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揚羽。
　　說了很多次再見了吧？對揚羽。自從在蘇芳之都與他相認，我們總是要說再見的。他所在的蝴蝶歌舞團四處巡演，我們見面的機會還不少。每一次先說再見的人總是我。我笑著和他揮手，心里便已在想象下次的會面了�？墒沁@一次，是最后一次說了吧。
　　當看到我們家從前的奴隸烙印出現(xiàn)在漂亮高傲的歸蝶背上時，我很驚訝。我輕輕撫上那花紋，心里有個急切的想法，難道是......可是號碼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任由我看著，冷冷地說出了我所想的事實：“no.31，四道�！闭娴氖撬�！那個我記憶里倔強的奴隸小孩！我驚喜地抓住他。他還活著！可是，他反應冷淡：“我沒想到你會這么高興。還有，我差點就可以賺錢了，都是你來破壞我的生意。你要代替他們買下我嗎？”
　　沒想到他會那樣說。而且他還笑得云淡風輕，若無其事的樣子。哪怕是在言語上他也不該那樣傷害自己啊。我無暇思索，失禮的話已沖口而出：“我買！”那一刻，我倒真希望可以有法子把他買下來，留他在身邊，安慰他驕傲外表下寂寞的靈魂。明知他是嘲弄，我還是生氣了。他的笑凝住了，身子一僵。那受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為了掩飾我的失態(tài)，我迅速轉(zhuǎn)過了身：“如果這樣對你不會太失禮的話�！彼�活著，已如此出色了，我實在太高興了。
　　邀他去喝酒，以敘舊的理由。敘舊？留在他記憶里的，多半是過去的慘痛經(jīng)歷吧。他剛才叫了我的名字——“四道”。那么簡潔有力，那么平靜。我從不知道我的名字能夠那樣被叫得讓我心顫。他記得他的奴隸號碼，記得我，可我也是他恥辱的標記，他或者是寧愿忘卻的吧。父親當年對他的折磨一定還留在他的記憶深處，這種自覺使我局促不安。他反而大方得多，說房間里沒有風。我應他一句，便無話可說。
　　沉默。無話可說只能用喝酒來掩飾了。他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奴隸小孩，我也不再是當年的貴族少爺。我們都改變太多了。以前我喜歡他的堅強，喜歡他的眼神。那種無論遭到怎樣的凌辱始終高潔倔強的眼神，多年來一直刻在我的心里。他能夠成為如此優(yōu)秀的年青人，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說我們需要能干的士兵，問他是否可以一起過來。那是我的試探，也是希望。我嗅到他身上陌生而迷人的氣息。他從來都是叛逆的。那件藍布衣服就表示一種反抗。我不允許。我不準他站在我的對立面。拉下一襲紅布，我緩緩為他披上。
　　他沒有任何反抗，驚異地看著我。那美麗雙眸中的光芒奪人心魄。我歡喜地湊近他：“紅色更能襯托你�！庇梦业募t色裝扮包圍的揚羽才是最美的。小時候我希望他能夠跟我在一起，現(xiàn)在更是如此。這么美麗珍貴的東西，我要他屬于我！我強烈地這么希望。他的眼睛太美了，我有些欺騙似的說：“如果你能夠在后面幫忙我，定能提升士兵的士氣！我也會更堅強。”那是在自我催眠吧。是的，我只敢讓他跟在我的后面。如果他站在我的身旁或者在我的前面，我一定會失去他的。越靠近他我越明白他的力量，能左右我的力量。他的表情十分復雜。以前我對他說過的話他還記得吧？我笑著探索他眼底的心意：“來吧！一起來！”
　　他還是那樣看著我，那復雜的眼神代表什么呢？明明離我那么近，我卻有他離我很遙遠的感覺�！俺蔀槲业�！”我將他拉近。他震驚諼業(yè)納肀甙鎦遙頤且歡ɑ岢曬Φ�。他脫]謝卮鷂遙皇塹廝擔骸八牡潰鬩壞愣濟槐洹！輩�，螛I(yè)比槐淞�。我睖Z貌腥毯徒蘋��？晌也幌Ｍ⑾終庋奈遙骨髓和心靈。
　　理智慢慢回來了。他受傷地垂下了頭。不，不要鄙視我！我心虛地急急地擺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當然，這并不是和我父親相同的意思�！蔽以谛睦锍靶ψ约旱奶搨�。我怕他憶起少時的痛苦而厭惡我。我怕從他的眼中看到恨意，我移開了目光。我談到了朱理和我們建立新的國家的夢想，希望和他一起分享：“你一起來！”如果他也在我的身邊幫助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淡淡地說：“四道，你一點都沒變。”不，我當然變了。我變得殘忍和狡猾了�？晌也幌Ｍl(fā)現(xiàn)這樣的我，盡管遲早他還是會知道。“當然羅，我就是我�！贿^，我很想知道，在他眼中一點也沒變的我，是什么樣的呢？
　　我不能留太久。腦中紛亂的思緒也有待整理。揚羽沒有再說話。他的表情是哀傷的。我傷害到他了。我更加羞愧。三年前，我和朱理一起看彩蝶歌舞團的表演。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長大后的揚羽。舞臺上，那名耀眼的舞者，用無與倫比，美麗生動的肢體語言表達了恣意熱烈的情感。音樂融入了他的舞蹈，他的舞蹈就是音樂。那種高傲優(yōu)雅，那種完全的自由，使我不能轉(zhuǎn)移視線。電光火石之間，他似乎看了我一眼。當時我并不確定，但深深地記住了那個眼神。當時我想，那個人的心中有某種熾烈的感情，他的心中正在形成某種燦爛的信念，所以他的眼睛比任何寶石還要明亮耀人。我相信在那一刻我是理解了他的。三年后我見到的這個人，還是那個人，但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我留下了話：“三天后，你一定要來！”我等著你來！可是，他失約了。這個結(jié)果，或許我是早就料到了的，只不過不愿意正視而已。
　　后來，我們陸續(xù)見了幾面。看他的舞，知道他過得越來越好了。有什么辦法呢？我留不住他。再見他時，他已是一個風一樣的男子，沙漠中的藍色貴族了。因為達拉，他成了我的階下囚。他還是那么灑脫，若無其事地面對我，一如從前。可是無論他再怎么無禮，我還是沒有想要殺他。他不肯給我任何達拉的確切情報，甚至毫不在意地說：“要殺......就殺吧。”我受傷了。我怎么舍得？我需要他的存在啊。“我以為......你是我的好朋友�！薄芭笥�？”他嘲諷地笑了，嫵媚至極。但他的笑聲刺痛了我。我不忍再聽。在他的心中，我連朋友也算不上嗎？除了朱理，我沒有年紀相若的朋友。如果算上千手也就兩個。我把揚羽當自己人，當朋友，可是總處理不好和他的關(guān)系。明明很想親密親近，卻更加疏遠了。為什么？我很想質(zhì)問他，他究竟是怎樣看我的，但終于沒有勇氣開口。
　　風神，雷神被粉碎了！這是我作戰(zhàn)以來最大的一次失誤。我失掉了朱理的船！為了挽回敗勢，追捕達拉，我要用揚羽作餌。"請你，跟我來吧！”我向他伸出了手。他坐在地上，雙手被上了鐐銬。如果在以前，我會很開心很期待地說這句話。但我終究沒能阻止他，我們成了敵人。他為了敵人達拉而背叛了我！不過，在我即將為朱理清除達拉這個障礙時，他還在我身邊。我心痛于自己竟然滿足于這樣的小小的幸福。
　　揚羽，他抓住了我的衣領(lǐng)。這是第一次，他主動靠近我。他的唯一可視的右眼定定地看著我，他說了很多話。我和達拉，誰能夠順應歷史潮流？他努力要我明白什么？他這是在關(guān)心我嗎？他還是在乎我的��！我笑了。我是“沒有腦筋的笨蛋”，因為我只能固執(zhí)地相信自己的判斷。我還是不懂他啊。
　　天守閣塌了。地震后，我從廢墟里爬起來。揚羽向我伸出了手。這個時候，他還愿意呆在我身邊嗎？“為什么不逃呢？”我靠著他寬闊的肩膀。他終于肯讓我依靠了，雖然是有原因的。多么想信任他！他卻說：“我想親眼......看著你死！”我的心臟縮緊了。“你就那么討厭我？”我聽得到他的呼吸聲。他說：“你本來......是個很善良的主人。事實上，我還打算，一輩子服侍您的......”這是他的真心話吧，這么遲疑地說出來。還需要考慮嗎？原來他是這樣看我的。他曾認同過我，那現(xiàn)在呢？幼時的點滴涌上心頭。我當時無暇體會他話里的傷感和酸澀。我要救月城他們。
　　戰(zhàn)鎧越來越重。當戰(zhàn)士感到戰(zhàn)鎧沉重時，也就是他生涯結(jié)束的時候！凄涼涌上了心頭。揚羽又在說我腦盤死板了。我卻聽出他語氣不再輕松。他也清楚我的感覺嗎？
　　我的部下全都死了。瓦礫里，達拉站了起來。不公平��！為什么？我的部下全都死了啊，為什么他還能活著呢......？我拔出了劍。揚羽也受了傷，重傷�？晌疫�是怕他會阻擾我。我不想這樣，可悲哀的是我又不得不防著他。他很是傷感，那種表情我以前沒有看他表露過。經(jīng)常灑脫地笑，對什么也不在乎的揚羽，憂郁地說：“四道，你會死的！”我又一次因他叫我的名字而心顫。我沒有回頭。剛才他的落寞的神情使我?guī)缀鯁适Я硕分尽！拔也粫�，因為還有人在等我哩！”我狠下心走向達拉。我不會死！我答應了他，我會盡快收拾了達拉再回去救他的！他還等著我為他包扎，紅布，藍布，都不計較了！總之，我要盡快回到他身邊。
　　達拉竟是更紗！我震驚地看著撕下了蒙面巾的達拉的臉。朱理，我要怎樣告訴你？我猶豫著。頸項好痛！好利的箭，竟一下就貫穿了我的脖子。朱理......千手！我無論有多想回去，也終于要死了嗎？揚羽那藍色的身影還在那邊等著我啊。我想尋找他，叫他，卻連張眼的力氣也沒有了。我看不到他了。生命正隨著我的血液流出我的身體。揚羽，你想看著我死，你已經(jīng)看到了。你，會為我流淚嗎？我可以有這樣的期待嗎？憑你那鮮有的關(guān)心和落寞的表情？
　　曾經(jīng)，千手說我的眼里只有朱理。我驚訝于她的誤解。我眼里的東西太多了，多得連我自己也看不清楚。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我把它們統(tǒng)稱為建立新的國家，開創(chuàng)新的時代的夢想。這個夢想，也是有揚羽的參與的啊。在沙漠中植樹種草，使人民生活豐裕自由，不再有像你的身世一樣可憐的人�？墒沁@樣的夢想我看不到了。
　　原諒我，揚羽。我一直沒有詢問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只怕我問你，你也是不肯說的罷。你曾經(jīng)那么執(zhí)拗地看著我，你的要求，你的希望，我是沒有機會為你達成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是另一個我，自由自在，驕傲自豪。我喜歡叫你歸蝶，也是因為歸蝶會回家，不會遠走�？墒�，揚羽就是揚羽啊。我毀不掉你美麗的羽翼，任何人也毀不了。沒有我的束縛，你應該飛得更幸福。
　　這一次，我們是真的道別的再見了！我想最后對你說出來，因為我還想見你�？墒牵乙呀�(jīng)發(fā)不出聲了。說不出來了，我所有的心意和心痛。從此后，我們只能生死相隔。我們曾經(jīng)相逢，卻已經(jīng)錯過了；曾經(jīng)相知，也已經(jīng)淡忘了。我已看不清你的身影，但你刻在我心上的印記，我是不會丟掉的。上天，讓我?guī)е鼈冸x去吧，再見了，揚羽！
　　再見，揚羽......

　　后記：怎么能不喜歡揚羽呢？心痛于原著中他的命運，所以我想，至少給他一個愛人吧，雖然他還是寂寞。但有愛的人，有愛他的人，他的生命中或許會有所不同吧。這篇文，是對揚羽的補償，也是我的自我安慰，不希望他的命運那么凄涼。
　　《再見，揚羽》------------給我心中那風一般的藍色身影
　　2005.11.17
　　2005.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