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紅色的警示燈也隨即亮起。急促的腳步在走廊中回蕩，不一會兒，所有人在中央站定。其中一人拿出棍子在地上敲了敲，將噪雜聲蓋了下去，又環(huán)視一周，“所有人給我滾回自己房間去！”
　　又是一陣嘩然，須臾歸于平靜。
　　手拿棍子的人從人群中鉆出來，“準(zhǔn)備一下，這次的犯人大有來頭�！�
　　押送刑犯的車很快就到了，所有警官在大門口把守著，外出放風(fēng)的囚犯自覺站成兩排夾道歡迎新朋友的到來。
　　在一片歡呼聲中，車門打開了，兩位警官押著一個人下了車，那人似乎不舒服，動了動肩想掙開警官的壓制，卻被誤以為想逃跑，一名警官連開兩槍硝煙散盡四周頓時鴉雀無聲。而被押著的那人瞬間抬起頭，望著眼散去的方向，原本空洞的眼睛被期待填滿。
　　“姓名，年齡，罪名�！�
　　良久，才等來一聲慵懶的回答，
　　“景紀(jì)。23歲。殺了人。”
　　問話的警官蔑了他一眼，“蕭警官，交給你了�！�
　　“蕭警官？”景紀(jì)側(cè)過頭，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一旁滿臉嚴(yán)肅、一絲不茍地警官身上，發(fā)出一聲嗤笑，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像是看見了新奇的玩具，“還請多多關(guān)照了，蕭，警，官�！�
　　蕭云中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還是領(lǐng)著他到一間牢房前。
　　“蕭警官，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單人間��？太貼心了！謝謝��！”
　　聽出了景紀(jì)話中的意思，蕭云中也知道他就是想嗆自己。
　　“你罪大惡極，才有這份優(yōu)待�！�
　　“那蕭警官是聽過我的‘豐功偉績’了？太可惜了，還以為能親自介紹我自己呢�！闭f完景紀(jì)便搖了搖頭，好像真的那么回事似地嘆了嘆氣，一臉惋惜。
　　“來了這里就別再想那些——越獄是不可能地。這座監(jiān)獄牢不可破�！�
　　“哦？是嗎？監(jiān)獄牢不可破，那你呢？蕭警官——你的心牢不可破嗎？”
　　見蕭云中不說話，景紀(jì)笑了起來，像是個得了新玩具的大朋友，轉(zhuǎn)身拉開門，走了進去�！斑选钡匾宦曢T響，才拉回了蕭云中的紊亂的思緒。他從腰間取出鑰匙，低下頭準(zhǔn)備落鎖。
　　手銬撞在鐵柵欄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蕭云中看見兩只白皙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揮了揮，打斷了自己要去落鎖的動作，“蕭警官，我的手在和你道別，你就不考慮考慮還它倆一個自由身？我手腕可都磨紅了�！�
　　蕭云中的目光落在他泛紅的手腕上，其實并不嚴(yán)重，一圈淡淡的粉色，怎么說呢，是一種落在他手上，很合適的粉色。是一種讓人的征服欲望得到滿足的粉色，蕭云中很有信心，就算是一頭桀驁不馴的老虎，也能馴成溫順的小貓。
　　“蕭警官，怎么樣？看夠了嗎？看夠了就解開吧，作為報酬，怎么樣？解開后，我還能摸摸你的臉呢。”
　　嘴角扯起一個弧度，蕭云中輕笑了一聲，收回落在手腕上的視線，看向景紀(jì)的眼睛，
　　“我看你還需要付費？”
　　說完便迅速地落了鎖，轉(zhuǎn)身離開了。在他沒看到的背后，景紀(jì)不知何時已經(jīng)解開了手銬，“蕭云中，25歲，最年輕的監(jiān)獄長。天資卓越，氣度不凡�！�
　　景紀(jì)坐在桌邊，仰躺下去發(fā)出一聲喟嘆，“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虛此行啊！不知道我會不會成為這位年輕的警官的‘任職履歷上的一大污點’呢？”
　　又過了幾天，景紀(jì)才見到蕭云中。
　　“蕭警官，我長得也不寒磣啊，你怎么也不來看看我？”看著眼？人一？？走近，低頭開鎖，景紀(jì)湊上前去，捧起蕭云中的臉，使他看著自己。擱著鐵柵欄看，蕭云中還是那么嚴(yán)肅，那么一絲不茍，只是在看見自己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劃過一絲詫異。
　　“你自己把手銬解開了？真有本事�！笔捲浦欣淅涞貟哌^整間牢房，暫時未發(fā)現(xiàn)異樣，又低下頭準(zhǔn)備開鎖進去檢查。
　　“對呀，我本事可大著呢，”景紀(jì)捧著他的臉不放，迫使他看著自己，一點點靠近，十分頑劣地湊近他的耳朵，“蕭警官可要把我看牢了�！�
　　“本事再大，你也逃不出這里�！�
　　“蕭警官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越獄嗎？”
　　“不感興趣。”
　　“因為之前那兩個監(jiān)獄有虐待囚犯的風(fēng)氣一你知道我為什么到這里來嗎?因為我聽說你不會毆打囚犯。所以……你會嗎?蕭警言。”
　　看著眼前突然放大的臉，蕭云中不得不承認(rèn)，正如景紀(jì)所說一他長得不寒磣，至少在視覺上能給自己帶來享受，或許這就是自己并不排斥他靠近的原因吧。當(dāng)然，對于他提出的現(xiàn)象，蕭云中自然是清楚的，總有人想要代替法律去伸張所謂的正義。
　　“我對虐待你不感興趣。”蕭云中利落地開鎖，進去又落鎖，轉(zhuǎn)瞬間就站到景紀(jì)面前——沒有鐵柵欄的阻隔。大致地環(huán)顧四周，又仔細(xì)地檢查了每個角落，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
　　“蕭警官，你放心，我其實沒那么想活的。”景紀(jì)笑吟吟地看著正在在埋頭苦尋越獄苗頭的蕭云中，“蕭警官，過年你回家嗎？”
　　聽到最后一個問題，蕭云中愣了一下,停下了搜尋的腳步，“我不會回去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那我很期待和你一起過年哦。”
　　除夕其實沒幾天就到了。蕭云中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沒有回家。
　　“老蕭！廚房那邊有情況�！�
　　“收到!蕭云中立刻向廚房走去，還未走近，就迎來撞上一個神色匆匆的犯人，”警言!警官！你終于來了！廚房里有人打架！你可一定得管管啊！”蕭云中拒絕了他遞過來的煙。并表示自己一定會處理這件事。
　　兩人一起走進廚房，就看見廚房里的人分成兩派，一邊是滿臉畏懼呈抵御姿去站在灶臺，一層又一層，一個圈又一圈，另-邊只有一人，正在氣定神閑地剁著肉。
　　“警官！就是他！沖進廚房來，把我們都趕出去了！你說要掙表現(xiàn)也不能這么掙吧！”
　　附和的聲言驟然響起，簡直比新年的鞭炮還吵。
　　正在揉面團的人也聽見了這些噪雜地聲音，抬起頭冷冷一掃，所有人都止了聲，噤若寒蟬，那人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向被眾人簇?fù)碇木伲?br>　　“蕭警官，再等等，餃子馬上包好了�！�
　　“我什么時候讓你包過餃子？” 蕭云中面露不悅,用指敲了敲灶面,發(fā)出悶悶地響聲。
　　“你是沒讓，但我想給你包嘛，大過年的,哪能不吃餃子呢?再等等啊,已經(jīng)有一鍋快煮好了�！焙币姷�，那雙眼睛中滿是期待，直直地盯著蕭云中。
　　“那就帶上你的餃子，回你的牢房去！”蕭云中不敢再看那樣一雙眼睛，他怕自己會再動搖下去,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指針指向十一點。除夕一過，就是父母的忌日了，蕭云中看著不停轉(zhuǎn)動的表盤，臉上沒有半分新春該有的愉悅。自從父母走后，他就沒吃過餃子了，餃子是團圓飯的重頭戲，他孤家寡人前有什么圓好團的。
　　“蕭警官——”
　　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樣，蕭云中遇到了十多年來第一個給他包餃子的人。
　　“哎，蕭警官，我的床坐著舒服嗎?景紀(jì)朝坐在自己床上的蕭云中吹了個口哨，又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飯盒。
　　蕭云中已經(jīng)對他這副輕淫的樣子見怪不怪了，“你今天怎公去廚房了？不是每次讓你去你都嚷嚷‘君子遠(yuǎn)？廚’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低低的笑聲，“我……什么時候在你這成了個君子……”
　　蕭云中別過頭去，一時間被他哽得沒話說。又突然被按著肩轉(zhuǎn)過身，強制性地與景紀(jì)對視，“蕭警官，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景紀(jì)似乎很滿意眼前人怔愣的模樣，他又笑了起來，笑聲充滿了整間屋子，從鐵柵欄中溢出去，好像真有點過年的意味在里面。他把餃子和筷子,遞到蕭云中面前，示意他快吃。
　　頗為無奈地接過，蕭云中也往邊上挪了挪，以表感激。
　　“蕭警官，你知道上一個讓我端茶遞飯的人怎樣了嗎？”景紀(jì)順勢挨著蕭云中坐下。動作親密無比，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也沒想等回答，他接著說了下去，“都死了，我殺的�！�
　　“為什么？”蕭云中吞下了餃子，覺得有好多問題，卻不知從何問起。他們是誰，又為什么要你端茶遞飯。隱約間，蕭云中似乎想到了答案，他現(xiàn)在有一種強烈地欲望——想了解景紀(jì)的過去。
　　這座監(jiān)獄，是他們故事的起點。
　　“蕭警言，你難道不清楚嗎？監(jiān)獄里，犯人是奴隸，軟弱的犯人是奴隸的奴隸�！�
　　“是有這回事。景紀(jì)的話肯定了蕭云中的猜想，監(jiān)獄中關(guān)著的人，都是法律之外的惡徒，更何談道德的約束，他們之所以能待在這里，是因為有銅墻鐵壁擋著，而在墻內(nèi)他們可以肆無忌憚。
　　“我第一次被抓是因為殺人——我把我爸殺了�！本凹o(jì)對于警方的肯定并沒有什么表態(tài)，只是低垂著眼眸看不清情緒。
　　“我爸好賭，怎么勸他都不收手。我和媽媽也因為他借高利貸而東躲西藏。最后一次，他偷了我打工攢的錢——那是給我媽治病的錢！”景紀(jì)突然抬起頭，眼眶泛著紅，雙手不由得握緊，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蕭云中，“我媽病死了，我爸陪葬——我送他上的路。”
　　“我一個毛頭小子 ，初來乍到，就算是殺了人，在監(jiān)獄里的老油條面前，又能是什么東西！我才進去沒多久，就被上了一課——打得遍體鱗傷，我拼命地反抗換來了變本加厲的毒打。后來我越獄了，越獄之前，我送了他們一份大禮”景紀(jì)語氣平靜，語調(diào)平緩地說出了自己的經(jīng)歷，像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我把他們都?xì)⒘恕Ｄ切┐蜻^我的人�！�
　　“跑出去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我又回去了——外面也沒什么有意思的�！碧爝�是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他沒地方躲雨，又回去了。
　　“這次換了所監(jiān)獄，經(jīng)歷嘛……和上次差不多，反正我又越獄了，外面依舊沒意思�！本凹o(jì)失望地?fù)u了搖頭，他實在想不出來什么有意思的。
　　“蕭警官，餃子都冷了。”包餃子，有點意思……大概吧。
　　景紀(jì)拿過一個餃子，放到嘴里，也沒什么好吃的，之前看蕭云中吃，還以為多美味呢。
　　“蕭警官，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景紀(jì)想了一下，自己似乎就這一個問題沒解決,讓他牽掛著。
　　蕭云中點了點頭。
　　“你…… 為什么不喜歡過年？”看著蕭云中瞬間沉下去的臉色景紀(jì)一時慌亂，卻還是任由沉默在房間中四散，他想弄明白蕭云中為什么不高興。
　　“我父母是在大年初一去串門的路上，出車禍沒的。飛來橫禍，僅此而已�！笔捲浦心樕兞擞肿儯S后緩緩開口，吐出了這個十多年來沉淀在心里的秘密。原來第一次聽到這個噩耗時的無助絕望一直都在，只是被放置在心里的某個角落，一經(jīng)問起，這些情緒猶如失去控制的野獸，蠶食著牢不可破的心防。
　　這是他不愿提及的過往，亦是他牢不可破的心防。
　　原來他以為的牢不可破，只需要一碗餃子與一段故事，就已經(jīng)城門大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說出自己慘痛的過往，以博取對方的心傷,但又害怕這樣的自己惹人厭惡，平白失去了對方的關(guān)注。
　　但景紀(jì)說了一個故事,他自己的故事。他用平談的語氣告訴蕭云中，我們是一類人。他們是同一個開端的兩個結(jié)局，截然不同又好似殊途同歸。他們像是老朋友一樣，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他們的交集都發(fā)生在監(jiān)獄里，又好像要發(fā)生在更廣闊的天地。
　　“開了春，我就得走了吧。”
　　蕭云中一直都知道�！澳阌惺裁丛竿麊�？”
　　“這個世界沒意思，我沒什么留念的。但我聽說春天里，桃花開了滿樹，風(fēng)一吹，相思會隨著花瓣埋進土里——蕭云中，我能去看看桃花嗎？”
　　“……抱歉。”
　　春天很快就到了。天空也放晴了，至少這次景紀(jì)出去不會再因為下雨而回來了。
　　行刑的地方有一棵桃樹，風(fēng)吹過，花瓣落了一地。
　　微光從云中透過，遠(yuǎn)方的孤雁又在寄著誰的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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