過一段時間的私塾，那兒的先生又嚴(yán)肅又兇兇的。
　　惠蒲其實怕老師。
　　陳山喬前幾天只是簡單地教了惠蒲一些基礎(chǔ)字詞。
　　惠蒲還是有點底子的，也不是聞人呈說的那樣啥也不會�。�
　　莫非這老頭子怕我不好好教他徒弟？
　　嘖嘖，想多了，就沖小惠蒲這張美人臉蛋兒他也得好好教�。。�
　　惠蒲每周一三五做工，二四六上學(xué)，周日休息一天。
　　這段時間給他忙的快轉(zhuǎn)暈了。
　　但是先生好好啊，還給他留很多時間做功課，做不完也不會罵他，這樣做不完的情況出現(xiàn)過幾次，惠蒲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讓陳山喬最頭疼的就是惠蒲寫的字！
　　你說這么一個聰明的小裁縫做工細(xì)致又快，背書朗朗上口，怎么就是不會寫？！
　　那個字寫的是歪歪扭扭、歪七倒八、寥寥草草的�。�！
　　陳山喬拿著戒尺敲敲惠蒲寫字的桌子，“橫寫平，豎寫直。”
　　惠蒲那拿著筆寫字的手一哆嗦，偷偷看了一眼先生，迅速低下頭繼續(xù)寫字。
　　陳山喬恨鐵不成鋼，氣的在惠蒲的腦袋瓜子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惠蒲立馬捂著頭，眼眶紅紅的，仿佛下一秒淚珠子就要掉下來，看著陳山喬說：“先生，疼！”
　　委屈巴巴的。
　　陳山喬一下子就繃不住了，惠蒲紅紅的眼眶看起來欲欲的。
　　他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正常男人�。�！這誰受的住！
　　陳山喬揉了揉惠蒲的頭，輕輕撫摸著，像在摩挲珍貴文物。
　　“摸摸頭，那咱不學(xué)了，今天改寫鋼筆字�！�
　　惠蒲噗嗤一笑“好�。∥胰ツ�！”
　　完了，今天的教學(xué)任務(wù)又要拖延了。
　　陳山喬深刻體會到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歷史典故多么的真實，果然老話不騙人！
　　“先生！我把師父的鋼筆借來哈哈哈哈”
　　“師父說明天讓師兄去百貨商店買個新的給我！”
　　陳山喬拍拍寫字臺，“師父對你真好，快來開始吧”
　　惠蒲坐在寫字臺前，猝不及防，陳山喬從背后壓過了，手覆上了惠蒲的手。
　　“今天教你寫你自己的名字�！�
　　“惠蒲�！�
　　惠蒲心里一喜，“好！”
　　“先寫惠�！�
　　“原來惠字這樣寫啊先生”惠蒲突然開口，“其實我有很多字都認(rèn)識，知道它們怎么念，但不太會寫�！�
　　惠蒲說著寫著，問陳山喬，“先生，我是不是很笨啊？”
　　陳山喬一本正經(jīng)：“不笨，你只是學(xué)的比別人晚。”
　　“我的學(xué)生，笨了不收�！�
　　“我們現(xiàn)在來寫蒲�！标惿絾陶f�！盎萜眩阒恢滥銥槭裁唇谢萜寻�？”
　　“知道啊，蒲是蒲團(tuán)的蒲�！闭f著這個，惠蒲心想終于有我在行得了，“我小時候大家都叫我小蒲團(tuán)子�！�
　　陳山喬忍不住一笑，“有意思�！�
　　惠蒲沒出息的喊了出來，“先生笑了。”
　　陳山喬咳了一聲，“好了，你自己寫讓我看看�！�
　　惠蒲寫的字已經(jīng)潦草，不過還好，有進(jìn)步，沒之前寫的那么歪了。
　　看來還得手把手教學(xué)��！
　　陳山喬看惠蒲寫完，“不錯不錯，有進(jìn)步�！�
　　“晚上為師帶你去吃頓好的獎勵一下�！�
　　惠蒲樂呵呵的笑著回答他，“好，我去和師父還有師兄說一下�！�
　　004
　　陳山喬工作的學(xué)校最近給他外派了任務(wù)，去別的學(xué)校做課題交流，順便交流教學(xué)經(jīng)驗。
　　新學(xué)校離陶記店鋪比較遠(yuǎn)，倒是離惠蒲自己家那個房子比較近。
　　陳山喬提前跟聞人呈和惠蒲打了招呼。近期的課改到下午吧。
　　那日整個滬上都陰沉沉的，不僅僅是天，更含有人為因素。
　　裁縫鋪那日不忙，店里的幾個伙計也在閑著休息。
　　惠蒲在房間里看了會兒書，出來瞧見天邊陰沉著想下雨。
　　惠蒲突然很好奇，他只見過陳先生單獨給他授課的樣子，還未見過他站在真正的講臺上教書的樣子。
　　惠蒲拿了把傘，告訴師父了一聲，便出門了。
　　陳先生的新授課學(xué)校就在他家老房子附近，他知道那個地方。
　　我的先生，我來接你了。
　　惠蒲趕到的時候，陳山喬最后一堂課快要下課了。
　　惠蒲見到了他站在講臺上授課的樣子，見到了他眼中博學(xué)多識的人在自己熱愛的領(lǐng)域里閃閃發(fā)光的樣子，他比想象中的，更完美一點。
　　陳山喬下課出了教室，才發(fā)現(xiàn)惠蒲在，一臉驚詫“惠蒲，你怎么來了？”
　　陳山喬走過來拉著惠蒲轉(zhuǎn)了一圈，問“門衛(wèi)怎么放你進(jìn)來了？沒有為難你吧？”
　　惠蒲舉起手里的傘，指指天示意陳山喬往上看，“我看天快下雨了，裁縫鋪今天不忙，我就出來了�！�
　　“門衛(wèi)沒有為難我，我說我是你弟弟，母親說要下雨了讓我來給哥哥送傘�！�
　　陳山喬聽完笑了起來，拉著惠蒲一起往外走，惠蒲走著還問著：“怎么樣陳先生，我是不是很聰明呀？”
　　“是是是，惠蒲最聰明了�！�
　　陳山喬帶著惠蒲剛走過校園里的長廊，預(yù)謀已久的嘩啦地掉了下來。
　　惠蒲連忙撐開傘，陳山喬接過傘柄，由他撐著傘帶著惠蒲一起走。
　　雨越下越大，離回裁縫鋪和陳山喬的家都很遠(yuǎn)。
　　陳山喬越走越愁。
　　惠蒲突然腦瓜子靈光一現(xiàn)，“先生，我家的房子就在附近，但是很久沒人住了，要不我們先去避避雨？”
　　陳山喬又驚了，還有這么好的事兒？
　　陳山喬答應(yīng)了，“好啊！哪個方向�。磕銕钒��！�
　　惠蒲別在褂子上的鑰匙串，一直帶著家里的鑰匙。
　　門一打開蕩起一陣薄灰，嗆得兩人直咳。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屋里灰撲撲的總比外面淋雨強(qiáng)。
　　看這雨勢一時半會走不了，陳山喬陪著惠蒲一起拾掇起屋子了。
　　這邊聞人呈可急壞了，這孩子打了聲招呼，聞人呈還沒反應(yīng)呢他自己就已經(jīng)溜出去了。
　　眼瞧著雨越下越大，倆人沒一個有影兒。
　　聞人呈焦急地在霍蔚然面前踱來踱去，一刻也不安生。
　　霍蔚然也擔(dān)心小惠蒲，這個破老頭兒在她面前越走她越焦心。
　　“行了行了，別走了！實在不行出去找找�！�
　　“勛兒派人捎信說西邊那兒又發(fā)生武力動亂了，小蒲團(tuán)子一個人在那你放心啊？”
　　聞人呈這個年齡本來就不經(jīng)勸，霍蔚然這么一說，越發(fā)子擔(dān)心了。
　　喊著聞人家的司機(jī)，“老李，備車！咱們?nèi)フ一萜眩　?br>　　聞人呈太了解他徒弟的脾性了，讓老李開著車直奔惠家。
　　大雨一路上跟盆潑一樣，老李不敢開太快，等到地方的時候，剛停了車都還沒熄火，聞人呈直接奪門而出。
　　他是真的但是這小笨徒弟。
　　聞人呈看見屋里有微弱的光亮，心算是放下來了。他讓老李在車?yán)锏人�，自己拿著傘進(jìn)去了。
　　聞人呈先是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他，門沒鎖，他又敲了一遍，還沒人理他，索性拿著煙斗撥開虛掩著的門。
　　說時遲那時快，門一開，聞人呈正好撞見自己家的小徒弟在和這先生接吻！
　　兩人聽見動靜齊刷刷地往他這扭頭！
　　天色逐漸緩和，大雨不再傾倒，街邊溪流停湍。
　　很好。
　　一切都在變好。
　　就是聞人呈快氣死了。
　　那簡直是瞳孔地震、怒氣沖天、火冒三丈、今天就是他爺爺來了也壓不住他！
　　聞人呈上去敲開他倆握在一起的手，把自家徒弟拉在身后，拿著煙斗指著陳山喬，“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陳山喬！我請你來是讓你教惠蒲讀書寫字的，你倒好，還談上戀愛了�！�
　　聞人呈不是一個思想封建的人，甚至有點前衛(wèi)。
　　年輕人嘛，談戀愛嘛，理解。
　　但你一聲不吭想撬我徒弟？講不講點武德啊！啊�。�
　　聞人呈越想越氣，扭過來指著惠蒲訓(xùn)道“還有你！你回去再說你！”
　　氣死老夫了！
　　005
　　聞人呈氣消了之后，訓(xùn)了小惠蒲的一頓，聽了小惠蒲的想法。
　　小惠蒲說“師父，我真的很喜歡他�！�
　　師父無奈，再怎么生氣他都是聞人呈最疼愛的小徒弟，他只是見不得這小徒弟會受苦，容不得小徒弟有半分委屈。
　　聞人呈也聽了陳山喬的心里話，陳山喬確實也愛小惠蒲，聞人呈覺得陳山喬雖是教書先生總覺得他是留過洋的紈绔子弟，打心底里不放心。
　　陳山喬一萬個保證，聞人呈說行了別給我掏耳朵，不看說的只看你怎么做了。
　　惠蒲永遠(yuǎn)是聞人呈最疼愛的小徒弟，是師娘疼愛的孩子。
　　聞人呈請陳山喬教授的課程結(jié)束了。
　　陳山喬依舊在老時間內(nèi)每天都來，不過學(xué)校里安排的課程變多了，來的時間沒有以前長。
　　那也沒關(guān)系，惠蒲依舊很開心，能夠見到他就好。
　　006
　　后來。
　　惠蒲搬來了和陳山喬一起住，師父擔(dān)心他和陳山喬的安全，也覺得小徒弟該自己抵抗外面的一切了。
　　現(xiàn)在，惠蒲改成了單月去師父的店鋪做工，雙月跟著他的先生上課。
　　先生說，惠蒲，你可以做你喜歡，熱愛的事情，不比全部都只想著我。
　　惠蒲不覺得，它這樣雖然忙碌但是很開心，比起大多數(shù)人，他的生活真的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惠蒲喜歡現(xiàn)在的一切。
　　先生三尺講臺教書育人，小裁縫縫縫補(bǔ)補(bǔ)綴滿黃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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