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尋香
1、
松平大藏少輔府上最近出了怪事,持續(xù)至今已有6、7日。
松平則光是松平權(quán)大納言的三公子,母親因難產(chǎn)去世,自幼在外祖父母的庇護下長大。
雖相貌算不上美男子,言語也不多,然則秉性和藹,敬老愛幼,朝廷中小心翼翼地跟隨父親,生活上沒有不良風流記錄,被一些公卿視作備選女婿——一個平安朝大好青年。
兩年前升任大藏少輔后,則光搬進外祖父位于宇多小路的一處外宅開始獨自生活。
根據(jù)則光的貼身隨從回憶,這兩年來主人保持了一貫的良好習慣,謹言慎行,幾乎天天探望慈愛的外祖母,也遇上幾位心儀女子,但均無果而終。
“可能是大人太內(nèi)向了——都進到內(nèi)室與女人僅幾帳相隔,仍說不出好聽的話,連應(yīng)景的和歌也吟的缺乏奇巧!
“但不管大人在這方面表現(xiàn)的如何……呃,遲鈍,總會有女人看出他其實很柔細的內(nèi)心的。”
“嗯。”幾個人隨聲點頭。
奇怪事件的起源是某日晚松平則光大人的無故失蹤。
那天用過晚膳的則光一如既往開始漢詩的研究。
明月高懸時,值宿隨從進行夜班的輪換,卻發(fā)現(xiàn)上一班的兩名隨從靠在板廊柱子上睡的正香。來替換的人叫醒他們,開起玩笑。
“是不是昨晚和情人折騰地太厲害了?”
“去告訴管事,好好的教訓(xùn)你們一頓!”
可那兩人一臉懵懂,茫茫然的反駁:“哪里有睡著,只是發(fā)了會兒神!
“我們可是叫的震天響才把你們叫醒的!”
一個眼尖的隨從看見主人房間里還有隱約的燈光,出于“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警惕,他和同伴商量著要否提醒主人。于是另一個平時很得主人信任的隨從在房外輕聲喚著。
“大人,還未就寢嗎?”
半晌沒有回應(yīng),他又走到板窗下,通過半懸的窗向屋內(nèi)張望,只見立于硯箱一側(cè)的油燈兀自燃燒,幾帳在陰暗的角落里靠墻靜靜立著。
室內(nèi)沒有人。
“都是你們貪睡,大人出去了都不知道!”
幾個人先在房間四周找了一遍,未果,又到各門處詢問,沒有任何人看見則光進出。值宿的隨從慌張起來,一面通知管事,一面發(fā)動更多人尋找。
漸漸的天際發(fā)白,雞鳴狗吠,忙碌大半夜一無所獲的隨從們?nèi)f分沮喪,管事決定午前再不見主人就通知檢非違使和權(quán)大納言。那兩個值班偷懶的隨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做好自裁謝罪的打算。
就在此時,留在則光房間外的侍女驚聲呼叫道:“大人回來了!”
幾個大門都有人值守,而且全府所有人一直在內(nèi)外搜尋,怎么沒有人看見?
難道主人有穿墻術(shù)?還是侍女一夜恐慌產(chǎn)生幻覺?
可安安穩(wěn)穩(wěn)睡在屋里的不是活生生熱乎乎的松平大藏少輔又是誰呢?
“大人!大人!”
“唔……”睜開迷糊的雙眼,四周黑壓壓全是神色驚魂未定的人頭。
則光半撐起身,上下左右看遍,臉上顯現(xiàn)出沮喪的表情:“原來只是個夢啊!
“大……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大人,哇嗚嗚嗚……”逃出升天的兩失職隨從一人拽著主人的一只衣袖忍不住彈出男兒淚。
“你們干什么?我不是一直在這里睡覺嗎?——還做了個美妙無比的夢……”
管事一身冷汗干了又出。
要不就是大伙兒集體選擇性眼盲,要不就是主人得了夢游癥——自己不自覺的走出房間在某個犄角旮旯呆了一晚又在天明前回屋。
還好沒有落到池塘里……
將這當作一場意外的管事迅速冷靜下來,招呼大家去做自己的事,再好不容易拉開哭的稀哩嘩啦的兩人,一邊把他們推出門一邊做出懲罰決定——
“你們下半輩子就在無盡的后院打掃中度過吧!”
大藏少輔府又恢復(fù)往日平靜。
只是主人則光比平時更加沉默,眼中流露出更多的憂郁和惆悵。
“難尋千鳥去何處,相思佳人意悠悠……”
這天晚上,管事增加了最得力的隨從值宿,并且親自巡夜。
但是,換班時又發(fā)現(xiàn)前一班的隨從昏睡不醒,而主人也不見蹤跡。
于是大家重復(fù)了前一晚的努力,結(jié)果一樣——天明時分,那名侍女驚呼著“大人回來”然后暈倒。
她自主人失蹤后就一直守在房間里,卻無法解釋主人是如何現(xiàn)身于明明空蕩的床褥里。
第三晚、第四晚也是如此。
這已不是單純的隨從失職或是嚴肅的主人給眾人的考驗之類問題,何況則光的身上也出現(xiàn)異常。
以前每天起床、進宮、下朝、同僚活動、回府、就寢,很有規(guī)律。而現(xiàn)在,清晨一睜眼便噓聲嘆氣,磨磨蹭蹭,目光日益疲憊,像一夜未眠般精神不濟,然后罕見的假托各種借口不去上朝,也不往最親近的外祖母那里問候了。
鑒于此,管事終于報告了權(quán)大納言。
“有這種事?不會是妖鬼附體了吧?”
權(quán)大納言立刻吩咐家臣請來東寺的僧侶,當晚就在則光房外頌經(jīng)驅(qū)魔。
然而情形依舊。
那幾位法師手里握著法槌卻已經(jīng)夢會周公。
恐怕如此下去事態(tài)擴大會給自己家族帶來危害的權(quán)大納言派人叫來則光。
失魂落魄的松平則光出現(xiàn)在父親面前,權(quán)大納言不禁驚愕,幾日未見,大好青年神形憔悴,倒像被宣判流放的罪官。
權(quán)大納言盡量語調(diào)細柔的詢問兒子是否有心事。
則光呆呆地注視父親,用從來沒有過的深情說:“我,遇到了今生獨一無二的愛人……”
“……”權(quán)大納言被這句話哽了一下。
“即便她只能與我夜間相會,縱然她只是夢中虛幻,我也永遠不會離開她!
權(quán)大納言被這番話哽了一刻鐘。
在他年輕時也有過同樣的體驗,所以他以過來人的心態(tài)試探著問兒子:“她是哪家女公子?真是合適,父親也不反對你娶她。”
“她是高貴的親王家公主。”沉浸入回憶中的則光視線飄向室外,“蓮姬像天仙一般纖秀動人,嗓音像黃鶯一樣婉轉(zhuǎn),步步生蓮,嬌弱如柳!
親王家公主!
地位有些過于懸殊,不會是某個落魄親王后代吧?否則怎么會看上自己這個憨呆的兒子?
“則光,不是為父勢利,若是真心要娶妻,還是要尋戶能做為依靠的,你長兄正因為與太政大臣聯(lián)姻,現(xiàn)在已升任參議。你不要隨便相信他人的妄言,成為世人笑柄!
“父親大人!您怎么能懷疑安元親王!”則光突然憤憤起來,“兒子早已成年,豈會被宵小之徒蒙騙!安元親王的府、府邸,那種奢麗,即便是相比皇宮內(nèi)、內(nèi)里,也毫、毫不遜色!”則光漲紅了臉,急于解釋反而激動過份唇舌打結(jié)。
從來沒有看見則光表現(xiàn)出如此氣勢,權(quán)大納言不自覺上身后傾:“如果真如你所描述,那為什么只敢邀你深夜相會?而且這個親王的名號從沒有聽聞過。除非他們能在白日里證實自己的身份,否則我不允許你再與之來往!”
擔心則光再爆發(fā)出自己接受不下的反駁力量,權(quán)大納言匆匆起身離開。
“今晚你就呆在這里冷靜一下。”
“不,父親大人!父親——”
離夜晚來臨還有很長時間,被幾名孔武侍從看守在權(quán)大納言府中的則光癡癡癱坐。
“晨起恨天早,身化露珠消……
即作露珠消,妾身向誰靠……”
2、
時值水無月中旬,平安京進入一年中最潮悶的季節(jié)。
驟雨稍歇,強烈的日頭就毫不遮掩的跳出來。
于是整座京城熱氣騰騰。
一位青年被籠罩在這一片蒸汽中,略黑的面龐,一身三重襷二藍直衣和鳥襷浮織指貫,沒精打采的跨進土御門小路上一所宅院大門。
沒有帶隨從的他沒有在任何人的引導(dǎo)下,輕車熟路的踩著依稀可辨的葦間小徑前行。
“還是老樣子……”
五年前與今年,一年前與現(xiàn)在,昨天與今天。
“真是一點變化也沒有。”
荒野,假如沒有人去修飾,始終是荒野——這所庭院也是,乍看之下就像原封不動的從山間搬來的一片荒野。只從外面看的話,會覺得是所荒廢的府邸吧,頭腦中會浮現(xiàn)出傾塌的房屋,連屋頂也長滿雜草的頹敗景象。
可宅院的主人似乎樂在其中,絲毫沒有打理的意念,任著歲月在自由生長的庭院中流轉(zhuǎn)。
然而細細觀賞的話——這個青年就做過這樣的事,一邊品味里面散發(fā)出的逍遙氣息,一邊注目凝視——零落之中隱約嗅出一絲“序”的蹤跡,不起眼的“雜草”卻各有用處。
茫草間匍匐蜿蜒著活血消腫的酢漿草,貼著走廊延伸開一列的治療傷風咳嗽的山橘,平常貴族庭院中也會栽來觀賞的雁來紅,去年用其種子治愈了某位的眼疾。
所以,青年常常在長久的靜默之后吐出“真是不可思議”的贊嘆。
現(xiàn)在,他擦擦額頭的汗,踏上走廊。
拐過轉(zhuǎn)角,那個人還是坐在通常的位子上,披件菊臥蝶淺色香染的狩衣,倚著支撐房檐的廊柱,右膝支起,右肘擱在上面,左手里握把薄蘇芳色的蝙蝠扇。面前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兩個酒盞,以及幾碟做下酒菜的魚干,烤菇和唐果子。
像早預(yù)料到青年的到來,坐著的人毫不驚詫的睜開半闔的眼,慵慵懶懶的開口:“博雅,你來了!
“唔,熱死我了!闭f話的青年正是源博雅,醍醐天皇的孫子,父親是早逝的克明親王。他大口喘著熱氣坐到那人對面,隨手解開直衣紐襻,露出里面四菱赤紅的單衣。
“那干嗎還出門?”
博雅算是身份尊貴的殿上人,這個人的語調(diào)卻很是不敬。
可是博雅卻毫不介意:“因為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你這里更好喝的酒。”
“不就是你帶來的那些?”
“但只有晴明有辦法讓它們成為解暑最佳飲料!辈坏戎魅苏泻簦┭抛哉遄燥嬕淮罂,“啊——真舒服!”
晴明——安倍晴明,聞名平安京的陰陽師,師從賀茂忠行,從小顯露出非凡的天賦。
“喂,喝太急會肚痛的!
“沒關(guān)系,才一口而已!辈┭庞终鍧M一杯,但這次是舉到嘴邊小口啜飲。
“你果真成年了么?”
“什么?”博雅露出疑惑的表情。
“唔……沒什么!鼻缑鲃e過頭去望向庭院,美好的紅唇邊溢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晴明又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而且,你的這個表情,是在嘲笑我嗎?”
“沒有,為什么要嘲笑博雅?”
“因為你覺得我剛才的舉止很像個小孩!
“這倒是——”晴明微微點頭。
“看吧,果然是嘲笑!
“確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很好,如此真性情的博雅太好了!
“有什么好?”博雅輕嘆一聲,“昨晚我同母親賞月,不知不覺出神,母親問我是否被撩人的月色所吸引,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我在發(fā)呆’!
“噗——”拿起酒瓶準備斟酒的晴明手一抖,正處下方的魚干洗了個涼酒浴,“哈哈哈……不愧是博雅!
“不要笑!我確實是什么都沒有想!結(jié)果母親好長時間一言不發(fā),然后就飄來一塊云遮擋了月亮,然后就起了陣涼風,我還以為秋天來了!
說完,四周靜默。
博雅抬眼看看對面,晴明仍支著右膝,右臂仍擱在上面,只是整張臉完全伏埋在臂彎里。
“晴明,你怎么了?”博雅放下酒盞,膝行至晴明一側(cè),剛把手搭上晴明的肩膀,就感覺到隱忍的顫動,“晴明,你在發(fā)抖,是不是受寒了?”
此時天空中,正掛著吐放出火焰般熾熱光芒的太陽。
片刻,晴明抬起神情悲苦的臉,牙縫里斷斷續(xù)續(xù)憋出幾個音節(jié):“是你說,不,要,笑……”
博雅剛剛有點清涼的鬢角滲出幾滴冷汗,眉間一番掙扎,認命地垂下頭:“算了,隨便你吧……”
“唔,哈哈哈——”晴明一手拍上博雅的肩,額頭緊靠上去,不可遏止的爽快笑聲滿室飛濺,“博雅,你可真是個,好漢子!哈哈——”
“雖然你的贊揚我很樂意接受,但是目前的情形,”博雅無奈地承受肩頭傳來的震動,“真有點,諷刺!
等待晴明終于發(fā)泄完畢,博雅回到原位:“唉,晴明,我是不是有些對不起母親?”
“這個嘛……”晴明揉揉發(fā)酸的雙腮,“恐怕,某種意義上說,是的!
博雅再一次嘆口氣垂下頭。
“是‘某種意義’,知道嗎?!”
“呃?”
“父母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有光明前程,于是給他們最好的條件,悉心培養(yǎng),最終有所成就固然欣喜,但是如若一生平庸,只要平安歡樂也值得欣慰。”
“是么……”
“博雅,其實王妃并不因為你的,唔,拙樸而帶上怨恨什么的——這是博雅的本色性情。你也有很多值得她驕傲的地方,當你在管弦之宴上受到那男人的贊許嘉獎時,王妃不也激動不已嗎!”
“是呀。那段時間誰來了都要提起這事,母親也總是讓我再表演那晚的演奏,結(jié)果我好些日子不能到你這兒來!辈┭畔駛使氣的孩子似的撅起嘴。忘了對晴明話中某個不敬之詞表示反駁。
“所以,你不需要自責。今天王妃不還是命人給你熬了消暑湯?”
“嗯……誒,你怎么知道?”
“呵呵!鼻缑髡归_蝙蝠扇,藏起笑顏,“對了,要告訴你件有趣的事!
“什么?”
“你來之前,是下雨之前,權(quán)大納言來過!
“咦,親自來的?”
“對,因為他家三公子出了怪事,大概不便宣揚,所以親自來拜托我去看看。”
“呃,是松平大藏少輔晚上失蹤的事吧?”
“你也知道了?”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xiàn)在朝中了,所以就有了些傳聞!
“一段時間沒有上朝就有傳聞,那我常常很久不去——”
“晴明不上朝是大家都習慣了的,你出現(xiàn)了才是有怪事……”博雅小聲嘟囔。
“唔?”晴明挑挑眉。
“啊,沒什么!”博雅急忙搖搖頭,“權(quán)大納言說了些什么?”
“根據(jù)他的講述是這樣的——”晴明把發(fā)生在則光身上的異狀徐徐道來。
“那留在本宅的則光大人當夜還是失蹤了嗎?”
“唔,跟以前一樣。就守在他隔壁的權(quán)大納言也是離奇的睡著了,被隨從喚醒后撐到天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則光大人又出現(xiàn)了!
“哎呀,這個……”博雅撓撓頭,“會是妖孽附身嗎?”
“不清楚,所以今晚我要走一趟。你想去嗎?”
“我嗎?”
“最近又沒有哪個女人要聽你吹笛,不過要是你覺得害怕的話,我也不勉強!
“誰說我會害怕!走吧!”
陰陽師清麗俊秀的臉上浮現(xiàn)淡雅的微笑。
3、
日落之后,晴明和博雅來到宇多小路松平大藏少輔府邸。
在則光房間外的板廊上,博雅就贊嘆著“好香”。
空氣中飄飄渺渺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芳馨,清新一如雨后嬌蕊。
“這是主人親手調(diào)制的煉香。兩位大人,請!眲t光的管事將晴明和博雅引入內(nèi)室。
則光懶洋洋地靠在板窗上,聽到管事的通報只是略微抬抬眼。
博雅與則光不是很熟稔,但年初時他們一同參加了踏歌節(jié)會,并且正好分在同一組,所以印象還是比較深的。
現(xiàn)在的這個則光,全沒有了當時的溫雅神情,臉龐瘦削,目光呆滯。
當博雅還在記憶中進行對比認證時,晴明已近到則光身側(cè)。
過了一會兒,晴明呈現(xiàn)隱約的了然。
博雅很快注意到:“已經(jīng)知道原因了?”
“唔……沒有全部,不過,似乎更有趣了!
對于晴明的“有趣”,吃過苦頭的博雅不敢茍同。
“那么,接下來——”
“接下來等天黑吧!
“等天黑?”
“則光大人不都是入夜后才消失的嗎?只有到那個時候才能知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事。博雅大人若是有其他事可以不必在此等候!
“算了,都已經(jīng)來了!
就知道一定不會簡簡單單便能解決。
博雅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有覺悟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隨從點亮油燈。
晴明對一人說:“可以麻煩拿些酒來嗎?”
那人立刻去了。
“這種時候還喝酒?”
“博雅大人不覺得口渴了嗎?”晴明不動聲色的反問。
“唔……那一些水就行了。”
“水可沒有酒夠味!
“……”
酒送上來,晴明左手拿起一只酒盞斟滿,右手食中二指并立于唇邊,喃喃默念片刻,然后指尖輕點酒面:“博雅大人,請。”
博雅帶點疑惑地接過酒,酒色清澄,狠狠心,一仰頭喝個干凈。
就在此刻,門外“卟嗵”一聲響,博雅轉(zhuǎn)頭一看,是個本來待侍的隨從倒在地上,又是一聲響,另一個也倒下。
博雅警覺的半起身。
“不用驚慌,就寢時間到了——你看,喝酒不光可以解渴!
晴明不理會博雅的愕然,從懷中掏出張咒符,手指沾酒在上面劃幾筆,然后交給他:“帶好,從現(xiàn)在起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大聲說話!
“喔……”博雅冒出幾粒冷汗,動作遲緩。
又要開始了。
“現(xiàn)在才反悔,已經(jīng)晚咯!狈路鹂闯霾┭诺男乃迹凹幢阋粫䞍撼霈F(xiàn)的是修羅地獄,也千萬不要發(fā)揮出你武士的大嗓門,否則我也不能保證你,包括我,能否安全回來!”話雖然說的嚴重,臉上卻是不相干的輕松。
大概想起往事,博雅使勁咽下一口唾沫,有點上當?shù)母杏X。
“來了!鼻缑鞯驼Z。
博雅不由自主的撲到晴明身后,謹慎地探出半個身子張望。
“你現(xiàn)在的舉動,王妃一定很寒心!
“人都有恐懼的時候,大將軍還怕老鼠呢!再說,你開始不是很欣賞我的真性情嗎?”緊記告誡的博雅幾乎是貼在晴明的耳畔反駁。
晴明伸出蝙蝠扇擋在博雅嘴邊,擋住他呼出的熱氣。
走廊上,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隨之一名武士打扮的青年跪在門外行禮:“公主命屬下迎接大人!
“唔!北緛砦也徽竦膭t光煥發(fā)出奕奕神采,雙眼中散發(fā)期盼和歡愉的光芒。他干脆的起身,略為整理衣冠,來到門口,“走吧!
外面的武士立刻轉(zhuǎn)到他身后:“大人請!
看著則光走出去,博雅戳戳晴明,示意:“現(xiàn)在怎么辦?”
晴明頭也不回的站起來徑直跟著出去。
“啊,晴明!”博雅不出聲的驚呼著也緊緊跟上。
庭院里檳榔毛的牛車又白又漂亮,黃中帶紅的車簾色彩艷麗。四周伏首待立著7、8個隨從,穿著棣棠色或淡青色的狩衣,里面是筆挺的潔白單衣。
可是剛才明明沒有這些。
“大人,請上車。”
隨從撩開垂簾。
“博雅,上車!”晴明扯住博雅的袍袖踏著則光的后步鉆進車里。
沒有回過神的博雅完全像個包袱一樣被拖上去,腳踝狠狠地撞在車棚橫木上,疼地他眥著牙吸氣。
晴明安慰性地拍拍他,眼神中不僅毫無歉意,仿佛還在怪罪他缺乏鍛煉。
車外傳來一名隨從小聲的詢問:“怎么還不前行?”
“今天車特別重啊,已經(jīng)使出兩、三倍的力氣了。”
“胡說,不是只有大人一個人在里面嗎?快點啟程,不要讓公主等的焦急!”
“是!
“啪!啪!”
鞭聲更清亮的響起,牛車終于顫顫巍巍的起動。
車里,則光坐一側(cè),晴明和博雅并排擠坐在另一側(cè)。
“瞧!鼻缑髋焓疽獠┭抛⒁鈩t光的表情,“這讓我想起某人為思慕的女人夜夜吹笛的美妙場景——好久未見,真是懷念!
面有慍色而不敢發(fā)作的博雅只好把眼睛瞪地銅鈴大:“你就喜歡看我笑話!”
晴明搖搖頭:“博雅在那種時候顯現(xiàn)出的認真神情,盛過任何女人的嬌媚容顏!
博雅的臉上怒意未消又浮上幾絲羞澀,青青白白,像染壞了色的平絹。
“晴,晴明,不管什么時候,都很好看!
晴明抿唇無聲輕笑。
“兩個大男人,坐在前途不明的牛車上相互吹捧,真肉麻!
“呃?”博雅撓撓下巴,裂開嘴,“是有點……”
一陣晃動,車停下。
“看來到了!
4、
隨著車簾從外面掀起,涌進蜜糖般襲人甜香。
晴明和博雅貼在則光身后下了車,環(huán)顧四周,是所很大的庭院,林木森森,一派古舊氣象。
在穿著塵菊色直衣隨從的引領(lǐng)下,則光及尾隨而來的兩人走上渡廊,兩旁屏帳的帷幕色彩非常鮮艷,簾下朦朧可見絢麗嬌美的織錦衣料。
在渡廊盡頭一行人繞過花格板墻進入一間廂房,各色臨時錦帳,懸掛一片片艷麗的帳簾,一對三尺寬的屏風交錯豎立,權(quán)做與旁邊女官座席的隔扇。
看見則光進來,屏風后走出一名女官送上坐墊。她身著紅梅淡色的褂,上淡下濃的青色下裳,臉搽得粉白,表情莊重。坐墊是高麗邊,織得青青細細的,邊兒上的圖案白地黑紋,格外顯眼。
“果真不是尋常人家。”博雅兀自感喟,“但京城里并無這位‘安元親王’啊!
則光出神地凝視著一張幾帳后隱約的身影,遞出坐墊的女官以袖掩嘴笑語:“大人可早已不是外人,怎還如此生分?”
接著命幾名侍女撤去了相隔的幾帳,于是現(xiàn)出后面的女人。
唐綾的柳色外褂,重重疊疊的萌黃五衣,里面襯著柳綠的單衣,烏發(fā)整潔而修長,飄灑的順肩垂墜,尾端在鋪的平整的桐竹紋白裳上蔓延,一把青松檜扇半掩羞赧玉顏,寬袖中露出的指尖白嫩如新筍。雖只在昏昏的幾盞油燈下已是醉人盛景。
小心翼翼盤坐一隅的博雅全然忘記置身何地,牙齒緊緊咬著袍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那女人。
“蓮姬公主……”則光喚出聲,向公主近幾步,雙頰抹上胭脂般泛紅。
“哎呀呀,似乎我們太不知趣了呢!蹦莻女官便招呼其他的侍女靜靜退到房間外。
鼓起勇氣,則光再次開口:“分別時短亦心愁,此刻相見情更濃。真想能與公主日日相伴,而不只是如夢境般的短暫相會啊。”
“分別時短何需愁,銀河一年只一渡。我們明明因上天的機緣在一起了,怎么還說是夢呢?而且,妾身委實有無法啟齒的苦衷,并不是不愿與大人共渡日夜!
幾句話宛如出谷鶯啼,婉轉(zhuǎn)優(yōu)雅。
“我雖然官位低下,但也不是無能之輩。在下愿意分擔公主的憂愁。”
“妾身感激大人美意。然世間男子貪新厭舊,戀心消褪之際,大人怕也遠離蓮姬了!
“不會的,我以神佛之名起誓!現(xiàn)在的幸福我愿拿生命換!”
“大人千萬莫要如此許愿。若真有可長久的緣分,日后自有時機解明這一切!
“晴明,他們在說什么?”博雅擦擦嘴角,湊近晴明耳邊。
“這個嘛——”晴明瞇起眼。
“你的表情,都知道了,對不對?”
“唔……還不是全部啊!鄙裙禽p輕敲著下頜。
“又來了。明明已經(jīng)解開迷題,就瞞著我。”博雅很不樂意的撅起唇。
“噢喲,博雅越來越聰明了!鼻缑魃仙舷孪露嗽斨犉饋硎怯芍缘馁潎@。
“晴明!以后我再也不跟著你四處晃了!
“也好,可以省去很多‘意外’!
博雅驀地扭開頭,閉上眼,縮在袖里的兩手死死握成拳頭。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把我當做玩偶……”
“親王殿下駕到!”響亮的男聲打斷博雅的自怨自艾。
渡廊的另一頭走來位豐姿高雅的男子,五十歲上下,兩鬢斑白,上身云鶴朽葉直衣,配竜膽唐草紋的灰色指貫。
則光慌忙讓位行禮。
“既是一家人,大人不必多禮。小女自幼嬌慣,沒給大人添煩吧!
“承蒙殿下抬愛,公主是上天賜予我最珍貴的恩賞,欣喜還來不及,怎會生煩?”
“素聞大人清雅之名,有榮幸的和大人做了鄰居,彼此間的因緣應(yīng)該是很深的,所以才自作主張的為小女選擇大人夫婿。目前看來還算良緣啊!
“殿下請放心,在下絕對會令公主幸福!”則光信誓旦旦的說。
“我說,晴明,如果這一切能繼續(xù)下去多好!
“怎么就不能繼續(xù)?”
“我雖然沒有你的能力,看不透真相,但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一場虛幻!
“哦?”晴明斜瞥他一眼。
“世上哪會有這么溫婉可人的公主和這樣不可思議的奇緣!
“呵呵,如果被親王挑中的是博雅,你就巴不得永遠不清醒吧!
“你說的意思,好像我明知道是陷阱也會跳下去似的。”
“博雅本來就是這種人。”
“晴明……”
“殿下,殿下!大禍臨頭了!”一個侍從忽然慌慌張張跑進來,渾身抖顫地報告。
“怎么回事?”
“妖魔闖進來了!請殿下、公主和大人速速避難!”
“啊,這可如何是好?”穩(wěn)重的親王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你們夫婦新婚,正望百年永合,誰想天降妖孽,我們自身難保了,怎么辦?”
聽聞惡報的公主被侍女們攙扶著隱隱發(fā)抖,秀麗的面龐滑下清淚。
“什么妖魔?”則光滿腹疑惑地問。
親王焦躁地看著女婿:“從上個月下旬開始,府外就來了一條千丈巨蟒,據(jù)黑翼將軍探報,它的腦袋有山那么高,眼睛像湖那么大,所過之處,宮殿盡成廢墟,已經(jīng)吞食內(nèi)外臣民一萬三千多口!”
則光聽了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應(yīng)付。
博雅也驚慌起來。
“喂,他要說的是真的,我們怎么辦,這些人怎么辦?”
晴明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仍帶著恬淡的神情。
“你就這么看著能解決什么問題?”
“那你要和千丈巨蟒決斗?”
“呃——”
5、
又有一個武士飛奔而來,大聲報告:“妖魔已經(jīng)攻入殿內(nèi)了!
里里外外一片痛哭哀號,親王急得束手無策,突然向則光頓腳長嘆:“我把小女托付給大人了,萬望保全她!”
則光趕緊轉(zhuǎn)頭看向公主。
蓮姬和眾侍女蜷成一團哭的凄凄切切,見到丈夫的目光,正如見到唯一救星,眼淚汪汪地伏過來,牽著他的衣袖:“大人,你準備把我怎么辦呢?”
則光聽了好像心上被猛扎一刀,悲痛欲絕,他想了想:“慚愧我官低式微,沒有適合公主住的房屋啊!
蓮姬的容色更加慘淡:“大人,你就要這樣棄妾而去嗎?”
“不,可是……哪個……”
“則光,你剛才說的‘永不離棄’什么的是假話嗎?”房間里突然響起洪亮的責問聲,“連心愛的人都不能保護,你不是男人!”
“!這個人,是誰?”親王指著憑空出現(xiàn)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后退。
“唉——”晴明好氣地合上扇,輕嘆。
“誒?啊?”已然顯形的博雅后知后覺地捂住嘴。
“你們,又是什么妖孽?來人啊,快,快拿下!”
“請等等!鼻缑髌鹕恚蛴H王微微含身,“在下安倍晴明,這位是源博雅大人!
博雅微不可辨的靜靜挪向晴明身后。
“安倍?就是那個聞名京城的陰陽師嗎?”
“是的,殿下。在下與博雅大人是受權(quán)大納言所托調(diào)查發(fā)生在則光大人身上的怪事,所以才冒昧的尾隨至此。唐突之處敬請原諒!
親王臉色大變,直撲到晴明面前:“晴明大人,請救救我們!”
“我們只是來解決則光大人的事,所以只要能把他帶回去就行了。”
“晴明大人,您一向?qū)ξ覀兇祟惗嘤卸骰荩@次只能求您了!”
親王言辭更加悲苦懇切。
“唔……”晴明環(huán)顧四周,“目前情形,要救出您所有臣民難度可不小!
“不,只要能先將小女安全送出,老夫便不勝感激!”
“這樣——那么,則光大人,您的意思呢?”
“我——”
“則光大人!”博雅探出半個頭。
則光定定心,握住公主纖手:“我府里只有幾間小屋,公主愿意去那里避一避么?”
“事急如此,哪里還有那么多講究。大人快帶妾身去吧!”蓮姬急著馬上要離開,可憐地依在則光身上。
“那么,小女就托付給各位了!庇H王熱淚縱橫,向著幾人行禮。
“殿下放心,現(xiàn)在請速帶臣民出府避難去吧。博雅,我們走。”
“……喔!
則光挽著蓮姬,小心地領(lǐng)著她和兩名侍女匆匆出了房間。晴明隨手摘下廊旁一片竹葉,貼近唇邊輕吟幾句,放手,竹葉飄飄搖搖地騰升,循向某個地方飛去。
“跟著它!”
一行人隨在竹葉后面,急急趕路。穿過細殿,前面的大門逐漸臨近,四周卻升起淡黃霧氣,越來越濃烈。只有竹葉被一團青熒的薄光包圍,格外耀眼。
“晴明,能夠順利出去嗎?”
“總得試試。”
“你這風輕云淡的語氣,我們可不是在冶游!
“害怕了?給你這個或許可以壯壯膽。”說著,晴明拋過來一把烏鞘長刀。
“唔,唔!辈┭艓缀跏潜У慕幼,“哪里來的?”
“剛才你身上掛斷的樹枝!
“什么?”
“懷疑它的威力的話,可以先在你自己身上試試!
后面?zhèn)鱽眢,像什么磨在地上,漸近。
則光腳步慢下來,欲轉(zhuǎn)身探看。
晴明低沉著嗓音:“不要回頭,一直跟著竹葉走!”
“哦!”不敢怠慢,又加快步伐。
“晴明,后面那個……是什么!”博雅咽口唾沫,謹慎地問。
“居然還是遇上了!
“遇上什么?”
“自己看。”
“你說不要回頭……”
“則光帶著公主不方便,你可以——反正以前看過的也不少了!
于是,博雅回頭。
“唔,嗚!”上齒使勁咬住下唇,仿佛要咬下來。
“希望能趕的急出這個地方!
雖然朦朧,但已經(jīng)可以辨出大概。
蟒。
巨蟒。
超級巨蟒。
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jīng)像羅成門那么高,吐著比百年藤蔓還長的紅信。
“怎么會有這種妖物?!”博雅加急了腳步。
“因為你運氣好!”
“晴明——”
不一會兒,博雅感覺自己的后頸已拂上巨蟒呼出的強大熱量。
“為什么追著我們不放?即便把我們?nèi)慷纪滔氯ヒ膊粔蛉揽p。
黃霧淡了,視線明晰起來,大門已經(jīng)近在眼前。
“看來得采取點措施!鼻缑鲝膽阎刑统鰩讖埛。
頓定,反身,回手,拋出。
“現(xiàn)出火精!
符紙迅速化做幾團烈焰向巨蟒撲過去。
“咝,咝!本掾土业膿u晃頭顱,身軀痛苦的扭動。
“博雅,等著它恢復(fù)過來吃你嗎?”
“?我,我怎么停下來了。晴明,等等!”
6、
青色月光傾瀉而下,被籠罩的大地一派靜謐。
終于踏進大藏少輔府邸
“已經(jīng)沒什么危險了!
晴明一句話出口,疲憊的幾人陡然放松,腳步都緩下來。
“這里就是大人的家嗎?”蓮姬靠在則光懷中四處打量。
“真是很簡陋的地方!
“哪里?這是很好的住處!但是,父親和其他臣民都還在危難中掙扎!鄙徏Р唤致湎聹I來,“大人,請修一處房舍,讓父親他們都能有所依靠吧?”
“啊,這個……我不過一介大藏少輔,哪里有能力進行如此宏大的建設(shè)。即使父親,怕也力所不及。”則光遲疑著,面上露出為難的神情。
蓮姬看見自己希望落空,止不住顫抖起來,傷悲由心而生:“不能急人之急,有你也和沒有你一樣啊!”
她推開則光,伏在兩名侍女身上哀哀痛哭。
則光趕緊說了許多勸慰的話,但救不了急也解不了難。
蓮姬愈悲慟,則光心里愈著急。
“其實方法很簡單!鼻缑鞑患辈恍斓拈_口。
“晴明大人,在下實在有心無力啊!
“不!真的很簡單,大人一定能做的到!
“可是晴明,是一整座親王府,不是隨便什么茅屋,光憑說說……”
“您這么篤定,那由您來負責修建好了!”含著賭氣的意味,則光失去一貫的耐性。
“可惜。”晴明仍是說的輕輕巧巧,“親王和公主選擇的是則光大人——”
話音未落,晴明一掌拍向則光額頭。
沁涼直沖入腦,則光猛然睜開眼。
哎呀,又是一場大夢!
定定神,床榻一旁有兩個人影,其中一人調(diào)亮油燈。
“原來是博雅大人和晴明大人!眲t光失望的嘆氣,眼角滑過亮晶液體,“蓮姬……”
“噓!鼻缑骱κ疽忄渎,“請仔細聽聽!
耳畔絮絮輕響,仿佛蓮姬凄凄的悲哭聲,那聲音嬌怯怯的,非常細弱。
則光循聲細看,枕旁有三只蜜蜂振動著翅膀嚶嚶飛鳴。他趕快坐起來,其中一只蜜蜂立刻飛上他的胸襟,緊跟著,那兩只蜜蜂也飛上來,依依不肯離去。
“所以我說,方法真的很簡單。”晴明攏起雙袖,瞇彎雙目,紅艷的唇畔顯出柔美恬靜的笑容。
天明了,則光立刻請了木匠趕做蜂箱,才做成一半,墻外已飛來成群蜜蜂。蜂箱頂蓋還沒有裝妥,蜜蜂已聚集在箱里,密密麻麻的,不計其數(shù)了。
則光的隨從跑出去探察,它們都是從鄰街一老翁的園子里飛過來的。
老翁養(yǎng)蜜蜂已經(jīng)幾十年了,一向繁殖得很好。隨從告訴他蜜蜂的事,他跑到園子里去一看,蜂箱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打開蜂箱,嗬,里面盤踞著一條丈許的大蛇。老翁很生氣,三兩下就把這可惡的東西打死了。
“真可惜,蛇湯是極美味的!鼻缑髀犃瞬┭诺臄⑹,幽幽然嘆氣。
“惡,我以后再也不吃那東西了!”
“喲,一朝被蛇欺,永世難忘懷了?”
“別提了,這幾天晚上噩夢里都是被那東西追著到處跑。”
“真不幸啊——”扇子后面的唇,彎出新月的弧度。
“唔……晴明?”
“什么?”
“蓮姬公主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嗎?”
“博雅……”晴明優(yōu)雅地挑起眉。
“我是想說,則光大人再也見不到她了嗎?”博雅急急地解釋,耳根微微泛紅。
“整座親王府都安在他庭院里了,一定是天天見面的吧!”
“不,我指的是那個!
“哪個?”
“呃……你知道的。”
“唔,我曾說過吧——人眼所見的,都是人心所下的咒。”
“是有過……但是,你不會又要用什么咒來做解釋了吧?”
“是你提出的問題!
“嗚,嗚!辈┭盼孀∧X袋,“我覺得已經(jīng)開始頭暈?zāi)X漲了。”
“這不過是博雅內(nèi)心想要逃避的結(jié)果!
“是你每次都把簡單的事情講出復(fù)雜的道理——好看的花開了都可以牽涉到宇宙的運行,都是晴明造成的!”
“那是我的錯咯?”
“很多時候我都想,也許是你很喜歡看我發(fā)窘的表情!
“對!”
“晴明……”
“真的很有趣呀!
“……這次,拜托你,稍微講解的淺顯一點,行嗎?”
“講解什么?”晴明像完全不明白似的。
博雅沮喪地垂下頭。
“呵呵,博雅!标庩枎熓鏁车男σ庵袔еc頑皮。
“人心下的咒,被打破了,就消失了!
“誒?”
“如果要淺顯一點,就像這個酒杯,摔到地上,碎了,再也不是以前的酒杯。”
“唔……”
“明白了?”
“明白了。看,不用咒來比喻的話很容易就懂了。”
“其實用咒比喻的話會更容易!
“不要,不要。對我來說,剛才的講解已經(jīng)足夠了。”
“是嗎?”
“嗯!嗯!”博雅使勁點著頭。
“……”
“你這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失望的意思!
“我可是很不容易才有一次能聽懂你的解釋。”
“所以我很替你高興!
“……沒有看出來!
晴明微仰著頭想了想:“因為我缺乏博雅的開朗吧!
博雅迅速在手中酒杯里斟滿酒,“咕嚕”一聲,全部咽下。
“啊,好涼!”身上起一陣冷顫。
“喂,喝太急——”
“不管了!我就是長不大的孩子!”
“呵呵呵,博雅啊——”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