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
　　晉江討夏著
　　22.4.24
　　———————————————
　　九月，烈日依舊當空，烤炙著柏油路，大街小巷只剩下空調機轉動的“嘎吱”聲。
　　與蟬聲齊鳴的，是腳步聲，林亞的腳步聲。
　　“報告�！�
　　“進。”讓林亞進來的是座位靠門的男老師，發(fā)際線肉眼可見的高，帶著一副黑色扁框眼鏡。跟前幾天她媽媽口中描繪的新班主任如出一轍。
　　林亞向他走近：“請問是劉老師嗎？”
　　劉達聞聲抬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在腦子里想了想：“啊我是，你就是林亞同學吧！你的情況我們已將通過你媽媽了解過了，考慮到林同學之前學習成績不錯，學校把你分到了六班，也就是我?guī)У陌�，一會兒你跟著我上去就行�！?br>　　“嗯�！�
　　“對了，還有個學籍問題：因為轉學籍比較麻煩，所以耗的時間也不短，這點我們已將個你媽媽溝通過了�！�
　　“嗯”
　　不一會兒，預備鈴打響，劉達就帶著林亞三樓走。
　　走到教室門口，劉達沒進去，反而在門口喊了倆人名，等了幾秒，還沒有人出來，劉達又往里叫了個人名：“成云景，出來！”這次沒個幾秒，就從里面蹦噠出一個人。
　　雖才高二，但目測他的身高最少也有個185，帶著一副銀框眼鏡，千篇一律的藍白校服在他身上穿出了肆意的少年氣。
　　劉達把成云景指給林亞：“兩位正班長都有事沒在，這是咱班副班長——成云景，有什么雞毛蒜皮小事可以去找他，大事就別找他了，他不管用，等兩位正班長回來之后我再給你介紹，有什么大事找那倆��！”
　　“好的�！绷謥嗇p輕應下。
　　本來準備往教室里走的劉達突然回頭：“對了，因為座位是剛換的，下次換座位得月考往后了，所以你就先坐后面吧。成云景！帶個學生去一樓搬一套桌椅！”
　　與林亞不同的是，成云景的聲音激昂嘹亮：“好嘞！”
　　大差不差鼓搗完，一節(jié)課已經完了，下節(jié)課英語，教室里紛紛擾擾，都在說：“芳姐下節(jié)課聽寫，還不趕緊背�！�
　　林亞根本不知道背哪兒，想了想，她暑假預習過前幾個單元，基礎知識點也過了一遍，應該沒啥問題，就干坐著等上課。
　　高芳，英語老師。一進門就把書往講臺上一放，對下面說：“聽寫。”
　　高芳嘴里念出來第一個詞，林亞就一頭茫然，很熟，但她沒背過，應該是她還沒預習到的單元，瞟過幾眼，有點印象，但不足以全部背下來。
　　聽寫完，高芳就對班里說：“有錯的都給我出去抄，什么時候抄完什么時候回來聽課�！�
　　林亞拿著本跟筆就往外走，又沒有過目不忘的超能力，單憑看過幾眼，能對幾個林亞心里就覺得不錯了。
　　同時，班里零零散散也往外走了幾個，里面就有成云景，只不過在外面待了一分鐘不到就準備進去，剛好被高芳抓�。骸罢O誒誒，干嘛呢你，老大爺出來遛彎呢�！�
　　成云景不知恥的笑了笑：“沒沒不敢，這不聽寫的時候打了個噸，沒聽清，漏寫了�！�
　　“你是直接沒聽吧！下次我提溜著你耳朵念行不？趕緊進去！”平常成云景英語還不錯，聽寫基本上就沒錯過，高芳也就沒跟他貧幾句嘴就把他放進去了。
　　在離成云景不遠的一個墻角，林亞站在那，無意間聽到的對話，使她臉上添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笑意。
　　“其他人，抄完趕緊進來啊�！闭f完，高芳就往里走，繼續(xù)上課。
　　林亞心里一直有個疑問：為什么剛開學就聽寫第好幾個單元的內容。
　　后來，林亞才知道，原來勤英一中一直有個傳統：會在前一個學期里講起碼1/3的下一冊內容。
　　之后幾天,林亞總是不自覺的往成云景座位瞟，看久了也能發(fā)現他的一些小習慣：上課不愛聽課，能發(fā)呆就發(fā)呆，不能發(fā)呆就扣手。再不濟就跟身邊同學傳小紙條。聽到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就抬頭看兩眼，然后，繼續(xù)發(fā)呆。
　　有時候精氣神兒飽滿了，就開始接老師話。
　　某天，劉達特地從一樓上來，站門口喊：“有個xx活動希望大家踴躍參與，有獎�！�
　　成云景聽完，沒過腦子直接禿嚕出來：“道德風尚獎？”
　　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每節(jié)課間都能看到幾個人圍在成云景身邊說說笑笑，開個玩笑，嘴里時不時拋出來兩個網絡熱門梗。
　　有個女生，應該算是成云景同桌，每節(jié)下課都能看到他們倆說話，是個長相很闊氣，說話很大方，性格挺好相處，林亞第一天來，就看到她跟身邊所有人幾乎都有話題聊，活成了跟林亞完全相反的人，后來才知道，那個女生叫趙藝文。
　　是她永遠也成不了的那種人。
　　刻進骨子里的敏感是她永遠無法改變的東西。她沒有辦法，也不敢去大大方方走到成云景身邊，說出第一次見面就該說的話。
　　就連打水時從他身邊路過，也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反而會緊張好久，然后問自己那個明知道答案的問題：他會注意到我嗎？
　　不會。這是她給自己的回答。
　　九月一整個月天氣都不咋好，沒露過幾次太陽，一連幾天的陰日容易讓人忽略時間的流逝，月底，放假前，月考。
　　林亞雖然學習能力不錯，但從轉來之后心態(tài)一直不太好。之前沒轉過學，這次轉學也是因為林嘉工作。林亞本來性子里就靦腆，再加上父母離異，性格更敏感，身邊能說話的也只有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來這之后，身邊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了。
　　林亞對這次考試沒什么信心，心態(tài)幾乎在崩潰邊緣，把她拉回來的，是成云景，每次有意無意間看到成云景側臉的笑容，都覺得好像還能撐。
　　考試考兩天，不上早晚自習，林亞跟成云景的考場挨著，不管哪科考完，林亞都能看到成云景跟朋友有說有笑的走過去。
　　嗯，又拉回來一點。
　　勤英中學老師效率很高，第二天成績就出來了，先放在教學樓前的光榮榜上，之后打印出來再人手一份。
　　那天下午，林亞第一次從教室出來沒往衛(wèi)生間走，來到教學樓前，看著光榮榜。從一群人頭人名中找到自己。
　　“林亞六班 324名”
　　雖然以前林亞成績沒掉過50，但這次也不吃驚，心態(tài)確實出了問題，要是這都能考好，那以后干脆天天睡大覺吧。
　　看完自己成績，林亞沒走，往左邊移了移，從上往下看，
　　“成云景六班 16名”
　　盯著看了很久林亞才回過神，扭頭，發(fā)現成云景在他側后方不遠。
　　那天出奇的晴，兩三點的陽光傾泄，照得少年連頭發(fā)絲都明媚。
　　誰說白天月光太小看不到，她的白日月光，現在不就光芒萬丈嗎。
　　勤英中學每年都會辦迎新聯歡會，只不過今年辦的稍微晚了點，十月中旬才辦。
　　四個主持人，高一兩個，高二兩個，高三學業(yè)緊，不參加。
　　高二的兩個人，一個成云景，一個祝午，祝午膚白貌美，從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林亞這屆有兩個實驗班，一個六班，另一個七班。祝午就是七班的。
　　主持的消息傳開，班里也沒掀起多大風浪，頂多就是覺得有了個看帥哥美女的機會，因為去年就是這倆人。
　　但平常關注成云景的人可沒放過這次機會，有倆小女生，坐的離林亞不遠，一下課就討論：“唉，你知不知道祝午暗戀成云景，去年合作的時候就給成云景拋媚眼，還表白，你知道成云景回她啥嗎？”
　　“不知道，你快說！”
　　“他一本正經的對人家祝午說‘知道近親不能談戀愛吧，可咱倆一個媽，都是偉大的祖國，所以咱倆還是做兄妹吧�！�
　　“哈哈哈哈真tm笑死我。”
　　這倆人后來還聊了很多，但林亞沒聽，一心寫題去了，這些天，老師開新課開得越來越快，林亞本身就落著課，再不惡補的話，等著倒數吧。
　　臨近晚會的這幾天，成云景上課老不見人，每次林亞往成云景座位瞟，都是一場空。據說是排練了。
　　勤英中學雖然其他不咋地，但在學校設施這方面從來沒摳搜過。修了一個賊氣派的禮堂，專門用來辦一些活動，時不時還把學生拉里面看看電影。
　　十月中旬，活動如約而至。
　　開場是段熱舞，h國的一個女團的一首歌，《CHEER UP》。前幾年這個女團一直走的元氣少女風，基本上每首歌都青春洋溢，聽了心里甜出蜜的那種，這首歌也不例外，幾個女生跳完，整個場子瞬間就熱了起來。
　　下面登場的就是主持人，上臺四個人，成云景站在最左邊，舞臺聚光燈很亮，好像只打在成云景身上。
　　反正林亞看到的就是這樣。
　　成云景整場下來任務也不多，最主要的主持戲份在祝午那，他最多起個串場救場的作用，一整個下來也沒說幾句話，基本上說完話就站在臺下跟人聊天，也沒去后臺。
　　其實從林亞那個位置要看成云景還挺不容易的，可還是一眼能看到他，站在人群里，和身邊人說說笑笑，仿佛臺下也有一盞為他而來的聚光燈，在光芒中，散發(fā)著對林亞致命的蠱，無法自拔。
　　整場活動辦了三個小時，但還沒到正常放學時間，難得的一次機會誰抓住了也不想放棄，開始要“安可”，表演者早就退場了，只剩下幾個主持人在后臺，高一新生不熟，不敢鬧，祝午是女生，也不行，所有人就把炮火對準了成云景，又把他轟上了臺。
　　成云景本來覺得主持完就沒啥事了，早就把衣服換了，誰成想，還能這樣。
　　他換了一身私服，白色連帽衛(wèi)衣配黑色直筒運動褲。站在臺上，聚光燈全數傾瀉少年身上，照得他全身發(fā)光。
　　也照到少年臉上，鋒利而流暢的下顎線，立體高聳的眉弓，配上一雙略顯攻氣的丹鳳眼，細眉薄唇，和諧之中夾雜著一絲兇狠，卻在下一刻開口時全數打破，只留下完全的風華正茂。
　　誰看了不感嘆一句：真tm帥。
　　舞臺上聚光燈縈繞聲旁，身旁的起哄喧鬧愈演愈烈，林亞也只敢在心里默默附和。
　　畢竟，誰不喜歡看自己喜歡的人在臺上閃閃發(fā)光呢？
　　成云景知道拒絕不了，也沒掃大家興，跟音響老師溝通了幾句又重新上臺。
　　他性子里張揚絲毫都沒給成云景留怯場的余地，少年站在聚光燈中，手指輕輕握著話筒，充滿磁性的男聲與伴奏一并從音響里流出：
　　“下過雨的
　　夏天傍晚我都會期待
　　唱歌的蟬
　　嘿把星星都吵醒
　　月光曬了很涼快……”
　　整首歌調調很輕松，唱起來也很討喜，臺下的氣氛一瞬間就被調動了起來。
　　成云景雖然不是專業(yè)的，但臺風很穩(wěn)，唱著唱著就從臺東唱到臺西，時不時還做兩個動作跟臺下互動，頗有專業(yè)愛豆的樣子。
　　成云景仿佛為舞臺而生，他的人生就應該花團錦簇，燈火通明。而不止局限于生活的框架。
　　唱到最后連成云景自己都收不住，徹底在臺上玩歡兒了。
　　結束后就散場，各回各家。
　　接下來等著他們的，是無數個漫無邊際、與試題共伴的黑夜。
　　凌晨十二點，林亞看著桌子上錯誤率高的可怕的數學試卷，朝正對著桌子方向的窗戶抬頭，干凈皎潔的滿月懸在天的另一方，林亞想起了白天在舞臺上肆意風發(fā)的成云景。
　　驀然，酸澀感涌上鼻頭，一滴眼淚從林亞右眼奪眶而出，憤恨卻無聲的砸向試卷。
　　林亞在心里感嘆：今天月光真亮。
　　再璀璨的月光也照亮不了整片天空的黑暗。
　　之后的幾次考試，林亞心態(tài)越來越差，心理壓力也隨之增加，考得也越來越差�？嫉迷讲�，林亞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就越大，心理壓力越大越考不好，于她，這就是一個無解的惡性循環(huán)。
　　在之前，因為林亞自己性格的緣故，心態(tài)也崩過，但那時身邊總有人在陪著她。
　　現在，她只剩自己了。
　　林亞拖著每天自我懷疑的身子撐到了快一月底，身邊的陌生感還是一如既往。
　　某個失眠的深夜里，林亞從手機里撥出那個以為不會有人接的號碼。
　　一陣嘟聲過后，在林亞準備掛斷電話的瞬間，對面接通了，再熟悉不過的女聲沖破手機，傳到林亞耳旁：
　　“亞亞？”
　　聽著對面不出聲，林嘉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閨女手機被偷了，直到下一秒林亞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林嘉才打破這個念頭。
　　“媽，我還能轉回去嗎？”
　　“為什么要轉回去？這不好嗎？回去了誰照顧你？你能照顧好自己？……”
　　“我在這就有人照顧？即使住在一個房子里也見不著你面，我不是照樣能把自己照顧好，媽，我在這是真的很不適應，我考的分你應該也看到了……”
　　說到最后，林亞的聲音里甚至夾雜了點哭腔。
　　“行吧，那我找時間去跟老師聯系，你自己趁這幾天好好調整。”
　　“嗯”
　　打完那通電話沒幾天，勤英中學就放寒假了，轉學的事也有了結果。
　　因為學籍本身就還在原來的學校，整個手續(xù)辦起來也沒那么麻煩。
　　離開前的最后一天，林亞想再好好轉一下這個Q市，來Q市的這幾個月里，林亞每天都兩點一線——家，學校。也沒怎么看過Q市。
　　走在馬路邊，揣在口袋里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江希。
　　林亞唯一能隨心所欲聊天的朋友，在她來Q市的這幾天里，江希也給她打過不少電話，林亞不想把自己的不開心傳染給別人，就沒把自己心態(tài)不好的是給她說。
　　“小亞亞，聽說轉回來了？”
　　“嗯�！�
　　“嘖，這才對嘛，回來了記得來找我，等著你喲！”
　　“嗯嗯嗯�！�
　　退出電話界面，林亞的屏幕停留在□□的聊天界面，手機對面聊天框對面的人是成云景。
　　六班有個班級的大群，只不過里面都是學生，是劉達建的，她來這第一天劉達就把她拉了進去，進群沒幾天，林亞就在群里找到了成云景，然后把他的□□號背了下來。
　　等著自己足夠勇敢的那一天，讓它出現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
　　前幾天，林亞把自己的賬號退出了六班的大群，然后再搜索欄里小心翼翼的輸入自己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添加好友。
　　林亞在心里已經做好他不會同意的準備，沒想到，成云景在昨天突然同意。
　　她第一時間把備注改了。
　　林亞捏著手指在對話框前斟酌了好久，打下屬于她們倆之間的第一句話，也可能是最后一句，盡管他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對面是誰。
　　“希望我們能在下一個有風的春天里再相遇�！�
　　林亞看了眼綠燈，走在人行道上，一點一點的輸入。
　　林亞不知道的是，在輸完最后一個字的那一瞬間，她的世界里已沒有了下一個春天。
　　“今日，在Q市發(fā)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輛白色小轎車擅闖紅燈，沖向人行道，現場8人受傷。目前3人經搶救無效死亡……”
　　溫柔甜美的女聲配上一口標準的播音腔，報道出慘絕人寰的事實。
　　王靜適目不轉睛盯著電視上放著的一張張證明這件事真實存在照片“鐵證”，扭過頭一臉擔憂的對廚房里的成云景說：“小景，以后出門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啊！”
　　“知道了，奶奶！”
　　在給成云景打那句話的過程中，林亞腦子里突然想起來一首歌:
　　“像陣風
　　掠過就無蹤影
　　……”
　　好可惜啊，我連陣風都不是。
　　林亞和成云景之間，永遠停留在聊天框里再也發(fā)不出去的那句話。
　　——全文完——

該作者現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