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我坐在一樓堂前，就著一盞昏黃的燈看書。
　　鄉(xiāng)下的這個時間段是寂靜的，因為大家日出而作，這時已然困乏入睡。我本打算看完這一頁就上樓休息，不想又等來了房東奶奶的第三次催促。
　　房東奶奶佝僂著身體，搭著樓梯的扶手一步一步蹣跚下來，滿頭銀絲跟著顫動。樓梯并非實心構(gòu)造，腳踏的臺階刷著棕紅木漆，已經(jīng)在這個房子里屹立了幾十年，上面滿是歲月斑駁的痕跡，此時隨著奶奶的步伐咿咿呀呀，在空曠的堂內(nèi)清晰可聞。

　　但她到底是沒能從頭走到尾。

　　我看著房東奶奶在倒數(shù)第四級臺階處突然踩空，直接滑落。一瞬的空白后，我立刻沖上前，詢問狀況。奶奶擺了擺手，淡聲說著沒事，掙扎著想要起身。我回頭看了眼時鐘，指針已和黑夜融為一體。
　　我將奶奶暫時安置在樓梯邊，咬了咬牙敲響了鄰居的大門。表明來意后，鄰居直接回屋拿了擔子，和我一起制成了簡易的擔架。
　　我們帶著房東奶奶行走在墨色中，沒有路燈，不聞蟲鳴。僅剩一絲月光蒼白地投射在我們腳邊，艱難又小心翼翼。

　　鎮(zhèn)上唯一的診所，在橋的另一頭。
　　橋下溪流漴漴而過，橋上放置了幾個大紅花轎，轎簾隨風而動。
　　終于，過了橋，到了診所。

　　沒想到這個時間點，診所仍在營業(yè)著，燈火通明。病患區(qū)坐滿了患者，全都低聲交談著。一名護士上前幫忙移動房東奶奶，一邊忙活一邊用手掩著嘴小聲地說，“很晚了，小聲點”，說完眼睛不停地往玻璃窗外瞧。
　　那是一扇阻隔診所內(nèi)部和街道的玻璃窗，此時上面無一遺漏地映著診所內(nèi)的每個人。
　　我覺得甚是奇怪，正打算問問旁邊的病患，為何不能以正常音量說話，只見原本充斥著嗡嗡聲的診所瞬間無人開口，全都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

　　原來是婚慶隊伍抬著一頂頂喜轎自玻璃窗邊走過，沒有新郎，沒有嘈雜的嗩吶聲，十分安靜。
　　轎夫抬著轎子一晃一晃，還隱約能瞧見里面穿著喜服的新娘。診所內(nèi)的空氣凝滯了，而窗外的隊伍仍在移動。那一刻，倒映在玻璃窗上的我們仿佛是一幅以窗框為邊的畫，而他們才是現(xiàn)實中活著的人。
　　通過另一面墻的玻璃門，可以看見他們繞過診所，沿著一條小路向下走，又順著溪流走了一段拐進河岸邊的一個村落。黑暗中只能透過紅色燈籠的光，看見每家每戶門前似乎都堆著草垛，高高的，像一道道屏障。

　　收回視線，我問旁邊的人這是什么情況，怎么大晚上結(jié)婚，還是群體婚禮。
　　他神神秘秘地用氣音說，“他們這是在過畫布節(jié)�！�
　　“畫布節(jié)？”
　　“是啊，他們過畫布節(jié)的時候，一般都在晚上，全村的人都要參加。每個家庭選一個年輕女子扮作新娘，走過橋，抬回家門口，這就算節(jié)日的開始了。”他解釋道。
　　新娘子已經(jīng)下轎，她們身穿中式傳統(tǒng)大紅喜服，蓋著蓋頭，從村口走進家門。

　　我不解，“那這和畫布有什么關(guān)系？”
　　“新娘子到家后，會先進房間休息，之后到院子里在事先就放好的白布上作畫，喏，就那些豎著的白布，看到了嗎？”他遙遙一指，我才發(fā)現(xiàn)我竟把畫布誤認為草垛了，“這好像是他們村獨有的節(jié)日�！�
　　“有什么寓意嗎？”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此時只有大紅燈籠的院落。
　　“那倒是不知的，他們村神神秘秘的，一般不怎么和我們說話�！�
　　“他們都畫些什么？”新娘子們似乎還在休息，沒有人走出來作畫。
　　“看到什么畫什么唄�！闭f完，他就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來。

　　我走到玻璃門旁，微微探出頭掃視了一圈。
　　整個鎮(zhèn)子陷入黑暗與安眠，天地之間唯有診所燈火通明，與村子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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