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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
《匣》
搬家的時候收拾出了一個被踢到床角落的小匣子。
花紋凹陷里積滿了灰,鎖頭也生了銹。我拿濕水的布擦了又擦,噴了小半瓶酒精。果不其然找不到鑰匙,干脆拿工具箱□□。
打開后里面放著幾張舊照片,學生證和借閱證,存儲卡,U盤。
全都像浸泡了污漬一樣泛著深深淺淺的黃。
我于是歇了收拾的心思,從行李箱拖出電腦把這些東西搗鼓開,里面存的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資料或小電影,有的,只是學生時代的照片和視頻。
過去由我親手拍攝,錄制,又珍而重之的放進匣中的記憶。
好奇心被勾起來,一種或許該被稱為懷念的感情充滿惆悵地流淌心間,讓我再沒了心思繼續(xù)想搬家事宜,抱著電腦深夜看到天明。
我看到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人,熟悉的,陌生的,曾參與我過去生命,如天邊朝暮薄云,如掠過的飛鳥,如浮塵,如枝葉。
親人,老師,同學,素不相識的人們,隨處可見的風景。
其中略顯特殊銀色的小巧U盤里只有一個文件夾。
文件夾名字簡單樸素直接:【情侶】。
還沒打開我就想起了里面放的是什么,是被我拍攝的一對情侶。
與其他被我封進相片的情侶們最大的不同點在于,男女雙方我都認識。
他倆一個是我小學同學,一個是我中學同學,在各自經(jīng)歷了(或許只有我不存在的)高中三年后,帶著戲劇性但又不那么戲劇性的那點緣分在大學重逢了。
我當時一整個大概就是那個看上去在思考其實小腦瓜一片空白的表情包。
先說小學同學的那位。
姓唐名曉翼,勉強有過走廊一起罰站的情誼,雖然就是他害的。
我在是個十歲小學生時偷拿父親的老相機,琢磨著要弄到害我罰站罪魁禍首的糗照貼到公告欄,三個星期的同桌之情不值一提,恰好就被我抓拍到他翻單杠摔了的一幕。
但我還沒來得及把照片洗出來,唐曉翼就在班級里消失了。
老師說他病了,沒說得的什么病,也沒說他還會不會回來,我只知道同桌座位空了,那張照片的意義也不再是貼到公告欄的報復道具。
它仿佛是一個無聲的告別,代表著一個小伙伴的離開,但又和唐曉翼本身沒有多大的關系。只是我在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后,小小年紀里陡然頓悟了什么,連帶著照片里被拍下的他,這些東西一起組成了某個標志,烙印在了記憶里。
從那以后我就喜歡拍點什么,老師同學,學生會的紅腦殼,海龜島上空的云。
偶爾也能意外拍到回學校的唐曉翼,他看起來不像是得了什么病,依舊能跑能跳能作死,一回來就十分活躍,校園到處都能捕捉到他的身影。他身邊一開始有幾個總形影不離的同齡伙伴,后來一個一個消失,最后變得只剩下他。
但唐曉翼仍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還跟著有一頭白色的狼,聽說名字是叫洛基。我也算看著它長大,一年一年洛基突破同類身高上限,從可愛萌帥的狗勾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巨狼,實不相瞞我很饞。
唐曉翼經(jīng)常騎著它招搖過市,除了新生,大家都見怪不怪。海龜島的學校允許學生帶寵物來上學,白狼王不稀奇,我還見過紅狐貍和黑蟒蛇,后來有個學生會長甚至養(yǎng)的科莫多巨蜥。
一個個凈挑兇猛的肉食系動物養(yǎng)。
別問,問就是寵物自由。
不過沒等我想要早養(yǎng)什么寵物,我就轉學了,轉學后的學校沒這種自由。
初二那檔口父母吵架鬧離婚,父親就把我?guī)Щ亓藝鴥茸约簯艏兀薪磺榘盐胰M了他曾經(jīng)的母校,然后頭也不回不知浪去了世界哪個角落,那幾年全是爺爺在照顧我。
就是這時我遇到了另一人,南岑。
當年我實屬插班生,關系戶走后門,校長和爺爺交情不錯,大手一揮把我塞進尖子生班,小同學們的猜測心思就不在成年人交情的考慮范圍之內。
我沒有和南岑成為鄰桌,彼此隔著三四個腦袋兩三米距離,但卻是住同個宿舍的室友。
原因很樸實,我插班進來,就這間宿舍還?沾参。
若要談及我與南岑是否有著些許同住同宿的情誼,我估許,也不盡然。
在此之前十三四年,我生于長于海龜島,中文英語都能說的順暢,戶籍在這里,但到底不是扎根此處長大,日常說話難免帶點在她們看來奇腔怪調的口音。
我因父母婚變一事變得寡言沉默,來到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里,更疲于重新建立脆弱的聯(lián)系。
國外轉學生的濾鏡磨光后,注視我的人一部分失了興趣,一部分變?yōu)榱寺燥@刻薄的惡意,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宿生活中更為明顯,我說話的口音、不同的外貌,國外的常識見聞等等異于他們的部分都是笑料。
我拒絕了社交,外界也孤立了我。
在這之中,可能只有南岑,從始至終對我的態(tài)度都沒有變。她像是夜里獨自開花的人,專注于自身,外界的變動難以引起她的側目。
我不重要,或者說插班生和新宿友不重要,無論我是否從國外回來,講話的口音好笑不好笑,和她的生活都沒有多大關系。
從初二到初三,在校期間我與她日日碰面,也只是個點頭之交。
指頭都用不著掰開算,互叫名字的情況幾乎沒有。
唯一濃墨重彩的轉折發(fā)生在初三下學期,即將升高的那會兒。
我的新相機丟了,南岑被指控為小偷。
班級許多人都準備直升本校高中部,但我不愿再在這里待下去,埋頭努力要考去別的高中。
我還是喜歡拍點什么,父親的老相機已經(jīng)不用了,爺爺買了新的相機當做生日禮物送給我,我照樣把它帶到了學校。
學校嚴令規(guī)定不得帶手機,但沒說不能帶相機。加上我是關系戶,老師對我的擦邊球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同學也有因此在背后嘲我耍大牌。
事件的起因就出在這部新式相機上。它在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們眼中等同于價值不菲,是國外的潮流牌子,二手倒賣也能有不錯的價錢——但它丟了。
事發(fā)點在宿舍,小偷嫌疑人直接鎖定同宿的另外幾人。
初中生盜竊同學財物,事情可大可小,她們拿我的不同之處當玩笑,但也沒忘我是校長親手塞進來的關系戶,驚慌失措互相猜疑,好像十分為我考慮般七嘴八舌的討論,三言兩語就把黑鍋推給了南岑。
在我去聯(lián)系老師回來后,場面已經(jīng)發(fā)展成她們要搜南岑個人物品的程度了。
對此我感到難以言喻的荒唐,我惱怒地大喊說夠了,我看你們才更像是作賊心虛。
女同學們噤聲,老師進門來不講事先講大道理,我把目光投向南岑,而南岑低著頭,素凈的臉上投下半片陰影,讓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覺得非常的……清冷。
事情交給大人去辦,財物遺失不是幾個學生能自顧自內部解決的。
真相水落石出的也很簡單,在我堅定要報警的聲明下,偷拿的人自己站了出來,是隔壁宿舍的女生。聽我宿友夸夸其談我的相機多值錢,那天見我落在了床上,迷了心竅就伸手把它揣進口袋當了賊。
事后女生們被老師壓著向南岑道歉,起起落落的對不起并非沒有感情,只是比起歉意更正確的是心虛。
我也想說道歉,這時南岑背過身說了沒關系,老師插進話來打圓場,我站在一邊握著失而復得的相機,覺得自己多余。
這件事小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事者沒有全線通報批評,始末也暗地里傳播出去了。
從那以后整個宿舍的氛圍更顯得冷漠,彼此間涇渭分明。
偶爾我會將目光投向南岑。
她臉上寡淡的神色如同白紙上簡單勾勒的幾筆素描,淡到像要消失在背景里。
我自顧自將她視作了同類,因為我們二人都是融不進集體的異類,可丟相機事件后讓我恍然明白,自己與她也是對彼此而言游離在外的異類,幾乎沒有結伴的可能。
有時意外的視線相接,都能從對方眼中讀出沒有建立交談意向的信息,于是便相繼移開目光,各自忙碌于各自的學習生活。
時間總是很快。我通過考試,最后的下課鈴聲宣布整個初中生涯走向畢業(yè)。
我如愿能去別的學校開始高中三年的學業(yè),同時不費勁就能從同學老師們的討論中得知南岑留校直升高中部。
畢業(yè)生清離宿舍時我是第一個走的,直到這種或許再也不會遇見的時候,我與南岑還是沒多說過幾句話。
我把一個信封偷偷塞進了她未整理好的行李中,里面沒有只言片語,僅有照片,是我閑暇之余在學校里拍到的南岑,我挑了其中構圖和畫面最好看的幾張,考試前沖洗好了放進信封,沒有留言,沒有署名。
這個舉動勉強算是道別,或者說道歉、亦或二者的結合,又或者僅是,單純的畢業(yè)贈禮。
就此一別三年。
高考結束后,我收到了首都醫(y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先不論我本人的心情如何,反正我父親是終于露出了這么多年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臉。
只是看著,很有些悲涼的癲狂,如末日的狂歡。
2012年海龜島位移引發(fā)中級地震,我的母親在失聯(lián)名單上。
自打那以后我的父親就變得不正常了,連爺爺都叮嚀我可以不用太搭理他。
但父親終究是父親,在女兒成年之前有足夠的理由和權力插手其生活。終于我收到醫(yī)大錄取通知,他才難得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接著我謝絕親屬陪伴,開學前一個月孤身去了首都,除去換洗衣物就只帶了相機。
通知書都是后面爺爺寄過來的。
首都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那么這種時候再遇到熟悉的故人,大抵就是有點特殊的緣分了。
軍訓休息時我會用相機拍下周圍的畫面,帶我班的教練臉兇但好說話,還經(jīng)常在大家踢正步站軍姿時拿我的相機拍到處去拍去錄像。
他技術不好,所有畫面又抖又糊,加個陰間的濾鏡BGM就是十成十的靈異片。
事后我刪去大量廢片只保留了一小部分,但在查看視頻時發(fā)現(xiàn)了眼熟的臉。
鏡頭晃的厲害,我反復的看,截下圖來確認,有八成把握能斷定那就是初中同學南岑的臉,原來她也在這所大學。
確定是她的一瞬我有種抓住某物的激動,又頃刻熄冷。有認識的人在同個大學固然是好事,但我與南岑,并不是相熟到見面會開心歡呼的關系。
我想醫(yī)大這么大,同班都能找不見,邂逅交給天意,我只負責拍照。
然后……就真的迎面遇到了。
當時我的姿勢不太雅觀,我?guī)缀踬N在地上拍落葉。
每個大學幾乎都有這樣標配的落葉大道,背景唯美,畫面風雅,文藝青年和熱戀期小情侶都喜歡在這上面走來走去。
我拍完落葉站起來,抓著相機拍到一對迎面走來的情侶,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都有點眼熟。
相機放下,視線里唐曉翼和南岑都迎面走過來。
前者在對后者夸夸其談。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表情還挺……得意?
他對南岑說看這我圣斯丁老同學,誒嘿巧了,你說是不是?世界真小。
腔調拿捏得一溜一溜像在講相聲。說話時他手搭著南岑的肩,南岑的表情看起來想把那手撇下去,但又微妙的縱容了他親昵的舉止。
她看一眼我,我大概表情顯得局促,于是她很快移開了目光,開口說確實挺巧,這也我初中老同學,還同寢室舍友,世界真小。
唐曉翼:“……?”
他那樣子就像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咸牛肉干愣在原地的狗狗表情包。
于是我也說世界真小,沒想到在這見到你們。
這種氛圍下好像說別的都不太對。
但最后碰在一起三人其實也沒說什么,唐曉翼提議說既然老同學難得見面那不如一起吃個飯吧,南岑沒說話,我就開口說下次吧。
打擾情侶約會該遭天打雷劈,還沒相熟到那種程度,我當背景板畫面都嫌多余,不合適,算了。
唐曉翼也不意外我會拒絕,我看他本來也沒這打算。
三人站在落葉大道尬聊了幾分鐘,唐曉翼社牛屬性比起當年有增無減,好歹嘴賤學會了收斂,但話題終結于他踩雷一踩一個準。
他隨意聊到我終生愛好攝影怎么就進了首都醫(yī)科大學。
我實話實說,我爸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他露出一個默哀的表情,南岑看起來也有點動容。
像是為了緩解僵硬的話題,他隨口又問了句安娜阿姨能同意嗎?(當年唐曉翼病發(fā),送去的就是我母親的醫(yī)院。后來他看起來不像是不知道她逝世這件事,應該只是一時嘴快。)
我說她沒法同意或不同意,她去世了。
……
當時的場面就是尷尬。
唐曉翼閉麥了。南岑打圓場,我搖頭說沒事。
氣氛不適合再聊下去,我托詞說接下來還有安排,三人就在落葉大道分道揚鑣。
不過臨走前我又被叫住了。只見唐曉翼摸出手機若無其事說難得老同學相見,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都在首都以后也好有個照應。
于是我就加到了二人的好友。唐曉翼頭像是他本人,忒自戀了。南岑的頭像很出乎我意料,是只動畫小狗,很可愛。
當時沒什么,事后我越想越覺得唐曉翼套近乎的行為明顯不符合他的作風性格,直覺他加我沒好事。
果不其然傍晚后他發(fā)來消息,先道歉了下午聊天時的無意冒犯,然后話題立刻拐到我和南岑是初中同學這件事上,問我手里有沒有南岑當年的照片。
我說有是有,但我為什么要給你。
唐曉翼連發(fā)三個感嘆號,說南岑是我女朋友誒!
這得瑟的小語氣,這炫耀的既視感,好像狗狗叼著肉骨頭招搖過市。
……等,南岑是肉骨頭??我有被自己的想象無語到。
那邊的狗還在等回復,我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我還有你唐大少爺當年的丑照!
“。。。。。。。。。
他發(fā)來了更多的感嘆號。
我懶得再搭理,沒再去管他又說了什么。
相較之下,我和南岑的聊天界面就簡潔的多。
二人禮貌問過你好,吃了嗎,第幾飯?zhí)贸缘纳,哪個專業(yè)哪棟宿舍樓……零零碎碎,客氣疏離,透著一股強行尬聊的意味。
我想了想,說下午在落葉大道拍了你和唐曉翼,成片給你看看,拍的不好莫怪。
南岑回的很快,她回了個好啊的表情包。
我于是把相機電腦連上數(shù)據(jù)線,找出那張照片發(fā)過去,原圖。
一兩分鐘后,南岑發(fā)來消息說拍的很好看。
“謝謝你的照片!彼f。
我突然不知回什么好,就發(fā)了個害羞的表情。
得到肯定時心里總是開心的。
后面發(fā)生唐曉翼討要照片未遂的事,我也順便告知了南岑一聲。
她沒有說什么。
大二那年我才知道唐曉翼原來是隔壁大學的學生。
仔細一想,也不奇怪,便不做深究。
身邊同學忙于背書時我偏偏無心學習,抱著相機到處拍照,放到網(wǎng)絡上供人欣賞。考前瘋狂啃書不求高分只求不掛科。
我沒有關系特別要好的朋友,同寢的室友當我不務正業(yè),好在彼此互不干涉,友善但不親密。
除了在落葉大道上那次偶然拍到唐曉翼和南岑,我也曾在別的地方捕捉到過他們的身影。
有次在圖書館,我遠遠隔著好幾個書架看見了唐曉翼,目光跟過去發(fā)現(xiàn)他手里抱著白色的保溫杯,在一片低著頭的學生里準確找到了南岑,把杯子遞給她。
南岑抬起頭時,窗外橘紅余暉才將她蒼白的臉染上了一層顏色,看起來朦朧又脆弱。
唐曉翼低頭似乎說了什么,南岑表情柔和,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側頭靠在他肩上。
出于本能我用相機拍下了這一幕,構圖完美,氣氛拉滿,畫面透出一股倦怠又溫馨溫柔的感覺,平靜平凡一如古往今來每個平和度過的午后時光。
晚上我把這張照片發(fā)給了南岑,她第二天才回復,說拍的很漂亮,謝謝。
也許是遲疑了一下,十幾分鐘后才又說,她昨天不舒服,于是唐曉翼就帶了熱的紅糖姜茶給她。
我不由自主地笑,說:“那他作為男朋友還挺合格!
南岑回了很可愛的貓貓表情包:“嗯!
我從沒有刻意去拍攝這兩人,只曾在學院背景的眾多男女情侶中嘗試著找找看有沒有他倆,但這樣的巧合很少。
比起兩人同框的畫面,我更多能拍到孤身一人的南岑,匆匆的校道,擁擠的人潮,安靜的自習室,多是我在整理照片時,發(fā)現(xiàn)她也在畫面的一隅,如落葉大道厚厚葉毯其中一枚落葉,恰巧我比較熟知她的輪廓,于是能找到她的身影。
唐曉翼在我這里幾乎沒有單獨出鏡的照片,沒了狼王洛基,他在我鏡頭里的存在感甚至不如醫(yī)大學子集體喂養(yǎng)的那只黃色小土狗。
每每我拍到他時,他都是和南岑在一起。
得知我會給南岑發(fā)他們的合照,唐曉翼在社交軟件上時不時會彈出個聊天界面,試圖套個近乎要到南岑的照片。
莫名的我就是不想如了他的愿,所以堅定信念一次都沒答應過。
后來事情發(fā)展到連南岑都在聊天時問我,之前和唐曉翼是不是有什么過節(jié),我想了想說這個逼當年害我走廊罰站,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老師罰,這口氣我吐不出咽不下,氣沒消前不想讓他順心如意。
南岑發(fā)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在網(wǎng)絡上的她感覺會比現(xiàn)實中活潑一點。
差不多是一前一后的時間點,唐曉翼也給我發(fā)了個消息,滿屏感嘆號,文字已經(jīng)不能表達他的震撼之情了,他直接發(fā)來語音消息,連名帶姓喊我的名字:“文慕安!”
“十歲時候的事你居然還能記仇到現(xiàn)在???你是屬天蝎座的嗎心眼這么小。。!”
后面又是一連串的震驚.jpg,目瞪口呆.jpg的搞活表情包。
我面無表情回他:窺屏怪早死早超生。
鬧過這一出后唐曉翼就沒再試圖從我這里要到照片了,但我后來還是發(fā)給了他。
不是別的,是他和南岑的畢業(yè)照。
我和南岑專業(yè)不同,學院安排的畢業(yè)照拍攝時間也不同。
南岑的班級在我之前,她便邀請了我,想我給她拍完集體照后再拍一些穿學士服的照片。
當然唐曉翼也會在。
我答應了。
拍照當天的天氣不錯,只是臨近中午,太陽有些毒辣,幾朵云偶爾飄過遮擋一下,大多時候學生們都要直面陽光。
于是拍南岑和唐曉翼之前,我先拍了幾組畢業(yè)季的天空,錄了一些或哭或笑臉龐的影像,我習慣于記錄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接下來的拍攝也很順利。唐曉翼也穿了學士服混進了醫(yī)大的畢業(yè)生隊伍,南岑和他牽手,擁抱,背靠背,在學院各個角落留下他們曾攜手的畫面。
南岑的拍攝中規(guī)中矩,不太有大的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唐曉翼主意就很多,大部分的拍攝動作都是他引導女友完成的。
意外也有發(fā)生過,他突發(fā)奇想要抱著醫(yī)大學子集體喂養(yǎng)的貓貓狗狗一起拍個畢業(yè)照,到毛茸茸小動物們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找來找去,結果只摸到了一手貓毛。
最后唐曉翼逮住了喜歡趴在保安亭睡覺的黃色大土狗,結果還差點被咬。
南岑見狀就笑,我也忍不住想捧腹大笑,但比笑更重要的是抓緊時機把這個畫面拍下來。
拍攝的氛圍一路持續(xù)輕松,等到結束時愜意也立刻畫上休止符,變成了些許惆悵。
唐曉翼提出建議待會一起去吃個飯吧。
接著又很快補充說就在醫(yī)大飯菜最好吃的第二飯?zhí)谩?br> 這次我沒拒絕。
花壇邊,我蹲在陰影的角落里查看剛才拍的照片,南岑的學士服還沒換下,可能覺得站著說話不太好,于是也學我蹲下了,她問我畢業(yè)后有什么打算。
我說等畢業(yè)證書發(fā)下來,就把證書快遞給我爸,不包郵。然后我離家出走,敬我遲到的青春叛逆期,去當個流浪攝影師。
天南地北,大好山川,星辰萬象,沒有家,但比老父親身邊的空氣要更好更自由。
南岑就在挨我很近的地方,但我低頭看著相機里的相片,于是就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幾秒后她說:“祝你將來一路順風!
然后又說:“以后如果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可以聯(lián)系!
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笑著回說好。
第二飯?zhí)镁鄄徒ń缓,唐曉翼也打聽出了我畢業(yè)后的打算,他大度的表現(xiàn)出對我的支持,并凡了一下他當年16歲就完成周游世界的壯舉。
話沒說完,他在桌下就被南岑踹了一腳,只得悻悻閉嘴。南岑叫他尊重消化系統(tǒng)好好吃飯,唐曉翼悶聲:“哦!甭犉饋磉挺委屈。
我低頭扒飯努力憋笑,發(fā)現(xiàn)實在憋不住后轉頭戰(zhàn)術喝水。
告別時我說會盡快把照片發(fā)給他們。
唐曉翼插一句嘴說麻煩P好看點。我沒理他。
他又說祝我好運,盡快提高攝影技術成為大師,然后他還會請我去他和南岑的婚禮上拍新婚照。
我沒應,心里腹誹說那我會提高身價變成你唐曉翼請不起的價位。
南岑的表情看起來淡淡的,見我目光轉向她,她便笑了笑,意味含糊:“到那時候再說吧!
既沒應承也沒拒絕,我想我大抵猜到她的想法了,簡單又聊過兩句后告別。
從此一別至今。
我在整理畢業(yè)后的幾年不是沒有回過首都,不是沒有踏進過醫(yī)大,但我沒有再一次偶遇還在大學城讀研的南岑或唐曉翼。
戲劇性的重逢只發(fā)生過一次,我在落葉大道上移開相機,就看見他們相攜走來。宛如突破了時空的束縛,我隱約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什么影子,好似這對伴侶的過去是密不可分的,未來也將會相伴余生。
到現(xiàn)在,我搬家的前一晚,我從匣子里翻出當初珍藏的東西,海龜島的云,圣斯丁學院的禮拜堂,中學的樹影,醫(yī)大的落葉,牽引著過往回憶涌現(xiàn)。
深夜寂靜無聲,莫名其妙的,我的淚落滿臉龐。
直到天明,我把重新整理的舊照片一一發(fā)給當事人,或者還沒解散的班級群,宿舍群。
簡單說明是搬家時找出來的后,我頂著通紅的眼睛去洗了把臉,身體疲憊但精神還振奮著,便又繼續(xù)收拾打包行李。
勞累過后好不容易才搬到了新住處,來不及整理,我簡單鋪了個床就睡了,睡醒后就發(fā)現(xiàn)手機信息炸了,到處哭嚎一片,一個個都在大聲懷念在校通宵背書的學畜生涯,追憶往昔。
我一一回復了他們。話題已經(jīng)發(fā)展到要開同學會,有人問我在哪里,我隨口回了個偏遠地名,對方就遺憾地感嘆。
在這之中我也看到了南岑的回復,在此前我們只有簡單的節(jié)日祝福,日常閑聊幾乎沒有。
南岑回的比較晚,內容也很簡單,她說沒想到我還保存著這些相片,然后說謝謝。
我看到時她的回復已顯示兩小時前。
發(fā)給南岑的照片多是她和唐曉翼的合照,我拍到她的單人照比較少,其中還有一兩張她穿著學士服跟我的合影,拍攝者唐曉翼,橫向對比我拍的照片,技術十分拉垮。
我說可能是我比較戀舊,從小到大的我拍的照片,能保留的我都保留著。小時候是存著膠卷,后來是儲存卡,硬盤,現(xiàn)在是云端。
這次的這些東西至少被我鎖在匣子里兩年,現(xiàn)在依舊還能正常使用,我一向秉承要買就買最好的工具,如今看來質量確實過硬。
沒想到的是南岑在我消息發(fā)過去后回的很快。
還是簡單幾個字,卻讓我平靜下來的心情再度掀起了波瀾。
南岑說:我和唐曉翼分手了。
“和平分手!睅酌腌姾笏盅a充了一句。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想了想,先發(fā)個震驚.jpg,然后說:我支持你的選擇。
“天涯何處無芳草!蔽已a充,“不在唐曉翼這一棵樹上吊死也挺好!
冗長的沉默。
南岑禮貌的回復了:“好。謝謝!
跟著一個笑容表情包。
我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之前,看了一眼她的頭像。
還是一只狗狗。
然后幾乎同一時間,唐曉翼的消息彈了出來。
他說謝謝。為表鄭重還加了個句號。接著他問我最近有沒和南岑見過面,還有沒有其他有關她的照片。
我說:有,但那是另外的價錢。
唐曉翼:“……”
他不可置信,“大家都要奔三了,文某某你竟然還在記仇!!”
我說:“對!
然后退出聊天界面,不再理他。
搬家后不多久,我去了一趟海龜島。
此行是為祭奠我的母親,她在2012年中旬的海島地震中遇難。自我18歲成年以后,每年的這個時間我都會來一次。
父親從沒有來過,好似想借此否認前妻的過世。因為當年搜救隊沒有找到她的遺體,他便拒不承認我母親的死亡,認為她只是不肯再與他聯(lián)系。
我后來聽活下來的人說,災難發(fā)生那年的夜晚,母親跟隨著穿墻而出的亡靈去了「墻的另一面」。但凡海龜島長大的孩子,都曾聽說過這個傳說,高墻的另一面封印著遠古惡魔,每五百年就會再現(xiàn),到時人們都將與心中思念的逝者相見。
曾經(jīng)我只當是人們口耳相傳的怪談故事,卻不想它會變成父母爭執(zhí)的原由。
當年,我的父親作為交換生來到海龜島,結識了我的母親。他們很快相戀了。
交換期結束后父親轉校到圣斯丁學院,他和母親暢談未來,互相鼓勵進步,后來真的考進了同一所大學,畢業(yè)后又都回到海龜島,父親作為民俗學者研究當?shù)匚幕,母親則是成了一名臨床醫(yī)生。
故事發(fā)展到他們決定結合為止,都還十分浪漫,像是會出現(xiàn)在吟游詩人歌聲里的愛情寓言。純粹美好。
轉折點發(fā)生在我出生幾年后,父親越研究島上的傳說,越認定所謂惡魔其實是某種天災,當計算出下一個五百年的時限即將到來,父親便要帶我和母親離開。
母親依然不肯。她的祖輩世代都在島上。更何況她困囿于傳說的最后——可以見到思念的親人,她太想念早年逝世的母親了(即我的外婆)。
矛盾后來愈演愈烈,他們終于爆發(fā)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那一年我十歲。
我才知道原來沒有什么會一直這樣下去保持不變。
從那以后又僵持著過去三四年,曾經(jīng)恩愛的兩人還是走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雙方都不愿再為彼此妥協(xié)。
父親帶走了我,他或許希冀著母親會為了女兒追來,但等到的卻是母親罹難的消息。
曾經(jīng)我憤怒過母親的背叛與拋棄,憎恨過父親的嚴厲和無情,但現(xiàn)在,成長和時間讓我寬恕這一切。
站在父母雙方的立場,我都很難說他們哪一個錯了。
這大概就是有緣無分吧。
祭拜過母親,之后我在圣斯丁遇到了學院創(chuàng)始人的后代,溫莎·希哈姆。
他也是當年那只火狐貍寵物的主人。
我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他怎么還沒死?
但轉念一想當年據(jù)說十六歲前必定夭折的唐曉翼現(xiàn)在都還活蹦亂跳,他的小伙伴出現(xiàn)醫(yī)學奇跡也不是不合理。
溫莎上來先是說了感謝,在我一頭霧水之際,解釋道他前幾月從唐曉翼那里收到了他和麻伊的幾張照片,于他而言是十分驚喜珍貴的禮物。
打聽到拍攝者是我,今天又剛好遇見,便過來打了聲招呼并致謝。
“不用客氣。”我說,然后問:“麻伊是誰?”
溫莎:“……”
他戰(zhàn)術性輕咳一聲。
“那只紅狐貍!
“哦。”
想起來了。
二人寒暄完了,臨別前我問溫莎是怎么認出我的。
他說我的眼睛和我母親安娜很像,所以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行吧,反正他是公爵,想調查我的資料不是簡簡單單。更何況問一聲唐曉翼不就知道了,也不奇怪。
我準備走了,溫莎又突然叫住我:“文慕安!”
還連名帶姓的喊。
我回頭見他白皙的臉上露出堪稱不懷好意、像狐貍一樣的笑。
溫莎低聲問,“聽說……你手里還有唐的丑照?”
我疑惑地皺眉:“?”
唐曉翼連這種事都和他的小伙伴說?
最后我把唐曉翼穿學士服被大黃狗打臉五官扭曲的抓拍照片打發(fā)走了溫莎。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憋笑,還追上來問還有沒有。
我說有,但那是另外的價錢。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溫莎便也識趣,他放棄從我這里深挖小伙伴黑歷史的損友行為,滿臉遺憾的讓我走了。
我好友列表又多了一個人:溫莎·希哈姆。
他的頭像是一只火狐貍。
這年的圣誕節(jié)我是在南方某地小村落度過的。
我接到一單生意,委托人想要我去他的家鄉(xiāng)拍一種12月到1月會開的花,那里十分偏僻,不過俗話說的好,甲方爸爸最大,更何況對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當我完成拍攝工作回到住處時,我收到了滯留快遞站點的圣誕禮物,是南岑寄來的。
她給我送了一包姜糖餅和一條紅棕方格的圍巾,還有一張寫了“To慕安:Merry Christmas”的賀卡。
我這才知道上次南岑忽然問我搬家后地址的原因。
于是我給她回寄了明信片,還打包了那個南方小鎮(zhèn)的特產(chǎn)做新年禮。
在那之后我們偶爾就會給對方寄點小禮物,我送出去最多的是明信片和拍攝工作地的特產(chǎn)。
由于我時常各個地方的跑,南岑總要問一句我近期在不在家,確定我沒接什么拍攝工作才會寄東西來。自相識以來十多年,我和南岑的關系才開始變得有點親近了。醫(yī)大畢業(yè)后我們差不多已有五六年未見,經(jīng)過這一兩年的聯(lián)系,倒變得像多年老友似的了。
我從未冒味同南岑提起過唐曉翼,她也從不與我討論與感情相關的話題。
二人只是淡漠地互相分享著成年后瑣碎的日常。這大概是雙方都會覺得舒適的距離。
昔日父母愛情悲劇的潛移默化之下,令我總是對一份感情持以悲觀態(tài)度。
身為攝影工作者,這些年來也為不少戀人夫妻拍過婚紗照,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臉總是笑得甜蜜又幸福,但我從未認為這張?zhí)N含二人結合意味的照片會伴隨他們后半生直至入土。多半時候只會成為婚姻破碎的陪葬品,像我父母當年的結婚照一樣。
但我依舊向往圓滿和伴隨終生的愛情,無論未來分裂與否,當我用相機定格畫面時,此時此刻在這里的某種東西,某樣感情,它是在這里切切實實存在的,不變的。
因此我認為記錄是十分美好的東西,時間的流逝再殘酷,被用相片保存的過去剪影就是時間的溫柔。
聽聞當年南岑與唐曉翼就是在海龜島相遇,南岑更是作為交換生而來,都是跨國而生的愛戀。這份相似性使得我不可避免地用父母的故事類比他們二人,但仔細思考后,又覺得十分不妥。
父母宛如彼此所缺的那塊碎片,合整為一才是圓滿,分離后便淋漓破碎,生命喪失了蓬勃,天塌下半邊,一個一個走了都不再回來。
南岑與唐曉翼不同,他們在遇到彼此之前都是已趨于整圓的一體,相聚是緣,分離是道,而非天也崩地也要裂的劫難,談論不上悲劇,用小有遺憾比較貼切。
我不知道他們的故事會不會在這斷了聯(lián)系的幾年里慢慢完結,但世人都說破鏡重圓,我也覺得他們二人間應當還有看不見也摸不著、但確實存在的某種線將彼此兩端相連著,或許來年,或許下月,或許明天,他們就再度重逢了。
我是如此期待著的,但我不清楚南岑會怎么想,這份期待又是否會給她帶來負擔,于是便從不表露。
大抵是搬家后的第四年,有日我休息在家時,突然收到了一前一后的兩份包裹,一份又輕又薄,像是文件。一份重些,像是零食。
打開一看,兩個包裹開出兩張一模一樣的婚禮請?zhí)?br> 寄件人分別是唐曉翼和南岑。重些的那份包裹是南岑寄來的,除了請?zhí)有伴手禮,是一個粉色的圓形鐵皮盒,裝著滿滿的大白兔奶糖。
至于唐曉翼,他就寄了封婚禮邀請函。
我將兩份包裹分別拍照并發(fā)給兩位寄件人,表示請?zhí)吞嵌际盏搅恕?br> 南岑先回復,說這次忘了沒提前問過你,收到了就好。
隔一分鐘后又發(fā)來一句,“婚禮,希望你能來!
我說:“當然!
躊躇之后還是問了是今年又遇到了嗎。
南岑:“嗯!
我:“好,祝你幸福!”
并發(fā)了一個兔子送紅心的表情包。
然后才點進唐曉翼的聊天界面。
他已經(jīng)自己刷了一面屏,對面狗子的喜悅之情都滿溢出了我的鋼化膜。
我無視他得瑟又欠打的表情包,打下這么一行字:“感謝唐大少爺籌備新婚之余還記得給我這個好幾年沒聯(lián)系的老同學送請?zhí)!?br>
唐曉翼:我覺得你在陰陽怪氣我并且掌握了證據(jù),但我是新郎官我不跟你計較。
他問我這大攝影家最近檔期排的忙不忙,有撞期的趕緊安排,給婚禮空出個時間,當年說好請我給他和南岑婚禮上拍照他就一定請。
我的回復是給唐大少爺發(fā)了價目表和付款碼。
“老同學不打折,友情價翻三倍。剛和新娘商量好用最貴套餐,新郎這邊麻煩定金付一下!
“還有!蔽已a充。雖然收到了新郎新娘的兩份請?zhí),但是!?br>
“隨份子的錢我是不會出雙倍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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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好把珍惜之物藏進匣子里。
祝你快樂,祝你幸福,往后都要好運常伴。
Foreordination,我的宿命。
。ㄈ绻陂喿x中有感覺到我好像很嫌棄唐曉翼,請不要誤會,去掉好像,我就是嫌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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