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の上にありかさだめぬ塵の身は ゆくへも知らずなりぬべらなり
　　風(fēng)起之處，身似浮塵，前路何往，知者無人�！腹沤窈透杓�?卷十八?雜歌下?佚名?無題」

　　薄霧籠罩中，他緩緩踱步在朝霧里的川原。河水靜靜的流淌著，偶然有幾只水鳥飛過頭頂，他就停下來喂他們餌食。來的次數(shù)多了，附近的水鳥也與他相熟起來，他一來到岸邊，便群聚過來討食。等清晨的陽光穿透晨曦灑在他身上，他就再往前行至一片樹林。有個少年正在那里練刀，除了幾不可聞的破空聲以外，已經(jīng)很少聽見樹枝斷裂的破碎聲了。他有時候會站在那里聽一會兒，然后走進(jìn)去指點幾句。但是多數(shù)時候，他只是帶著淡淡的笑容轉(zhuǎn)身離開。
　　有些東西確實是需要天賦異稟，比如說武學(xué)的領(lǐng)悟。不過比起天份這種東西，他更看重習(xí)武者的一顆純粹之心。這樣的心，才能折射武學(xué)的原貌，才能識得武學(xué)的本質(zhì)。幾名隨他習(xí)武的弟子中，也只有這個他偶然撿回來的少年，符合他的要求。
　　那是他傷愈不久后路徑戰(zhàn)火剛剛平息的陸奧之地，少年的父母都死在內(nèi)戰(zhàn)，他見貧窮的少年一直苦苦跪在武館門口卻無人收留，一時心軟就帶他回到了黑流派。事實證明他的眼光真的不錯，自己撿回了一塊璞玉。不過對于這件事，少年一直堅持著其他說法。用他的話說，師尊是被自己揣在懷里用來拜師的陳年佳釀吸引了，說是收人不如說是收酒。對于少年的反駁，他經(jīng)常是哈哈一笑，然后一邊說適量也可一邊替自己的杯子滿上清酒。
　　有時候他看著這個飛快成長的孩子總是有些感慨和心酸，感慨是感慨時光如梭，心酸，卻是不知名的心酸。他長嘆自己重傷恢復(fù)后就變得有些傷春悲秋，或許是讓他曾經(jīng)執(zhí)著的人事物早已面目全非，而自己連面目全非的過程都模糊了。
　　黑流派嗎？他苦笑了一下，忍者的命運(yùn)勢必與他們選擇追隨的對象一起跌宕起伏，誰能保證黑流派不是下一個伊賀呢？也許是出于私心，幾個弟子中，他最終還是拒絕在這個最出色的孩子左肩烙上黑流派的烙印。他對少年的解釋是他出身于下級武士家庭，武士與忍者的地位相較，從來是天地之別。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希望少年和他的名字一樣，成為翱翔天際不受束縛的鷹，而不是權(quán)貴們眷養(yǎng)的鷹犬。他想少年是懂的，不久以后他就拒絕了軍神的邀請浪跡江湖去了。
　　今天晚上他受太宰大人邀請，出席賞櫻會，聽說神風(fēng)營不少將領(lǐng)也會前來。他嘆了一口氣，這是他接任監(jiān)軍以后第一次正式和這些人見面。平日里他并不在軍中供職，只負(fù)責(zé)訓(xùn)練神風(fēng)營中的忍者，所以其中大部分人他也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軍神坐于上首，反而是做主人的真田龍政陪在一旁。他見過兩位大人以后，悄悄的躲到末席。本能的，他反感著這種權(quán)貴云集的場合。他再嘆一口氣，又給自己滿上酒。如果不是為報答太宰大人和軍神的救命之恩，他真想將黑流派交與更適合它的領(lǐng)導(dǎo)者，就此退隱江湖不問世事。不過，這樣真的就能逃脫自己的宿命嗎？他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離開，七色龍照樣不肯放過自己，最后兩人還是得拼個你死我活。
　　他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夜櫻的香氣散布在空氣中，清冷而甘甜。是香而不是酒，讓他有些飄浮的感覺。
　　這種清清冷冷的香味，他向來熟悉，那位身上帶有這種香味的冷夫人，也最喜歡出沒于這樣的場合。他想起她的眉眼，總是帶著淡淡的寒意，如同這夜櫻一般妖嬈卻高傲的綻放于暗夜之中。
　　他從來知道，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心頭突然間一陣疼痛，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心中鉆出來一般。他趕緊再飲一杯，緩和時�？M繞于心頭的痛楚。
　　鄰座一人在高聲闊談著自己的豐功偉績，盡是扒了多少叛徒逆黨的皮之類殘忍狠毒的戰(zhàn)績。他有些厭惡的抬眼看過去，神風(fēng)營封將第一人的狼將京極鬼彥，他聽說過對方的大名。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不帶溫度的目光，京極鬼彥停下了自己的高論轉(zhuǎn)頭仔細(xì)打量著他，目光轉(zhuǎn)了一圈后突然一亮。
　　“哈，原來是黑流派宗師神鶴佐木��！”京極鬼彥端著酒走到他身邊，“聽說你即將出發(fā)至中原監(jiān)管夜摩市，是我們東瀛開疆大計的先鋒��！來，這杯敬你！”
　　他眉頭皺了皺，勉強(qiáng)喝下了這杯酒，淡淡的道謝。
　　不料對方卻不依不饒，繼續(xù)興致高昂的拉住他討論如何給那些中原“賤民”傳播大和文化的火種。聽著滿口的血腥和殺戮，他突然間有種憤怒凝結(jié)心頭，目光也逐漸冰冷下來。
　　京極鬼彥也是武功不凡之人，即刻感覺到他周身逐漸變化的氣息。
　　“神鶴佐木，你這是什么意思！”從來眼高于人的京極鬼彥拍案而起，周圍突然安靜下來。
　　他靜靜起身，并不理會京極鬼彥的怒火，只是微微向?qū)Ψ筋h首。然后徑直走向主座的軍神和太宰大人面前，謊稱自己身體不適需提前告退。源武藏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京極鬼彥身上，又再次移了回來，最后點了點頭。真田龍政則一直用扇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迅速退了出去，希望離開那種帶著血腥的花香越遠(yuǎn)越好，即便門外也是濃濃的黑夜。
　　混沌的夜，從來是他脫不開的噩夢，是他逃不了的宿命。
　　他再次奔至川原，也許只有靜心聆聽奔騰而去的江水拍擊岸邊砂石的聲音，才能讓他暫時遺忘耳邊縈繞的慘叫聲。偶爾有水鳥被在蘆葦叢中穿行的他驚起，撲動著翅膀劃破夜的寧靜。他簡直覺得自己就好像惶恐的鳥兒一樣，不知道該飛向何方。他告誡著自己，他是忍者，忍者必須格守忍者的信條，堅定俐落的完成主公下達(dá)的命令。他不該有一絲動搖，他不該被內(nèi)心的幻影迷惑�？墒悄X海中，卻有某個聲音不斷回蕩，他不該是這樣，他不該眼見殺戮而無動于衷。激蕩的聲音攪得他頭痛欲裂，甚至讓他不得不停下來禪坐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汗流浹背，比打完一場艱苦的戰(zhàn)役還狼狽。
　　他苦笑著無奈的站起，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對這種情況習(xí)以為常。醫(yī)生說他因為重傷，所以記憶有些混亂。而他卻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如同自己的記憶一般，只是一個斷層接著一個斷層的苦難。對于一個為武而生的武者，本來他以為他只用往前看就行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卻甩不開那些明明被迷霧籠罩的過往，即使再沉重，他也舍不得丟棄。他不知道那些過往意味著什么，但是卻直覺如果自己失去了它們，他就真正一無所有了。
　　東方逐漸發(fā)白發(fā)亮，他著迷的注視著江水卷著白浪奔流而去的地方。在無數(shù)條江河匯成的海后面，也許會有他需要的答案。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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