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去機房上網(wǎng)查資料，準備論文答辯，結(jié)果同學們集體人品大爆發(fā)，中國期刊網(wǎng)頁面刷新了無數(shù)次總顯示“在線人數(shù)過多請稍后登陸”。于是我打開校內(nèi)網(wǎng)，一條條閱讀好友新鮮事。張靜雅更改狀態(tài)為：周末又要加班，哎= =。李兵發(fā)表日志：工作的苦惱。我讀的是3+2專升本，今年大五，周圍同學都一個個開始工作，而我還是米蟲一只，縮在象牙塔里白啃老媽的銀子，一想就郁悶，我嘆口氣，目光繼續(xù)朝電腦掃去。黎小堅更改狀態(tài)為：未來三天我將飛回中國舉辦婚禮，我愛你，鄒婷！�。�
　　我頭腦一片空白，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走在計算機中心后面的林蔭道上。這條路僻靜，平時鮮有人跡，現(xiàn)在正是下午上課時間，筆直的道路上只有我一個人。明媚的陽光透過樹隙，在地上投下金黃的光斑，暖風拂過頎長的白楊樹，葉片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路邊草坪中，幾株紫荊開的正艷，一串串紫紅的花朵與滿目翠綠形成鮮明色差。我想起母校也有紫荊，現(xiàn)在是否開花了。母校的建筑起名字很有特色，辦公樓前面有兩顆梧桐樹叫梧桐樓，教學樓前面有幾株紫荊，名曰紫荊樓，實驗樓是邵逸夫先生捐助的，名字不能自己定，所以是逸夫?qū)嶒灅恰?br>
　　我清楚記得第一次去母校報到時的情形，一路上哼著《快樂老家》“更我走吧，明天就出發(fā)，有一個地方，那是快樂老家”，感覺行人都在向我發(fā)出微笑。我家離母校不遠，自己多次在校門口經(jīng)過，很早便喜歡上了她的綠樹茵茵，書香陣陣，百年校史。我中考超常發(fā)揮高出全市最好的實驗中學錄取線五分，可這一點不能取代我成為一名二中人的興奮。
　　走進校門，見公告欄前黑壓壓為了一大群人，我湊過去，踮著腳隔了三四個人頭，勉強看清上面的字，“高一新生分班表”，一至十班，寫著姓名和準考證號。幸虧我在二班，沒看幾行就找到自己的名字。
　　高一，二班在一樓東邊第二間教室，門口站著個女老師，手里拿本軟皮抄，很年輕，看樣子像剛畢業(yè)。她看見我走過來微笑著打招呼：“同學，你是高一，二班的么？”
　　“是的，老師�！蔽夜Ь吹攸c點頭，初見班主任有點緊張。
　　“你叫什么名字？”
　　“王蘇�！�
　　她轉(zhuǎn)看手中的本子，用筆在上面挑個勾號，“你到靠窗第四排坐�！�
　　我走過去椅子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女生，圓圓臉帶著眼睛，沖我抿嘴淺笑，靦腆斯文。
　　“我叫王蘇，你呢？”
　　“張靜雅。”
　　不一會同學都到齊了，我發(fā)現(xiàn)周圍除了張靜雅一個女生外全是男生，老師排座位是按同性同位，男女交替來的。我前面坐著個高個子男生，愛說話，沒多久就和我打成一片，他的腦門由圓又亮，我們叫他大頭。后面的男生長得很清秀，特喜歡唱歌，一上午聽他唱了好多首流行歌曲。我左邊是一條過道，過道那邊也是一個男生，很安靜，看他大多時間在聽別人講話。
　　班主任講了一陣子學校今年的高考情況和高中學習方法，然后讓男生去領(lǐng)新書。我們大大小小課本加練習冊總共發(fā)了十九本，幸好我?guī)У陌銐虼�，能全部塞進去。沒帶包的同學去講臺撿捆書的繩子，將自己的書綁起來。
　　走道左邊的男生拿著繩子筆畫了半天，新書還是松松垮垮的散在桌子上。一看就是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我忍不住站起來，推開他，“我來�！迸み^頭對他說了一聲，這是我第一次正面打量他，他的鼻梁很高，眼窩很深，目光朦朧，瞳仁里仿佛籠著一層薄霧。
　　在他愣神的時候我已經(jīng)將書綁好，我是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媽媽工作忙還要照顧外婆，因此我分擔很多家務(wù)，眼前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太容易了。
　　“給你。”我將書重重地甩在桌子上，自己有點趾高氣揚。
　　“謝謝，謝謝。”他看著我眼底溢滿笑意，沖散了眸中那層煙霧。
　　第二天正式上課，晨讀結(jié)束前五分鐘，班主任走進教室。“打擾大家?guī)追昼�。咱們學校校友贊助了一個獎學金，一年一評，獎勵一百美元，每年級三十個，按學習成績排名。高一就以你們的入學成績。咱們班有兩人入選，一個是祈鈺年紀第二名，另一個是黎小堅年紀第七名。”
　　班級里的目光分成兩簇，一部分看向靠門第二排的女生，一部分朝我隔壁的男生投來。原來他就是黎小堅，明白了，頭腦發(fā)達四肢簡單。

　　開學后兩周，物理隨堂測驗，我考了三十九分，初中物理成績沒低于八十分的我感到很恥辱。高中數(shù)理化一門比一門難，物理最登峰造極，和初中物理不像一個娘生的。但也有學得好的人，比如我隔壁那位，考了九十三。
　　這次考試四十五分以下的同學老師都挨個叫到辦公室談話，還有女生紅著眼圈回來。那兩天我提心吊膽，可老師唯獨沒找我。有次下午大課間，我找物理老師問題，趁機看了他的成績冊，我名字旁邊寫著六十九，我頓時長出一口氣，警報解除，但心里也堆滿了疑問。
　　從物理組回來有點晚，已經(jīng)開始上晚自習。數(shù)學老師正在黑板上寫一道幾何題目。我低頭跑回座位，給大頭寫了一張小紙條，“上周物理考試成績是你謄的么？”大頭是我們班的物理課代表。
　　“那天下午我有事，黎小堅去幫的忙�！币粫䞍捍箢^龍飛鳳舞的回過幾個字來。
　　小樣，還知道感恩圖報，我心中浮起小小暖意，扭頭看看當事人，他正挺直腰板，目不斜視的看著黑板。
　　“王蘇，講一下這道題的解題思路�！睌�(shù)學老師醇厚的男低音，將我的思緒從外太空拉回來。
　　我慢吞吞的站起來，“找垂直面�！边@是解立體幾何的一般步驟。
　　“哪個面？”
　　我頓時石化，連題目都沒看一眼，怎么可能知道。
　　“面ADC”，黎小堅的聲音隔著走道傳入我耳中，不大但異常清晰。
　　“面ADC�！蔽掖舐曊f出來，充當復(fù)讀機。
　　數(shù)學老師點點頭示意我坐下，讓大家按這個思路把題目做出來。我偷偷在心里仰天大笑，黎小堅你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拿人家的手短，此后黎小堅向我借東西，我立馬雙手奉上，問我各科作業(yè)，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實際上占便宜的人還是我，憑空撿了個私人教師，所有不會的題目他都給我一一講解。而且黎小堅同學特耐心，看我不明白就換第二種，第三種方法解釋，直到我搞懂為之。他這師父當?shù)耐τ魫灒约撼煽冎本�攀升，成為年級第一，不斷拉開與第二名的間的差距。徒弟的理科腦后溝壞死，怎么輔導(dǎo)不見長進，數(shù)理化成績總是剛過及格線，唯一好在物理測試的慘劇再沒發(fā)生過。

　　高二下學期學校舉行英語風采大賽，每班選送一個節(jié)目，大家興趣索然，我們班的節(jié)目任務(wù)落到兩個課代表黎小堅和李兵身上。
　　黎小堅編的英語短劇，講一個黑人學生申請到白人學校讀書，校長很開明，打報告給市教育長官，長官是種族主義者，駁回申請。
　　李兵演教育長官，黎小堅演校長，我演黑人學生。自己從來沒登臺演過節(jié)目，迫于師父的淫威，只好趕鴨子上架。
　　英語風采大賽我們班第二名，冠軍被三班奪得。他們班演唱westlife的《my love》，歌手一出場，臺下女生就開始尖叫，不賣學校第一美男的面子，評委出門會讓女粉絲圍攻。
　　比賽結(jié)束，李兵是學生會干部留下打掃會場，我和黎小堅先回去。西沉的斜陽投下橙色余暉，看上去美麗而慘烈。我們并肩走在馬路上，“很不甘心�！蔽胰滩蛔〈蚱瞥聊�，不以實力確定名次的比賽讓人不爽。
　　“你以后還能拿這個當飯吃么？”黎小堅立刻反駁，我知道他這是在勸我。
　　“我真想學外語專業(yè)，報送北外是我的目標�！倍惺峭庹Z特色學校，每年各大外語院校都會分給我們推薦名額。
　　“哦”黎小堅又沉默了，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
　　“快分科了，你會選理吧�！�
　　“沒想好�！蔽覈辶�。我們學校的文科除英語外都不怎么好，內(nèi)部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則，學不好理科的才報文科。他應(yīng)該是大智若愚。

　　高二結(jié)束我們分科了，選文的同學分到九班，其余的依然在二班。少了黎小堅的庇護，物理課我經(jīng)常因為答不上問題被罰站，化學作業(yè)總會空一兩道題做不出來。兩個班級隔了一層樓，偶爾在樓道里遇見，匆匆打個招呼而已。
　　高三下學期，北外給二中四個推薦名額，三男一女。學校在申請人中按三年英語，語文累加成績確定報送人選，我以一分之差位居女生第二名，黎小堅華麗麗第成為男生第一名，我大罵外語學校歧視女生。
　　后來廣外也到我們學校招保送生，班主任讓我再去報名，我嫌廣州太遠放棄了。
　　高考正趕上我來例假，痛經(jīng)再加上考試緊張，坐在考場中疼得我眼冒金星，全身淌冷汗，強撐下四場考試。結(jié)果成績極低，差二本線五十多分，舅舅托關(guān)系把我弄到一所二流大學讀大專，說以后專升本，文憑和大本一樣頂用。
　　最后一次返校我沒去，我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更害怕見到黎小堅。過了幾天，我自己找班主任領(lǐng)的畢業(yè)證。
　　進入大學，我便和高中同學斷了聯(lián)系。每天早晨舍友還沒起床，我已經(jīng)在校園里朗讀英語，周末大家結(jié)伴逛街，我抱著錄音機聽聽力，自己灰頭灰臉苦行僧式的生活讓男生望而卻步。
　　大三學校舉行英語競賽，我報名參加，最后一輪是impromptu speech（即席演講）。當我說完最后一個字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可我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高中表演的短劇“Jenny we can not witness it ourselves but after our continuous strangulation, our grandson, grand grandson will certainly realize it one day.” 這是校長最后對黑人學生說的話，如今我做到了，你在哪里。我突然好想找個高中同學聊聊。那時正逢校內(nèi)網(wǎng)蓬勃發(fā)展，通過校內(nèi)網(wǎng)我與張靜雅，大頭等同學重新聯(lián)系上，可我沒有搜索黎小堅。
　　大三暑假張靜雅拉我去“蜀地人家”參加高中聚會。時隔三年同學們見到我分外熱情，沒有人再提高考，再提成績，那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怎么今天沒看到黎小堅？”大頭喝高了，含糊不清的吐出這句話。
　　可我對其中三個字特敏感，準備夾毛血旺的筷子硬生生停在半空。
　　“寒假聚會他不是說過，要去法國實習一年�！崩畋f著又給大頭灌了一杯。
　　我小聲問旁邊的張靜雅：“黎小堅還參加咱們班聚會？”
　　“人家曾經(jīng)也是二班一員嘛，他上次還向我打聽你來著。”
　　我的嗓子有些酸澀，端起酒杯，將滿滿一杯啤酒一飲而盡。聚會結(jié)束，我直奔網(wǎng)吧，登陸校內(nèi)，加黎小堅為好友。我詳細看了他的主頁，原來他考上外交部，分到法國大使館實習。此后我經(jīng)常光顧黎小堅的校內(nèi)，他也經(jīng)�；卦L，但我們沒說過一句話。校內(nèi)網(wǎng)上他的文字，他的照片讓我感到陌生，他就是我所認識的黎小堅么？長長的亞歐大陸將兩大洲連在一起，卻隔開了兩顆心。從踏入大學校門那刻起，這個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

　　陣陣饅頭香味把我從舊夢中喚醒，我走到食堂前的人工湖邊，湖岸上綠柳依依，湖水平靜無波，兩個女生在樹下的石凳上看書。我來這里做什么？跳下去么？湖水太淺淹不死，前兩天我還見有人站在水里撿垃圾。
　　我很憤怒，他怎么可以說結(jié)婚就結(jié)婚，可自己又算哪根蔥，他沒有義務(wù)征得我同意才能結(jié)婚。想到這里，我走回機房，在他的校內(nèi)狀態(tài)下很大方地回復(fù)“祝你們百年好合，幸福美滿。”
　　第二天我繼續(xù)上網(wǎng)查資料，順便登了下校內(nèi)，黎小堅回復(fù)我了，“謝謝^_^”和給其他人的回復(fù)一摸一樣，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幸虧昨天沒有想不開跳湖。
　　論文答辯結(jié)束后，我開始找工作，每周參加招聘會，在網(wǎng)上狂投簡歷，我?guī)缀跆焯焐暇W(wǎng)，可再沒登過校內(nèi)。畢業(yè)前我去網(wǎng)絡(luò)中心注銷網(wǎng)卡，因為上面有五毛余額，無法銷戶，我只好到樓下打卡上一會機。工作已經(jīng)找好，我不必再查看郵箱，五毛錢又不夠看一部電影，我神經(jīng)兮兮地打開校內(nèi)網(wǎng)，里面有一封來自黎小堅的站內(nèi)信“我一直拿著水晶鞋在尋找，找到的卻不是丟了鞋子的姑娘。我以為你會學文科，我以為你會讀北外，一切都是我以為�！�
　　分科前，我文科排名班級第二，理科成績班級二十名之后，學理科因為我想黎小堅一定會選理科。
　　當年北外給學校兩個女生推薦名額，但第二個名額是和早稻田大學聯(lián)合培養(yǎng)，需要一次□□十二萬出國費。家里連兩萬元的存款都沒有，媽媽說要抵押房子貸款交學費，她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養(yǎng)大，我不忍心讓媽媽為我再添重負。推薦名單公示第二天我棄權(quán)了。
　　世上沒有童話，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依然是灰姑娘。只有美麗的公主才能穿上雪白婚紗挽起王子的手臂。
　　電腦自動關(guān)機，網(wǎng)卡里的余額用光了，我沒有動，坐在那里對這黑漆漆的顯示器發(fā)呆。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女生遞來一張面巾紙，“同學，不要難過了�！�
　　我摸摸臉頰，濕乎乎的一片，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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