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以后，多年來奶奶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老屋。

　　10歲的阿寶正和堂妹在家里玩拼圖。

　　“寶兒，聽你爸講你奶摔了一跤，你看看去�！眿寢屢贿叞柚损W一邊說。

　　“喔�！卑毚饝�(yīng)一聲，跟堂妹騎上兒童自行車往花枝巷里去。奶奶家就在花枝巷里。

　　巷子里泠泠清清。

　　門口大開著，門上的綠漆掉得只剩青色。堂屋里悄悄的，電視關(guān)著，燈也關(guān)著，只有兩條橘色的小金魚在玻璃缸里無聊的轉(zhuǎn)圈。她倆直奔里間，邊跑邊喊：“奶奶！奶奶！”。越往里，檀香味越濃。

　　奶奶聞聲走了出來。

　　奶奶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衣衫，手里捏著一串半舊的佛珠。

　　這是阿寶第三次見奶奶。

　　奶奶用她那細瘦而又溫暖的手摩娑著阿寶的頭說：“寶啊，是阿寶來了。”

　　阿寶拉著奶奶的手，講起媽媽的話。奶奶拍拍她的肩說不要緊，又問：一會在這兒吃飯，奶奶給你倆弄？

　　“好哇！”倆老表叫著就在屋里跑來跑去玩鬧，一會兒在門前丟沙包，一會兒又往奶奶房里鉆。奶奶的房里其實也沒什么好玩的，里邊很空。只有一張被枕疊好的床，一個半人高的漆黑柜子，一座菩薩擺件，一只燃著香的香爐，一盤跪墊。每個角落都溢滿檀香。她倆覺得沒什么趣，又跑到別的房間找樂子。

　　奶奶今兒中午給做的是涼拌粉，奶奶問阿寶：“寶啊，還要不要拌點辣椒醬？”阿寶說要，跟著去拿。奶奶上壁櫥里搗鼓搗鼓，掏出一個盛了半瓶辣醬的小罐子。奶奶打開蓋，回過身“寶啊，來，要多少自己取昂”，阿寶的目光落到罐子里，紅艷艷的辣醬中參雜了無數(shù)比米粒還大并且在不停地扭動的蛆！她完全驚呆了。

　　她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神色并無異常。她在想為什么，她不懂。電光火石間另一種猜側(cè)沖入腦海，那就是，奶奶其實已經(jīng)看不清東西了……

　　回了家她就把這事告訴了爸爸媽媽……現(xiàn)在她也記不得爸爸媽媽當時的反應(yīng)了。

　　這夜窗外細兩連綿，不知怎的阿寶就想起了奶奶。冷風(fēng)和青草的味道從窗口灌進來，她續(xù)繼回憶……

　　當年10歲的她就在想,就算長大以后不要老公孩子也要把爸爸媽媽接在身邊照顧，不然到時他們眼睛看不見該怎么辦。只要一想到以后爸爸媽媽也會像奶奶一樣老了看不清東西了然吃下帶有蛆蟲的辣椒醬她就心疼得不行……

　　阿寶又憶起奶奶的死。12歲的阿寶放學(xué)回家，媽媽在門口做家事,看了眼她，欲言又止，但還是說了出來：“寶啊,你奶不得了�！�

　　“不得”在她們這兒就是死的意思。

　　阿寶的腦子一下就空了，四周的聲音她都聽不到了。

　　她怔怔地解下書包。她不懂什么是死，她還太小，在此之前她從經(jīng)歷任何一個親人的死亡,她跟奶奶通共才見了不到五次面，她對奶奶的記憶就是是銀色的發(fā)絲,瘦小的身軀，洗的發(fā)白的上衣，和奶奶跪在菩薩前虔誠的身影。她沒有什么反應(yīng)，既不悲傷，也不難過，只是她總感覺到有個地方怪怪的……

　　雨還在下，越來越大。雨珠噼里啪啦打在房檐上。

　　一段遙遠又悲傷的記憶向她撲來。

　　第一次見奶奶應(yīng)該是在7、8歲那年，在堂妹家里�；丶液髬寢寙査�，奶奶怎么樣，是個什么樣的人，對你好不好。阿寶也不記得當時是怎樣回答媽媽的了。她想她的回答多半也是“奶奶長有白頭發(fā)，奶奶給買好吃的”之類的吧。

　　阿寶捂著臉，潸然淚下。

　　她當年第一次見奶奶的時候，奶奶已經(jīng)在叔叔家?guī)椭疹櫶妹昧�。她覺得奶奶當時的眼睛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是看不清了。她終于忍不住嚎啕的大哭。既便這樣奶奶還要每天早上從老屋走上兩刻鐘來到堂妹家里給她做三餐,等到晚上再獨自一人回到空蕩蕩的老屋,那是何等的孤寂啊。

　　奶奶有五個兒女，她真想問問，在她沒發(fā)現(xiàn)以前她們知不知道奶奶眼睛的情況，可是她又不敢問，因為答案無論是什么都會會教她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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