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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o hurry to know
這一年的夏末,如果說有什么消息是足以在死水一潭的圣域激起波瀾的話,那么無疑當(dāng)數(shù)處女星座在時隔八年之后再次奉召回圣域守宮這條。黃道十二星座按太陽的運行軌跡依次守宮的習(xí)俗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之久,卻被八年前那一場變故堪堪攪亂。除了被打為叛逆誅殺的射手座之外,雙子座失蹤、白羊座出走、天秤座慣例性地拒不奉召;一年里倒有了三分之一的日子變成了圣域的尷尬。于是剩下的人便也開始以各種或客觀或主觀的理由推托這薪水份內(nèi)的工作,到了動亂之后的第二年,連例行的春分祭都難以維系,輪值守宮這種看起來就很形式主義的制度,便難免就此自然而然地荒廢了。
不過雖說如此,年幼的黃金圣斗士們?nèi)匀粫欢〞r地在圣域出沒,也許是出自一種靈魂深處的本能,愛琴海畔的這片散落著斷壁殘垣的不毛之地,對他們有著一種無形的吸引力。即使是天蝎座和水瓶座那樣有組織無紀律的閑云野鶴,每年也總有一二十天會回來看看;而雙魚座和巨蟹座甚至開始常駐圣域——如處女座一樣連續(xù)八年從未在圣域露面的例子,也算是獨一無二。所以他這一次忽然回歸,倒有一半的好事之徒是伸長了脖子在等看傳說中最接近神之人會從教皇那里領(lǐng)受怎樣的處分。
沙加站在地中海夏末猶然熾烈的陽光下,微微仰頭去迎接山道上川流而下直撲面頰的風(fēng)。年代悠久的石料建筑被驕陽炙烤后會散發(fā)出一種特殊的氣息,如同磚墻石縫中深藏的點滴都被蒸騰成汽態(tài),四散逃逸無處遁形。這種氣息他談不上喜歡,不過卻異常熟悉——那一如印度炎熱綿長的雨季里,那條同樣流經(jīng)千年的河流在雨水的沖刷和灌注下所散發(fā)出的味道:光輝、榮耀、虔誠、信從,以及死亡。
他慣于在這種氣息的包圍下思索一些可說深奧也可說毫無意義的虛無和本源的問題,不過現(xiàn)在,很顯然,諸神并不想給予他探求真理的機會。擾亂冥想的心魔以名為艾歐里亞的少年的具體形態(tài)緊跟在他身后,而崇尚男權(quán)和雄性力量的文明古國希臘出身的年輕戰(zhàn)士,除了被陽光曬成淺褐的皮膚彰顯他的矯健之外,宏亮的嗓音也是另一個證據(jù)。
“喂!沙加!你難道想要這樣去晉見教皇?你不是認真的吧!”
“有什么不妥么?”
獅子座的少年義正詞嚴地指著他一身希臘雕塑式的窗簾布衣著:“起碼應(yīng)該換上黃金圣衣!
“哦,如果是這件事的話,我想教皇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介意的!苯鸢l(fā)的處女座少年在石階上站定,回頭,嘴角勾起一個介于天使和魔鬼之間的弧度,“而且,今天是星期五!
+++++++++++++++++
15歲的撒加在競技場的外圍截住了15歲的艾俄洛斯,向他詢問剛剛被教皇召見的事項。后者像生吃了一大口芥末一樣苦著一張線條俊挺的臉,表示召見的主要內(nèi)容是考核東方宗教學(xué)。
“……東方宗教學(xué)?教皇他……是不是把該給穆的考題錯給了你?”
“我當(dāng)然希望如此。不過……聽教皇的口氣,似乎是有關(guān)即將來到圣域的小處女的!
以這樣的方式昵稱那群目前只會制造麻煩的小黃金們,是這對辛勤保姆的創(chuàng)意和特權(quán)。不過這一次,撒加毫無形象地笑出聲來。
“那不是個老處女,真是謝天謝地!”他用力拍了拍友人寬厚的肩膀,“怎么樣?教皇有意讓你帶他?”
“或許吧。——但我實在不想為此去補習(xí)東方宗教學(xué)。啊對了,”褐發(fā)的少年忽然想起什么,隨即向藍發(fā)的友人投以同情的目光,“教皇讓你晚飯前去見他!
“噢女神啊……”撒加扶額。
接下來的事——仿佛昨天發(fā)生過的一樣清晰——他在教皇廳被足足盤問了兩個小時,內(nèi)容全都是極端原教旨主義者和閑極無聊的考據(jù)黨才會關(guān)心的宗教三觀。而在那之后他被陰笑著的腹黑教皇告知,剛才一直和他小宇宙對話的考官,只是個七歲的小鬼。
——回憶到此結(jié)束。
23歲的撒加對著鏡子撫平額角跳出的青筋,戴好面具和沉重的冠冕,然后掀開簾幕看著當(dāng)年讓他無比難堪的小鬼從逆光中緩緩走近。金發(fā)在青銅鑄造的沉重門扉轟然關(guān)閉的氣流中輕微激蕩,或許同時激蕩的還有令人想入非非的希臘窗簾布式輕薄夏裝——15歲的少年有著柔韌而輪廓分明的線條。凱爾特人的精致五官和裝神弄鬼的東方神秘氣質(zhì)組合在一起,有一種山東大蔥蘸法式鵝肝醬的奇妙錯位感,令人食指大動(喂自重。
時光磨圓了一些事物的棱角,卻讓另一些顯得愈發(fā)鋒銳。
于是撒加在面具后輕笑!澳憔尤幌氲闷鸹貋!
沙加歪了歪頭:“不好么?”
“……想我了?”
回應(yīng)他調(diào)笑的語氣的是驟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碧藍雙眸。沙加的嗓音清亮,中文發(fā)音字正腔圓——“去你的!”
對于圣域中絕大部分的人而言,教皇和處女座闊別八年的重逢并未擦出足夠成為飯后談資的火花,這實在是件頗為遺憾的事。不過流言最好的溫床就是旁觀者的精力過剩和當(dāng)事者的諱莫如深,這件事上,兩個條件恰好都完美地達成。在腦內(nèi)的小劇場里上演各種八點檔劇情的人并不在少數(shù),不過敢于當(dāng)面提出疑問的,倒是一個都沒……不,其實還是有的。
“話說教皇真的沒拿你怎樣?”
“他說要扣了我這八年的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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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加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按照字面意義理解的“守宮”二字與實際工作相去千里。每天坐在處女宮里面壁才符合他的死宅習(xí)性,卻不料工作表上排滿的都是巡視、查夜、指導(dǎo)圣斗士候補生練習(xí),以及每三天一次去向教皇匯報工作。鑒于巡視工作由一個只巡不視的人擔(dān)當(dāng)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查夜又會嚇到剛到圣域打工不久的小保安,所以這兩項工作自動交由收慣了好人卡的艾歐里亞代勞;至于指導(dǎo)候補生練習(xí)一項,也在眾位圣域的花朵和未來呼天搶地的強烈抗議下轉(zhuǎn)交給了看起來出手不那么沒輕沒重的人。
“珍惜生命,遠離處女”——等到教皇下令清查這充滿意/□□彩的宣傳口號時,它已經(jīng)一傳十、十傳百,變成全圣域皆知的秘密了。
其時某人實際擔(dān)當(dāng)?shù)墓ぷ,只剩下每隔三天去見一次教皇。處女宮到教皇廳的距離,不長不短正好是半條山道。九月的山風(fēng)挾帶海水的咸腥,把每一塊山石都摩挲得晦澀而微潮;日光在巴洛克風(fēng)格的宏偉宮殿和高大石柱間投下斑駁的影,那些深邃的檐廊被歷代的主人賦予截然相異的獨特氣質(zhì)。處女座年輕的智者醉心于掌心緊貼著那些石料紋理時所能感受到的律動,像他時常在他那歷史同樣悠遠的出生地所做的那樣。凡人的意念若能跨越亙古,就被時光煅燒成了不滅的英靈,何況這重重疊疊的黃道十二宮,每一座都承載過數(shù)千年的榮光與慘淡;每一個曾經(jīng)駐足于此的生命,都曾經(jīng)歷猛烈燃燒的璀璨與隨之而來的悲壯凋零。
這片被戰(zhàn)火和生命燒灼過的土地,難怪寸草不生。沙加搖頭嘆息圣域環(huán)保工作的嚴重失格,然后忽然動念要植樹造林從我做起。
“你這里有沒有鐵鍬?”
“你要那東西干什么?”日理萬機的教皇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挖坑!保ā麎蛄耍。
后來圣域著名的休閑度假好去處沙羅雙樹園就誕生于這樣一段意義不明的對話之中。教皇于百忙之中親自蒞臨處女宮,饒有興致地觀摩了植樹造林的全過程,整個參觀活動一直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進行。
“我想起一位先哲的話,用來形容現(xiàn)在的你尤為合適!
“我猜想是亞里士多德的‘從來沒有一個精彩的人生,不富有瘋狂的靈魂’?”
難得一見地把金發(fā)扎成馬尾并且穿著雜兵訓(xùn)練服的少年停下手中的工作,將同樣難得一見的碧藍雙眼轉(zhuǎn)向在日光下仍顯得森然的青銅面具。
笑意從紅寶石裝飾的面具上滲透出來。
“不,是恩格斯的‘勞動在從猿到人轉(zhuǎn)變過程中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
“…………………………天魔降伏!”
——事實證明,數(shù)年后此地的一場死戰(zhàn),并不是沙羅雙樹園第一次毀于戰(zhàn)火。只不過那并非此時此地落滿了一頭殘花敗葉灰頭土臉的二人所能逆料。對于沙加而言,生死不過花開花謝,聚散不過緣起緣滅,世事的無常變幻在過去的百千萬劫中他已洞若觀火,再無參不透的余韻——
——只是這一世,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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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座叛逃。
壞消息的傳播速度永遠是好消息的五倍,有關(guān)一個白銀圣斗士行蹤的傳聞只用了不到兩小時就通過了傳說中從來無人能通過的十二宮,以書面匯報的形式被呈遞到教皇面前。撒加在面具后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雙子座的守護神赫爾墨斯足生雙翼,象征消息的不脛而走,流言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
按慣例,這種事情交由當(dāng)月輪值的黃金圣斗士去處理即可,查明真相、賞善罰惡,這工作聽起來簡潔高尚,辦起來仿佛也并不費力。撒加把目光投向教皇廳天頂?shù)狞S道星圖,在秋分到來前的一個月里一直熠熠生輝的處女座星圖回應(yīng)他以柔和的微光。今天并非匯報工作的日子,用膝蓋也可以想見處女宮的主人一定樂得宅家面壁神游物外,讓他出差?想得美。
撒加長嘆一口氣,繼而一根青筋暴起:“傳令,召天蝎座米羅回圣域。”
傳令的侍者匆匆離去,沉木的大門合而復(fù)開,走進來的卻是身著處女座黃金圣衣的金發(fā)少年。
“天琴座實力不輸黃金,尤其擅長精神系攻擊,米羅恐怕應(yīng)付不了。”他無視教廷的威儀徑直走近,輕描淡寫地伸手,從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取下了象征無上權(quán)力的面具。然后抬頭——兩種不同的藍色在相交的目光背后流淌,“真要找合適的人選,你應(yīng)該把穆找回來!
“……你是故意的么?”
八年來一直視圣域的詔令如無物的白羊座已成了教皇座前的禁忌,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知道他的消失并非出于叛逆期的少年對于家長的反抗。而敢于當(dāng)著撒加的面提及這個名字的,除了沙加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我只是在提供有效的建議,以免你派米羅過去送死!
“這本該是你的工作!
“如果是教皇陛下的命令的話……”
刻意被咬重的“教皇陛下”一詞準確地起到了煽風(fēng)點火的作用,沙加的希臘語因為久未使用而略帶生澀,但那無妨于尖銳的諷刺意味,怒火從虛假的教皇眼中一閃而過。
“你最好別忘了你的立場。”于是他為了自己被冒犯的尊嚴而出手懲戒,把少年的手腕拗到一個不至受傷卻足以感到疼痛的位置。柔軟而熨帖的肌膚被黃金的鎧甲完全阻隔,手感冰冷堅硬,只有纖細的輪廓被保留了下來。
碧藍的雙眼平穩(wěn)而似笑非笑!澳愕囊恢荒_已經(jīng)踏入地獄了!
他不自禁地低頭,眼前剎那間流轉(zhuǎn)過三千世界的森羅萬象。滿是東方文化符號的幻影不足以激起西方文化背景的強烈共鳴,但那種直透脊梁的森冷感卻一般無二。一滯的瞬間,金發(fā)的少年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從他的手中抽回了手腕。
“我該出發(fā)了!鄙臣愚D(zhuǎn)身,“天琴座的小宇宙一路向西,再遠就要追蹤不上了。”
耀眼的金發(fā)揚起的弧度令人忽生殺意,撒加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時腦內(nèi)了一些永不可能實現(xiàn)的重口味場景。難以捉摸又難于征服的處女座令他略感挫敗,但那挫敗是激昂而生動的,像逃脫陷阱的獵物激起獵手好勝的躍動的心情。
很多年之后在真正的地獄的最深處那堵判定人神分野的高墻之前,撒加忽然回想起這個戲謔的場景,它看起來像仍未成熟的少年們別扭的追逐堵截的游戲,本該隨著那可詛咒的年代一起沒入時間的河流——然而幾經(jīng)死亡的輾轉(zhuǎn)碾軋,它卻意外地清晰一如昨日。
他想起在地獄的幻象之中他與他共立于墨黑的泥沼,擅于以幻影愚弄對手的處女座少年唯一一次放任輪回的污濁沒過自己的腳背,并且安之若素。
那是在他們的生命產(chǎn)生交集的十六年之中,唯一一次彼此間距離消弭為零的時刻。
——只是當(dāng)時他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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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神的審判以不死的青銅的形態(tài)籠罩十二宮為止,撒加和沙加心照不宣地當(dāng)了十三年的共犯。時光默然地把7歲的正太變成20歲的青年,同時把15歲的少年變成28歲的尸體。這過程對于在富裕體面的家族中茁壯成長的城戶紗織小姐而言可能只是彈指一揮,但對于她的戰(zhàn)士們,則漫長得令人生畏。幾乎很少有人知道孤高不群的處女座和作為逆臣賊子的雙子座有著怎樣的淵源和糾葛——人們被他不理世俗的出塵形象所蒙蔽,自動將他劃為被狡猾和邪惡欺騙的一群。
實情被永遠地埋進了黑暗里,之后那一場天地變色的死戰(zhàn)更是在已然蓋棺定論的事實上敲釘轉(zhuǎn)腳,于是再沒有人知道,在虛假的教皇統(tǒng)治圣域的十三年之中,沙加所做的,并不比迪斯阿布之流更少。
比如,他為他殺人。
天琴座的奧路菲有雙細長而光芒流轉(zhuǎn)的蒼冰色瞳孔,是位天生的吟游詩人。他的遭遇一如希臘神話中與他同名的藝術(shù)家俄爾浦斯一樣多情而悲傷。如果配合著他那動人的琴聲以他自己悅耳的嗓音來講述,想必連主宰黑暗與死亡的冥界之王亦可被打動;不過遺憾的是,撒加聽到的版本是由回來復(fù)命的沙加復(fù)述的。
“一個深陷情障的可憐人!
“你真冷酷!比黾舆粕。他畢竟生長于滿地盛開浪漫主義人神戀情的巴爾干半島,對于視愛欲為洪水猛獸的東方宗教價值觀的理解僅限于厚重書本里的紙上談兵,“那么……他死了?”
“我想是的。除非……不,應(yīng)該是的。”
些微的猶疑并未引起撒加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少年潔白修長的手指上。那并不像是常年揮拳的戰(zhàn)士的手,然而若它的主人動了殺意,它甚至不用觸及對手就可置其于死地。
“我記得你所信仰的宗教中,殺生是第一重罪?”
上揚的尾音帶有顯而易見的挑釁意味,但金發(fā)的少年頷首閉目的神情卻沒有什么變化:“也有鋤惡即是揚善一說。”
“哦?那么如何判定善惡?”
“哪一天人真能回答這個問題,便不必再被神玩弄于股掌之中!菦]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避重就輕的回答當(dāng)然無法滿足雙子座的好奇心,何況這話題的初衷原本就是存心刁難。逆神的青年對著金發(fā)的背影冷笑:“連最接近神的人,在這種問題下也會逃之夭夭么?”
“正因為我并不是神,所以我也無法明斷善惡!鄙臣油O履_步卻不回身,“我只忠于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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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撒加并沒有聽出這句話的最后一個單詞是什么,當(dāng)那兩個簡單的發(fā)音拂過耳畔時,他用了過長的時間去思考它所屬的語種,待他終于判明這是一個屬于漢藏語系的詞匯的時候,它所包含的意義已經(jīng)隨著遠去的瞬時記憶一起消亡了——由此可見學(xué)一門外語雖然很必要,但學(xué)了太多門外語,就變成一種災(zāi)難了。
于是到最后的最后他也未能知曉,這不經(jīng)意間擦身而過的正是他等待了半生的辭句!暗饶汩L大”的故事聽起來十分浪漫,現(xiàn)實卻全然不是那么美妙,尤其當(dāng)你等待的對象是個六歲就在思考To be or not to be,滿腦子都是邏輯和理論,并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fā)廣博而犀利的孩子時,你會發(fā)現(xiàn)企望時間靜止才是正確的。
起碼那小鬼7歲的時候,抱起來不會那么費勁。
——喂你究竟在腦補什么?
如果說開始回憶過去是老化的證明,那么撒加就是從23歲那一年八月的末尾開始老去的。那之前的歲月他或許過得傲慢、張狂、謹慎而又煎熬,但他從不曾像此時此刻一樣衷心地祈望時光的倒轉(zhuǎn)。那并非出自對八年前那場未必是錯誤的變故的懊悔,事實上他在真心地懷念那一夜——他帶著一身新鮮的血腥撩開教皇寶座后的幔帳,長長的大廳被兩側(cè)墻壁上的燭火映照得愈發(fā)陰暗逼仄,一個小小的孩子,站在過于寬廣的紅地毯的中央,用雨過天晴般碧藍顏色的雙眼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沉靜,卻教人興奮得戰(zhàn)栗。
就是從他以靈魂銘記這種戰(zhàn)栗感的一刻開始,他們成為了共犯。沒有語言,仿佛只是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藉由某種不知名的手段,他們直達了彼此的心底。
——聽起來就像一見鐘情。撒加在很久以后自嘲地想。
然后八年倏忽間過去,他錯覺這八年能填補他們之間八歲的年齡差。但當(dāng)已經(jīng)長成和他當(dāng)時一樣年歲的孩子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時,他就知道自己錯了。時間在每一個人身上會以不同的韻律行走,就像每一根琴弦都有不同的共振頻率。人并不會到了一定的年歲就必然綻放成某種特定的模樣,由生到死的短暫歷程之中,甚至未必會有重復(fù)的相交點。
就像他與他的人生,在八年之前的驚鴻一瞥中羈連于某種不成文的契約,然后在八年之后的夏末秋初醞釀成一段短暫和平的共處——后來我們知道還有一場誰為誰送葬的終局,不過在這個時點之上,未來仍顯得飄渺無著,即便被贊譽為神之化身或接近于神,他們畢竟無法預(yù)測命運的金線綿延的方向。
于是在時間跨入九月的時候,日子每天都呈現(xiàn)出這樣的形態(tài)——
“為什么之前的八年從不回來?”
“因為食堂的咖喱太難吃,一種希臘式的山寨氣息!
“……那為何現(xiàn)在又回來了?”
“當(dāng)體驗過中國式山寨之后,希臘式就不算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又去找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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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間吐槽短劇++
“……于是你每天在冥想中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
“這一次,看到了你我的前世!
“哦?你的前世是?”
“在失明的黑暗中尋找光芒的人!
“…………那我呢?”
“一個赤身露體流落荒島的人!
“呃…………好吧!犉饋,我們適合結(jié)伴流浪?”
“…………是吧。”
“那么結(jié)局呢?”
“什么結(jié)局?”
“你我的前世,各自有著怎樣的結(jié)局?”
“誰知道呢!北趟{的雙眼張開,目光沿著墻壁和石柱構(gòu)成的放射線滑向虛無的焦點,“它尚在另一位女神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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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時光如白駒過隙,除了各自經(jīng)歷一次對方的死亡之外,他們的軌跡便再無交點。有關(guān)死亡的場景大都稍縱即逝,時間的絲線被抽緊得晶瑩透亮,甚至容不得一個多余的眼神流轉(zhuǎn),遑論只言片語或是舉手投足。所以他不曾得知他在無心之中向著作為敵手的鳳凰座宣稱過“教皇才是正義的”;他也未能聞及他一拳砸向覆滿殘花的泥土?xí)r仍然難以出口的血淚交加的真心話。然后戰(zhàn)亂烽火如黑幕般卷上,直到地獄盡頭巍然墨黑的高墻之下,誰都不曾稍有過駐足喘息的機會。
只是在雙子座的黃金圣衣從天而降時,沙加用一閃念的時間去回憶了一下他有多久沒見到這件圣衣穿在它原本的主人身上。之后又用了一閃念的時間去感嘆——哦,原來已經(jīng)有十三年那么久了。
在那十三年中,持有雙子座之名的年輕人是如何地在教皇濃黑的法袍下掙扎,又是帶著怎樣的覺悟和怎樣的嘲諷披上屬于死之國度的黑曜的戰(zhàn)衣。他的一切看起來瘋狂而隱忍、輕薄又沉重、仿佛出離眾神的操控卻又像是命運精心設(shè)計之下的一件藝術(shù)品。不過不管怎么說——沙加心想,他的瞳孔在陰暗的冥界深處呈現(xiàn)出風(fēng)雨欲來時天空的蒼灰顏色——十三年太過漫長,與之相比,第八年中那短短的三十天遠不足以撕開繚繞身周的陰霾,去觸及黑暗深處流淌的靈魂。
但在那之前和那之后,七歲的、十五歲的、二十歲的沙加,卻得以在某些機緣巧合之中窺見雙子座天使的、惡魔的和凡人的面孔。對旁人而言的精神分裂,在并不執(zhí)著于某個具體的人和某種具體的事物的沙加看來,卻正好完整地構(gòu)成以傳奇為名的年輕人的全部。處女座歷來的異教信仰主張輪回果報,于是那些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的回眸擦身和耳鬢廝磨也便沾染上了神秘主義,不,神棍主義的色彩——仿佛那是在虛無縹緲的生死之彼岸,遙遙種下的業(yè)因。
然后時間戛然而止。隨著嘆息墻的倒掉,這場曠日持久的無聊戰(zhàn)爭將要進入尾聲;而同樣曠日持久的聰明人v.s聰明人的較量卻已然打上了休止符。登臨縱覽的王者和洞察生死的智者,各自占據(jù)制高點俯瞰眾生蕓蕓,卻又都被喜怒無常的命運和人類僅剩的微末尊嚴咬住了腳踝,緊緊釘在了地上。
——勢均力敵的,和棋。
那么在這相聚與分離周而復(fù)始的一片青空與一汪碧海之間,又是否能夠真的兩不相欠。
在這短暫人生的終末,答案仍是未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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