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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
曾聽過一句話,是村上春樹寫的。
“這個世界肯定有某個角落,存在著完全領(lǐng)會我想表達(dá)的意思的人!
最初看過這句話的時候,只覺霧里看花,不懂其意。
很多年后我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又想起這句話,而后又發(fā)覺原來是真的。
我看了一眼陽臺上的玫瑰花,心里一片苦澀。
深秋的一天清晨,昨夜的一陣風(fēng)雨吹得黃葉遍地,天空蒼白不存一絲色彩。
我舉著傘低著頭往教學(xué)樓走去,身旁偶爾一兩人經(jīng)過。
冷風(fēng)夾著細(xì)雨盡數(shù)打到我的臉上。
走至一棵常青樹旁,其實我也不知它是什么樹,只是當(dāng)時聽舍友說起那是一棵常青樹。
余光瞥到常青樹下一張飯卡落在一堆枯葉里。
我走過去,撿起了那張已經(jīng)完全濕潤了的飯卡。
指尖感受到冷意,沾上了水和泥土。
從口袋里掏出張紙巾將手擦干凈。
隨即又擦起那張飯卡,擦至飯卡背面時才看到后邊貼著一張橫行長方形貼紙。
上頭寫著:文(3)班陳之逑。
水已經(jīng)將貼紙浸透了,不過字跡保留完整,龍飛鳳舞又賞心悅目。
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覺得對方應(yīng)當(dāng)是個清秀漂亮的女孩子。
“逑”子處于《詩經(jīng)·雎鳩》中的一句“女子好逑”,我潛意識里便以為飯卡主人是女生。
想了想將飯卡放到口袋里,繼續(xù)向著教學(xué)樓的方向走,心里估摸著下早自習(xí)交到失物招領(lǐng)處。
教室里語文老師踱著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讀著“指點江山,激揚(yáng)文字,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因著太過認(rèn)真的緣故。
飯卡這件事早已被我拋擲九霄云外去了。
早自習(xí)下課,語文老師踩著點走出教室,同桌和前排人討論今天早上是吃清湯面還是蛋炒飯。
“趙今秋!苯淌议T口朋友叫我去吃早餐。
我喝了一口溫水,迅速地起身,“來了!
食堂里米飯飄香,人頭攢動。
我們排著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我注意到距離我們打飯僅有五個人了,我連忙將手伸入口袋掏飯卡。
摸到兩張飯卡時才想起這件事。
算了,那就吃完飯再送過去吧。我這樣想著。
和朋友打完飯尋了個空位坐下。正吃著,朋友手指指向不遠(yuǎn)處人群:“你們看那個男生好像在找什么東西誒!
和我面對面坐的朋友無語得翻了個白眼:“這不廢話嗎,人家彎著腰看著地上不是找東西難道是找你啊?”
“可能吧,畢竟我長得這么貌美!
這一番話說的我們幾個人雞皮疙瘩泛起。
我看了眼那個男生,那是一個高瘦的男生,在食堂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白。
看他略顯焦慮的神情。
我想到口袋里這張飯卡的主人,也許她也像他這么焦急吧。
低頭趴了一口飯,再抬頭他就已經(jīng)消失了。
喜歡胡思亂想的我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他是有瞬移術(shù)么。
*
雨不知何時聽了,陽光穿過云彩。
中午午休后大片陽光照入室內(nèi),坐在窗邊的我一中午都沒睡好。
我穿過走廊,一股清涼的風(fēng)穿堂而來。
我走到失物招領(lǐng)處門前,看到里頭坐著名男老師,里頭木桌前一個男生彎著腰在抽屜里翻找,我知道那是失物存放處。
這個男生的背影有些熟悉。
男老師在旁問:“同學(xué)你來干什么的?”
我頓了頓,“我今天撿到了一張飯卡!
說著將那張飯卡遞給了他。
他端詳了一會兒,看著飯卡上的名字念出了聲,“文(2)班陳之逑。”
在里頭翻找東西的男生忽然停下動作,目光朝我們這邊掃來。
在他抬頭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隱隱存在著一個想法,或許他就是陳之逑。
“老師,這張飯卡好像就是我丟的!
我看向他,只覺得意料之中又有些奇妙。
緣分真奇妙啊。
男老師兀自笑了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將飯卡遞給了他,而后感慨:“真的是很巧。”
深秋午后,是我們緣分的源頭。
我和他一前一后早在走廊上。
葉子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謝謝你啊,同學(xué)!蔽衣犚娝f,清列帶著輕松。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臉上帶著笑,笑的真好看,像風(fēng)輕云淡中的藍(lán)天白云。
“沒事!蔽倚α艘幌抡f。
說完后便加快了步子向教室走去。
很多年后再想起那一刻只覺得遺憾。
當(dāng)時的我就應(yīng)該給她一個明媚的笑容。
然后嬌俏地給他來一句:“如果真的想謝我的話就把Q/Q號給我吧!
也許這樣,我們相愛會更早。
經(jīng)此一遭,我知道這個高高瘦瘦單眼皮薄嘴唇戴眼鏡的這個文凈男生叫陳之逑。
那次飯卡只是讓我們認(rèn)識了,關(guān)系并不熟稔,只是有時跑完早操解散時回教室的路上會恰巧遇見他和他的朋友。
我們就會在這時拘謹(jǐn)?shù)卮蛘泻簟?br> 你說嗨嘍,我說你好。
那個流云東走,樹梢殘陽的秋日。
我們相視而笑,擦肩而過。
朋友看你遠(yuǎn)去的背影,小聲地問:
“那男生長得挺帥的,是不是喜歡你啊?”
她隨口開的玩笑,卻讓我的心中蕩起細(xì)碎漣漪。
我壓著心跳,極力掩住臉頰滾燙。
解釋一兩句,然后淡淡地一笑而過。
那是兩個人并排走,隔兩厘米說話都會被說成戀愛的時期。
那會青春恰好,滿身書墨卷香。
我們鮮衣怒馬,恰似初生花。
同桌有次問我:“你真的對他沒有一絲喜歡哪?”
我違心面容堅定地說沒有。
喜歡你是一件必須藏起來的事。
不丟人,我私心如此。
身邊人好似對陳之逑這件事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別人議論都是這樣說的,“理(2)班的一個帥哥在追趙今秋。”
這件事對于我完全沒影響,無非是閑言碎語一些,終究不過空穴來風(fēng)。
時間在看不見摸不著的位置飛快流逝。
不過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元旦如期而至了。
學(xué)校規(guī)定每班都需要自己準(zhǔn)備一個節(jié)目,無論好壞。
從同學(xué)口中我知道了他會在元旦晚會上和他們班的鄒艷吟誦舒婷的《致橡樹》。
那是凌寒冬天少有的晴朗日子。
天空是一種讓人沉靜的藍(lán)。
他和她并肩光下,視線交合,共同吟完了這篇愛情詩文《致橡樹》。
語落之時,所有人好像還沉浸在愛情氛圍里。
忽然人群中響起了歡笑和叫喚。
議論和掌聲漸漸變小。
我處于人群中看他笑得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我想他應(yīng)該很開心吧。
元旦過后,便臨近假期了。
猶記考完期末考那天,我不急不忙地在盛滿細(xì)碎夕陽的教室里收拾書包。
我暗暗慶幸幸好課桌里的書早已在考考試前帶回家了,課桌底下只有幾沓試卷了。
我快速地裝到書包里,拉好背包拉鏈背在肩上,起身抬頭的時候見教室門口站了一個人,嚇了一大跳。
金子般閃動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雙手環(huán)胸,靠在門檻邊上,眸底是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潤笑意。
皮膚很白,在強(qiáng)烈的光下永遠(yuǎn)青春年少,明朗清秀的樣子。
見到他心也跟著顫了一下,愣愣地問:
“你怎么來了,是要等誰嗎?”
他扶了扶眼鏡:“等你!比缓笥盅a(bǔ)充,“我想和你聊聊!
我們目光交繞,彼此稚嫩。
“好。”
我們走在通往校門口的那條常青樹林蔭路下。
校園內(nèi)比之往?占帕撕芏。
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風(fēng)來風(fēng)去好像都讓人舒適。
溫暖的陽光透過瘋長的枝條照在我們身上。
我想起元旦,“你元旦晚會時表演得真不錯,我看臺下很多女生都在為你神魂顛倒誒!
他不知是害羞亦是什么,沒有說話只彎了彎嘴角。
我們穿過校門走到了車水馬龍的街頭,我才在一片光中,正準(zhǔn)備和他告別。
人聲喧囂中,我聽到他的聲音,盡管不清晰但我還是聽到了。
終生難忘。
“趙今秋,我喜歡你,能不能談個戀愛!
少年的聲音不是很洪亮,卻足夠堅定,似風(fēng)雨竹松。
這句話恍若一道驚雷,身旁一輛汽車轟鳴而過。
我覺得我整個心口都在燃燒,喘不過氣了。
深呼吸了一下,終于平靜了一些。
我回頭看他,他額前疏散劉海被風(fēng)吹亂了。
我顫著聲問:“你說什么?”
少年眼里的一點光突然暗淡。
他說:“沒事!
說完他快速轉(zhuǎn)身,背影單薄。
他踏著碎光,對街在放《紙短情長》。
我深吸一口氣,小跑到他身后。
后來的我也想不清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勇氣,我伸手扯了扯他的校服下擺。
他腳步頓住,回頭。
“那我們就談個戀愛吧!蹦且豢涛夷樇t心跳。
那天比有冬天的暖陽更高興的事是我有了他。
許多年后我問他:“如果當(dāng)時我真的沒聽見,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說了?”
他毫不猶豫地說:“我會等高三畢業(yè)的時候再和你說一次!
窮追不舍的陳之逑我永遠(yuǎn)心動。
高三一次月假,我發(fā)信息約他出來逛街。
當(dāng)天他紅著臉牽起我的手。
帶我走過萬人穿行的街,我們一起聽萬人吟唱的歌。
熱愛永遠(yuǎn)不會停歇。
是生活,是他。
自城東走到城西,我看出他不愛逛街。
我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逛街啊?”
他不掩飾地點頭。
而后他又求生欲極強(qiáng)地說:“不過你想逛到天黑我都會陪你!
我撲哧一笑,挽著他的手臂。
“我走累了,我們回去吧!
談戀愛應(yīng)該是要讓雙方都快樂的。
我們在學(xué)校談戀愛就很小心了。
從不搞小皮筋那一套。
不過是他戴黑表,我戴白表。
歲月無聲而過,高三快畢業(yè)了。
我問他考什么大學(xué),他說:“懷城大學(xué)。”
他又問:“那你呢?”
“和你一樣!
我從小就沒有高遠(yuǎn)志向,屬于那種別人說我是燕雀,我就只做燕雀的那種。
不過我還是想要到他身邊去的。
那是我刻苦銘心的時光。
同學(xué)錄滿天飛,寫都寫不完。
每張紙的翻頁都在告訴我們青春快要結(jié)束了。
過客即將告別,乘客要出發(fā)去下一站了。
我們會在很多年后懷念許多年前那個跌跌撞撞的自己。
那年他報考了懷大新聞系,我本來也要跟著他報新聞系的。
他說:“你喜歡什么你就報什么!
喜歡看書的我于是報考了文學(xué)系。
錄取通知書到的時候,我笑得快嘴角抽筋。
戀愛365天,我才發(fā)覺我們進(jìn)展很慢,我們還停留在牽手那步。
我本想先走出接吻的一步的,奈何他比我先走。
初秋傍晚,我讓他陪我到大學(xué)附近步行街上去拿快遞。
暗沉的余暉。
我們拿完快遞出來,天色又暗了一個度。
微風(fēng)正好,我正低頭徒手拆快遞。
猝不及防一陣溫?zé)豳N在我的臉上。
我啞然看向他。
下一秒他的嘴又湊了上來。
恍恍惚惚我只記得他親了一下又一下。
回宿舍照鏡子看著輕微紅腫的嘴唇,臉上紅暈泛起。
高三那年我們忙著執(zhí)筆探題,牽手都只能一個月牽一回。
我和他有些方面真的相像,同樣的感情白癡,喜歡臉紅。
風(fēng)吹過一年又一年,我們愛了一年又一年。
年年如此。
一生一世。
他大學(xué)畢業(yè)迅速被懷城電視臺招聘了過去。
而我因為工作緣故馬上就要去往離懷城十萬八千里的梁城了。
他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什么都沒說,我能從他不經(jīng)意耷拉的肩膀看出他有些難過。
我們那天去吃了火鍋。
冬日路燈下他摟著我送我回家。
地上重疊在一起的影子讓人看到格外傷感。
過幾天我就要走了,以后就很多天見不到他了。
鼻尖一酸,眼角就滲出眼淚。
他忙低頭雙手托著我的兩邊臉,問我怎么了,語氣一如當(dāng)年。
冷風(fēng)吹得我發(fā)冷。
我哽咽著說:“我不想和你分開,不想很久見不到你!
“陳之逑,我好喜歡你。”
他的目光溫和,一直不曾移開。
眼淚一滴滴掉。
我聽見他的聲音夾著細(xì)微的風(fēng)聲,“秋秋,我們永遠(yuǎn)都會相愛的!
我吸了吸鼻子,頭埋進(jìn)他的懷里。
即使有視頻通話,可溫度,氣息無可替代。
兩個人隔著遙遙萬里,不能牽手不能擁抱;能做的只有同時仰頭看同一個月亮,一天一天聽同一首歌。
我們就這樣擁抱了兩分鐘。
我仰頭看他,他變了又沒變,五官輪廓線條更加分明,臉瘦了很多。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盛著離別不舍。
風(fēng)勁勁吹,我們在靜靜地聽。
*
我坐在火車內(nèi),對著窗外的他揮手告別。
他穿著黑色風(fēng)衣,碎發(fā)松散覆住額頭。
脖子上圍著我送他的棕色小熊圍巾。
鏡片下微黑的眼睛有種靜默的沉著冷靜。
他右手插兜,左手和我揮別。
火車隆隆發(fā)動,由慢漸快。我們終于要分別了。
火車疾速馳行,他站在那,離我越來越遠(yuǎn)。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火紅的夕陽照在我的臉上。我遙遙望去,夕陽下是高聳的群山。
沒來由地想起一首詩。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
初入公司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吃飯也是吃了上頓忘了下頓。
他也忙,正式成為記者后本東奔西的。
聽人說他剛下班到家,不過十分鐘就通知加班了。
他總是在電話里叮囑我讓我好好吃飯。
我說工作太多。
他絮絮叨叨:“工作多不是借口,多少吃點。乖。”
我喜歡他說我乖。
我說:“那你也是,下次見別讓我發(fā)現(xiàn)你又瘦了!
電話里頭穿來輕笑聲,“知道了!
他參加工作后就愈發(fā)成熟了。
我們又聊了會兒,掛了電話。
我咬了口面包,又馬上投入到工作中。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滿滿十杯酒,拿下了一個大訂單。
小組的人都在歡呼,我實在不堪醉意,匆匆回家,到頭就睡了。
第二天打開手機(jī)一看25個未接電話,都是他打的。
我撥過去時沒人接,老板發(fā)信息大方地給了我一天假期。
我下床喝了口水,一杯水飲盡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打開門后我愣住了。
他帶著一身涼意毫無預(yù)兆地來到了這里。
“你怎么來了?”我驚訝地問。
他看了看我,眼里分明帶著埋怨。
“打那么多電話都不接!
“害得我差點報警!
他一句句說著,我差點笑出聲。
原來陳之逑還有這么可愛的一面。
我連忙把他拉進(jìn)來,關(guān)上了門。
去到廚房給他倒杯熱水的時間,回來就看到他已經(jīng)坐在床上了。
我把熱水遞給他,又親了親他。
那天我?guī)搅撼寝D(zhuǎn)了一圈。
處處都是紙醉金迷。
晚上到家,我才想起問他能待多久這個問題。
“明天中午!彼卮。
聽到這個答案心直接飄了下去。
他輕輕地叫我:“秋秋!
聽他叫我的小名,我覺得很溫暖。
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他低下頭饑渴地重吻下來。
那晚喘息聲不停。
他的呼出的溫?zé)釟庀⒃谖业牟鳖i處。
歡愉過后。
窗外的冷風(fēng)灌進(jìn)來,他寸絲不掛地起身關(guān)窗。
他上床后輕笑出聲,將我擁在懷里。
我感受他胸口起伏。
聽他的呼吸。
我問他:“如果我懷孕了怎么辦。”
陳之逑沒有回答,只是漆黑的一雙眼凝視著我。
“生下來,我們就近領(lǐng)證!
好浪漫的一句話。
天空漸漸亮起來。
我說:“當(dāng)我錢賺夠了的時候我就回懷城!
他明顯不信左眉微挑,“要賺多少錢才算夠?”
“二十萬吧!
他笑著捏我鼻子,“沒出息!
這是一個很難忘的時刻,我想這樣到永遠(yuǎn)。
*
深冬年末,公司今年不批年假。
每天忙著工作,我覺得我快和時代斷層了。
同事小李雙手捧著一杯熱茶,語氣落寞:“以前哪次過年不是在家過得啊,今年回不去了,真是好想我爸我媽啊!
我昨天剛和爸媽打過電話告訴了他們這一消息。
老兩口還罵罵咧咧地說要投訴。
我忙著手頭工作,“工作的這幾年我中秋國慶什么都都沒回家,就在公司上班!
她睜大眼睛,嘖嘖感嘆,“看來是時候找下家了!
我們倆都忍俊不禁。
那晚我和小李奮戰(zhàn)到12:43分。
我們一同走到街道上。
公司門口對街樹下站著一個男人正在吞云吐霧,小李看到那個男人眼睛就亮了起來。
小李回頭對我笑了笑:“我男朋友來啦,拜拜!
我輕輕揮了揮手:“明天見!
我看到小李快步走到男人身旁,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們二人在朦朧夜色中逐漸走遠(yuǎn)。
臨近新年,飯店門口屋檐上掛起了紅燈籠,吸得每一口空氣好像都是冷濕的。
我走在寂靜小道上忽的發(fā)覺,這座徹夜明亮的城市還有這樣寧靜的時刻。
月亮高高懸掛天際,不遠(yuǎn)處傳來三四聲貓叫。夜半聽貓叫,我聽著感到頭皮發(fā)麻。
一回到家,還沒開燈我就迫不及待地給陳之逑拔了個電話過去。
我在無人的孤獨下十分想聽到他的聲音。
十九秒后,電話終于接通。
我問他:“陳之逑,你在干嘛?”
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和同事在爐橋這邊散步!彼a(bǔ)充說:“男同事!
我有些驚訝,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晚了還在散步。
他嗓音懶倦,“想你想的睡不著。”
我笑了。
“我們打視頻聊天吧,我想看看你!
我說。
他回答:“好。”
我掛斷了電話,拿起水杯去倒水喝。
拿起熱水壺才發(fā)現(xiàn)里頭空蕩蕩的。
我暗罵一句,連忙拿著它去燒熱水。
電熱水壺加著熱,發(fā)出不大不小的聲音。
桌上的手機(jī)開始震動并響起鈴聲。
我連忙往手機(jī)屏幕右側(cè)點了一下,他那邊畫面開始出現(xiàn)。
我低頭看。
他那頭的畫面是他的正臉對鏡,身后是看不見盡頭的湖,湖旁高樓聳立亮起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一時之間也給湖面撒下了一些光。
隱約看到他身后的天空正飄著雪。
我驚喜出聲:“下雪了!上一次懷城下雪還是在2018年!
隨即又想到自己距離懷城十萬八千里,根本看不到的。說話的語氣不免帶著遺憾:“唉,可惜今年沒能和你一起看雪!
他走在路上手機(jī)顯示畫面也在輕微搖晃。
突然他整個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暖黃的燈光,應(yīng)該是走在路燈下了。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鼻音:“沒事,來年我們一起看!
我笑了笑。
他身旁的同事似乎問了他什么。
他淡笑著回了一句:“我女朋友!
沒想到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怦然心動。
有些事不再是習(xí)慣了,是本能。
心里有一些理所當(dāng)然的高興。
此夜深沉,幸好有他。
我們又聊了很多,最后掛斷的前一分鐘。
我說:“我今年看不到雪了,你幫我拍些照片和視頻過來好不好,我想感受感受!
“好的,老婆大人!彼儆械亻_了玩笑。
我忍俊不禁,掛斷了電話。
熱水已經(jīng)沸騰燒開了,我去泡了杯奶茶然后接著捧手機(jī)等他發(fā)過來的照片。
他發(fā)了很多照片和一個視頻。
我一張張翻著看,看到白雪覆指頭,以及公園里的小雪人。
當(dāng)我翻到最后一張有些驚訝,那是他的一張正面自拍照,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嘴角上揚(yáng),身后是皚皚覆雪的老樹。
我發(fā)消息問他:你個榆木腦袋怎么會想著發(fā)張自拍過來啊?
幾秒鐘后他回:同事說你應(yīng)該會喜歡。
確實很喜歡。
我抿抿嘴,喝完了繼續(xù)喝著杯里的奶茶。
想起高中戀愛時光,突然發(fā)覺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
我們應(yīng)該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我這樣想。
當(dāng)時的我并不會知道我們已經(jīng)沒有來年看雪的機(jī)會了。
連最簡單的看月亮,聽同首歌都不能了。
春天,我向公司申請了一周的假期。
領(lǐng)導(dǎo)略有不滿,在我的據(jù)理力爭下我們達(dá)成協(xié)議,我在假期里網(wǎng)上辦公。
我答應(yīng)了。
從來我們見面都是他搭著一天一夜的火車或是七八個小時的地鐵來看我,我不想他讓感受到這場感情只有他在努力奔赴。
記得那天下火車時外頭氣候微涼,我冷得搓了搓手。
街頭環(huán)衛(wèi)工人在彎腰清掃。
我無比地想見他。
6:23分時我用鑰匙打開門。
冷意阻斷在了外面,屋子靜悄悄的。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他房間打開房門,見他側(cè)躺在床上,睡得還很沉,還能聽到他安穩(wěn)的呼吸聲。
在床邊蹲下,端詳著他的臉;銀邊眼鏡放在床頭柜上,眼下有黑眼圈。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工作到凌晨才睡的,外套都沒脫。
落地窗透下的白光照在他臉上,睫毛長長,嘴唇平直。
我親了他一下。
親吻是會上癮的,我親了一下又一下,他冷白的臉上遍布紅痕。
有點好笑。
太陽慢慢升起,高樓之下人行來去。
后來他醒來看見我在床邊就猛的抱住我。
他說:“我想你了!
朋友聽說這件事后說:“你這個男朋友還真是百變型的,小狼狗、小奶狗,爹系男友隨意切換。”
我笑的肚子疼。
她不知道那天他洗漱時看到滿臉吻痕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又盡數(shù)奉還了。
那幾天我只能穿高領(lǐng)衣服。
我始終對這種酸甜苦辣咸的生活向之往之。
我跟他說他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
嘴角微揚(yáng),眼下飽滿臥蠶。
他揪著我的臉問:“我不笑就不好看了嗎?”
其實對于他這種單眼面相清冷凌冽的人,板著臉時才格具魅力。
但我就是想讓他多笑笑。
喜歡他,是我永遠(yuǎn)都會做的一件事。
我假期的最后一天。
一個風(fēng)輕云淡的日子,我又一次地舊事重提。
“陳之逑,你會是我永遠(yuǎn)的常青樹嗎?”
陽光好得不像話,好像可以凈化人心中的所有罪惡。
他說:“在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之前我永遠(yuǎn)是你的一棵樹!
然后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又說:“不對。就算我陷入死亡,我會在蒼茫云海中始終護(hù)佑守護(hù)你!
我笑了笑,眼眶濕濕的。
我想我真是愛慘了他。
我滿以為我們以后會有無數(shù)次見面的機(jī)會,很久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最后一次了。
2021年9月3日。
他和組里同事三人共乘一輛汽車進(jìn)入山體坍塌區(qū)采訪傷員和救助人員。
早上出發(fā)前他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說他又想我了。
他說等到了十一月份,我生日的那天我們就去領(lǐng)證。
他說他現(xiàn)在有車有房了,他問我能不能當(dāng)他老婆了。
我笑說:“再看吧!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和他說話了的話,無論他說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
可惜,沒有如果。
他們?nèi)ネ鷧^(qū)途中下起了暴風(fēng)雨,雨水帶動山泥形成了泥石流。
四個人,在黑泥淹沒中失去了一生一次的生命。
那天我依然在公司忙碌。
晚上時候心里估摸著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來了。
這時接到一個電話,是陳之逑母親的。
女人悲痛欲絕的哭聲在我耳邊響起,“今秋啊……小逑在山道上遇到……遇到泥石流,他已經(jīng)走了……我苦命的小逑啊,如果可以我寧愿代替他去死啊……”
這句話似乎已經(jīng)耗盡她的所有,她說完后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腦中一片空白,我好像感覺到世界崩裂了。
我拼命忍住眼淚,發(fā)著抖。
手腳冰涼。
怎么會呢?
我心里懷著最后一絲慶幸訂了當(dāng)晚回懷城的火車票。
那晚的火車?yán)铮诘每膳隆?br> 月光照在火車廂頂,我忍著淚,手握成拳,咬著嘴唇。
當(dāng)火車經(jīng)過一段漆黑隧道時,我終于忍不住了,一波一波的痛苦在心口翻涌。
眼淚流不盡的一樣。
我還是不信,他那樣溫暖的一個人,為什么會死在冰冷的污泥里。
我腦中閃過他的每一個瞬間,他再笑在哭,在委屈在動情。
最后停留在他在校門口,少年青澀說喜歡我的樣子。
我曾以為告別也要儀式。
可我們又分別得如此猝不及防,我都不敢相信。
原來告別不需要儀式。
我在殯儀館中看到了他的遺體。
那層白布罩著他全身。
我揭開白布,看到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
陳之逑死了。
我回頭看了眼他哭得老淚縱橫的父母。
隨即天昏地暗,我無力地蹲坐在地上。
所有的慶幸在這一刻全被打破。
絕望順著眼淚在心口橫生。
我拉著他的手,哽咽著說:“你手動一下行嗎,或者你眨一下眼也行。我求求你,你動一下吧!
他仍是躺在那,面無血色,燈泡微弱的白光照著他,他顯得十分孤寂。
我哭得泣不成聲。
我們堅持了十年的感情,卻因為一場天災(zāi),而徹底成為了死路。
沒有人會在冬天的時候說來年陪我看雪了,也沒有人會因為我不接電話而越過萬水千山來找我了。
他火化的那天,我和他的父母坐在大廳等著,那天特別冷。
他媽握著我的手說:“你手太冰了,阿姨幫你搓搓。”
可無論怎么搓,手依然很冷。
一個1米84的人經(jīng)過烈火灼燒最后竟只剩一盒白灰了。
他父母抱著骨灰盒,眼里早就干涸了,嘴里不停地說這話。
生前未曾有過的叮嚀和囑咐,在這一刻怎么也說不盡。
陳之逑,我聽說人死后聽覺是最后喪失的。
我想和你說:你失信了。
我的常青樹,至此不見了。
兩年后的隆冬。
今年沒有下雪。
朋友帶著我到懷山寺燒香祈福。
我們爬了很久,終于到達(dá)。
寺門口人來人往,還未進(jìn)寺便已聞到長香化煙的味道。
我們進(jìn)了寺,朋友虔誠地高舉長香三拜。
她看了眼在旁若無其事的我,“你也拜拜?”
“不用了。”我看著徐徐而上的白煙說。
我跟朋友說要去附近逛逛,朋友叫我別走遠(yuǎn)。
我笑著低頭。
懷山寺占地面積不是很大,我走到后堂又繞到前庭了。
走馬觀花一般走走停停,最終停至菩薩面前。
我凝望著菩薩,他仍是一臉笑容慈祥。
正當(dāng)我覺得覺得無聊想走。
這時走過來一戶三口之家。
一男一女牽著一個小孩。
我也曾幻想過。
我看了一眼走至門前回頭一看,人群環(huán)繞,吵鬧喧囂。
和朋友穿過人流來到最初的寺門口。
不遠(yuǎn)處的山梯上有幾人在慢慢往上爬。
我見紅燭高燃,長香迷煙;
看遠(yuǎn)山白霧,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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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等到了村上春樹所說的那個人,只是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