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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紗布一點一點揭開,我眼珠左右旋轉(zhuǎn),而后緩慢睜開眼,久違的光讓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陽光有些刺眼,我適應(yīng)了很久才看清周圍狀況。
環(huán)顧四周,我身處一間很小的屋子內(nèi),對面有張簡易的病床,旁邊是些不認(rèn)識的醫(yī)療器械。
在我面前,一個矮胖的醫(yī)生樣子的男人戴著膠質(zhì)手套,仔細(xì)觀察著我的臉,這些都表明我應(yīng)該是在一家小型診所。
我打眼一瞥,屋子里另一個中年男人焦急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來問:“怎么樣?”
醫(yī)生檢查后很滿意地對他道:“恢復(fù)得不錯,沒留下疤痕,回去后每天早中晚涂抹藥膏就可以了!
他頗為自信,語氣中充滿了輕松。
“感覺怎么樣,臉有沒有不舒服?”中年男人聽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氣,緊張地開始問我。
我茫然地?fù)u搖頭,眼神有些發(fā)直。
胖醫(yī)生脫下手套接道:“放心吧,老板,這種手術(shù)我做過很多次啦,不會出狀況的,你要信我啦!你看這臉皮連疤痕都沒有,很貼合。
“而且……”他一頓,鏡片后的雙眼,透著絲絲詭異,讓人捉摸不透:“我這藥水一出,管他什么皮哎,都得服服帖帖的!”
我十分疑惑,依稀感覺哪里不對勁,他們在說什么,什么皮呀藥水的?我伸手觸碰自己的臉,年輕的觸感,很細(xì)膩,醫(yī)生見我正在觸摸自己的臉,就拿了一面鏡子給我。
鏡子里面的人陌生又熟悉,我仔細(xì)端詳,一點印象都沒有,便抬頭問醫(yī)生:“我的臉怎么了?”
他揮揮手說:“讓你舅舅給你解釋吧!比缓蠛俸僖粯,那雙圓鼓鼓的眼睛似乎是在打量,讓我渾身不舒服,他說:“你小子幸運啊,碰上了我!
“小修,有些事舅舅回家再跟你說,快謝過醫(yī)生,我們要走了!睕]等我開口再問些什么,對話就被這個自稱是我舅舅的人打斷,因此沒有繼續(xù)下去。
臨走前,醫(yī)生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瞇瞇說:“好好愛護(hù)你的臉皮!
他說得太過古怪,誰會不愛惜自己的臉呢?真是莫名其妙!
出了醫(yī)院,我回頭望去,這是一幢破舊的二層白色小樓,四周雜草叢生,沒有其他建筑,顯然是在郊區(qū)。
舅舅已經(jīng)走到車前,見我駐足在小樓門口,喊著催促我快走。
坐上車時,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我頭腦里一片空白,手腳冰涼……
我是誰?
2
失憶這種事,我只在小說里面看過,現(xiàn)實中萬萬沒想到這么狗血的事情會發(fā)生在我身上。
開車的舅舅并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道路,生怕出狀況,車緩慢而平穩(wěn),不一會兒,他像是組織好語言,打破了沉靜的氛圍,娓娓道來最近發(fā)生的事情。
舅舅說,幾個月前我出了車禍,我的車與另一輛車相撞,那輛車的主人酒駕并闖了紅燈,車禍現(xiàn)場非常慘烈,他當(dāng)場死亡,而我則昏迷不醒。奇怪的是,對方被擠壓得看不出人形,但臉皮卻一點損傷都沒有,我雖渾身傷處很少,但臉最嚴(yán)重,直接毀容了,腦部也受了傷以至于昏迷了很久。
當(dāng)時我的臉已經(jīng)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是一張人臉,在我生命體征穩(wěn)定后,舅舅找來的整形醫(yī)生檢查我的臉都無奈地?fù)u搖頭,說建議找別人吧,就算給我做了手術(shù),也會有塌陷,丑陋無比。
后來,他莫名地收到了一張名片,只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昏迷期間,我就被抬到了這里。
醫(yī)生給我換了一張全新的臉皮。
舅舅看似平靜地說著經(jīng)過,語氣波瀾不驚,但抓緊方向盤的手卻出賣了他,由于太過用力,手指肚輕微泛白。
我的手微微顫抖,逃避似的問:“所謂的換臉皮,是不是就像整形手術(shù)那樣,植皮而已,好的皮膚換壞的?”
舅舅沉默了一會說:“不太一樣。”
過了一會他又說:“當(dāng)我找到那個醫(yī)生時,他看了你的照片,很有把握地答應(yīng)可以為你治療,而且不留疤,保證和沒有受過傷一樣,那時我在想,這個醫(yī)生在夸大其詞……你知道嗎?小修!彼葎澚艘幌拢骸澳愕哪槻皇菗Q皮這么簡單,而是…”
他急急地點了一根煙繼續(xù)道:“...而是,你的臉已經(jīng)被撞得完全塌陷了,骨頭也碎了,就是這里。”
紅燈閃過,車子停住,我整張臉被舅舅的手包裹:“全部的,包括骨頭,無法復(fù)原那種,你能活命,就已經(jīng)是奇跡了!
我閉了閉眼睛,想說話但發(fā)現(xiàn)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事情太過駭人聽聞,簡直讓人無法相信,我憋了一口氣,費力吐出:“……權(quán)威人士都不行,怪醫(yī)生卻可以?”
“當(dāng)時我也無法相信,可是,事實卻擺在眼前,你的臉恢復(fù)了,而且一點異樣也看不出,讓人不相信都難!”
“這張臉皮,把我碎掉的骨頭也重新復(fù)原了?”
我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原本不屬于我的臉,還是那么光滑細(xì)膩,有彈性,這使我有些恐懼。
“嗯,還有醫(yī)生的神奇藥水!本司它c點頭:“那藥水也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
我聽后腦子嗡嗡直響,現(xiàn)在不知道是應(yīng)該感嘆臉皮強(qiáng)悍的修復(fù)能力,還是驚訝那所謂神奇藥水的功效,又或者是胖醫(yī)生的醫(yī)術(shù)高明?
車窗開著一點小縫,不算冷的深秋,風(fēng)一吹,讓我后背發(fā)涼,但我仍有些悶,我把車窗又開大些,讓更多冷空氣灌進(jìn)來,我的心平靜了許多。
“我的臉皮是誰的?”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換了別人的臉皮,那他人呢?在哪里?
僅僅幾個字卻換來了舅舅更長久的沉默,直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點了三根煙了,他開口,我聽見了讓我崩潰的答案。
“躺在太平間的那位!
3
我和舅舅至此都陷入了沉默,直到進(jìn)了他家門口,我才對他道:“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組織好措辭慢慢道:“就是我似乎失憶了,比如說我是誰?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
“什么?“我說完,舅舅大為震驚,握住我肩膀瞪大眼睛看著我,不敢相信:“你……你失憶了?”
我遲疑地點點頭。
“我是誰?!”他指著自己問我。
“舅舅!
“但你記得我是你舅舅!”
“是你告訴我的……”
他捂住臉,神情痛苦,嘆了口氣,疲憊地說:“我們?nèi)メt(yī)院吧!
來到醫(yī)院后,我看著報告單上的名字,有些恍惚。
陸修,男,27歲,未婚。
哦,我知道了我叫陸修。
那邊舅舅跟醫(yī)生說著什么,不一會兒,就走了過來,他眉頭緊皺著,不由看得我心頭也一緊,心想難道我要死了?
好在醫(yī)生說我是階段性失憶,慢慢可能會恢復(fù),如果回到了我熟悉的環(huán)境,應(yīng)該會想起來,但也有可能恢復(fù)不了,一切難說。
而我想的卻是,死不了就行,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回到舅舅家后,他讓我好好休息,別忘記涂抹藥膏,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我走進(jìn)我的房間,充滿了好奇,失憶前的我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朋友都是什么樣?
我掃視了整間屋子,很整潔大方,沒有多余擺件,床邊桌子上有個相框吸引了我,我走過去,拿起相框,看到相片上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五官端正,沒有笑容的臉上表情有些淡漠,我猜想這應(yīng)該是我之前的面容了。
看著照片,不知怎地,一股怒氣逐漸從心底升騰,我盯了很久,半晌后對照片里的自己口出惡言。
“你應(yīng)該死!”
4
咚,咚,咚。
“小修,睡了嗎?”是舅舅的聲音。
我恢復(fù)了神態(tài),把照片扣下,起身開門。
“我買了些吃的,下樓吃點東西再休息!
“好的,舅舅。”我神色平靜地看著舅舅,然后跟他下樓。
餐桌上是各式各樣的吃食,還有清淡的粥,我問他:“房間里面的照片是我嗎?”
“是啊,有沒有想起什么?”舅舅吃了一口菜,期待的問我。
我搖搖頭:“并沒有!
“哦!彼行┦,不過很快就調(diào)整了表情:“沒事,你也別太著急,舅舅認(rèn)為你很快就會恢復(fù)記憶的,來多吃點!
“嗯!蔽页灾o我夾的菜,小心翼翼地又問道:“舅舅,我的父母呢?”
這很奇怪,在我這個年紀(jì),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按常理,父母應(yīng)該出面的,但現(xiàn)在,我接觸到的人一直是我舅舅,讓我不得不多問一句。
他語氣平淡,如家常便飯:“在你很小的時候你父母就去世了,你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頭又道:“可能這些事情,這種時候不應(yīng)該告訴你,但如果讓你能想起什么說也是值得的!
舅舅很認(rèn)真的樣子,讓我不由端正起來,我連忙放下筷子認(rèn)真地聽他接下來的話,感覺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事情,結(jié)果不出所料,是挺……讓人悲傷的。
舅舅緩緩說道:“你母親是我的親姐姐,她在你4歲的時候自殺了,而自殺的原因是你的父親,那個男人他出軌了。”
說到我父親時舅舅咬牙切齒,并露出很兇狠的表情,這么多年過去,他仍記恨著,也不容易,舅舅繼續(xù)說:“你父親當(dāng)時跟他的一個女下屬搞在了一起,你母親知道后的第三天就自殺了,沒搶救過來……”
“唉!姐姐就是太剛烈了,為了一個男人,真是不值!”他嘆了口氣,非常惋惜:“后來,你父親也得了那方面的病,不久也死了,聽說那個病折磨了他很久,真好,活該!”
我內(nèi)心很平靜,沒有任何悲傷,仿佛對于舅舅所說的他們和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相反地聽到父親死得很慘,我由衷地感到開心和暢快,這種莫名的感覺讓我差點笑出聲,也不知是為誰,不過當(dāng)然我不可能現(xiàn)在這么做。
“有沒有想起些什么?“舅舅又問了我一遍。
我抿嘴搖搖頭,反問他:“我以前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
“你啊,你小子不太愛笑,總是沉默寡言的,有點不自信,由于性格問題,上學(xué)時經(jīng)常受到欺負(fù),我也因為這個去你們學(xué)校好幾次呢!”他笑道:“后來,你大了,這種情況就沒有了!
“我以前比較懦弱!蔽铱隙ǖ。
“我不是說了嗎,后來好了,只不過……那場車禍后,就更沉默寡言了,有點抑郁……”
“車禍?”我皺著眉頭,有些不敢相信,問道:“除了這次,之前還出過車禍?”
“呃,沒什么!本司送蝗活D住,硬生生地止住了話題,他表情有些僵硬:“你不要多想,舅舅吃飽了,你也早點休息!
像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他起身動作幅度很大,椅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生怕我再問什么,匆匆地就離開了餐桌:“吃完不用收拾,明早陳姐會來打掃。”
上樓時,他轉(zhuǎn)頭卻拋下一句話:“小修,以后還是不要開車了,你去哪里跟老李說一聲,讓他送你去吧!
我望著他,聽話地點點頭:“好的!
5
我在舅舅的房子里休息了三天,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許多的片段,零零碎碎的。
我的,不是我的,他的,其他的,雜七雜八,亂七八糟,有時甚至?xí)䶮o意識地微笑對著空氣說話。
“好戲剛剛開始。”我無意識說。
只不過說完我就迷茫了,什么好戲呢,是誰的戲?
舅舅似乎很忙,每天都早出晚歸,我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起來都很晚,那時他已經(jīng)離開去公司了。
在第三天的時候,我被人約了出去,他自稱是我發(fā)小,叫張成。
我站在門口,剛好對面鄰居走了出來,是一位阿姨,她笑道:“小伙子,是來找陸修的嗎,他最近好像不在家!
我看著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她似乎并不在意,繼續(xù)道:“聽說那孩子病了,哎呦,你來看他,多跟他說說話……”
我鬼使神差問道:“您跟他很熟嗎?”
阿姨被我問得一愣:“啊?”
我笑道:“沒什么!
她呆愣了片刻,然后像是仔細(xì)地在辨認(rèn)我的臉,接著一拍腦門,中氣十足地對我說道:“哎!你看我這老糊涂了!小修也能認(rèn)錯,小修,聽說你住院了,年紀(jì)輕輕的要好好保住身體。
我笑著說:“知道了,張姨,您也是!”
6
半個小時后,我來到餐廳,車駛向門口時,看見一個男人向我招手,我下車,他用拳頭打了我一下。
“兄弟,聽說你出車禍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心說,這傻缺是誰?
他在我眼前擺擺手笑道:“怎么被車撞失憶啦,我張成。∠胧裁茨?陸修!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臉點點頭道:“張成。”
張成笑著攬著我的肩膀:“我還以為你小子失憶了呢?走著,哥今天請你,給你去去晦氣!”
我們落座后,張成點了好幾個菜,說都是我喜歡吃的,看著菜依次放到桌子上,有些似乎還真是。
張成說著我們以前的事情,我與他相談甚歡,接近尾聲時,我終于問出我想問的話。
“你剛剛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啊?”
“什么怎么認(rèn)出你的?”他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又沒毀容,也沒整容,這副死表情,老子看了都快20年了,有什么認(rèn)不出的?”我的腦袋被他用拳頭輕輕地敲了敲:“不會真撞壞腦袋了吧?本來就傻,別再更傻了!
聽他說完,我不由一怔,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可能表情過于恐怖,他嚇了一跳:“你怎么了,陸修?”
我擦掉頭上的冷汗,心一點一點沉入谷底,仿佛黑暗籠罩我全身,使我呼吸不過來。
世界魔幻了,他們好像都認(rèn)為我本來就長這樣。。
這張臉皮到底是什么。
我穿著厚厚的衣服,從心底散發(fā)出寒冷,冷到了頭皮,久久不能回暖。
“唉,你也是真夠倒霉的,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出一次車禍,你倒好,兩年內(nèi)出了兩次,而且次次驚險!鼻懊鎻埑蔁o奈的搖搖頭道。
我抓住關(guān)鍵詞,緊緊握住他的胳膊,皺著眉頭呼吸急促道:“你說什么?兩次車禍?”
張成被我的表情嚇到,可能感覺我莫名其妙,我知道有些失禮,臉色難看道:“抱歉抱歉,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晚上睡不好,所以脾氣有點急,有些時候會忘記一些事情。”
張成坐了下來,笑呵呵表示不介意:“兄弟說什么抱歉,你是忘了你上一次出車禍了嗎?”
我裝作很自然,閑閑地與他插科打諢。
“是啊,兄弟年紀(jì)輕輕就得了健忘癥!
“不記得也好,畢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就說說吧,賣什么關(guān)子撒!
“那我可說了,你要淡定!”
“說吧,洗耳恭聽。”我作勢掏掏耳朵。
7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餐廳的,今天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并不冷,但我卻感到冷得厲害。
剛剛當(dāng)我站起來時,我雙腿微微顫抖,飯也沒吃多少,張成看我情況不對,想跟著我回家,我使出全身的力氣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沒事兒,他才作罷。
臨我剛上車時,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陸修,我發(fā)現(xiàn)你比以前喜歡笑了。
我無心顧及其他,隨口道,人不都是會笑的嗎!有什么好奇怪的。
坐在車?yán)锘叵霃埑烧f的話,他說一年前,我出了第一次車禍,而且跟這次巧合的是對方仍是死亡,只不過那場車禍,全責(zé)在我。
我模糊地有些印象。
舅舅年輕時白手起家,開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公司,我畢業(yè)后就在總公司工作,那天參加酒會后,我不顧其他人勸阻,開著車就回家了,喝的酒后勁很大,開到一半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誰成想,僅僅是幾秒的瞌睡,就突然撞到了人,后來我暈了過去。
之后我也沒有坐牢,按理說,酒駕撞死了人應(yīng)該受法律制裁,但不知道舅舅用了什么方法,我并沒有受到刑罰,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一年,迎來了這次車禍。
我的人生就此改變。
而這次被我撞到的人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8
到家時已是深夜,舅舅還沒回來,空曠的屋子顯得格外靜,來回只有我上樓梯的腳步聲;氐椒块g,我走向桌前,慢慢地把扣倒的照片翻開,仔細(xì)地?fù)崦掌械哪,拿著照片來到衛(wèi)生間,伸長脖子照了照鏡子,眼神逐漸清明。
這兩張臉?biāo)坪蹰L得很像。
但也不至于讓人錯認(rèn)為這是我原本的模樣。
越想我腦袋越疼,紛雜的記憶鼓動著我的神經(jīng)。下頜線,耳部前方,額頭都有著強(qiáng)烈的灼燒感,我的手指不聽使喚似的描繪著疼痛的線條,是一張臉皮的輪廓。
我突然意識到是這張臉皮在向我示威。
我匆匆地洗了把臉,強(qiáng)迫自己睡覺,不去想任何事情。
只是,很多時候都是事與愿違的。
睡夢中,我感覺臉癢癢的,我摸了摸鼻子,不出所料,又開始了。
此時我的鼻子正在自己七扭八扭,而我的眼睛忽睜忽閉,嘴巴更是開開合合發(fā)出怪叫聲。
我懷疑這張臉皮是想嚇?biāo)牢遥?br>
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從第一天晚上入睡后,臉皮上的五官就開始躁動,起初我很害怕,喘著粗氣制止它們恢復(fù)正常,但那都是徒勞的,它們反而變得更為活躍。
我因恐懼而讓它們亢奮。
后來我索性不管了,以至于現(xiàn)在卻神奇地習(xí)慣了,甚至認(rèn)為這是正常的,該有的必須、必要過程。
我大膽地有些興奮地想,臉皮正在侵蝕我的大腦。
那可是真的太美妙了。
9
黑暗是光最友好的朋友,無時無刻不證明光的存在。
我深陷混沌之中,前面臉皮正披著怪異的笑容跟我說話,它邪惡地笑著,一面鏡子憑空出現(xiàn),明晃晃地照著我的臉,鏡子里面出現(xiàn)一張跟它一摸一樣的面容,我驚恐地大叫,張開手使勁地抓自己的臉,試圖把跟它一樣的臉皮撕掉,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我手指甲里嵌入層層肉絲,潰爛的肉塊在我手上蠕動。
我興奮得哈哈大笑。
撕下來了,撕下來了,終于不用跟它一樣了!
我沉浸在撕下臉皮的愉悅之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一聲聲怪笑出現(xiàn)在耳邊,待我發(fā)現(xiàn)時怪笑聲已經(jīng)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的周圍到處都是那恐怖的臉皮,它們用厭惡的表情正張大嘴巴大聲嘲笑我。
看到它們,我無助地捂住腦袋喊道:“滾!快滾!離我遠(yuǎn)點!”
怪笑戛然而止,四周立刻安靜下來,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我面前是剛才那面鏡子,而鏡子里面是我的臉。
我差點哭出來。
血肉模糊已經(jīng)看不出形狀的臉,鮮血淋漓的往下滴著血,被壓碎的骨頭參差不齊的往外凸著,露在外面的眼珠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我又一次驚恐的大喊起來,但我的嗓子被割裂了,我發(fā)不出聲音,臉上的血肉被張大的嘴勾起,血紅的筋肉頓時向外翻……
我睜大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仿佛虛脫了一樣,剛才的夢太恐怖,讓我很長時間才緩過神,后背已經(jīng)濕透,我大口的喘著氣,努力恢復(fù)平靜。
我喘了很久,才順過氣來,這個夢太真實了。
窗戶不知什么時候被打開,涼爽的風(fēng)吹進(jìn)臥室。月光下,一個人影面向我直直的站著,燈被啪的打開。
我確定及肯定我還是在夢里,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掐暈自己,然而這不現(xiàn)實。
那個人夸張地笑著,定定地看著我,嘴角弧度很大,仿佛要咧到耳根,這不是我認(rèn)為我仍在夢中的直接原因,而是那張臉皮現(xiàn)在本應(yīng)該是在我的臉上。
我慌忙摸臉,生怕是一手的血,不過還好,沒有血跡,我舒了一口氣。
那個人慢慢靠近床,我又立刻全身緊繃,害怕地喊叫:“別過來!”
他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驚恐地向后退:“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你啊!彼Φ。
“不可能,我是我,你是你,你怎么可能是我,而且你已經(jīng)死了!!”我氣急敗壞指著他說,“你快從我的腦袋里滾出去!”
他慢悠悠地向我走來:“是啊,我已經(jīng)死了!岸笳Z氣突然變得陰狠,他咬牙道:“我是被你撞死的!”
“你自己找死的,你酒駕,怨不了別人!”
我惡從膽邊生,豁出去似的,口吐惡言試圖嚇走他。
他臉色一變,伸手就過來掐我的脖子,臉上青筋凸爆。我奮力掙扎,但他力氣太大,我怎么也掙脫不開,掙扎了很久,最后我昏迷了過去,只記得他惡狠狠地說:“你和那個男人都去死吧!”
再醒來時,天已大亮,窗戶緊緊閉著,沒有打開的痕跡,我噌地起身沖向衛(wèi)生間看我的脖子,脖子上并沒有任何掐痕。
我松了一口氣,同時,不由得看向我這張臉,輕聲問:“你到底是誰?”
10
錢真是個好東西,有了錢鬼也會為你辦事,當(dāng)然我不可能請鬼。我花了大價錢請了著名的私家偵探,效率極高,下午就有了消息。
手握鼠標(biāo),咔咔點著每張圖片,越點下去心越慌。
屏幕上面赫然一張我的照片,是從醫(yī)院里面拿出來的,由于車禍太過慘烈,我的眼珠子赤裸裸地露在外面,面目全非的臉上到處是猙獰的結(jié)痂,根本無法看。
我趕緊切換下一張。
還有其他兩張照片,一張是臉皮主人,也就是我第一個撞死的人,他安詳?shù)亻]著眼,脖子處有一個很大的洞,估計這是造成他直接死亡的原因。
另一張是這次死了的人,拍攝的是臉皮已經(jīng)移植給我后的照片,他的整張臉筋肉清晰可見,被切掉的臉部線條輪廓非常精細(xì),可以看出醫(yī)生手法的精良與完美。我快速翻看一眼,真不想再看一遍這可怖的景象。
再往下是一張親子鑒定報告單,我頹然地看著上面的名字,心如死灰。
記憶如潮水般襲來,充斥著我的大腦,我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
我的記憶恢復(fù)了。
此刻我沒有任何時候比現(xiàn)在更恨透了我的“父親”。
直接的,間接的,我的雙手鮮血淋漓,他又何嘗不是呢?
世界上的巧合太多了,所謂的巧合到底是自然結(jié)果還是人為的,我們都不知道,可能這就是業(yè)與障,現(xiàn)世報!
我并不是我父母的親生兒子,我是被收養(yǎng)的,而他親生的兒子叫陳林,隨他母親姓,因為從他出生到死亡,父親都沒養(yǎng)過他。他是恨父親的,和我一樣。
我恨我的養(yǎng)父,我的養(yǎng)母至今可能都不知道他的愛人,會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私生子。
那一年,舅舅公司酒會上,我突然知道了這個弟弟的存在,也知道了我不是養(yǎng)父母親生的孩子,還有養(yǎng)父以前所做過的事情,我備受打擊,喝了些酒,便直接開車沖回家,沒想到半路卻撞倒了一個人,巧合的是,這個人就是陳林,他的臉皮被移植了給別人,一年后我與那人相撞,陰差陽錯的臉皮到了我臉上。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家都沒有轉(zhuǎn)出這個圈。
夢里陳林說的那個男人就是我們的養(yǎng)父。
舅舅應(yīng)該是知道一切的,所以最近經(jīng)常不回家,或許看見他“大外甥”這張臉,心里愧疚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陳林的臉皮活了。
我疲憊地揉著額頭,十分想放棄掙扎,跟他妥協(xié)。
如陳林所說,現(xiàn)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想死的心從未如此強(qiáng)烈。
呵,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懦弱。
11
睡了一覺感覺精神了許多,我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戀戀不舍,好久不見啊,老朋友。
我朝著鏡子露出勝利一般的笑容,跟夢里那張臉皮的笑容一模一樣。
仿佛重獲新生。
晚餐是和舅舅一起吃的,今天餐桌上有我喜歡的魚,簡直不能更開心。
舅舅見我對魚肉大快朵頤,特別驚訝地說:“唉?小修,你不是最討厭魚嗎?以前看見魚就躲的呀!”
我又夾了一塊魚肉,放進(jìn)嘴里,感覺鮮美無比,渾身的毛孔都舒暢了,沒有比魚肉再好吃不過的美味了,什么樣式的魚肉我都喜歡,我無所謂的道:“哦,口味會改變的,魚很好吃,要接受新的事物!
他對我口味的改變并沒有太大疑惑,也點頭道:“嗯,是啊,有些事是會改變的。哦,對對對!你一向是喜歡吃魚的,舅舅記錯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故意問他:“藥油快用完了,還需要去取嗎?”
舅舅疑惑道:“什么藥油?”
“臉皮。”我當(dāng)著他的面點點我的臉。
“你的臉怎么了?”
我大笑一聲,給他加些菜:“哦,沒什么,就是最近有些過敏,之前您不是給我配了些藥油,舅舅忘了?”
他一拍腦袋:“年紀(jì)大了,最近也忙,忘記這事了,你跟老李說,讓他帶你去買,他知道在哪里能買到。”
我呵呵笑道:“好的,舅舅!
“過兩天回公司上班吧,舅舅跟你一起。明天晚上,我領(lǐng)你見見幾個合作上的生意伙伴。”
我輕笑說:“可以,明天晚上一起去!
12
最新報道,昨晚夜間10點,一商務(wù)車從橋上落下,車主已證實死亡,疑似酒駕……
我滴了眼藥水,流了很多眼淚,我對警察說:“舅舅怎么可能酒駕呢?他從不喝酒的。”
他是不喝酒,但就怕有人灌他酒,我內(nèi)心嗤笑。
現(xiàn)場很多人,吵鬧無比,角落里誰也沒看見我微彎的嘴角。
我的內(nèi)心歡笑著,雀躍著,從未如此暢快。
警察安慰我說:“你舅舅已證實是酒駕,并且自己開車沖進(jìn)橋下的,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接著他嘆了口氣:“唉,請節(jié)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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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層小樓重新粉刷了一遍,外表更加光彩奪目,鮮亮的顏色,刺激著味蕾,讓人食欲大增。
我微笑著對醫(yī)生道:“不明敵人已清,下個世界準(zhǔn)備,該找“新”客戶了!
我的臉皮帶著它的觸須緩緩從臉上脫落,再粘合上,似是蠢蠢欲動,迫不及待。
醫(yī)生咧嘴大笑兩聲,然后使勁地挖下自己的眼珠仔細(xì)吹了吹,而后像扔葡萄似的扔進(jìn)嘴里,眼珠在他的牙齒下擠壓爆開,血液滋地呲出來,落到他的嘴角上,他伸舌一舔,嘎嘣嘎蹦開始咀嚼。
我哼笑一聲,不自覺地喉頭微動,遞給他一個盒子。
他變戲法似的打開,從里面拿出兩只新鮮帶血的眼珠,在黑洞洞的眼眶上啪地安了上去,眨巴兩下眼皮,眼睛咕嚕咕嚕直轉(zhuǎn)。
“收到,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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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現(xiàn)在請叫我陳林。
然后,小心你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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