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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
夏末秋始,人聚人又散。
郅一爸媽結(jié)婚十七年———終于,無盡的爭吵與不相為謀過后,他們分道揚鑣。郅一跟隨媽媽來到另一個城市,轉(zhuǎn)到新學(xué)校。
北方的小城,八月末也總是悶熱的。
郅一對這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她不在乎冷暖;蛟S在她開始依靠維持爸媽關(guān)系來獲得家庭中本應(yīng)豐盈的安全感的時候,就注定會有一天,她總該是沉默的!耙灰,媽媽會永遠陪著你的!
該如何定義所謂永遠。
關(guān)于新學(xué)!ひ涣私獾侥鞘且粋極端的學(xué)校:大抵就是會有全市第一名的優(yōu)秀生,也會有人放學(xué)后久留在學(xué)校后面的深巷中聚集。漸入夜境,他們或許是打架,又或許只是倚靠在那個已經(jīng)歷經(jīng)年月開始褪色的墻面上,煙霧繚繞。
郅一初來乍到,穿了簡單的帶著幾個字母的白T和黑色褲子,普通又極其不起眼。
第一眼注視或許無異于郅一,她相貌不盡驚艷,偶爾會覺得只是看起來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總是把長發(fā)高高束成一個高馬尾。
高二7班。
班主任陳琳推門而入。她的身后跟進了一個陌生面孔。
“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xué)!闭f罷,轉(zhuǎn)頭看向郅一。郅一走上講臺,卻沒有走到最中間的位置。
“大家好,我是郅一!
這才是她吧,總是不太擅長驚艷別人。只是簡單少語,輕微淡然。
同學(xué)們都抬眼看她,見她沒有再多的話語,一片唏噓!鞍伲挺高冷” “真沒勁啊”……
陳琳走上講臺中央,指著后排靠窗的位置!佰ひ,你坐那!
她乖乖點頭,坐下。
九月天天氣剛剛好,陽光更是剛剛好。偶爾會吹過來一陣小風(fēng),也夠溫柔。開學(xué)之際,大家都換上了秋季校服。陳琳離開教室,教室里私語聲出現(xiàn)在郅一耳邊。
“大家別說話了,安靜上自習(xí)吧!彼劼曁ь^,聲音是她前排的女生發(fā)出的,她猜她是班長。郅一覺得與之前學(xué)校的大有不同的是,這個班長好像有點乖,有點過分柔和。
郅一從書包里抽出教材書與練習(xí)題。她的成績也不違背她的普通,在之前學(xué)校也只是排到中游。
教室里靜下來,倒顯現(xiàn)的窗外有些不太安靜。
她坐在窗前,向窗外望去。窗外是青石板轉(zhuǎn)的地面,她直立坐在座位上。一陣聲音吸引了她。
“蔣垣,放學(xué)老地方啊!”男聲打破安靜。教室在二樓,又是這么安靜的環(huán)境,一切都是這般清晰可聞。
教室又出現(xiàn)一陣話語聲。她低眼看著數(shù)學(xué)題,目光卻捕捉到班長身子向窗邊靠近。郅一抬頭,看見班長眼光向著窗外。
她想原來成績好的班長上課也會神游。
下課鈴聲如約而至。她走出教室。來到辦公室。
“陳老師,我來領(lǐng)校服!臂ひ婚_口。
“哦,在那!标惲罩钢鴮γ婺菑堊雷印[ひ稽c點頭,抱著校服想要離開!罢O對了,郅一,幫我把宋佳叫來!标惲盏馈
她依然點點頭,盡管她不知道宋佳是誰。
在想如何去找到宋佳并且把老師要找她的消息告訴她,郅一低著頭向前走。
低頭幾步走。
她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慌亂中后退抬頭。“這人有點奇怪,也沒穿校服,該不會也是轉(zhuǎn)校生吧”她心想。
“呦,這么不小心呢!迸赃吪c他同行的男生道。
“對不起,我……”郅一說不出話。
等等,這聲音怎么有點熟悉?窗外的聲音,與剛剛說話的人聲音很像。
“你怎么?”正前面這人開口。她想他或許是蔣垣。
“我……對不起。”一樣的話語,只不過調(diào)換順序罷了。
他嘴角一彎,從她身邊繞過。
她還是有點呆滯在原地,回頭再望,男生早已走到走廊的那一邊。
回到班里,她坐下。才想起陳老師找的宋佳。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眼睛定格在前排的女生。
她用手輕輕拍動她的后背。
前面的人扭頭淺笑!佰ひ唬趺戳藛?”一對酒窩在她臉上,郅一盯著她。
真好看。
“班長,哪位同學(xué)是宋佳?陳老師找!臂ひ徽f。
她笑得更深了:“我是!
她起身前去,又轉(zhuǎn)身莞爾一笑:“謝謝你!
時間久了,新的就不意外成為舊的。郅一也慢慢適應(yīng)了學(xué)校生活。她還是獨立獨往。
她習(xí)慣坐在自己的位置,偶爾聽到班里男生女生議論學(xué)校的八卦。
她想著自己的高二,平淡如水。
如往常一般,她路過學(xué)校后面的巷子回家。
“一一啊,媽媽也要開始新的生活!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彼渲樥f。
“如果你想跟著媽媽到你周叔叔家,我們也可以住在一起啊! “我們還是一家人!眿寢尩脑捳Z接續(xù)吐出,她再也沒聽進去。
郅一沒哭沒鬧。“不用,我一個人住!
原來永遠也不過如此。
沒過幾天,郅一媽媽開始陸續(xù)的把東西往外收拾,她真的信服了她的一一的話,留她一個人住。
雨,充斥著地面。
“一一,媽媽走了。媽媽給你留了一些現(xiàn)金,媽媽會定期來給你送錢的!
郅一再次覺得母親那么陌生。上一次她這么覺得,還是爸爸媽媽吵得不可開交,她看見媽媽一巴掌拍在爸爸臉上,眼里的厭惡感清晰可見。
所以是什么時候,媽媽再也不是自己堅定不移的避風(fēng)港。
她一個人生活,沒關(guān)系,她在適應(yīng)。
秋深了,天黑得更早了些。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天色已然黑了。她背著書包走過巷口。黑暗中,有星點的火花。
風(fēng)亦吹來了煙草味:濃烈的。
她駐足,沒有什么原因。借著微弱的一點光,她看到那個人。她記得他的名字是蔣垣。
光映出了他的臉。他聽著旁邊人的話,淺笑。一對梨渦出現(xiàn)在她眼睛里,又記在了她心里。
媽媽走的那天,下了雨。郅一最討厭雨天,可是她沒有落一滴淚。此時此刻,她看著遠處暗角里的蔣垣,眼淚竟充盈了眼眶。
原來,真的有人的笑,可以感染一位過路人。
她久久停留,只是呆滯地望著那個方向。大概是因為自己陷入黑暗太久了,怎么那么微弱不起眼的光,她記了那么久。那個或許平常她不會為之所動的淺笑,在此時也成了救贖一般的存在。
她見過這個梨渦。
走廊里,蔣垣嘴角一彎,繞過她而前往。
郅一覺得像蔣垣那樣的人,高傲孤冷,但是卻又出乎意料。他成了那一時刻她的小驚喜。
她看著他們點燃一支又掐滅短短的一根煙頭。直到天色徹底黑去,他們的說笑聲距離她越來越近。她才想起要離開。
可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
“喂!前面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笔鞘Y垣。
她駐足,沒有回頭。一行人追上來。“你們先走吧,都回家吧!笔Y垣開口道。她也動身想往前走,卻被他攔下!拔覜]說你!
與他同行的那些人都散向不同方向。她回頭看他。
“同學(xué),以后別在這種地方逗留。”他笑。
“我…我沒有!臂ひ痪o張。
“那我冤枉你了唄。走,你家在哪個方向,回家吧,不然媽媽會擔心的。”不知者無罪,他不知道沒有人等她回家。
“徑直走,下個路口左拐!彼龖(yīng)。
“那行,我家下個路口右拐!彼f罷,便走。
她看他走在前面,又呆在原地。見她沒有跟上,他回頭,說道:“走啊,我又不會吃掉你,你不用怕我!
她跟上前去,和他一起走過一段路。
郅一不矮,在他面前卻顯得并不那么高。
“放學(xué)要早回家,那個巷子里面,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彼终f道。
“那我該去什么地方?”她又停下腳步,看著他問道。
“家啊。”他答。
是啊,她作為一個只是路過那個巷口的過路人,放學(xué)應(yīng)該回家的。
下個路口已然就在眼前。
“謝謝你!臂ひ坏馈^D(zhuǎn)身左拐,沒再回頭。
蔣垣一頭霧水,在想她為了什么而謝他。
為了什么……
是該謝謝他陪同她走過這條路呢,還是該謝謝那個不為人知的偷看,又或者謝謝他的笑,謝謝他放蕩不羈,謝謝他身上獨特的少年氣。
她回到家中。靜靜地坐在床邊。沒有開燈,房間里面充斥的是靜,也是無盡的黑色。
她想起那偶然一瞥。
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想起蔣垣。那個不穿校服,身上滿是煙草味,頭發(fā)散落到眉眼,眼角一顆黑痣,笑起來很好看的少年。
想又怎樣。
她普通到讓自己都覺得,她不應(yīng)該想他那樣置身于黑暗卻獨獨散發(fā)光的人。
后來郅一心里有了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班里的八卦從不是稀缺的事情。“唉,你們說,宋佳長那么漂亮學(xué)習(xí)又好,和那10班的蔣垣不會真在一起了吧!”
“可不,我還聽說有人親眼看見蔣垣放學(xué)后牽著宋佳的手在學(xué)校后面那條巷子里……”
“這可真夠勁爆啊,沒想到?jīng)]想到…”
郅一手里的筆啪的一聲響落在書上。
他說,那不是她應(yīng)該去的地方。
可他卻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書在那里停留。
不應(yīng)該去,是因為耽誤兩個人的獨處嗎。
無從而知。郅一再也沒能聽清任何話語。是啊,就像是他回家的路上遇見一直流浪貓,他順勢一笑,無聊至極,恰好陪這只小貓走過一段路罷了。
蔣垣連她的名字都不會記得。
雨啊。怎么來得那么猛烈不及掩飾。那天放學(xué)后,郅一淋著雨路過巷口,她沒由主的一瞥,他一手撐著黑色的傘,剛好可以給兩個人遮雨,一只手壓在褪色的老墻,與宋佳在雨中纏綿。宋佳背倚墻面,千篇一律的校服在她身上也很好看,她兩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指尖落了幾滴雨。
郅一整個人都暴露在雨里。
大概過了很久那么久,她才猛然回神。她跑回家里,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呆了不知道要多久。
是啊,宋佳那么好的女孩子,哪里都高人一籌,相貌驚艷一介人,又溫柔知性,落落大方。
而自己,相貌卻驚艷不了自己,更不能觸及眾生。
她的秘密,誰也不知道。
她偷偷刻“Y”在桌子右側(cè)的小角落里,只因為“垣”是“yuan”
她后來還是會偶爾見他放蕩。也偶爾還是路過巷口。如果不是一群人聚集,那一定只有宋佳和他在一起。
三年大概有多快呢。
但又很慢。
她花費一瞬間瞥他淺笑,可卻用三年來回味。
三年,她還是會關(guān)注他們在一起的動向,可她好像麻木了。她會接受自己的平庸然后暗暗起誓自己一定要努力變得那么那么那么優(yōu)秀。
她聽說蔣垣變了太多太多,開始好好學(xué)習(xí),頭發(fā)也成了黑色,天天上學(xué)都會穿校服,嘴里含著的煙換成草莓味的糖。
她盡量不為他所動,卻也還是記了那么久。
她大二那年。
高考郅一出乎意料的考了高分,她給自己報了南方的大學(xué)。
她想擺脫母親,所以她想自己要走得很遠很遠。
大二那年,四月花開絢麗。
她突然收到母親因為一場交通意外,可能撐不住幾天的消息。
她一整晚沒有睡覺。站在宿舍窗前,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她手伸開在窗外。她想起那年,她瞥見他們,雨落在她之間。
第二天一早,郅一坐火車回到那個小鎮(zhèn)。
時間久了,舊的也可以變成新的。這個小鎮(zhèn)變了模樣,早都已經(jīng)翻新。
一切都換了模樣。
到站后郅一立刻跑向醫(yī)院,她跪在母親面前。眼前這個帶著呼吸器的女人,讓她又恨又偏執(zhí)地愛著。
“媽,你說的永遠,是在你再婚那一天結(jié)束的,還是要在現(xiàn)在你狠心拋開我結(jié)束?”
“媽,你看看我,我是一一啊。”
昨夜的雨啊,擾了人心。那雨滴,落得不合時宜。
他的輪廓,又出現(xiàn)在她腦海。她拼了命要淡忘的那個人,依然活在自己的心里熾熱的不得了。
一滴淚從床上靜躺著的女人眼里滑落。
緊接著,是再也沒有波動的心跳,她哭著跑出病房,去喊醫(yī)生。
推門,她頓。
是他,蔣垣。
他為宋佳改變了太多,也極具天賦的他在大二就被調(diào)來學(xué)校試用,作為醫(yī)學(xué)院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
“醫(yī)生,我媽媽好像沒有心跳了你快去看看醫(yī)生我求求你了你要救好我的媽媽!臂ひ坏耐劝l(fā)了軟。
他聽聞,疾身前往。
蔣垣沒怎么變過模樣,不過,他再也不是那年的他,郅一剛遇見他時候的他:混世卻又溫暖。
她拖著腿硬生生到了病房。他站在那,久久不為所動。
“節(jié)哀!彼f。
母親的丈夫也已經(jīng)趕了過來。
她幾乎是要跪倒在地上。拖著身子來到緊急樓梯口。
“你好,我看你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他跟了過來。
郅一的心像是被擰了一團,她覺得呼吸緊促。她的眼淚再也不堅強的流了出來。
她無言。
“事情的發(fā)生我們都很遺憾,可是活著的人啊,還應(yīng)該繼續(xù)生活的!彼f道。
她想起那年他說要她回家。
“好久不見!
“我們在哪見過?”他問她。
他毫不掩飾地表現(xiàn)著他手上的戒指。
“你和宋佳結(jié)婚了吧?”她沒有回答。
“哦,我想起來,我在我老婆的畢業(yè)照上看到過你!彼徊挥浀媚菞l一起走過的回家的路。
“振作起來吧,總會好的。”他說罷,離開,留她一個人。
會好的。
說不清楚的情緒在她心里。她恨啊,媽媽怎么就這樣離開,這一次,是真正的丟棄了。
她沒有勇氣的說他們第一次見是在走廊,她看見他笑;
也沒有勇氣說,他們其實在巷口遇見過并且一同回家。
蔣垣和宋佳結(jié)婚了。
郅一的媽媽離世了。
所以,郅一,釋懷了嗎……
關(guān)于那個雨天,雨落在她指尖。
一瞥三年,是我沒有勇氣說愛你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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