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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七月,雨那么大,下也下不完。
從北站上車的時候,雨還在下,周圍的視野被雨給沖刷得模糊不清,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覺得到世界的灰色調(diào)。
小依,你真的要現(xiàn)在走嗎?姑姑擔(dān)憂是真的,眼睛里的神色我看得清楚。
要走的,姑姑,我說。
那,那……她欲言又止,終是沒說出什么,突然轉(zhuǎn)身叫身后的孩子,來,澈澈,送送姐姐。姑姑的孩子,挺漂亮的,就是不愛說話,默不作聲得看著我。
我也沒說什么,提著行李箱上車了。
耳畔風(fēng)呼呼作響,吹透了一個無底洞。
車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還是在喧鬧聲中喊了一句,我走了姑姑。
也不知道她聽見沒,然后又有風(fēng)呼呼的聲音。
于是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了。雨慢慢化作水,流在我心上。
那年高考完,我十七歲。提前去了大學(xué)的城市,我要掙錢,還給父親。
我需要一份工作,但店里不收童工,我說我八月份就滿十八歲,還有幾天,把身份證亮給他看,他猶豫了一下,勉強答應(yīng)了。
二十萬,我要掙夠二十萬,從八歲那年算起,他們在我身上用的錢,大概這么多。
后來的每一天,我都在算這筆賬,什么時候掙夠了,就回去。
踏入大學(xué)的那天,不,確切的說,從高考之后,我就拒絕他們?nèi)魏蔚慕o予,也是從那天,從心底就和他們決裂了,他們不知道,但總會知道。
我不給他們打電話,也沒見他們打過來,因為我早就給拉黑了,除了姑姑。
“小依,你今年回來嗎?你四年沒回來過了,你爸媽想你呢,今年就回來看看吧,”姑姑還是那樣的語氣。
嗯,我今年回來,我答應(yīng)了她,我已經(jīng)存夠了二十萬,應(yīng)該回去了。
姑姑又說了好多,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說,好一定。
掛了電話之后,整個宿舍歸于寂靜。夜色濃如墨。
我不是我媽親生的,她是繼母。
母親走的那年,我才一歲多一點,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有記憶開始,只有爺爺奶奶,和姑姑。
我從別人對我的談?wù)撝兄,爸爸再婚,繼母和他在廣東,有個兒子,爸爸從未來看過我,五年,他們的兒子長到五歲,因為要上學(xué),只能轉(zhuǎn)到這邊來,他們一起回來了,那時我八歲。
于是他們讓我叫繼母叫媽媽,我死活不開口,也叫不出口。他們就賠笑說,這孩子內(nèi)向,不愛說話,小孩子都這樣,長大就好了。爺爺這樣解釋,奶奶那樣解釋,連姑姑也解釋。
終于十歲了,我不得已開始叫她媽媽。
她高興,問我:“我對你好嗎?”
我說,好。
她又問:“那你想你親媽嗎?”
我說:“不想。”是真不想。
“如果你親媽來找你,你跟我們還是跟她,”她又問了好多這樣讓我無從回答的問題。
我無從回答,她就一直問。我只能不耐煩地敷衍她,好,你,知道,嗯。
她總是這樣問,沒完沒了。
還好,她跟爸爸每年在家待不超過五天,一年我只有痛苦的五天,便也沒那么痛苦。
她會給我買新衣服,但我不喜歡這個顏色,而且它的款式大小從不符合我的身形,我不穿,奶奶就過來說:“這么好的衣服你不知道穿?”她喋喋不休地說,我穿了。
繼母高興,逢人就說:“我對她多好,給她買了這買那!
她還跟我說了一件事。
我母親還在的時候,她抱著我在別人家的火爐旁,突然發(fā)瘋了一般要把我往火爐里扔,姑姑眼疾手快把我接住了,我一直哭喊。
我說我不記得。
后來越長越大,我對他們的感覺愈來愈淡,基本沒有,唯有爺爺奶奶是我唯一的牽掛。
十二歲,奶奶走了。
那天,奶奶一口氣尚在,他們讓我去房間看看她,我不敢去,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于是聽他們說:“老人把她養(yǎng)那么大,死的時候看都不看一眼!
我還是沒進(jìn)去看她一眼,心中那絲牽連被折斷了。
奶奶走后,爺爺身體也不會了。他讓我跟爸爸媽媽好好相處,以后他不在,我的學(xué)費要靠他們。
姑奶也說:“多討好你媽媽,這樣她會對你好。”
爸爸什么也沒說,但他和他們一樣。
高中后,原本不管我的他,開始管我了。對我嚴(yán)厲,將我的書都收了,不停的說我,叫我學(xué)習(xí)。我不理,心里從未把他當(dāng)父親。
直至今日,我一直準(zhǔn)備和他們徹底決裂。早在八歲那年就想開始計劃。
回新城那天。也是雨,連綿不絕的雨。
接我的不是姑姑,是她兒子,好像是叫白澈。
他身材出挑,容貌清秀,長著一直令人著迷的臉,他幫我拿包,我只帶了一個包?粗谋秤,我想,他以后一定會找到一個很好的女朋友。
我在姑姑家住,她家沒有空的房間,白澈房間有兩張床,我和他住一間。
我在姑姑的帶領(lǐng)下回了家,沒和他們說什么話,聽他們說,說的還是那些話。
吃完飯后去了弟弟的房間,他叫我一聲“姐姐”,我朝他笑了笑。
給了他一張卡,說里面有一千,密碼是他生日。他猶豫了一下,我笑著說,沒事的,收下吧,我走后跟你爸媽說一下。里面有二十一萬,給他的一萬。
然后我先回姑姑家了。
白澈的房間很干凈,墻上刷了白漆,干干凈凈。
床是他鋪的,被子很香,像新的一樣。
當(dāng)晚睡的很香。
第二天就要走。
姑姑不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回來,讓我注意安全,還塞我錢和大堆東西,我沒收。
我走了。
獨自一人在城市安頓下來,挺好吧,一個人。
我的生活就這樣,日復(fù)一日,比逝去的二十多年,更輕松,唯有心底,是治愈不了的傷,于是長滿了爛肉。
有男生給我表白,他說想跟我在一起。
我說我說個壞人。
他說他不信,我相信你是好人。
我說不信算了。同樣的拒絕方式說了好多遍。
后來,姑姑跟我說白澈做我這個城市讀大學(xué),讓我照顧他一下。
因為對姑姑心存感激,就答應(yīng)了。于是白澈和我住在一起,他真的越長越帥,雖然我不記得他之前長什么樣。
我的生活有了一絲變化,他很會照顧人,家里被他重新布置了一番,看起來更加溫馨,我們還專門有一間房間,我在工作,他就在一旁看書,誰也不打擾誰,他看完書后會看著我工作,偶然會挑逗我。
時間久了,我工作不到半個小時就會感到無力,總是睡過去,醒了他早就幫我把工作做了。
白澈真的溫柔到了極致,成績也很優(yōu)秀,我卻沒見過他有什么朋友來找他。
我笑著問他你怎么沒有女朋友?
他回答,心被野草勾走了。
哦,真想見見那野草。
一日,我喝醉了,哭著回家。
他見我有些心疼,怎么亂喝酒。
我說我沒有。
他沒說話,遞給我蜂蜜水,我不喝。
他皺了一下眉頭,像個小大人模樣,但還是好看。
你真帥,我大喊。
他不由分說地湊到我耳邊,生日快樂啊。
我一愣,猛然大哭,他知道啊,他知道。
自從爺爺走后從來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他們沒有,姑姑沒有,連我偶爾也忘記了是二十八號還是二十九號。
他擦了擦我的眼淚,突然吻住我。我錯愕了。
我成年了。他說,又吻了一下。
我知道,上個月陪他過的。
知道我許什么愿嗎?我說我一定要在這天吻你,告訴你我愛著你。
原來,原來我就是那野草。
我說我是壞人。但我不想作惡,他是姑姑的孩子。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說。
林依,我知道我們有關(guān)系,但在一個屋檐下總會有感覺,而且你算不上我的姐姐。你知道嗎?那年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在春心亂動的年紀(jì),遇上讓我春心亂動的人,從喜歡變成愛這是一個復(fù)雜又漫長的過程,但回不了頭了。
他一字一句的告白,我欣喜又難受,但總是發(fā)生了。
就這樣吧。
心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掏空了,他又把他的那顆塞給我,竟意外的合適。
他大學(xué)幾年都和我住在一起,很開心。
我們倆的生活從未被人打攪,我總是犯困,他笑我像只貓,總是瞌睡。我說我也沒辦法,尤其最近,可能是什么原因吧。
他是個完美的戀人,而我是個可惡的人。
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要出國,我說,分手吧。想了很久,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走那天,讓我送送他,我去了。因為從心底就愛著他,像奶奶走時,什么也不敢說。
他笑著,大聲說,其實從你十七歲時就愛上你了,傻瓜。
上了飛機,他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
讓我自以為是的以為你還愛我,等我回來可以嗎,白夫人。
他不會丟下我,他知道我的所有,還愿意愛我。
風(fēng)中凌厲,但沒有下雨。
他走后我給姑姑打了電話。
“姑姑,你還好嗎?”我說。
姑姑那邊明顯愣了一下,“。苛忠腊,我很好,怎么了?”
“沒什么,想給你打電話呢。”
她還是有點莫名其妙,“哦,我剛剛接澈澈放學(xué)呢!
澈澈?我猛然意識到什么,眼淚直往下掉。
高考那年,白澈才剛出生不久。那我現(xiàn)在……我看見周圍陌生的人。我慌忙翻開信息,都是我自己給自己發(fā)的。
最后一句打在寫字框里面的:放過自己吧
那是白澈要發(fā)給我的,也是我發(fā)給我的,我看見了。
“林依,你沒事吧,”姑姑的聲音喚醒我了。
我的聲音變得沙啞,淚流滿面。
“姑姑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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