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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墻角被水漬洇了一片,有些發(fā)黑泛黃,墻皮也剝落好幾處,一碰墻灰就撲撲往下掉。
李瀟瀟特地從網(wǎng)上淘了好看又便宜的墻紙,把墻面處理過后,貼上墻紙,效果果然不錯。
她揉了兩把酸疼的腰,巡視一圈收拾完畢的小房間,露出滿意的笑容——果然一整天的辛苦沒有白費。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雖然是租的,但也是個不錯的開始呀!
李瀟瀟換上運動鞋,揣著鑰匙打算吃頓好的慶祝自己搬了新家,順便犒勞一下辛苦一天的自己。
小區(qū)旁邊就是一條小吃街,每天五點后,巷子兩側(cè)的店鋪接二連三散發(fā)出油膩勾人的食物,不斷勾出人的饞欲。
天色昏黃,店外掛著瓦數(shù)很大的燈泡,摩肩擦踵的行人拎著炸雞奶茶還有炸串,哄鬧的聲音伴隨著厚重的油膩味在這塊狹小的地方形成獨特而又普遍的生活方式。
李瀟瀟食指上套著鑰匙環(huán),在空中打著圈。她穿著灰色的運動套裝,馬尾高高扎起,步態(tài)輕盈,邊避開行人邊朝小吃攤探頭探腦,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忽然一陣風撲倒她臉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令人罪惡的油膩香味,她睜開下意識閉上的雙眼——嚯,原來是炸烤腸啊!
她不動聲色咽了口口水,湊到跟前說:“老板,來兩串烤腸,多放辣,哦,再來一串炸年糕。”
最后,她拎著兩串烤腸、一串炸年糕、一份涼皮外加一個煎蛋,回家。
她有一個習慣——吃飯的時候一定要看點東西,電視劇、綜藝、動漫什么都行,總得看點什么。
她趴在桌子上,美滋滋地想,這才是人間。
*
本以為第一天晚上會失眠,可能因為搬家太過勞累,反而一覺睡到天亮。
本就不大的房間,硬生生隔出一個衛(wèi)生間,但是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的房子好很多了,關(guān)鍵離公司近,租金便宜。房東張叔看她一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還給她便宜一百塊錢,免了兩個月的水電費來著。
李瀟瀟化了個淡妝,急忙忙地趕到公司。
她畢業(yè)于一所三流大學,當初找工作時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實習運營的工作,工資還少得可憐。
她坐在位置上拍拍自己的臉頰,心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瀟瀟,搬好家了嗎?”
公司是做電商運營的,帶她的大姐姓楊,人還挺好的。
“楊姐,搬好了。”她對著楊姐扯出一個笑。
“哎,忘了問你,你租的什么小區(qū)?房租多少?”楊姐邊打開電腦邊問。
“和鑫,離我們公司挺近的,”她打開一個自己負責的店鋪后臺,猶豫了一下說“嗯……房租七百多!
她多說了一百。
“喲,你怎么租在這個小區(qū)啊,”楊姐把身體探到她跟前,“這個小區(qū)死過人,不怎么太平!
李瀟瀟鍵盤上的手頓了一秒,看向楊姐,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哪個地方還沒死過人!
“等你攤上了就不會這么說了!
她覺得這壓根都不是事,就算她屋里有個小鬼,她也得硬著和人家同塌而眠,總不能露宿街頭吧。
再說,街頭還有孤魂游鬼呢!
*
眼皮酸疼,只能半睜著,靠著頑強的意志力把最后一集電視劇追完。
李瀟瀟摘掉耳機,瞅了眼時間已經(jīng)一點多了,她打了個哈欠給手機充上電,倒頭就睡。
好在明天周末,她想。
在意識即將進入迷離之際時,忽然響起急促密集的“噠噠噠——”聲。
她煩悶地翻了個身,心想:這誰啊,半夜不睡覺,折騰什么呢?
這是什么聲音啊,她聽了半響,也沒分辨出來是什么。
半個小時了,依舊是“噠噠噠——”
她坐在床上仔細分辨,好像是樓上的動靜?
偶爾還夾雜著別的聲響,像桌椅挪動的聲響,還有——腳步聲!
真能折騰,李瀟瀟憤懣的想,腦子里已經(jīng)演示了好幾遍她英勇的敲開樓上的住戶,把人家教育了一通,對方被她的說辭懟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一個勁的道歉。
——但是現(xiàn)實中,她哪敢啊。只能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近乎絕望的想或許再過十分鐘他們就消停了吧。
她迷迷瞪瞪的,覺得好像有幾百只腳在自己腦袋上踩來踩去,腦子里全是“蹬蹬瞪——”的聲音不停地回響,連額頭的青筋都跟著有節(jié)奏的跳動。
李瀟瀟騰地一下從床上做起來,憤恨地在被子上錘了一拳頭。
大周末的!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張叔,我樓上住的什么人啊,一整夜都不睡覺,“噠噠噠——”的聲音響了一夜。
她從床上爬起來,什么都沒干,先給房東發(fā)條微信,問問怎么回事。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眠不足,今天不到十點就睡著了。
而張叔回她的微信,她一直到第二天到了公司才看見。
——你樓上住著一對七十多歲的夫妻,兒女都不在身邊,老兩口平時就靠做些衣服掙點錢,也只夠吃飯的,你多理解理解。
過了幾分鐘,后面又跟了條消息。
——你聽到的應該是縫紉機的聲音吧,老太太衣服做的特別好,針眼又細又密,我這幾天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李瀟瀟回響了一下那個聲音,真的很像。
她見過奶奶在縫紉機上做衣服的樣子,就是這個聲音,不過奶奶前幾年去世了,縫紉機也蒙上布放在角落里。
她在輸入框剛打了幾個字,忽地一愣,張叔回信息的時間是……半夜一點多!
五六十歲的老人,這個點怎么還沒休息。
——張叔,這么晚了怎么還沒休息啊。
她看到張叔回她的微信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而這天微信顯示的時間稍微早一點,不到一點。
——我們這里都是這樣的。
嗯?都是這樣的?李瀟瀟詫異的想,難道現(xiàn)在的老年人都這么能熬夜了?
而且那對七十多歲的夫妻也是日夜不歇地做衣服!
*
李瀟瀟抬頭掃視一圈,偌大的公司只剩她一個人,燈熄滅了大半,外面的霓虹光線反射進來,形成一種詭異的晦暗不清的氛圍。
她有點害怕。
還是回家加班吧!
再過一個月就是電商的旺季,這段時間好多運營方案要做,還要和客戶溝通,一整個腦袋被塞得滿滿的,又渾渾噩噩什么都不清楚。
她做完工作已經(jīng)快到一點了,剛爬上床,忽地心臟一顫。
噠噠噠——
那個聲音?裁縫機!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怎么又是半夜啊,難不成他們只半夜工作?
沒有鄰居投訴他們嗎?
這個聲音像一條無孔不入的蛇,從太陽穴鉆進大腦,吐著信子一下一下舔舐她的神經(jīng)。
噠噠噠——
急促!密集!
窗戶縫里露出一點光,黑色漸漸變淡,她特別喜歡這種感覺,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她整個頭都埋進枕頭里,太陽穴隱隱作疼,好像真有條蛇從這鉆進腦子里。
緊接著一連好幾天工作做完后已經(jīng)過了凌晨,那個聲音總在她入睡前一秒響起來。
噠噠噠——
她最近缺覺缺到看東西都有重影了,連帶著脾氣都暴躁了,可憐她一個實習生,有什么還得自己忍著。
這天半夜,聲音又在響。她憋了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寫了個紙條。
——叔叔、阿姨,您好!我是您樓下的鄰居,您夜里的聲音已經(jīng)嚴重影響我的睡眠,麻煩小點聲,謝謝!
她打開手機電筒,把紙條貼在樓上住戶的門上。
她把耳朵貼在門上,里面果然傳來更加清晰地“噠噠噠——”,隱隱約約還有人在說話,聽不真切。
可接下來的兩天并沒有如她預料的那樣,每晚過了零點,“噠噠噠——”的聲響如約而至。
她不由地懷疑,難道真的只有晚上才工作?
*
又一個周末,她特地注意樓上的動靜——安靜地沒有任何聲音。
她有點生氣,為什么非得挑別人睡覺的時間工作,怎么著,白天就不行了,沒手了!
她學聰明了,早早睡了覺,第二天特地早起幾分鐘,上樓貼條!
——叔叔、阿姨,其實白天也可以工作的,沒必要單挑別人都在睡覺的時間。
她一連貼了好幾天的紙條,只是到了第四天,出了意外。
她和前幾天一樣,提前幾分鐘拿著紙條上樓,卻訝異地站在距離目的地幾米遠的地方,不知作何反應。
這哪是七十多十歲?
“原來是你啊,”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男生倚在門框上,手里拿著幾張紙條,“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白天上班已經(jīng)夠累了,哪來的精力半夜還要工作,還是一整夜!”
男生走過來把紙條遞給她,說:“你是不是聽錯了。”
她忍住內(nèi)心的怪異,解釋道:“不會啊,我確實聽到了。
她頓了兩秒,咽了口唾沫,問道:“你家就你自己?”
“還有我女朋友!彼蜷T內(nèi)指指。
可那天半夜她明明聽見是他們這里弄出來的聲音。
他在撒謊嗎?
*
李瀟瀟一天都心神不寧的,總覺得有些東西從她的生活割裂開來,互為真?zhèn)危滞瑫r存在。
張叔說樓上住的是七十多歲的夫妻,可是明明是一對年輕的情侶。
難道是張叔記錯了?
——張叔,我樓上住的明明是一對年輕的情侶,哪是七十多歲的夫妻,是不是你記錯了。
她看著這條微信心里無由來升起一股詭異。一縷陽光打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她翻轉(zhuǎn)手腕想把它握在掌心。
可光多么肆意,哪能讓她得逞呢!
張叔的微信和以往一樣,依舊過了凌晨。
——我怎么會弄錯,我昨天還去了他們家,丫頭,是你弄混了吧。
她緊攥著手機,心臟像漂浮在無邊黑暗的恐懼中,慢慢……慢慢地又被恐懼攥緊——
她忽然想起楊姐那天對她說的話——不太平!
她往楊姐那邊靠近點,小聲問:“楊姐,你之前說我租的那個小區(qū)不太平,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楊姐把目光從電腦移到她的臉上,打量了一會,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而她竟然從中讀到了一絲詭異。
“你不會真遇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吧?”她說。
她扯了一下嘴角,勉強做了一個笑的動作:“怎么會,我就是好奇!
楊姐握住她的手臂,又把她拉近點,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把被別人聽見似的。
“我有一個朋友,之前就住在你那個小區(qū),住了沒多久就搬出來了,還生了一場大病,好長時間精神都不太正常,嘴里說著——”她深深看了一眼李瀟瀟,像是要把她鑲進眼珠子,“人聽不懂的話。”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轉(zhuǎn)身繼續(xù)工作。
李瀟瀟看著她的側(cè)臉,總覺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從那天開始,她總是早早睡覺,從來不敢超過凌晨。
而她的生活卻平穩(wěn)如常,甚至和她搬到這最初預想的一樣。一段時間過去,她甚至都快忘記那種被恐懼攥住心臟的感覺。
直到有個人加了她的微信。
強行拼湊的鏡子,再次被擲到地上,碎成了渣子。
——你好,我是張仁的兒子,我父親去世了,你以后的房租轉(zhuǎn)給我。
驗證信息這樣寫著,李瀟瀟心里一空,張叔去世了?
——你好,我前段時間還和張叔聊天,什么時候去世的啊,太突然了。
——你是李瀟瀟對吧。
她感到很奇怪,這個問題好像和她的問題沒有什么關(guān)系吧,她還沒來得及回,那邊又回復了一條微信。
——我爸是在和你簽合同那天出車禍去世的,當時兜里還裝著你的合同。
心臟像踩空了樓梯,猛然下墜。
和我簽合同那天去世的,那這段時間和自己聊天的是誰。她不敢去想。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問。
——張叔的微信有誰在用嗎?
——沒有啊,怎么了?
空氣慢慢被擠壓殆盡,有什么東西掐住她的喉嚨,連喘一口氣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大腦如同老舊的機器,費力地被迫運轉(zhuǎn),零件咔嚓作響,疼痛感牽扯全身。
張叔每次回微信都是凌晨以后,樓上“噠噠噠——”的聲音也是在凌晨后開始,她也在他們家門口確實聽到過那個聲音,張叔說樓上住的是一對七十多歲的夫妻。
可她也親眼見到那戶房子里住的是二十多歲的情侶啊。
她如墜冰窟,轉(zhuǎn)眼又被森寒的海水淹沒。
冷汗刷刷地往下落——
冰涼濕滑的觸感忽地劃過她的肌膚,如同地府內(nèi)陰森鬼魅的舌頭,她猛地一顫,尖叫出聲——尖厲可怖,仿佛要扎進人的皮膚內(nèi)。
辦公室的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她身上,探尋的、厭煩的、好奇的——
她瞬間回過神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雪糕吃嗎?”站在一旁的同事抱歉地看著她,把雪糕往她面前遞了遞。
她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是試了好幾遍還是不行。
她只能搖搖頭,作為回應。
那個同事怪異地看了她幾眼,還想說些什么被旁邊的楊姐制止。
“她今天生病了,身體不舒服,你先去工作吧!
“你沒事吧,臉色這么差,”楊姐握住她的手,“要不你趕緊回家休息吧,我?guī)湍阏埣佟!?br>
她的整個身體像是組裝精密的機器,只是按照設(shè)定好的命令緩慢地前行。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會剛過十一點,陽光烤炙著皮膚,發(fā)熱泛疼。
她卻感受不到溫度似的,整個人渾身發(fā)抖。
*
鑰匙插進鎖孔,咔嚓一聲,她推開門,踏進房間。
她忽然想,這里、此時,是不是還有另一個“人”?
她搬了一把椅子到陽光能照到的地方,瞇著眼,看著窗外的行人。
他們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呢?
*
凌晨,她把自己縮在被子里,給張叔發(fā)了條微信。
——張叔,你兒子說你去世了?
她不知道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甚至她是不希望得到回復的。
她很恐懼,但恐懼同時又促使她這么做。
手機振動,呼吸燈閃了一下,這么點光,她竟覺得晃的眼睛難以忍受。
她的手指死死扣著手機,泛白的指尖打開微信。
——是啊,這兒和你們那兒沒什么區(qū)別,一樣的樓一樣的路一樣的生活,只是人不一樣了!
那還是“人”嗎?李瀟瀟不由地想。
李瀟瀟在被子里縮成一團,從而獲得那稀薄的安全感。
“噠噠噠——”
又開始了,無孔不入,她已經(jīng)分別不出這聲音來自什么地方,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這一種密集而恐怖的聲音。
被窩里被手機撐起一片亮度,張叔的最后一條消息還映在她的瞳孔。
——什么都一樣,只是“人”不一樣。
她剛把房租交給張叔的兒子,只剩下幾百塊錢的飯錢,根本不可能去換房子。
又或者,
——在哪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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