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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國家空間局路邊的花樹開滿了細碎的紅花,在春日的陽光中,碎日裂金一般,染成一片斑斕凌厲的紅色。
職員餐廳的窗邊也隨風吹入一些暗紅的小花,有幾朵落在秘書小翁的文件袋上,照映著白紙,越發(fā)紅得奪人眼目。文件袋上面,是空間局最新的人事變動書。
餐廳的懸掛電視正在放新聞,不外乎又是什么治安案件、交通事故、勞資問題之類的,最后一條,是個社會新聞,某公司白領(lǐng)精英因悒郁癥跳樓自殺,家人悲痛欲絕云云。
小翁看得有點無聊,嘆口氣:“老是有人自殺,這個月幾起啦?都不知道一個個想的什么。”
正在埋頭對付剪蛋的洪飛聞聲看了看電視,正好電視上換了廣告,幾個年輕男子在屏幕上晃來晃去,渾厚鎮(zhèn)定的男聲說:“生活壓力越來越大,您焦慮嗎?您孤獨嗎?您缺乏勇氣嗎?您需要成功嗎?您渴望改變嗎?讓我們幫助您……”
小翁打了個哈欠:“到處都是心理誘導劑的廣告,衍生產(chǎn)品都不知道出了多少,簡直形成新興產(chǎn)業(yè)了。何敬熙真成功啊,這家伙光是賣專利都該成了億萬富豪。唉,同樣是博士,他這么發(fā)達,我連結(jié)婚買房子的首期都不夠,天差地遠啊。”這話說得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據(jù)說用心理誘導劑添加不同的導向成分,可以做不同類型的心理引導,讓人做某個方向的事情。比如,讓士兵有強烈的戰(zhàn)勝欲,宇航員沒有寂寞感,消防員不怕火,失去親人的人不會悲傷過度。何敬熙的發(fā)明,被公認為當今最偉大的醫(yī)學成就之一。
洪飛搖頭笑了笑:“現(xiàn)在心理脆弱的人太多了,所以心理誘導劑這么好賣。不過我總覺得,人只能靠自己控制意志,依仗藥物不是好事。”
小翁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頭兒,你知道吧?何敬熙到我們空間局了,在宇航心理研究所做所長!笨戳丝次募∥滔蛑趯γ娴暮轱w冒出一句。
洪飛叉起一半的剪蛋又滑了下去,笑著說:“那可巧!
洪飛是國家空間局航天器管制部的部長,堪稱空間物理方向的青年才俊,何敬熙的名氣卻絲毫不下于他,是神經(jīng)藥理學專家,國家最高科學津貼得主。
小翁奮力咬了一口蘋果:“聽說你們以前同校?”
洪飛點點頭。他還記得,何敬熙家境不大好,不過年年都拿一大筆獎學金。那時候洪飛天天待實驗室,何敬熙則忙著戀愛,學問上頭倒沒花太多心思,可畢業(yè)時候兩人都評到了優(yōu)秀論文,這小子很有些聰明。
小翁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他肯屈就宇航心理研究所,是在原來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
洪飛一愣,拍了拍小翁的肩膀:“沒根據(jù)的事情,又和工作無關(guān),不用說了吧?吃飯。”
小翁有點委屈地說:“但那些傳說真的很怪——”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有人說何敬熙的辦公室鬧古怪,郵包炸彈,吊燈塌落,窗臺無故垮一截……幾次差點要了他的命。他到空間局,其實是沖著心理研究所是封閉部門,保衛(wèi)森嚴,跑過來避禍……”
他還想說,洪飛夾了一塊水果到他面前,硬是堵了回去。
小翁被噎得狠狠瞪了洪飛一眼,洪飛被他的樣子逗得笑了,幾下吃完飯,心里想著小翁的話。他和何敬熙學生時候也有點來往,如果老同學真的陷入困境,說什么也該過問一下。
洪飛印象中,何敬熙是個豪爽俊朗的年輕人,成天和女朋友形影不離,兩個都是神經(jīng)藥理學方向的出色學生,他們那時候好像做的是一個心理誘導劑方向的課題,水準極高。畢業(yè)多年,洪飛和他們沒什么聯(lián)絡(luò),只是隱約知道何敬熙的女友和他分手,然后轉(zhuǎn)行了,聽說很快嫁了人,沒能在神經(jīng)藥理學的歷史上留下一席之地。何敬熙卻繼續(xù)研究,后來非常成功,他發(fā)明的心理誘導劑是時下多種神經(jīng)類藥物的基礎(chǔ)成分。
這樣一個成就卓著的學者,如果真是多次差點意外喪命,只怕另有緣故。難道何敬熙的研究觸犯了什么不該觸犯的東西,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洪飛想不出緣故,決定中午把工作安排一下,下午與何敬熙聯(lián)絡(luò),兩人見一面。
宇航心理研究所的名字倒是好聽,其實里面除了研究機構(gòu),還有一個絕密的心理療養(yǎng)所。有一些長期從事宇航飛行,患了太空癥,引起嚴重心理危機的宇航員就在里面療養(yǎng)。所以這里戒備森嚴,一般人無法進入。洪飛雖然與何敬熙預約了,也還是經(jīng)過繁瑣的檢查才得以入內(nèi)。
何敬熙正在等他,這人衣冠修潔,一身都是低調(diào)隱晦的名牌。洪飛想起以前何敬熙家窮,求職面試時候的西裝還是問自己借的,現(xiàn)在他躋身大富豪之列,可不能同日而語了。
他樣子倒是和以前差不多,英俊強悍,只是更沉穩(wěn)了些,很有大學者的氣派,并不像隨時受到死亡威脅?珊轱w還是覺得,何敬熙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眼神深處非常隱晦的某種東西,就像深深郁郁的藍色,難以分辨。那應該是陷入某種精神危機的表現(xiàn)。
何敬熙的迎接一如預料的熱情,大笑著對洪飛說:“老同學,我們可多少年沒見了!彼拇_是個英俊出色的男子,笑起來越發(fā)好看,讓周圍的人也禁不住有如沐春風之感。洪飛相信,他不作學者,做明星恐怕也有市場。
這人向來注重品味,拿出來招呼的茶葉果然也是極好的明前茶,洪飛看著白瓷杯子里面一汪翠綠的茶水,有點惘然,霧氣一沖,更不覺得這里有什么生死危機了。
洪飛也笑,和他客套幾句,輾轉(zhuǎn)著想提起來意,總覺得不大說得出口,心想:他要是沒事,我略問一下就回去了。便笑著說:“老何,你倒是越來越風雅了。”
何敬熙哈哈一笑:“小時候家里太窮,那時候我發(fā)誓有錢了一定要多享受,所以現(xiàn)在使勁折騰!
兩人不著邊際說了一會,何敬熙還是一如既往地談笑春風,十分風雅?墒牵退阈Φ米钏斓臅r候,眼中的深藍色似乎也沒淡去。
空氣中有隱隱約約的香氛,洪飛耳朵有些癢癢,似乎聽到女子清脆愉快的歌聲,細碎輕微地回響著,那想是一個極有風韻的女子。
洪飛脫口道:“顧歡。”
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看著何敬熙,兩人都有些尷尬。
顧歡是何敬熙學生時候的女友,十分美麗。顧歡家窮,除了美貌和聰明,幾乎一無所有,向來放話“非億萬富豪不嫁”,偏偏何敬熙的家境也十分不好,追求的難度可想而知。為了追她,何敬熙弄了不少花樣,宿舍下唱歌,深夜大叫“顧歡我愛你”,每天幫忙打水打飯,該想的不該想的辦法都想過了,總算在一起,是學校里被人艷慕的一對。想不到他們畢業(yè)后也沒長久,現(xiàn)在也不知道顧歡嫁到了哪里。
這個名字出口,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唐突,何敬熙定定看了洪飛一會,一直安詳儒雅的臉上就好像被硬生生拗出了一條縫隙,嘴角抽動,過一會勉強笑笑:“啊,你還記得她名字!
洪飛只好說:“對不起!
何敬熙淡淡笑一下,忽然有點惡毒地說:“我也記得,那時候你的女朋友叫酈語。”
洪飛正中痛處,一下子說不出話,瞪了他半天,苦笑:“你還是一點不肯吃虧!
何敬熙大笑,神情爽朗,似乎把剛才的尷尬都丟開了。洪飛也笑,卻忽然頓住,看著何敬熙的辦公桌,說不出話,
白色的辦公桌,慢慢出現(xiàn)一團暈紅,就像少女帶著羞澀的臉頰顏色,春風一抹就可以動容。然后這紅色越來越擴大,越來越突兀,漸漸地,化為一片斑斕凌厲的深色,有如慘烈的血污。
何敬熙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盯著辦公桌,眼神不住變幻。
洪飛從來不信鬼神,這時也不禁皺起眉頭:“老何,這算什么?”
何敬熙低聲說:“你來找我,一定是聽到了什么,是吧?沒錯,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有些麻煩!
洪飛皺眉,心想這里戒備森嚴,怎么對方的影響力還是滲透過來了。他一低頭,看到兩杯茶水也變成了刺目的紅色,有如兩盞鮮血一般!
洪飛本想喝茶的,這時候不禁一陣惡心。他雖性格剛強,也覺得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了。
何敬熙哈哈一笑,說:“這嚇唬不了我。”
洪飛見他神情鎮(zhèn)定,倒也欣賞何敬熙的膽氣,笑著正要說什么,耳邊似乎聽到女子凄厲的一聲笑,洪飛一驚,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何敬熙,奮力一拖,兩人忽然后退幾步,何敬熙硬是被他拽倒在地。
“轟”地一聲,何敬熙身后兩人高的巨大書架忽然垮塌,狠狠砸下來,堆了滿地的書。還好洪飛這一拖,何敬熙總算躲過一劫。
那兩杯茶被書冊砸翻在地,頓時滿地血紅飛濺,猶如桃花片片。
洪飛一恍惚,似乎又聞到那若有若無的香氛。還是何敬熙的聲音驚動了他:“老洪,多謝你!你沒事吧?”洪飛奮力一搖頭,清醒過來,苦笑著說:“還好!”
才經(jīng)歷了生死之劫,他也有些心驚,看著亂七八糟的書冊,嘆了口氣:“這里保衛(wèi)做得向來不錯,怎么你一來就不行了。”
何敬熙的眼神有些迷茫,心不在焉地說:“我到哪里,哪里就這樣——呵呵……殺紅……殺紅……”
洪飛不知道他說的殺紅是什么,隱約覺得耳熟,只是想不起來。他胡亂安慰幾句,又招呼警衛(wèi)吩咐了一番,這才告辭而去。
分別時,何敬熙親自把他送了出來,溫和地說:“再見了,老洪。”
洪飛耳朵又有些作癢,似乎又聽到銀鈴一般細碎悅耳的笑聲,一定神,什么也沒有了。他不知如何,心里陡然炸痛。
心驚之下,偶一回頭。斜陽下,何敬熙眼中深藍似乎不可見底,卻帶著罕見的溫潤惆悵之意?臻g局隨處可見的細碎紅花飛了幾瓣在他身上,點點滴滴,猶如血色。
洪飛抽空出去半天,部里又堆了一大疊事情需要他處理,等處置得差不多,已經(jīng)快下班時分了。洪飛想起何敬熙,總覺得不安,隨便尋個借口找小翁過來,有意無意地問:“你聽說過殺紅嗎?”
小翁一愣,脫口道:“好像聽過……”抓著頭皮想了一會,呵呵直笑:“是市面上最暢銷的心理誘導劑吧?”
洪飛心里一動,果然和何敬熙的研究有關(guān)。殺紅,這可真是個香艷又血腥的名字。這么說,何敬熙之前遭遇的那些吊燈、窗臺、天花板之類的事故,都有緣故。
這個要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為什么,洪飛忽然想起那幾次細碎悅耳的女子笑聲,喃喃道:“顧歡?”
真奇怪,這次卻又沒聽到顧歡的笑聲了。她的影響力,似乎只在何敬熙的辦公室存在;蛘哒f,只在何敬熙身邊存在。
可是,顧歡不是早就嫁人了嗎?她怎么會對何敬熙這么大的怨恨,想盡辦法要殺他?何況,顧歡一個普通女子,又哪有這么大的神通,甚至能毫無痕跡地潛入戒備森嚴的空間局心理研究所動手?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當年何顏兩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洪飛想得頭痛,他和小翁私交極好,便和小翁商量。小翁聽得咋舌不已,呆了半天說:“頭兒,你不方便出面。要不然,我找私家偵探查一下顧歡!
洪飛這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深夜似乎有人給他打電話,洪飛頭昏腦漲接聽,剛說了一句:“喂?”只聽對方喘息:“洪飛……救我。”洪飛嚇了一跳,忙問:“誰?”對方卻已經(jīng)切斷電話。再看地址指示,居然是一片空白!
洪飛驚得坐了起來,只怕是小翁,連忙聯(lián)系他,小翁暈乎乎地說:“誰擋我睡覺我滅了誰!講吧!”一副火氣十足的樣子,洪飛啞然失笑,反而放心了。
不久后,小翁交回來的結(jié)果讓洪飛吃驚不已。
偵探給出了顧歡的死亡證明,原來她早在八年前就已經(jīng)車禍過世了,當時相熟的同學都說顧歡變心另外嫁了人,想不到她早已默默死去。
顧歡早死,何敬熙身邊的意外,自然不是她制造的了?珊轱w明明覺得幾次都聽到了顧歡的笑聲,那么熟悉的聲音,難道都是自己的幻覺?
私家偵探甚至在顧歡的墓地拍了照片,上面是一個陰雨天氣,她的墓碑也有點斑駁了,顯得十分陳舊,顯然照顧得不太好。不知道何敬熙是否清楚顧歡已死呢?他要是知道,顧歡的墓地不該這么凄涼;他要是不知道,按照兩人當年的感情,又顯得不合情理。
洪飛越想越困惑,盯著桌上那張照片出神,忽然看到,墓碑上有一點隱約的淡紅色,嬌嫩如少女臉頰的紅暈,很像當初在何敬熙辦公桌上看到的樣子。
洪飛吃了一驚,揉揉眼,想看清楚,那紅色卻已經(jīng)慢慢擴大,然后染紅了整張照片,毫不猶豫地向著桌面擴展,顏色越來越深,斑駁凌厲,一如血染。
洪飛瞪著通紅的辦公桌,一時有點茫然。小翁正好從外面進來,冷不防看到辦公桌的可怕變化,嚇得怪吼一聲,抓一張毛巾手忙腳亂想擦,卻被洪飛攔。骸皠e動……我們還是找人化驗一下吧。對了,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你要他們做好防護!
過一會化驗室的人急忙趕到,小心翼翼檢測半天,說:“對不起,我看不出這是什么……這個……我?guī)c樣品回去仔細分析。”
洪飛只好苦笑。他看著赤紅艷麗的桌面,越來越頭痛,耳邊似乎又聽到了那個清脆的女子笑聲。洪飛喃喃道:“顧歡,顧歡……”對小翁說:“你給那偵探聯(lián)系一下,我想找他!
小翁答應一聲,忙著聯(lián)系私家偵探的模糊定位系統(tǒng),對方卻傳出一個溫婉可親的女音:“對方ID已銷戶,無法連接。”
小翁大吃一驚,失聲道:“死了?怎么可能?”國家公民從出生時候起,就有一個唯一的3D聯(lián)系ID,類似以前的身份證。這人ID銷戶,無疑是死亡的意思了。小翁連忙給市警察局打電話,一問,這私家偵探果然已經(jīng)在今天早晨自殺身亡。小翁昨天才和他聯(lián)系過,想不到他這么快死去,一下子茫然起來。
洪飛心頭一沉,皺眉說:“難道我們托他作調(diào)查,反而害得他死了?難道……有人不希望我們查出顧歡的情況?”
小翁盯著洪飛,脫口道:“何敬熙?”
洪飛說不出話,盯了小翁一會,低聲道:“不要胡說!
小翁喃喃道:“是不是他殺了顧歡,被人勒索,所以身邊長期出怪事?這私家偵探大概查出了他什么秘密,也想勒索他,卻被他殺了滅口,做出自殺的現(xiàn)場!”
洪飛低喝:“你不是警察,不要胡猜!”
小翁臉上肌肉有些扭曲:“不,頭兒,我擔心何敬熙知道是我們找人調(diào)查的,又對我們下手!
這并非沒有可能,洪飛也心里有數(shù),沉默一會,說:“現(xiàn)在無憑無據(jù),我們只能自己小心!
航天器管制部出的怪事一會就驚動了不少人過來慰問,連何敬熙也打來了電話,一派溫和關(guān)心的口氣。洪飛心里有些戒備,客套回話著,還是不敢相信豪爽英朗的何敬熙會做出什么背德的事情,更何況殺人滅口。
他晚上回去,想著近日的事情,不免神思不定。洪飛是個很怕寂寞的人,一回家就會把電視開到很大的聲音,但基本上不在意是什么節(jié)目。
現(xiàn)在似乎是準點新聞播報時間,居然又有什么人自殺的消息被報道。這次是個失業(yè)半年的男子,殺了妻子,還抱著尸體睡了很多天,然后自殺。洪飛看著立體電視墻上逼真恐怖的現(xiàn)場情形,覺得有點惡心,他不懂,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多人情緒低落,甚至自殺。到底這個社會出了什么問題?
洪飛順手換臺,這頻道是個熱鬧的電視劇,大概是最新拍攝的苦情戲,一堆男女哭成一團。他無意中看了一眼,那個美女的臉竟然有些像他當年的女友酈語,心里就像被狠狠抓痛了一下。這個戲無疑是個很無聊的肥皂劇,可她長得那么像酈語……
他一直悶了多年的痛苦,似乎被人惡狠狠地掀開了,黑暗窒息的感覺如潮水一般把他淹沒。他悶哼一聲,吃力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女子含淚含情的眼睛,覺得自己只是命運把弄的一只飛蛾,什么也作不了。
“若不能和你在一起,還有何生趣……”立體電視墻的音響效果十分出色,宛如真人在場,他耳邊是那女演員的含淚低語,可也像是酈語在對他低聲傾訴。
洪飛心口痛得呼吸維艱,有些恍惚地嘆口氣,低聲說:“是啊……有何生趣……”慢慢舉起了手里的水果刀,放到手腕上。
刀鋒入肉,竟然沒有刺痛的感覺,反而麻癢癢地十分舒服。洪飛笑著嘆口氣,想不到自殺這么簡單。
自殺?!某個可怕的思緒如利劍般刺入他腦海,洪飛狠狠扭了自己一下,借著劇痛,恢復神志。定睛一看,水果刀已經(jīng)刺破皮膚,幾乎要割到手動脈。
好險……他想起那個偵探的死亡,心頭一驚,忽然想起小翁,一下子冷汗流出,連忙聯(lián)絡(luò)小翁。果然,對方的模糊定位系統(tǒng)沒有應答,洪飛覺得不妙,顧不得包扎,跳起來就往門外沖。
洪飛狼狽不堪沖到小翁的家門外,喊了幾聲沒人答應,一發(fā)狠,飛起一腳踢在鐵門上,光子防盜鎖發(fā)出尖銳的報警聲,他用力太狠,連信息光纖都被踢得跳出。鄰居也被嚇得趕緊開門查看,一看洪飛,原是熟悉的,便點點頭。洪飛顧不上招呼,用萬能電磁刀幾下子改了智能節(jié)點,捅開光子開關(guān),幾乎是跌跌撞撞沖了進去。
客廳沒人,洪飛直接一腳踹開了臥室的門,卻見屋里燈光昏暗,放著低沉幽咽的古典音樂,小翁趴在床上,正在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著什么藥片,看到洪飛,便茫然抬起頭,笑了笑。
洪飛想也不想,沖過去一把奪過藥片,顫聲喝罵:“你瘋了?”定睛一看,原來是胃藥。
小翁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說:“我今天跑得急,沒來得及吃飯,有點胃痛,所以吃點胃藥。怎么?”
洪飛一愣,看著被自己踹破的門,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小翁嘿嘿一笑,說:“莫非你以為是安眠藥?”洪飛聽出不對,盯著他說:“你今天是不是想過自殺?”
小翁吃了一驚,脫口道:“你怎么知道?”
洪飛顫聲道:“果然這樣!還好,還好……你沒亂來!”
小翁今天回來很累,加上胃痛,又想著還沒存夠結(jié)婚買房子的首付,女朋友又很會花錢,就覺得什么事都很煩。他有點尷尬地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差點吃了安眠藥,正好有人給我打電話,我懶得接,但整個人都清醒了一點,就改吃胃藥了!
洪飛松了口氣,笑罵:“是我打的,你這混小子,謝天謝地!毙∥炭粗轱w手上的傷,也覺出了不對,吃驚道:“難道你也……”
洪飛苦笑點頭。心里懷疑,兩人平時好好的,忽然都這樣情緒低落,哪有那么巧,只怕是中招了。就在這時,小翁指著洪飛門上踹過的地方,忽然格格發(fā)抖起來。
——被洪飛踹破的乳白色木門,赫然多了個淡紅色的腳印,正在不斷地擴展變化著,最后變成一片凌厲的深紅,猶如慘淡的血污。
洪飛見小翁面色發(fā)青,趕緊牢牢抓住了他,說“沒事!”小翁驚魂稍定,喃喃道:“怎么跟何敬熙那邊一樣?”想著剛才莫名其妙的自殺沖動,打了個寒戰(zhàn),低聲說:“頭兒,我們再報警吧!闭f到后面,想著那個血淋淋的辦公桌,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洪飛微一遲疑,搖了搖頭,苦笑:“我們給警察說什么?說我們兩個差點自殺?”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起了那些電視上報道的自殺新聞,那些自殺者,當時想的什么?難道……也和他們一樣……這到底有什么古怪?
這句話提醒了小翁,頓時知道不妥。兩人都是空間局的精英,洪飛更是后備的局長人選,前途光明。若把自殺的事情說出去,什么專業(yè)形象都沒有了。他遲疑道:“頭兒,你的意思是?”
洪飛沉吟,心想:對方只怕也是看準他們不方便報警,所以放膽行事。這事顯然和何敬熙大有干系,看來得找他談?wù)劇?br>
何敬熙自從到了宇航心理研究所上任,直接搬到了所里居住。洪飛小翁又費了一些周折,才進入戒備森嚴的宇航心理研究所。何敬熙知道洪飛要找他,聲音頓了一下,爽快地說:“好,你來吧!
這里占地面積不小,小車在內(nèi)部公路上行馳,春雨綿綿不絕,滿地都是細碎的小紅花,粘著厚重的雨氣,殘紅污損,猶如一條綿延迤邐的血路。
偶然可以聽到一聲刺耳的大笑或者尖叫,有點磣人。洪飛知道,那是心理療養(yǎng)所的方向。小翁是第一次過來,聽得隱隱發(fā)寒。洪飛倒不覺得什么,就是耳朵又有點作癢,似乎聽到了那個清脆愉快的女子笑聲。
何敬熙早已候在他的寓所外面,瀟瀟雨意中,他的笑容還是春風一般明朗動人,似乎對兩人的來意毫不介意,親自把兩人迎了進去。
又是兩杯茶,照映著膩白的細瓷杯子,翠綠得像一江春水,小翁瞧著,心里有點發(fā)毛,索性盯著茶葉,瞧瞧會不會又變成兩杯血水。
洪飛不愛閑扯,直接說:“老何,顧歡畢業(yè)之后不久就死了,你知道吧?我記得你以前和老同學說她嫁人了!
何敬熙也不吃驚,笑了笑:“是我說謊。我親自張羅她的后事,當然知道!
小翁早有意料,脫口道:“你殺了她?”
何敬熙搖頭:“怎么可能。洪飛你也曉得,我真喜歡她!彼届o地說著,眼中深深郁郁的藍色卻越發(fā)明顯。
洪飛沉默一會,說:“怎么回事?”白瓷杯子清香裊裊,茶水像一盞翠綠通透的軟玉,倒是沒變色,不過洪飛當然不敢喝下去了。
何敬熙嘆了口氣,低聲說:“她死于車禍,或者說,是自殺!
洪飛一聽自殺,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你做了什么手腳,是不是?服用殺紅會令人想自殺,是不是?”他知道這話有些不通,殺紅是多種安定劑和興奮劑的基礎(chǔ)材料,到處都是服用過殺紅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嗎?但這事也實在沒法解釋了。如果殺紅真有這么大的副作用,使用者又如此普及,這無疑是個可怕的消息。
何敬熙神情不變,眼中的深藍已經(jīng)濃如墨云翻卷的天空,陰沉得無可化解:“殺紅只是一種誘導劑,就好像……布料染色需要顏料,也需要著色劑。人的情緒,從化學角度而言,取決于多種腺體的分泌以及各種化學成分的多少。有人說,飲食結(jié)構(gòu)可以調(diào)整人的性格,就是這個原理。殺紅的作用,就是讓人體的靶器官易于接受特定藥物的控制,從而多分泌或者少分泌某種化學成分。理論上,殺紅是絕對無害的!
洪飛喃喃道:“哦,理論上……”何敬熙聽出了他言下之意,苦笑:“對,只是理論上……殺紅有副作用。它在短期內(nèi)能有效控制人體的情緒,但長期影響卻是,抑止了人體內(nèi)分泌系統(tǒng)的正常工作,造成心理悒郁,有自殺傾向!
小翁聽得怒了,喝道:“那你還到處賣專利,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喝殺紅的人!”
何敬熙嘆口氣:“我和顧歡對殺紅的權(quán)益分配有些不同意見,那段時間,我們經(jīng)常吵架。顧歡自殺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順利畢業(yè)、申請專利,殺紅成為具有世界領(lǐng)先水準的心理誘導劑,我甚至得到了諾貝爾醫(yī)學獎的提名,我的公司也開始起步……你說,我怎么公布殺紅有害的消息?”
他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低聲道:“所以……我決定不提顧歡,繼續(xù)研究,努力消除殺紅的副作用。”說著嘴角扯動,勉強一笑:“滿大街都是喝殺紅的人,不是沒事么?”
小翁搖搖頭:“不對。現(xiàn)在社會版到處都是自殺新聞,你老實說,是不是和殺紅暢銷有關(guān)?”
何敬熙沉默一會,淡淡說:“那些人本來就有心理危機,否則服用殺紅作什么?當然……我也不排除……”聲音漸漸輕微,他沒說完,兩人卻已明白了其中的可怕含義。
小翁打了個寒戰(zhàn),厲聲道:“這么說,上次我們頭兒見過你之后,我們都險些……也是因為殺紅?”
何敬熙眼神深暗得似乎看不到底,悠悠說:“險些自殺,是嗎?呵呵,我忘記說了,殺紅原液的揮發(fā)性很強。洪飛在我這里接觸了殺紅的高濃度原液。效果比市面上的稀釋產(chǎn)品強烈一千倍以上,所以很容易受到情緒誘導。至于你,大概是被他帶走的殘余揮發(fā)物影響到了!
洪飛盯著他:“是你干的。”
何敬熙哈哈一笑:“老洪,你派人調(diào)查顧歡,不是么?你說,我該怎么辦?”
洪飛點點頭:“這么說,殺紅一直都有副作用,你只是稀釋了它,減輕藥效。長期服用,早晚會出問題!彼秸f越是心驚,想著殺紅數(shù)量龐大的服用者,聲音微微顫抖了。
何敬熙嘆口氣:“你一定要這么理解……我不反對!
洪飛喃喃道:“奇怪,你怎么說出一切了?”
何敬熙溫和地說:“你意志很強悍,躲過了一次自殺沖動,是吧?可你還會想自殺的……你和小翁都一樣。我猜,回去的路上,搞不好你們就會車禍。真抱歉!
他呵呵直笑:“殺紅,殺紅,誰能逃得過?”笑聲慢慢安靜下去,何敬熙有些疲倦地站起來:“你們可以走了。”
洪飛看著何敬熙,沉聲道:“你不怕我們對人說出一切?”
何敬熙笑了一下:“說吧,當然是誣陷。一個意圖自殺的人,卻要怪別人害得他想自殺,這不是胡話是什么?瞧瞧你手腕上的傷口,你覺得會有人相信你嗎?”
洪飛看了他半天,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肯明白說出。我只是有點奇怪,你身邊那些怪事……又是怎么回事?難道真是早死的顧歡在找你算帳么?我甚至在你這里幾次聽到她的笑聲!彼卫味⒅尉次,聲音說得又慢又穩(wěn)。
何敬熙的臉色明顯地蒼白了一下,有一剎那,幾乎是毫無表情,過一會,他又大笑起來:“是嗎?”他有些倉卒地站起來,說:“不早了,兩位請回吧。”
小翁憤怒地還想說什么,卻被洪飛制止了。何敬熙和來時一樣,溫和從容地親自送他們出門,禮數(shù)殷勤。
洪飛忽然說:“我明白了,我?guī)状温牭筋櫄g的笑,是因為殺紅讓我容易感應別人的心理影響。你經(jīng)常想起顧歡,你一想到她,就讓我感覺到了。我印象里面的顧歡,一直是個活潑愛笑的人。所以我聽到笑聲。至于你……你想到的,是她的死亡,還是別的?”他看著何敬熙,譏誚地笑了。
何敬熙神情一震,洪飛幾乎又覺得他完美的面具裂開了一條縫,眼中的深藍色隱約淡去。他沉默一下,忽然倉卒地說:“難為你還記得顧歡,我送你一件禮物吧。”
何敬熙急匆匆上樓,不一會沖了下來,低聲道:“這個給你,保管好。”
洪飛低頭一看,是一張存儲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內(nèi)容。何敬熙也不解釋,還是那個惡毒而譏誚的笑容:“再見!笨粗鴥扇穗x去。
春風淡淡,雨意如麻,何敬熙獨立雨中,洪飛恍惚了一下,覺得這個人似乎隨時會消失在煙雨里。
風過處,不知什么地方又吹來那些細碎零亂的小紅花,洪飛揉了揉耳朵,清清楚楚聽到顧歡在笑,低聲唱著不知道什么歌,聲音清脆如琉璃破碎。
回程路上,洪飛一直沉默不語,臉上毫無悲喜。小翁心驚肉跳地盯著洪飛,唯恐他自殺,洪飛忽然笑了:“不會。小翁,我們來唱歌,提提神!
他不等小翁回答,自己大聲唱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應該當兵。決不要,一天天,只談愛情……”居然唱的是歌劇《費加羅的婚禮》。
小翁一愣,哈哈大笑起來,知道他一定是情緒沮喪,想起了酈語。洪飛性格嚴肅,嚴重脫離流行,一時也想不出什么歌,居然唱出這個,也是夠狼狽了。
小翁湊趣,等洪飛一停,索性直著脖子跟著唱《我的太陽》,兩人興致勃勃,鬼哭狼嚎了一路,倒是意興高漲,惹得路上的人不住偷看,還以為遇到兩個瘋子。
第二天,洪飛才到辦公室不久,接到通知:“洪部長,宇航心理研究所的何敬熙出事了,現(xiàn)在被送到心理療養(yǎng)所。他不住叫你的名字,局長要你馬上去看看。”
洪飛一驚,想起昨天的事情,他當時就覺得何敬熙有些不對,想不到這么快出了問題,連忙趕去。
何敬熙一身狼狽,被人用軟布牢牢捆在椅子上,無神的眼睛盯著圍觀的人,淡淡微笑,嘴里似乎說著什么。洪飛仔細一聽,依稀是一句:“顧歡,我給你報仇了……呵,不對,你報仇了……”
洪飛皺眉問:“他怎么啦?”看守的職員擦了擦汗水,說:“今早警衛(wèi)發(fā)現(xiàn),何主任在悄悄破壞他的專用電梯。加上調(diào)用監(jiān)控錄像,原來上次書架出問題也是他自己作的。我們覺得他有很嚴重的自殺傾向,趕緊勸阻。他好像沒料到被我們發(fā)現(xiàn),忽然就……瘋了……”
洪飛一震,幾乎說不出話來。忽然想起那日何敬熙的微笑低語!皻⒓t,殺紅,誰能逃得過?”又想起那個深夜電話,忽然明白是誰打的了。他打了個寒戰(zhàn),又問:“聽說他叫過我的名字?”
那職員點點頭:“是啊,不過我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洪飛,化解!
洪飛心頭一動,想起那個存儲片。他幾乎忘記查看內(nèi)容了,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仡^倒是要趕緊看看。
何敬熙麻木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慢慢說:“顧歡,我對不起你,可你也對不起我。呵,我們……真是一對……”
洪飛心里有些悲傷,耳朵發(fā)癢,隱隱約約又聽到顧歡清脆活潑的笑聲。他嘆了口氣,最后看了何敬熙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他打開電腦,把存儲片塞了進去,系統(tǒng)提示輸入密碼,洪飛一連試了幾次都不對,額角微汗,忽然想起什么,便輸入了“顧歡”。
存儲片被打開了,里面原來是一份文檔。
“我的女友顧歡,是個活潑有趣的女孩子,古怪精靈,給我們研究的心理誘導劑取了個奇怪的名字,殺紅。她甚至讓殺紅原液具有變色唇膏似的作用,十分配合面色和唇色,比任何名牌的唇膏都好看。我喜歡她的每一種古怪念頭,或者說,我非常愛他。
可惜,我和顧歡都是出身貧寒的學生,縱然彼此相愛,面對心理誘導劑龐大的市場前景,我們無法在經(jīng)濟利益分配上達成一致。
她幾次阻撓了我和國際大公司的合作,令我失去很多機會。我沒有辦法,暗中修改了心理誘導劑的配方。我知道她一直在自己作心理誘導劑的人體試驗……果然,她后來自殺了。我很難過,但是沒有辦法。我是全家人唯一的期望,必須成功,必須成名。
但我長期從事心理誘導劑的研究,盡管小心翼翼地防范著,大概還是受了影響。最近越來越難過,多次試圖自殺,可連我自己都恍惚無法控制。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掩蓋自殺傾向,做出平靜的樣子,免得身敗名裂。誰要危及我,我便利用殺紅控制他。
我的人格分裂越來越嚴重了,一個熱衷名利,另一個我則對自己作了有罪判定,務(wù)必殺死自己而后快。一次又一次的自殺企圖,我不知道我還能躲避到何時;蛘咴谖艺T殺顧歡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了這個結(jié)局,我們勢必在一起的。
心理誘導劑只能強化某種心理的作用,而不能無中生有;蛘咚媸菒畚业模晕医o她施加的藥物誘導,能夠如此成功。
如今殺紅已經(jīng)在到處泛濫使用,幾家國際醫(yī)藥公司70%以上的產(chǎn)品含有殺紅成分。甚至一些功能性飲料中也競相添加殺紅,促進銷售。我越來越富有,可看著報紙上時而出現(xiàn)的自殺新聞,越來越高的自殺比例,我無法控制心里的痛苦。按照殺紅在全世界的銷售情況,這些人的死,我很難說沒有關(guān)系。就算客戶停止使用殺紅,原有的藥物影響,也足夠左右他們的情緒和意志,形成世界范圍的心理危機。如果不及時處置,不止他們的情緒要崩潰,更可能是社會的崩潰,人類的崩潰。
作為一個神經(jīng)藥理科學家,我的兩個人格陷入極度瘋狂的糾纏中。我幸災樂禍,我也自恨自責。前路彷徨,不知何處。我想殺了自己,可我也想更加成功。命中注定,我要么成為圣徒,要么成為魔鬼。
最近,我似乎找到了化解殺紅副作用的藥理配方?上,我沉湎太久,大概是無可救藥了,其他人應該能得救。
那么,我到底該化解這場殺紅危機,還是讓整個世界為我的瘋狂殉葬?
我是一個即將失去世界的人,我需要拯救世界嗎?
我不知道!
洪飛看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何敬熙的癥狀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更接近人格分裂,似乎不完全是殺紅的作用。當年,為了殺紅利潤的分配,何敬熙用心理誘導劑控制顧歡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在殺紅里面加入了什么東西,用于控制他的思想?
或者,她只是想用藥物強化何敬熙對她的迷戀,以便控制他?只是何敬熙的意志強硬,藥物沒能徹底影響他,反而造成了他的人格分裂?
洪飛心里一陣惡寒,實在不敢相信明媚活潑的顧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墒牵尉次鯙t灑聰明,又哪里像為了錢謀害女友的人呢?他忽然想起何敬熙瘋狂昏沉的自言自語。
顧歡,我給你報仇了……呵,不對,你報仇了……
顧歡,我對不起你,可你也對不起我。呵,我們……真是一對……
這么說,顧歡早就給自己報仇了。
何敬熙說過,心理誘導劑只能強化某種心理的作用,而不能無中生有;蛘哳櫄g真是愛他的,所以他給她施加的藥物誘導,能夠如此成功。那么,或者何敬熙也真是愛她的,所以顧歡對他施加的藥物誘導,也成功了。
盡管隔了八年的生死幽茫,他還是走向了她的終點。
他們有愛情,可愛情又算得什么呢?
顧歡清脆的笑聲又隱約響起,洪飛打了個寒戰(zhàn)。
沉思中,洪飛忽然注意到,那張存儲片變成了嬌嫩的粉紅,慢慢向著電腦主機擴散,越來越大,最后是一片斑駁凌厲的深色,猶如情人最后的鮮血。
毫不意外,存儲片也染上了高濃度的殺紅原液。
讓最強勁的心理誘導劑也有變色唇膏似的作用,顧歡當時想到這個富有小女兒氣息的主意,一定覺得很有趣吧?何敬熙一定夸獎過她的古怪念頭吧?
顧歡真是個迷戀顏色的女孩,從變色唇膏似的殺紅,到何敬熙眼中深深郁郁的幽藍,她喜歡的顏色,都是那么美麗而凄艷。
他們還相互愛戀的時候,顧歡做出了殺紅美麗的變色。何敬熙眼里的深藍色,是不是顧歡留下了藥物控制的信號?那倒像是某種悲傷情緒的象征。
顧歡的死亡,何敬熙的瘋狂,到底是藥物的作用,還是明白真相后的徹底絕望,只怕沒人能知道了。
也許,早已死去的顧歡,喜歡用顏色表達一切的顧歡,才是名副其實的殺紅。
洪飛茫然卷動文檔,忽然發(fā)現(xiàn),文檔的批注欄似乎隱藏著什么。他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份長長的藥理配方。
洪飛盯著配方看,苦惱地嘆口氣。
何敬熙幾乎是世界上最好的藥理科學家,他的成就無人能及,其他人要對這份配方的性質(zhì)做出判斷,只怕非常困難。
不知道,何敬熙交出存儲片的時候想著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選擇?
更不知道,這個配方若交了出去,像何敬熙所言,是化解這場殺紅危機,還是讓整個世界為他的瘋狂殉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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