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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許山不見夕陽醉
1.
許山上開著一家小酒館。
店面很小,隱匿在許山郁郁的林里;店里人很少,只有阿麼和阿伯兩個人;客人也很少,只有阿麼和阿伯兩個人。
每天夕陽親吻云彩時候,山腳下的許村人都在朦朧的暮色中聞見一縷酒香,似是乘著風(fēng)來的。聞過的人都說,自己好像被灌了一口栗子泥,混著細(xì)碎的桂花釀,叫人腳步都輕了起來?墒牵S山上,哪來的桂花,哪來的栗子呢?
許村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每到那時候,許山上的酒館開門了。
木屋似乎被時間遺忘,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吱呀作響的門,日復(fù)一日,像是這山里無可或缺的東西。阿麼照常倒上兩杯酒,一杯遞給阿伯。幾近透明的酒在石磨的杯子里泛著晶瑩的光澤,阿麼抿一口,微微閉眼,發(fā)出不知說過多少遍的喟嘆:“誒呀呀,正正好的味道呀!卑⒉阗澩狞c點頭,花白的眉毛愉悅的上挑,“多虧上天的饋贈!碑(dāng)天邊最后一點光的余燼消散,酒杯里最后一滴酒也不再彌存,阿麼也把酒壇,封起來了。
倘若天公不作美,在某個時刻飄起雨滴,抑或是沉云靄靄,許村人便得惋惜聞不到醉人的酒香。許山酒館的酒壇子,在這時候,也只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呆在阿麼身邊,一起等待下一個晴朗的日落時分。阿麼會憐惜地?fù)嶂鴫余,“下一次的味道才正正好呀!卑⒉澰S地點頭,一邊磨著新的桂花碎,腳邊堆著新鮮栗子。
許山酒館釀酒要很久很久,因此在酒館不開門的日子里,阿麼和阿伯永遠(yuǎn)在為新酒做準(zhǔn)備。
許村人沒有不想去酒館的,許村人沒有真正到過酒館的。許村最年長的老人,也說不清,究竟什么時候開始,山腳的老樹枝頭冒出一串叮叮響的風(fēng)鈴,在瞳孔中閃著紅暈,中間垂著一張紙條:許山酒館。后來啊,那縷酒香就烙印在許村人的腦海里,像是村莊和大山私語的秘密。曾有人上山,來來回回繞了個遍,也沒嗅出酒館的蹤跡,密密麻麻的古杉,讓他們甚至覺得,許山酒館,不過是睡夢中的一場幻劇。可第二天如約而至的芬香,證實了酒館的存在。許村人亦不再執(zhí)著于找到酒館,安于時不時忽來的氣息的祥和。
只是阿麼和阿伯常常會遺憾:今天也沒有新客人呢。
2.
那天中午陽光透過竹篩似的樹葉,斑斑點點落在屋前的空地上。森林想是位天空添了只漏斗,將最熾熱輝煌的光贈予泥土。葉是恰好紛飛,在阿麼眼前一閃一閃地晃,阿麼瞇眼看了會陽光,摩挲著雙手,說:“今天正適合曬栗子呀!卑⒉,下一秒便搬起栗子,阿麼揀起十幾張寬大平坦的落葉,舀水沖洗干凈,一張一張擺放在門前的光暈里,阿伯緊跟著撒上七八粒栗子。阿麼叮囑道:“別太少喔,等等被風(fēng)掀走啦!毙跣踹哆兜匕讶~面上的栗子碼齊。
待到栗子自然開裂,阿伯便把栗子摞上石磨,碾成細(xì)細(xì)的末——要是正正好能漏過紗網(wǎng)的細(xì)。阿伯總認(rèn)為,不磨到那樣微乎其微,釀成的酒就失了味兒。記得阿麼偷懶沒磨好,第一次惹阿伯動了火,讓她整整半年沒沾著栗子糕的味。哦,栗子糕,是阿伯的秘方:將栗子末與清酒混著浸發(fā)足月后,把濾出的栗子泥收起來,等閑時裹進(jìn)阿伯做的面團(tuán)里,包上濕布蒸一會兒,栗子糕便成了,蘸上細(xì)細(xì)甜甜的砂糖,阿麼是最喜這的。貪嘴時一次能吃六七塊,鬧的阿伯頭疼。至于明日是否會拉肚子—那便是后話了。
3.
風(fēng)忽作得大了,樹葉娑娑作響,夕陽剛露出一點微醺的紅,許村人便聽見山腳下的風(fēng)鈴今日格外響亮清脆。
許山酒館來了不速之客。
小狐貍像是從天邊走出來的,渾身披著赤紅,逆光而來,迷蒙著看不清神情。與夕陽融為一體,在酒館前停住腳步。
阿麼第一眼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晃了一會才回過神,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彎腰,興沖沖地問:“誒呀呀,好漂亮的乖乖,要來一杯清酒嗎?”
狐貍歪了歪腦袋,漆黑的圓眼珠如同無聲的話語,顯得有些迷茫。它微微歪頭,周遭斥滿桂酒香,引它鼻翼翕動。
阿伯端來一杯酒,放在它跟前。
澄澈的酒載在青灰杯子里,倒映出狐貍的面龐,不知不覺間染上層淺淺紅色,似籠紗。
“客人還沒說要喝呢!卑ⅫN嗔到。
阿伯笑笑,不多言語。小狐貍猶豫著伸出舌頭,蜻蜓點水般觸了一點酒,一頓,便迅速重復(fù)著吮吸的動作。一滴不剩。
阿麼歡喜得很,轉(zhuǎn)頭看向阿伯,她還沒開口,阿伯就點了頭。阿麼眼睛彎成月牙,伸手將小狐貍攬進(jìn)懷里。小狐貍溫順地靠在阿麼肩頭,嗚咽了兩聲。
“這乖乖是怎么找到這的?”
“風(fēng)吧,風(fēng)送它來的!卑⒉蛎苊艿牧肿樱瑑叭粴w于平靜。
于是許山酒館酒館再營業(yè)時,店里人便有了三個;店里的客人也有了三位,阿麼,阿伯,和阿麼的乖乖。
阿伯替它取了名字,許仰。
從此,烈日樹蔭,影子成三而已。
4.
日子像只貪吃蛇,總趁人不備,一口吃掉光陰好幾許。
小狐貍在每個日暮與阿麼一同飲酒,不知醉否,它每每似被夕陽吞噬,讓阿麼眼迷離,尋不清。阿伯總是最好的,但凡他們一作聲,栗子糕便在熱氣里蒸出味兒來。
許村人總覺著,近來的酒香,栗子味愈發(fā)濃郁。殊不知阿麼引著狐貍貪嘴,日日進(jìn)肚的栗子糕愈發(fā)多了。
但山林里的偏安,漸漸不足以支撐狐貍的日子。某天清晨,它在阿伯的注視下,輕巧地躍在下山的石子路上。阿麼抿嘴,嘟囔,“今日的栗子糕都?xì)w我!卑⒉徽Z,像是了然結(jié)局,知道阿麼定會給它溫著糕點,也知道它定會在暮色來臨之前歸來。
山下的鈴鐺叮當(dāng)響,和著狐貍的步子,逗弄微風(fēng)。
許村人大多還和著眼,村中少有聲響。它停駐路前,舔了□□丫,忽而豎耳,辨出西邊傳來隱隱的歌唱,小狐貍順著聲走去,終在一座小院前覓得緣由。
漆黑的瞳里,映出一幅姣好的面容。
光影落在狐貍的眸中,烙上細(xì)眉淺淺,發(fā)絲縈縈,初春桃花綻,溪水流,瞳明如舊時圓月。
它悄悄落下步子,借光作夢,不多聲響。
恍然回神,四目相對。
她偏了偏腦袋,伴聲低低驚嘆,纖細(xì)的手指伸向它的絨毛,到尺寸間又一縮,漸爾小心翼翼,觸上它柔軟的溫度。
狐貍看見她笑靨如花,將自己攬進(jìn)懷里。紅袖拂面,沁人心脾。
“從前都未見過這樣漂亮的狐貍!彼驼Z。
她打著拍子,繼續(xù)吟唱著方才的曲子。臂彎微晃,哄人失神。
小狐貍靜靜埋下腦袋,存下新的記憶帶。
后來有天雨淅瀝,他倚在門前老樹旁,憶起這天,突然就覺得,如果萬物可語,那這一定最撫人心的一句。
小狐貍看見周遭漸明朗。人聲簇簇,嘈雜起來,它輕輕踮腳,躍下。她見小狐貍晃動著尾巴,發(fā)出低低幾聲嗚咽,像在告別。莞爾一笑,她說,“下次見呀,真是…”
話音沒落下,小狐貍聽見屋里婦人喊:“阿弗…可在外面…”
她回頭。
小狐貍悄悄隱入山林。
阿弗…它默默描摹,不知所意。
那天阿麼只是奇怪,她的乖乖竟在吃栗子糕的時候失了神。
阿伯摸摸小狐貍的腦袋,“興許是累了,許仰。”
阿伯很少叫它,阿麼天天乖乖乖乖的掛在嘴邊,阿伯卻從來只念它的名字。許仰,阿麼說,阿伯很喜歡他取的名字。
“興許是這老頭子自戀呢。”阿麼在它耳邊嘀咕。
5.
許村的路上,小狐貍的腳印日日清晰。
那天邊的晚霞,燒得越發(fā)紅火。
是漏一拍的心跳,讓夕陽有了可趁之機(jī),肆無忌憚地點染藏匿者的面色。
她逗弄著狐貍的耳朵,告訴它,她叫沈弗。
可這是許村,世世代代伴許山。
許仰是知道的。那天阿伯罕見地坐在他身旁,對他說了很多話。一改平日的內(nèi)斂,阿伯,在月光下述盡呆在大山深處的每一分鐘。許村,許山,酒館,甚至是門前看上去無常的老松,都在阿伯嘴里自然流露。
“····許仰阿,我在這,已經(jīng)好久好久了。”阿伯的目光跌進(jìn)深深的夜色里,摻雜細(xì)碎月光,祥和又沉寂,“久到我都不知道,要拿什么做單位的好!
他揉揉許仰的腦袋,笑:“或許你能夠勇敢一點呢。”
小狐貍看著他,怔了許久。
其實也沒有明白,阿伯的想法。
沈弗捏了捏它的鼻子,噗嗤笑出聲。
小狐貍也會失神。
它埋下頭輕輕蹭蹭沈弗的手心 。
沈弗不由自主地吸吸鼻子,一把舉起它,“好濃的栗子香啊!
她垂下眼睛,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總覺著在哪見過這溫潤的感覺·······”她搖搖頭,“倒是好久沒吃栗子了。”
她摸摸口袋,拿出一塊小小的米糖,遞到狐貍嘴邊。
她眼睛彎彎,說,這是特地留的。
小狐貍咬了一口,很甜。
它點了點頭,是在告訴她,很好吃。
沈弗笑,柳絮與眉眼共舞,悅?cè)恕?br> 她每天都會和小狐貍講很多很多話。哪怕它只能靜靜聽著,時不時碰碰她,作回應(yīng)。
其實狐貍都記著。譬如今天,沈弗穿了件青綠色的短衫,領(lǐng)口繡著只小小的白鷺。
很好看。
沈弗喜歡在日出的時候躲在大樹下,她說,這樣的話,透過樹縫,可以把陽光一絲絲的捕捉到。
光影譜曲,樹葉協(xié)奏。
她在描摹陽光的輪廓。
所以狐貍總在日出之前,每日等在大樹底下。
它喜歡看見沈弗瞇著眼,探手企圖觸摸陽光的樣子。
像是神明在迷途,蠱惑人沉醉。
她細(xì)細(xì)的睫毛緩緩做舞,唇齒微閉,通透到不真實。
狐貍常常浸在晨間的日光里,忘乎所以。
白鷺在田野間游蕩,林中陣陣風(fēng)戲耍,碧天無際。
一切好像都剛剛好。
如果歡喜有跡可循,大概就是都不說話,卻也彼此心安。
6.
盛夏漸漸入侵。
許山落了場雨。
將盡未盡之時,空中若有若無的飄著些雨絲,郁然的矮樹,一點薄紗似的飛蟲,綴于其間。深綠色的葉片上,混入些枯敗的紅,水珠倒懸,映出淺淺光澤。
阿麼和阿伯還未醒,小狐貍輕輕用鼻子抵住門,推開一條縫。外面的空氣里躲不開雨后潮濕的味道
沈弗和聲聲蟬鳴一樣,逐漸融進(jìn)許仰的日子里。
人總是貪心的,腦子里有無數(shù)個如果存在,明知是想當(dāng)然,卻還會實行演練。但總沒有一帆風(fēng)順的。
小狐貍也一樣。
它想在沈弗開心地拿出給它織的小玩偶的時候為她喝彩,想在熱烈的陽光下,與知了較勁,大聲地呼喚她到名字 ,在每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悄悄私語。
它想在沒有被喚許仰的時候,也可以是他。
多奇怪啊,夏夜聒噪,蟬鳴不息,風(fēng)聲不止,可她卻每每安靜的撞進(jìn)許仰的眼睛里。
夏蟬吱吱喳喳敘不盡心事,頃刻間萬籟俱靜。
微弱的燈火搖曳,在昏暗中萬物撲朔,它目光貪淺,只能捕捉到沈弗的身影。
或許是鬼使神差,或許是心知肚明,小狐貍的步子輕飄飄的不著調(diào),沉沉的綠色是向?qū),看不透的深處是盡頭,而它和這些一般,悄無聲息地匿入其中。
阿伯和阿麼,短暫的失去了一位客人,許山酒館,同樣少了熟悉的火紅色。
7.
那個秋天似乎比別的來得早些,抑或是阿麼按耐不住性子,悄悄伸手,推了日子一把。
靜悄悄的午后,許山的呼吸都變得淺淺,阿麼和阿伯倚著木門坐著,微盍著眼,誰也沒說話,這方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緩緩被風(fēng)搖落的葉子在空中與陽光摩擦的細(xì)碎的聲響。
在旁處,這時的太陽啊,總是最烈的,熾熱灼燒,叫人不自禁瞇眼躲開視線。許山獨是不同的,或是密密麻麻的林子緣故,抑或是上天格外眷顧,每到這時,陽光灑落,輕輕柔柔,光線化入徐徐微風(fēng),纏繞進(jìn)每個許村人的氣息里,像是悄悄地給予一個擁抱,卻未觸碰分毫。
簌簌的聲音,從西邊傳來。
阿麼忽起身,怔怔望去。阿伯不語,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踏光而來。
是許仰。縱使他不再是小狐貍般的模樣,縱使他一身淺絳衣衫,栗色的頭發(fā)折射出微微光澤,步履穩(wěn)穩(wěn),但他那漆黑的眸子卻是無異的摻著幾分溫順。
阿麼只是一眼就明了。她望著阿伯,阿伯點頭。沒有多言,她重重?fù)ё∩倌,語氣里透著幾分不滿,“阿麼可是等的栗子糕都少吃了呢!
許仰自然知道阿麼的故意置氣,他低頭,像從前那般蹭蹭阿麼的肩頭,作安慰。
那日山腳下,又飄起栗子味的酒香。
饒是一切恰如往常的都好,只是自從回來后,許仰就再未下山。
猶豫不決和躊躇都藏在舉起酒杯后遲遲不落的動作里。阿麼阿伯的酒總是不變的醇厚,但他心中想的早不是單單于此了。
阿麼擔(dān)憂地望著,沒有讀心術(shù)。
真奇怪啊,阿麼阿伯似乎很久很久沒有想起年歲了,也很久很久未曾變模樣了,近來卻愈發(fā)蒼老了,拾栗子的速度,愈發(fā)慢了。有時候彎腰一頓,便得稍做攙扶,方可緩緩起身。
千百個春天競相生長,阿麼阿伯為何在消逝。
許仰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伯明了他的所有郁結(jié),像他們第一次遇見時那樣,遞酒,不語。
良久,才緩緩開口,“總歸要去!
只是四字,抵卻困頓。
8.
正值三月,許村門口的白玉蘭灼灼開放,在晨間彌漫的霧影里繾綣。
許仰步履輕輕,攜不知為何的忐忑,甚至連風(fēng)鈴都不曾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
但他路過時擦肩而過的玉蘭,沾染上甚微弱的氣息,是久別后再見的證明。
自是識卿面。
浮云出岫,遮蔽掙破天際的光束。
村子西邊,依舊是低斟淺唱。
玉蘭樹的盛放下,隱隱是許仰的衣衫一角,輕易看不見
屋外人的面龐,清晰映入眼簾。
春色最盛,無非沈弗。
他想。
他憶起幾月前的日子,淅淅瀝瀝的雨天。
沉云靄靄,天色暗淡,樹梢上的翠綠似乎都被沖淡,籠上灰蒙。小狐貍彼時依偎她的手心,看著她在出神,眼底藏著無盡的情緒,深不可測的,像阿伯傳說中翻滾的夜中海。
真奇怪啊,雨只是零零落些,不大,她眸子里怎就溢出水珠來。
小狐貍不懂得。
只記得她輕輕念著:“日子真快啊,只待一年了…”
如今的許仰懂得。
算算時間,一年已度大半載,余些思量。
他遙遙望著,不靠近。
褪去小狐貍的模樣,如何開口相識呢。
陪伴是小狐貍給的。
晦澀的感覺在周遭蔓延瘋長,像是雨天濺起的泥塵,斑斑點點充斥他的身體。
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一見。
還未想好,如何再觸碰。
許仰啊許仰,骨子里藏著怯懦的小獸。怕驚著她。
臨走的時候,沈弗似在低聲嘟囔什么。
可惜隔著些距離,他并未聽見。
“欸,今天小狐貍也沒來么?”
9.
守恒的定律始終踐行,自然給予小狐貍并肩的能力,也暗暗收回許仰此時的勇氣。
他終究沒能像阿伯所說那樣。
其實是什么,讓他覺得,面對沈弗和阿麼,是不一樣的情感呢。
明明阿麼也一樣的陪伴。
大概她胃口太小,袋里常剩下些吃食,恰好都是小狐貍所愛。
大概她不知矜持,常常摩挲小狐貍的鼻尖,惹它習(xí)慣。
大概她絮絮叨叨,嘴里念不完的瑣碎,充斥小狐貍不大的腦袋。
大概她脾性有時也驕縱,雨打花敗,眼里也闔出細(xì)細(xì)水霧,匯聚晶瑩一點,砸得小狐貍不知所措。
大概她的歌聲作蠱,而他堂皇赴。
阿麼是下雨天為他遮蔽的葉片,是守護(hù)。
但沈弗就是那場雨,是不可抗拒的吸引。
她明目張膽入侵他的世界,避無可避。
世界太小,許村也小,許山也小。
許仰只見得沈弗一人。
足矣。
他眉目狹促。
世事川流不息,但他愿在此駐足,哪怕春秋更迭,歲月枯榮 。
倘若上天有靈,他愿懇求稍作休憩,在不知不覺中,讓這一刻延續(xù)久一點。
云袖涌動,藏住忐忑,蓋住驚心。
許村人未注意,最西邊的人家門前柏樹下,純粹的深綠下,日日掩絳色斑駁。
10.
后來啊,許村人憶起那天,依舊驚異。
傍晚天邊蔓延燃燒著的赤色,忽像被蒙上灰蒙的紗,驟然褪去色彩。
天色余留了無生機(jī)的明暗。
安寧了一輩子的許村人,很長時間里因此揣一分隱憂。
許仰的衣衫,在那時格外顯眼。
顫抖著的,衣袖,替他說出所有不堪忍受的哀傷。
他清晰的聽見,屋內(nèi)夫人喚著沈弗的名字,問她是否備好出嫁衣裳。
他也看見,她唇齒微顫,最終點頭。
原來她念的一年期限,事是至此。
難怪啊難怪,世世代代綿延的許村,會有她的存在。
一開始不尋常的遇見,就已經(jīng)決定了結(jié)局。
原來春日,如此難捱。
倒寒山野枯敗,恰似不語心中人。
許仰不記得,如何一步步,邁回酒館的。
阿麼看見他的眸子里的失魂落魄。受傷的小獸,無人替他舔舐傷口。
那夜風(fēng)作,玉蘭花落。
只剩一朵,借心引力,悠悠蕩蕩,落在阿伯掌心。
阿伯遞給許仰。
他們一同坐在門前,看了一夜的月亮。
懸在空中,擺脫不了陰云繚繞的,皎皎明月。
“會等到的。”
阿伯只是這樣說。
第一縷陽光刺破天際的時候,昏暗散去。
許村的喜事不少,大多從簡,各戶遣一人備上些小禮,聚酒一杯,就算是祝愿。
沈弗照許村習(xí)俗,從西邊的屋子,進(jìn)入另一端小小房屋。
窗牖上貼著大大的喜。
門前小木桌上,堆砌著許村人的贈禮。
小小的角落里,一朵玉蘭,停止枯萎,永遠(yuǎn)為她的生活做裝點。
許仰沒再下山。
像許村人永遠(yuǎn)找不到許山酒館一樣,許仰也從未多知許村家家戶戶的細(xì)碎瑣事。
這本是兩個世界。
隔著密不透風(fēng)的墻,一點意外的重合,是上天心軟的疏忽。
但她的事,卻如同萬千確定中的紕漏,一字不落地越過叢叢密林,鉆進(jìn)他的耳朵。
大抵風(fēng)是信使。
她的喜憂,無不牽動心弦。
沈弗漸漸和許村大多婦人一樣,投入尋常生活,相夫,育子。
獨不同的是,每個晨昏未褪的霧影里,浮動著她輕輕的吟唱。
向來日光催人醒,可許仰的清夢,似從聽到歌聲一刻,方才開始。
這是獲取沈弗存在的訊號。
許山酒館里,許仰的時間按下了暫停鍵,如同當(dāng)初的阿麼阿伯。
但山下的許村里,沈弗慢慢蒼老。
這世間,唯許山不老。
阿麼阿伯像是盤旋多時的倦鳥,踟躕之后,選擇遠(yuǎn)赴。
哪怕是向來洞察人間事的孤云,也捉摸不透他們的行路方向。
阿麼塞了好多栗子糕,行囊鼓鼓。她的皺紋細(xì)細(xì)簇?fù)碓谘劢,勾勒溫柔的弧度,“酒館交給乖乖,阿麼才能安心吃栗子糕!
許仰只是靜靜塞了一口栗子糕。
大概是雨下得頻繁,濕漉漉地包裹住阿伯備好的糕點,一口下去,酸澀。
肯定是栗子糕發(fā)霉啦。
許仰如是想。
阿伯的眼睛里,有比時間更久遠(yuǎn)的東西。
“會等到的,和我一樣!
阿伯的聲音留在深厚的土壤下,埋藏許仰的堅定。
余音未了,身影不見。
11.
落日歸息,許山天邊,夕陽醉酒。
日日酩酊大醉一般。
許仰對其獨酌。
許山人因此閑暇,照常與酒香作伴。山林侶人,何嘗不是一曲盎然詞。
許仰從來不遺憾,即使不見,共呼吸的歲月,已是化解心頭點點糾葛的最好療愈。
時間剝落不甘,沖洗苦澀。
平靜下暗流涌動。
人生更迭,不過幾個四季流逝。
所以那日,昏暗的日光攜潮濕蔓延,飄搖不定的風(fēng),為許仰送來沈弗氣息漸弱的感知。
他的目光,彌散在模糊不清的夜里。
小狐貍的永恒堅守,有幸留存。
阿麼阿伯留的酒,緩緩見底。最后一杯,握在許仰掌心。
分明是夜半,許山的風(fēng),為何如此吵鬧,一刻不停。
風(fēng)止樹歇,杯中酒盡。
酒入斷腸,沈弗的呼吸驟得停了。
夜里安靜的許村,一戶人家,屋里挑燈,漸有腳步騷動和低低悲泣。
許仰再一次,途經(jīng)山腳風(fēng)鈴。
縱使栗發(fā)絳衣,也融進(jìn)最深的夜里。
心存何念,已為過往。
許不知意,萬丈可仰。
這大概是阿伯早知的寄托。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越過山頭,許仰抬眸遠(yuǎn)眺,濾雜亂樹影,拂初起霧氣。
光,不偏不倚,落他衣間,雖是黎明即起,他兀自造夕陽一片。
許山最西邊的屋子里,傳來一聲嬰兒清脆的啼哭。
——完——
「謹(jǐn)以此文,祝大家所愿皆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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