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她眉一挑, 嘴一嘟, 腳一跺, 跑了.
　　…
　　“為什幺, 不是說好要永遠(yuǎn)一起的幺?” 她的淚灑落一地, 嫣紅的耳環(huán)飛舞在冷空氣之中.
　　…
　　一縷從百葉窗外透出的陽光偷偷的爬到床腳, 顏空睜開眼睛, 摸摸臉上, 涼涼的, 卻是干燥的, 嘴角邊上也只是翹翹的.
　　亂七八糟的夢, 她心里想.
　　爬起來胡亂洗刷, 匆匆套上衣服, 出門.

　　11月秋末了, 陽光一片燦爛, 一絲暖意也沒有. 清晨的校園, 安詳而寧靜, 一批又一批年輕的面孔走進(jìn)來, 或是敬畏, 或是失望，或是不忿, 然后, 一批又一批依然年輕的面孔離開, 同樣的呆滯與模糊.

　　再以后, 我也會變成這樣吧. 顏空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轉(zhuǎn)身向圖書館走去.

　　圖書館在學(xué)校里是最高的建筑. 一個正方形的盒子. 在最高一層可以看到一片蔥郁.

　　顏空喜歡在圖書館窗邊呆一天, 看著這個地方日落日出之間的變換, 但是這里大概五十年都不會有什幺改變吧. 只有照片慢慢變黃, 只有記憶慢慢模糊, 這里的草木鳥獸依然, 這里馬路行人依然.

　　“阿空, 又逃課了?” 飄在空中的思緒一樣, 輕輕的, 沉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顏空回頭, 帶著淡淡的笑. “你是連睡著了都是帶笑的.” 沉出摟著顏空的肩, 印了一個吻在她額角.

　　左邊眉毛挑了一下, 嘴上的弧度向上揚了些許, 顏空瞇著眼睛, “不是因為這樣才把你釣到手的嗎?” 軟軟的語調(diào)像只縮在主人懷里的貓.

　　沉出掠過顏空的發(fā)梢, “我要拿你怎幺辦呢?” 低聲的, 被風(fēng)吹碎的嘆息一般.

　　顏空身子抖了一下. 轉(zhuǎn)身, 抬頭, 表情沒有一點變化, 直直的望進(jìn)沉出的眼睛了, 里面一汪深泉, 波瀾不驚, 沒有自己的身影.

　　他畢竟是懂我的. 顏空默念.

　　“若是你問, 我是愿意的,” 那汪黑泉上一陣風(fēng)掠過, “你知道的.” 波光粼粼, 打破了平靜的鏡面. 沉出摟著顏空, 緊緊的, 何必呢, 他想.

　　從第一次見顏空, 就被她彎彎的嘴角吸引, 圍繞在她身邊的空氣都是靜止的, 而那個笑是任何事情不可打破的. 無論什幺事情, 顏空都是那樣的笑著.

　　一個沉默卻溫暖的女子. 沉出給顏空這樣的評價.

　　的確, 顏空對任何人都帶著笑, 話不多, 心地卻是好的. 她在, 就有令人安心的感覺.

　　可是, 漸漸, 沉出卻發(fā)現(xiàn), 顏空的靈魂卻是飄蕩著. 她發(fā)呆的時候, 睡覺的時候也是保持這樣的笑. 一個善良的傷心人.

　　惟有一次, 去年暑假的時候, 半夜里, 顏空接了個家里來的電話后, 面上的笑僵住了, 呆立著, 石像一般. 沉出去扳她的身子, 卻見她受驚一般沖到鏡子面前用手撫的臉, 對著鏡子里的沉出, “我竟是連哭都忘了.” 沉出走過去抱著她, 感受著她的顫抖, 什幺都不問. 第二天, 顏空掛著笑出門, 什幺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出門了. 可是沉出知道, 她的靈魂流落在遠(yuǎn)方了.

　　很快, 兩個禮拜的圣誕假來了. 顏空買了機(jī)票回家. 沉出沒有陪在她身邊. 飛機(jī)直沖云霄的下午, 沉出沒讀完的小說里掉出來一封信, 顏空留的. 記錄了一個曾經(jīng)的故事.

　　當(dāng)時的顏空沒有淡定的微笑, 沒有沉靜的氣質(zhì), 有的是來去匆匆的喜怒哀樂, 是沒心沒肺的哭笑鬧罵.

　　安靜的校園. 校服是雪白的襯衣, 陽光曬過以后滿是溫暖的味道. 男孩子的汗水, 女孩子的笑聲.

　　他和她, 開始于一個過道的距離. 有歡笑, 有淚水, 有吵鬧, 有和解, 有甜蜜, 有酸苦, 年輕的日子被激情奮力燃燒. 單純的快樂, 天真的幸福. 許下諾言的時刻是神圣的, 執(zhí)著的, 堅定的.

　　滿心感動的第一次不但是身體到達(dá)了天堂, 更是靈魂的結(jié)合, 大概今生今世都不可以在分開了吧.

　　簡單的日子流過了, 蕩到分岔口的兩人, 堅信纏繞在彼此手上的紅線能夠穿越太平洋的距離, 始終將兩人牽到生命盡頭.

　　繁繁瑣事將在濃厚的感情也湮滅了. 從開始的你濃我濃, 到最后的短短留言. 太平洋過于涼薄, 澆滅了紅線上火一般的決心.

　　大雪天里, 她捏著信, 眼淚冰在睫毛上.

　　他說你讓等不下去了, 你沒有辦法給我信心.
　　她說難道承諾到了最后都變成諷刺了?

　　她哭, 她鬧, 他無動于衷.

　　情轉(zhuǎn)淡時, 回天無力. 她知道是自己把他逼走了.

　　慢慢的, 她變得安靜, 刻意不再去想任何關(guān)于從前的曾經(jīng), 不哭, 不鬧, 也再也會開懷大笑.

　　秋涼的時節(jié), 開始和昔日好友再次聯(lián)絡(luò), 小心的繞開那個禁忌, 其實企望聽得他還念著她的消息.

　　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聽得他的新戀情, 聽得他的新幸福, 她張張口, 閉上眼, 眼淚卻怎幺都流不出來, 心中只余一片鈍鈍的痛, 沉重的回憶壓得她窒息.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心躲在微笑后面舔著傷.

　　不再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消息, 直到一個夏夜里的電話. 刺耳的鈴聲竟像是催命的符咒. 家里來的電話, 說是她的一個舊日同窗出了事. 聽到他名字的剎那, 她胸腔里那顆突突跳著的心停止了跳動. 她感到自己要隨他去了. 可是, 另外一個溫暖把她生生拽回來, 她沖到鏡子面前, 看到自己竟然還是帶笑的嘴角, 臉上冰涼干燥. 連哭都忘了的人怎幺對得起曾經(jīng)的深愛.

　　無論如何是要有個了斷了, 心里的刺不親手拔掉是永遠(yuǎn)走不出荊棘林的. 于是, 她要回去, 去跟他到別了.

　　沈出感到心被絞成一團(tuán), 要將他從她心里拔掉要有多痛啊? 沉出覺得自己在看戲, 想代替女主角心痛.

　　顏空下了飛機(jī), 看到爸爸媽媽, 微笑的面具馬上碎成斷線的珍珠, 落在地上鏗鏘作響. 媽媽抱著她直抖, 抖得自己和顏空肩上都水跡斑斑. 爸爸彎著嘴角喃喃, “這幺大的囡囡哭個大花臉真丟臉吶.” 閃閃的眼睛里確實一片歡喜.

　　顏空在家歇了幾天, 疲憊的心再次溫暖. 開始聯(lián)絡(luò)長久不見的老朋友. 其實, 還有聯(lián)絡(luò)的就不過幾個, 當(dāng)時繞轉(zhuǎn)在身邊許多人不過是舞臺上走過場的.

　　歲月催人老, 明明都不過二十年華, 面容里卻再也尋不回同窗當(dāng)時的清明純粹. 浮沉在時間里, 棱角都磨得圓潤了. 情誼還是在的, 執(zhí)手回想當(dāng)初點點滴滴, 眼睛里還是冒著幸福的泡泡. 這些大概都是支撐大家向前走的動力吧.

　　許久一番以后, 顏空沉吟, 然后問意外的始末. 好友輕輕嘆息一聲, “何必呢?” 顏空笑,抬頭, 窗外的天空無云, 是明朗的, 湛藍(lán)的. “可惜當(dāng)時沒有好好跟他到聲珍重.”

　　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意外, 酒醉的司機(jī)嘩的一下, 將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碾個粉碎. 半歲的嬰孩不懂事, 媽媽的淚落在她臉上的時候只覺得癢癢, 咧嘴笑.

　　好友將相冊搬出來, 翻出小BABY滿月是的照片, 那時不過是襁褓中的一個粉紅苦瓜干. 照片上的女子眉目精致, 母性的溫柔使她一張臉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 而他的容貌和舊日依然, 歡欣的眼中包藏著疲憊, 那是當(dāng)爸爸才有的眼神了吧. 幾年時間, 當(dāng)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 無憂無慮的男孩子, 現(xiàn)在在勇往直前的同時, 還會回頭對要保護(hù)的妻兒展露溫柔的微笑. 沒有了年少的率直不耐, 多了成熟的穩(wěn)重耐心. 畢竟你我不在年少, 再也回不去當(dāng)時了. 顏空捂著臉, 放聲大哭.

　　天空依然晴朗, 顏空將白色的姜花放在那小小的墓碑前面, 冷冽的香氣加上冷冽的空氣不是沒有蒼涼的味道. 墓碑上那張照片, 是剛畢業(yè)時她幫他照的.

　　畢業(yè)時, 回學(xué)校照畢業(yè)照. 她搬弄著自己的相機(jī), 逼他擺著各種姿勢, 最后要他在白墻前裝正經(jīng), 說要拍了以后當(dāng)是面試簡歷的照片. 他不依, “你敢!” 她眉一挑, 嘴一嘟, 腳一跺, 跑了. 他追過去, 哄到, “好好好, 我照我照.” 他重又站到墻邊, 正經(jīng)的說, “叫聲老公聽聽吧.” “老公…公…”她拖長了尾音, 故意整他, 結(jié)果, 在按快門的瞬間, 他破功笑了出來. “你這個臭家伙!” 她罵, 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挑著眉, 彎著眼, 咧著嘴, 還是個孩子, 還是她初識的他. 顏空盯著那張再也不會老去的臉, 想要看到照片后面的靈魂是否安好, 那雙眼不變, 是她熟悉的頑皮和滿意. 顏空抬頭望天, 然后放下一封信, 對著那依然是笑的少年輕聲到, “你這個臭家伙!” 她罵, 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得最后淚都掉滿手.

　　顏空轉(zhuǎn)身, 一陣風(fēng)起, 將薄薄一頁信紙卷到天上.

　　親親吾愛:
　　還記得嗎? 這是我專用的稱呼喔, 你在那里, 過得還好嗎? 我們好久沒有聊天了, 什幺時候你到我的夢里, 我請你喝冰奶茶吃醬爆牛丸. 對對, 就是我們從前常吃的那家. 其實啊, 我覺得很幸福啊, 我們能在最自由自在, 游手好閑的日子里相遇, 想起來, 那時侯我們所有的吵架不就只是為了你和哪個女生多說了句話, 我對哪個男生笑了一下而已嗎? 那些根本就是因為幸福得太無聊而自己制造出來殺時間話題, 呵呵. 我很慶幸, 我們能在長大, 變老之前分手了, 不然那種笨笨的幸福大概會被破壞掉了吧. 不然呢, 現(xiàn)在的你和現(xiàn)在的我, 應(yīng)該早就沒有當(dāng)初的愛戀, 而為了責(zé)任而互相束縛在一起吧. 畢竟, 現(xiàn)在的不再是擁有能理直氣壯吵架愛情的時候了. 能夠有的, 就是找個能讓自己懶懶的依靠著過一輩子的胸膛. 哦, 錯了錯了, 你是要變成那種, 而不是要找那種胸膛, 呵呵, 我呢, 運氣還不錯, 找到了. 你呢, 運氣也不錯, 被找到了, 而且還買一送一了, 美吧你. 我呢, 很感激你啊, 因為那雙永遠(yuǎn)年輕的你我, 快樂的活在記憶里了, 時間已經(jīng)對他們沒有影響了. 那種幸福大概連你的妻, 我的夫都沒有辦法分享到吧. 不過, 不怕, 我們已經(jīng)用下半輩子補償給他們了. 對吧? 唉, 問你是白問的, 我智商150的人想到的肯定對. 什幺, 說我是天生蠢材? 拖出去狂扁了, 你這個臭家伙…
　　記得, 要過好, 下輩子, 下下輩子, 下下下輩子…所有被子都要好…

　　空空
　　(不要再搬什幺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出來, 色色, 色色，把人家叫得像色女一樣!)

　　顏空從機(jī)場走出來, 一眼就看到沉出. 抿著嘴走到他跟前, 手中的包包遞了出去, 鼓著腮說, “ 還不曉得幫忙拿東西!” 沉出笑著歪著頭打量她, 眼睛里的那汪泉春光明媚. 顏空眉毛一挑, 裝不下去, 彎著眼睛笑出聲來. 沉出伸出手牽顏空.

　　十指緊扣, 漫長的冬天過去了.

　　愛是空,
　　恨是空,
　　回憶重,
　　不得動.

　　愛釋了,
　　恨釋了,
　　前程妙,
　　未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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