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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次相遇,不過是鐘立文警察的一次例行公務(wù)而已。
剛巧,鐘立文走到街角拐彎,看見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在用一根木棒狠揍一個倒地的男子;剛巧,鐘立文是警察,而且是很熱血的警察。所以,即使是下班時分看見這種情景,他也會大喝一聲沖過去制止對方的暴行。
男人嚇了一跳,立刻扔下手中的木棒,飛快的逃走。鐘立文想追,卻被那個勉強爬起來的男子拉住。
鐘立文蹲下去檢查對方的傷,那人卻笑著揮著手,輕聲說自己沒事。
明明,他手上一手的鮮血。
鐘立文歪著頭想了想,掏出塊手絹捂到那人的后腦勺。為啥他會有手絹這種一點不鐘立文風(fēng)格的東西呢?其實是他順手抓了李柏翹的外套來穿,于是也就能順帶掏出手絹。
那人抬起頭,彎著眼睛對他道謝。
鐘立文看著自己在那雙眼里的倒影,發(fā)現(xiàn)自己眉頭蹙得緊緊的。
我送你去醫(yī)院。
這是個祈使句,所以鐘立文牢牢抓住手中瘦瘦的胳膊,強硬的把他押去醫(yī)院照X光。
據(jù)說,這叫合格警察的正義感,決不能讓一個看起來馬上就會倒下去的人逞強。
那天從醫(yī)院走出來的時候,鐘立文知道那個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人叫甘永好,他經(jīng)常用很暖很磁性的聲音重復(fù)一個詞:
謝謝。
第二次見面,鐘Sir手上抓著兩杯冰過的橙汁,炎熱盛夏的中午,他帶著兩杯橙汁走向春秧街角的一家餅鋪。
他得到餅鋪二少爺?shù)难,所以他帶來兩杯橙汁,看看能不能換家好月圓著名的蛋撻來吃。
可惜他的橙汁還沒有帶進(jìn)餅鋪,就被包圍在那里的八卦記者推了一把。橘黃的液體在半空中劃過漂亮的拋物線,準(zhǔn)確的灑在某個喊狐貍精最大聲的男人身上。
被纏在店門口無計可施的甘永好抬起頭,又是那樣彎著眼睛笑。
西裝革履卻頭上滴下橙汁的男人轉(zhuǎn)過臉來,一臉兇神惡煞的找著元兇。鐘Sir只好在此時小小的濫用職權(quán)一下下,揮著手喊你們在這里聚集會妨礙交通快散開blablabla……
甘永好乘機一頭鉆進(jìn)店里,在玻璃櫥窗后悄悄對著鐘立文做鬼臉。
那天,鐘立文吃到了他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蛋撻。微甜不膩,溫?zé)崛彳,很像做蛋撻的那個人。
第三次約會,兩個人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吃熱辣辣的豬肉粉絲煲。
有個衣著光鮮的女人走到他們面前,摘下蓋住半張臉的太陽鏡,染成鮮紅的指甲敲在桌面上,滿眼的輕蔑。
什么叫不配追你女兒?
鐘立文拍著桌子跳起來,看身邊的人沒什么反應(yīng),忍不住一把拽起了他。
他還偏追了!
兩個一米八的男人并肩站著,一個瞪圓了眼揚著下巴,一個笑盈盈的不說話。
女人恨恨的瞪著他們,總是被滅了氣焰,跺跺腳只有轉(zhuǎn)身離開的份兒。
于素秋是誰?
甘永好的眼神,突然變得很深,很像秋水里撈出來的星星,泛著水光的深沉。
鐘立文的心緊了緊,突做豪氣干云狀拍著對方肩頭。
沒事沒事,她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我也幫你追到她。
甘永好眨了眨眼,雅典娜公主站在星系的那一頭,中間隔了數(shù)億光年。
童年的公主,現(xiàn)在依然是公主;童年誓言保護(hù)公主的賽亞人,現(xiàn)在依然想要保護(hù)她。只是誰都沒有人間大炮,誰都回不到過去的時光。
鐘立文掏出兩張鋼琴獨奏會的門票,塞到甘永好手心里。
面紅耳赤得莫名其妙,他想不通又不是自己要去約人,為什么反而自己覺得緊張。
甘永好呆了一會兒,最后抓著腦袋羞澀的笑著。
其實我聽不懂這玩意兒。
鐘立文恨鐵不成鋼似的拍著他的頭。
沒讓你聽懂,讓你約喜歡這東西的醫(yī)生去。
哦……
最后票是送出去了,不過是送給了“喜歡這東西”的凌醫(yī)生和于醫(yī)生。甘永好與鐘立文坐在漫畫屋中,興高采烈的捧著手中的漫畫。
用甘永好的話來說,蕎面餅就是蕎面餅,用不著去裝蛋撻。
那幾天是香港最熱的時候,即使是深夜,天氣也依然悶熱。甘永好破舊的貨車空調(diào)出了問題,他只好打開車窗讓并不清涼的風(fēng)吹干額上細(xì)小的汗珠。
夜風(fēng)呼呼的灌進(jìn)來,空氣中殘留著汽車尾氣的嗆味,是這個城市無法擺脫的味道。
一定是因為太熱了,所以心中才會生出那么多煩躁。鐘立文狠狠的敲著自己的頭,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
那個男人是之前打傷你的那個吧?
……是。
是那個于素秋的親爹?
…………是。
那人快死了,她不去照顧他,你卻去照顧他?
她還沒有放下心結(jié),但是我知道如果他死了,她一定會傷心。
別人傷心,你就會傷心嗎?
只有幾個人而已。
那么我呢?我傷心的話,你是不是也會跟著傷心?
………………會。
鐘立文突然伸出腳踩在剎車上,車輪摩擦出尖銳的響聲,回蕩在這個悶熱的夜晚。
阿文?
我的心情,用不著你來背。
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看起來那么沉重又那么堅決。甘永好看著那背影,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默默看著別人離開的背影,張開口卻喊不出挽留的話語。
你敢吞嗎?Laughting邪邪的笑著,眼中滿是挑釁。
鐘立文看著白色的小丸,心一橫,目光斂起,如灌了鐵一般冰冷堅硬。
躲在后巷的角落里嘔吐,一直吐到只剩胃酸,仿佛連心也吐了出來,只有撿來藏起,從此只做無心之人。
這條路,自己一個人走就夠了。
鐘立文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貫徹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樣也算不到,在自己最悲慘的這個夜晚,在這個城市最偏僻的角落,他又遇到了他一點都不想遇到的人。
春秧街拐角處的餅鋪里,總是有一股甜甜的糕點味。
鐘立文坐在橘色燈光里,手里捧著剛出爐還冒著熱氣的蛋撻。香滑潤口的甜食安慰了他火辣辣翻騰的胃,也讓他蒼白的面龐終于恢復(fù)了一絲血色。
不意外?
甘永好低頭專注于手中的面團(tuán),沒有抬眼看他。
我聽你的同事說你被警隊開除了。
所以不意外?
我的嬤嬤去世了……
已經(jīng)過去一段日子的事情了,想起來的時候不知為什么眼圈還是會泛紅。于是甘永好更不敢抬頭,只緩緩的,沉聲敘述。
她去世前,拖著重病的身體也要為我們這些孫兒爭到餅鋪……我去找她,緊緊的摟住她,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重視家好月圓。對我來說,只要大家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在一起,那就是真正的家好月圓?墒撬髦鴾I對我說,她夢見別人把我們的餅奪去,一個都不留給我們。她覺得好害怕,覺得她再也保護(hù)不了我們……
鐘立文捂在胃上的手緊了緊,卻始終沒有站起來像以前那樣,拍著對方的肩說放心你還有我。
后來我開始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伸出雙臂保護(hù),絕不輕易放手,嬤嬤也好,紅姨也好,我也好,你也好,原來誰都不例外。
鐘立文,我不知道你在堅持什么,我也不會為你尋覓理由。你不需要我說相信,也不需要我的陪伴。所以我只有堅持我一直堅持的,在春秧街這個小小的餅鋪,做一個小小的蛋撻,等你需要一點甜味的時候,自己走進(jìn)來吃。
甘永好在圍腰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他抬起頭,眼睛依然亮得好像銀河墜落其中。
鐘立文在那雙清澈的眼里面找著自己的倒影,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小看了這雙倒映著整個世界的眼睛。胸腔中泛起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是把心藏起來的空曠,卻在此刻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如同手中小小的蛋撻。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背靠著案桌的人,輕輕的擁抱。
再見。
很快就會再次相會,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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