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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1 章
蘇三說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鮑云秋陷在搖椅里,老式留聲機吱吱呀呀地緩緩唱著,那片他珍視多年的唱片,嘶啞著聲音,像極了它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搖椅搖著搖著,鮑云秋去的時候,面容安詳。
鮑書涵攙扶著爺爺鮑云春,身后是宗室里的族人們。
鮑云春顫巍巍地走上前,只是一瞬間,又蒼老了許多。
屋子里,反反復復地響著,“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Part 1 粉墻黛瓦中,誰的笑靨,誰的《蘇三說》
九月初三,大吉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開光、出行。
忌:伐木、入宅、移徙。
大紅的燈籠讓喜慶籠罩著皖南的這間大宅子。
粉墻黛瓦,馬頭墻林立的城里,城東鹽商蘇家十八歲的庶出的三小姐蘇輕蔓嫁給了城西錢莊十六歲的鮑家二少爺鮑云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大紅喜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燈芯爆了多次,蘇輕蔓端坐在床前,大紅的蓋頭下,鳳冠霞帔沒有奪取她的半分光彩。眉黛輕掃,朱唇貝齒,粉頰水嫩,丹鳳眼低垂著,是青春正好的時候。
婚房不遠處的書房,鮑云秋和幾個好友舉酒言歡。十六歲的俊俏兒郎,書生意氣風發(fā)時,洞房花燭小登科。
夜色漸深,友人遲疑許久,卻也不好開口質(zhì)疑。
雞鳴三聲,天幕初曉,友人再三請辭,鮑云秋親送至大門口。
回首的時候,望著漆門門的大紅喜字久久發(fā)愣。踱至婚房前,躊躇許久,扯了大紅帷幔,隨意臥在了外屋的榻上。
洞房花燭夜,一個屋外,一個屋內(nèi)。
清晨的薄霧里,蘇輕蔓推門而出,看著榻上熟睡的夫君,最初的相見,瞬間的失神,回屋抱了薄毯行至榻前,碰巧他翻了個身,慌忙給他披在身上,急急向后退了幾步,伸長了脖子張望著。
良久,回屋,獨坐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逐一摘下頭上繁瑣的首飾。取了發(fā)油,茉莉的味道,紫檀的梳子,一下一下,及腰的長發(fā)握在手心里。
并無歡喜,也無傷悲。
仿佛是極平常的日子,燭火漸淡,再看,窗外已是大亮。
在榻上醒來的時候,前院已依稀有了喧嘩聲,伸了伸略帶酸痛的四肢,鮑云秋睜眼就看見了端坐在一旁的女子。
十七八的樣子,已是婦人打扮,紅色綢布做的衣裳染紅了雙頰,并不看他,自顧自地把玩著手里的九連環(huán),眉眼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笑容很好。
“嗯哼!蔽⒖攘寺,模仿著兄長嚴肅時的樣子。
她抬頭掃了他一眼,斂了笑容,“爹娘在前院等著敬茶呢!彼缡钦f,起身走了出去。
“奶奶,請喝茶!彪p手奉了一盞茶給鮑家奶奶,奶奶笑開了,順手摘下手上的金釧套在了蘇輕蔓的手上。
“爹,娘,請喝茶!滨U康齊夫婦不住頷首,招了管家,賞了紅包,托盤上,大洋碼的整整齊齊。蘇輕蔓沒看一眼,正準備起身再行大禮,婆婆月娥上前扶起了她,“好孩子,起來吧。”
“大哥、大嫂,請喝茶。”鮑云春夫婦也笑著遞了銀錢過來。
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和剛才初見時判若兩人,鮑云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云秋娶了個好媳婦兒,你看他,一直看個沒完呢!”月娥對鮑康齊說道。
堂屋里,大家都笑了。
“娘!”鮑云秋嗔怪地看著月娥。
“好!好!”月娥好容易笑完了,“娘不說了還不行么?這一轉(zhuǎn)眼,兩個孩子都娶親了。當年,我嫁予你爹的時候,也是你這般年紀……”說著,還扭頭用絲絹抹了抹眼角。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鮑康齊揉了月娥小聲寬慰著!皽蕚錅蕚,大家就吃早飯吧,正午我和云春還要啟程去江浙呢!”
“這么快?”云秋皺了皺眉。
“你也成家了,家里大小事以后就別讓你娘操心了。”鮑康齊走過來,拍了拍鮑云秋的肩膀。
“兒子知道了。”
送走了父親兄長,鮑家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鮑云秋每日里,朝在宗祠理家務,夕在書房讀書練字。
變了的只是每日午后,都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在后院唱著,仔細聽,會發(fā)現(xiàn),每日每日都是同一曲《蘇三起解》。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蘇輕蔓這么唱著,瞇著丹鳳眼,拋著水袖。
白日里并不常見,夜里也是一個在床,一個臥榻,不過是共用了一個房間,一張飯桌,井水不犯河水。
人前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人后,話亦不多。
偶爾在午后閑暇的時候,鮑云秋也會倚在樓上的美人靠上,聽天井里蘇輕蔓咿呀地唱著。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蘇輕蔓總是背對著他,偶爾抬眼一瞥,分明是知道他在樓上聽著曲,卻不打招呼,也不走開,只是咿咿呀呀地唱著,反反復復的那一句“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Part 2 天下興亡,棄文從軍,說著等待的是漠然的你
“中華危急!”跪在宗祠里,面對著列祖列宗,鮑云秋把腰挺的很直。
身后站立著叔侄眾人。
對著列祖列宗三次大叩拜,鮑云秋毅然掉頭離開。
宗祠外邊,等候著鮑家奶奶、月娥和長嫂,不見蘇輕蔓。
他俯下身,奶奶抱著他的肩膀,不住地哭泣,月娥幾乎哭暈在長媳懷里。
吃罷晚飯,回到房里,兩年多的時光,新房的紅漆也褪去了顏色。鮑云秋看著蘇輕蔓波瀾不驚的背影,她坐在床邊,收拾著包袱。一件一件,衣服展開來,重新疊好,不滿意地再次展開,又重新疊好。
眉心是舒展的,沒有悲傷,也無快樂。
他走過去,伸了伸手,并沒有像希望中的落在她肩頭,最后,還是躲進了書房,拿了本書,書頁上是他很是熟悉的詩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知不覺,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醒轉(zhuǎn)時肩上多了一件長裳。
走回房里,包袱在床頭放著,不見蘇輕蔓。
鮑家大宅很安靜,他走在夜色里,放輕了腳步,一間屋,一間屋,慢慢尋找著。
找著蘇輕蔓的時候,是在廚房。
她只用一根簪子挽著發(fā)髻,正掀了籠屜查看著,籠屜里蒸著白白胖胖的饅頭。
袖子被她卷到手肘處,額上的碎發(fā)順著臉龐貼在頰邊,脖頸上有薄汗。
她走回灶前,添了柴,火大了些,她隨意用手臂抹了抹汗,又張羅起燒餅和雪菜。
靜靜地退了回來,鮑云秋和衣在榻上躺好,輾轉(zhuǎn)著,睡不著。
清晨,本想悄悄離去,背了包袱推開門的時候,看到了立在門口的奶奶、母親、長嫂和蘇輕蔓。
皖南的清晨,連霧都是涼的。
家里僅剩的女人們,一個不落地站在了送別的位置上,除了蘇輕蔓,都紅著眼睛。
母親揉過鮑云秋,細細交代著瑣碎,奶奶不時在一旁抹著眼角,想插話,卻顫巍巍地說不出完整的一個詞句。
告別,很漫長,終于輪到蘇輕蔓的時候,霧都將散去了。
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笑著向他走來,站在一個手臂距離遠的地方,捧著干糧。
她的笑,曾經(jīng)那么吝嗇于他,只有初見時的驚鴻一瞥,再便是今日的別離。
他看了許久,直到母親催促他接過干糧,才緩過神來,淡淡地說,“不必等我!
蘇輕蔓只是微微一怔,很快就用最堅定的語調(diào)說,“我等你回來!币蛔忠活D,表情漠然。
對視的時候,鮑云秋笑了,我們以后會有很多時光,他這么相信著。
“很久……”
“恩?”蘇輕蔓歪了頭。
“很久沒聽你唱戲了。”鮑云秋輕聲說。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nèi)R我就當報還。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低頭離了洪桐縣境!
第一次,將《蘇三起解》聽了個完整。鮑云秋閉了眼很久才睜開,只是在轉(zhuǎn)身的瞬間重復了一遍“不必等我”。
那天起,鮑家少了一個二少爺。
那天起,國民革命軍中多了一個白面的小兵。
那個小兵,他叫鮑云秋。
Part 3 海峽,斷了聯(lián)系,鴻雁帶不去經(jīng)年累月的思念
很多次,從戰(zhàn)場上被人從死亡線上拖回來。鮑云秋成了一個闊肩的男人,黝黑的臉龐,剛毅的線條終于脫去了最后一絲的青澀。
趕走了鬼子,和延安的對峙,他一一經(jīng)歷著。
胸前的軍功章,讓他有了一頂像樣的帽子。
南京的團部里,他在寫著家書,筆尖寫下一如既往的“帶予吾妻,安好,勿念”。左手摩挲著一個沾了血跡的布質(zhì)護身符,是早年在戰(zhàn)場上被刺刀刺破了衣裳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它被仔細地縫在了衣裳的內(nèi)側(cè),靠近心口的位置,邊角都被反復地用絲線壓的很好。
他靠在椅子上,偶爾會想起她最初和最后的笑靨。他不敢在家書里寫其他的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等他。至始至終,只是他在寫著家書,從未有過回信。
當警衛(wèi)班的人拿著槍進來的時候,他就明白,一切都如他所想,校長和國軍輸了。
他不想走,走到院子里,捧起一捧黃土,天空上時不時有轟炸機經(jīng)過,四處都是一片煙土蒙蒙。
“團座!”警衛(wèi)班班長小于忍不住了,“再不走,去臺灣的飛機就要走了!
“你們走吧!滨U云秋拉了拉軍裝,握緊了手里的護身符。絲毫沒有注意到小于向警衛(wèi)們做的眼色。
一個手刀在他的頸上劈落,他的身子抖了抖,最后跌在了小于的懷里,昏過去之前,他抓了抓,還是沒能抓住那個跟了他多年的護身符。
被抬上了飛往臺灣的飛機,遺留下了幾乎所有的物件,包括那些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的衣服,那個沾了血跡的護身符,還有,指間,最后的,家鄉(xiāng)大陸的一捧黃土。
什么都來不及帶走了。
想著再見,卻是再也難見,一道海峽,割裂了兩邊,斷了聯(lián)系。
安定下來了以后,四處托了人,甚至取道香港,也沒能把短短的“平安,勿念”送去。
每到大雁南遷的時候,鮑云秋總免不了仰頭望向蒼茫的天空里歸家的生靈,想起那些關于思念的詩篇,只是鴻雁不少,仍是帶不去一聲問候。
那些思念,經(jīng)年累月。
不悲傷,不寂寞,當然,也不快樂。
身邊的戰(zhàn)友又娶了新人,漸漸是兒孫滿堂。
來做媒的人隨著時間漸少,不是沒想過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只是,總在最后的關頭,想起那句雖是漠然的“我等你回來”,就會覺得,他其實并不孤獨。
他很害怕,害怕她真的死心塌地地在家里等著他。
哪怕今生見不到了,地底下相見的時候,他也害怕辜負了她終生的寂寥等待。
她的青春,他已經(jīng)對不住,連最后僅剩的忠貞,他都給不了的話,他害怕,她從此連夢中都對他吝嗇笑容。
他經(jīng)常會去金門,隔了海峽,望著大陸的方向,失神地望著,身邊也會有不同的戰(zhàn)友,滿懷思念地想要回家。
留聲機里放著的,一遍一遍,都是那首很經(jīng)典的唱詞。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nèi)R我就當報還。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低頭離了洪桐縣境!
梅蘭芳的聲音,不及她的清新。
熟悉的唱詞總能讓他回到那些個午后,陽光灑滿的大宅,倚著樓上的美人靠,側(cè)了頭,聽蘇輕蔓在天井里咿咿呀呀地唱著。
背對著他的身影,手臂舞動著,一下一下,拋出水袖。
偶爾回頭偷瞄他的目光,隨著時光,反倒越發(fā)清晰。
不知不覺,歲月爬上了發(fā)跡。
鏡中,垂垂老矣的人,是他。
Part 4 老大回家,那諾言是不是還能兌現(xiàn)?
終于再踏上大陸的土地,鮑云秋已經(jīng)不得不借助著藤木拐杖。
從臺北到廈門,再從廈門到黃山。飛機里,看不出千山萬水曾經(jīng)是那么難以逾越的屏障。
還鄉(xiāng)的汽車在山路上行進著,青山綠水,一如從前。
熱情的接待介紹著這些年家鄉(xiāng)的變化,盤山公路上,鮑云秋懷著忐忑的心情,顛簸在回家的路上。
前些日子,聯(lián)系上了兄長鮑云春,知道奶奶、父親、母親都已經(jīng)相繼離世了,這些,他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畢竟,連他都已經(jīng)是垂暮之年。他在電話那頭猶豫許久,直到電話掛斷,還是沒能問出那一句,“她,還好么?”
怕她不好,怕她已經(jīng)不在,怕她已經(jīng)忘記了那句會等他回家的諾言。
在一個少年攙扶下,站在宅前的老婦,是她么?鮑云秋往前疾走幾步,伸出顫巍巍的手,老淚縱橫。
離別時,她還是二十歲的青春美好,再見時,已經(jīng)褪去了所有的光彩,眼睛似乎已經(jīng)看不見了。
蘇輕蔓挽著簡單的發(fā)髻,手重疊上他的,撫在她臉上。
“你回來了!币痪浜芎唵蔚脑挘袷撬皇乔宄砍鲩T的丈夫在黃昏帶了滿身疲憊回到了家,輕輕地語調(diào),就帶過了沒有他的幾十年寂寞的時光。
雖然歲月滄桑了她的聲音,他還是一聽就知道這是他的妻子。強壓著鼻子的酸意,勉強地說著,“我回來了。”
他長久地握著她的手,守在床邊。
老屋的擺設還是離開時的樣子,只是失去了顏色。窗扇上原本精致的描金木雕也被破壞成一片狼藉,據(jù)說,是在那黑色的十年里的事了。
她已經(jīng)病入膏肓。
眼睛不好,是因為常年做著針線貼補家用,腿腳不好,是在那十年里因為曾是地主而遭到的迫害,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讓她蒼老的很快,最要命的是那一紙肝癌晚期通知書。
他的心像被捉住了,當侄孫對他講二奶奶今天精神很好,一早醒來就梳洗好,站在家門口等著他回家。他心疼地厲害,好不容易才問出一句話,“她的丈夫和孩子呢?”
侄孫馬上擺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臉,“二奶奶一直在等你回來啊!”仿佛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鮑云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用手幫蘇輕蔓理了理額邊的碎發(fā)。
鮑云秋回來后,蘇輕蔓的病很快的就好了起來,經(jīng)常能和鮑云秋一起坐在老房子的天井里曬太陽。
分別的幾十年里發(fā)生的事,他們誰都沒有提起。所有的悲傷都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
偶爾,蘇輕蔓依然咳的很厲害,鮑云秋心疼不過,就只能強壓著不出聲,怕她“聽”見他的眼淚。
蘇輕蔓總是在止住了咳嗽的時候就扭過頭,背對著他,仿佛知道他害怕她看到眼淚,就特意不去看他。
“都是老毛病了,沒什么。”依舊是云淡風輕的樣子,“習慣了就好!
他也不說什么,只是更加經(jīng)常地握著她的手。
鮑云春本來給鮑云秋在蘇輕蔓的房間隔壁又準備了床鋪,但是被鮑云秋拒絕了,他依舊睡在過去的榻上。鮑云春只得讓兒孫在榻上鋪上厚實的被褥,又把榻搬到了床前。
這樣,在蘇輕蔓病著的時候,鮑云秋握著她的手守在床前也能舒服些。
從臺灣寄來的留聲機在老房間里自顧唱著,“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nèi)R我就當報還。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低頭離了洪桐縣境!
他聽著,笑了,皺紋團在一起。沒有注意到蘇輕蔓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直到他扭頭看她,她才說,“我好像沒有聽你唱過這曲子!
他寵溺地幫她把碎發(fā)別到耳后!疤K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然后淚流滿面地看著她笑著閉上眼,沉睡而去。
走的時候,她依舊是笑著的。
初見,尚還在眼前。她坐在榻邊上,是青春正好的時候,少婦打扮,紅色綢布做的衣裳染紅了雙頰,自顧自地把玩著手里的九連環(huán)。
再次別離的時候,她還是笑著的。
這樣,也許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Part 5 那些愛,是幻影,還是即將遠去的真實
“二奶奶生前很珍視這個木匣子。”侄孫抱了一個包袱,他小心翼翼地接過。
打開層層包裹,一個木匣子呈現(xiàn)在眼前。
描金的木匣子很是光滑的觸感,許是經(jīng)常被人撫摸。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用絲絹包了的兩摞東西。
打開來,一摞是他從前托人帶予長輩的家信,薄薄的宣紙已經(jīng)泛黃,按照時間順序排列著,每一封都有一句,“帶予吾妻,安好,勿念”。偶有水跡模糊了紙上的字眼,看不清的思念,但是,他知道的,就是那句他寫了千萬遍的句子。
還有一摞,有雋秀的小楷,每一封的伊始都是夫秋,見信如晤。沒有落款。
顫抖的手一封一封,細細拂過每一個字,時隔半個世紀的光陰,這些講述著思念的文字終于被主人看到。
他沒有收到的思念,并不代表她沒寫過。
手指在“夫秋”上停留著,他苦苦搜尋著過往,她似乎從未叫過他夫君,也沒有叫過他云秋,甚至鮑云秋。他們只有在看著對方的時候,才能交流。
他們之間只是用彼此熟悉的方式拉鋸著,誰都不曾說喜歡,誰都不曾說思念,誰都不曾親口說他們的關系。
夫妻二字,陌生到疼痛。
多年后,老淚縱橫,才相信,他們是愛過的。
她是堅強的女子。
嫁給一個陌生人的時候,沒有哭。在夫君遠走他鄉(xiāng)的時候,沒有哭。在一個人勉勵養(yǎng)著公婆的時候,沒有哭。在重病的時候,也沒有哭。
那些信件上的水跡,也許是茶水,也許是雨水。
他,是執(zhí)拗的男子。
在初見驚艷時,不說喜歡。在榻上輾轉(zhuǎn)時,不說愛戀。在悲傷離別時,不說等待。在歷經(jīng)風雨重逢時,不說思念。
在最想說思念的時候,海峽割斷了可能。在最后陪伴的時候,如同青澀的少年,羞澀著表達著喜歡,卻不說思念。
年少的時候,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
年老的時候,總以為所有愛戀都盡在不言中。
這是他們的愛情,糾結(jié)了一生。
依舊是那曲《蘇三起解》。
他孤單地蜷在搖椅里,聽著,聽著。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nèi)R我就當報還。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低頭離了洪桐縣境!
如果,有來生,他希望能夠每日陪在她的身邊,看她在午后的天井里,拋舞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小曲。
他可以為她添一盞茶,理一理碎發(fā)。
如此,便可了卻殘生。
十月初九,大吉日。
宜:出行。
忌:思念。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nèi)R我就當報還。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低頭離了洪桐縣境。”
留聲機依然在唱著,鮑云春送走了最后一個同輩人。
終于,世界上,也只剩下他還能給別人講這些已經(jīng)老去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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